陈穷只好道:“是。”他灰头土脸地走了,一头雾水。
正好青禾进来,二人擦肩而过。
外头一阵喧闹响起。
江落看了眼楼上,柳章还在休息,道:“外面在吵什么?”
青禾端着一盘花,奉送到她案前,道:“启禀大王,长安妖兽进贡了三十位男妃。”
花为媒,以传情。
那些妖曾建议她多娶妃子多生孩子。
他们竟然上门毛遂自荐。江落抓着朵芍药花,端详片刻,道:“谁让他们送来的?”
青禾道:“自发送的。”
难怪外头欢声笑语,闹哄哄的,昨天柳章讲了一个晚上,天亮才休息,他身体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小红小绿都轻手轻脚。外头这样吵,万一扰了师父清修怎么办。江落撂下芍药花,道:“让他们走,这里住不下那么多人。”
青禾抬起眼:“大王不见一见吗?”
有什么好见的,他们能比柳章更好看吗?
江落心念毫无波澜,她懒得见人,让他们赶紧滚蛋,别来烦她。青禾默然无语,不得已遣散众妖。众妖吃了个闭门羹,连江落的面都没见到,大失所望。他们郑重装扮,想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可惜铩羽而归,都有些不忿,唉声叹气。
“大王见都不愿意见我们一面吗?”
“大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昨日我听他们说,大王带了个男的,在街上逛。可亲近了。不知道那是谁。”
“是啊,我也看见了。”他们叽叽喳喳,讨论昨天的事。
不知道的人好奇追问。
见了的说,那人气质上佳容貌姣好,如谪仙一般。所有人都对仙人来了兴趣,揣测他的身份来历,为何能独得大王青睐。无人知晓,有一人试探询问青禾:“青禾大人,您一直跟在大王身边,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青禾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众人作鸟兽散,有些莫名其妙。
囚仙岭的后山脚下有一处温泉,天然生长药草,熏蒸药气。南荒妖气弥漫,难得有块灵气干净的药泉。得天独厚,汲取日月精华。江落特意下令把章华台盖在这里。柳章内伤未愈,泡一泡有益于疗伤助眠。岸边栽种梨花,花瓣飘零。他们二人的鞋履踩过,也染了一阵幽香。
江落伸手试了下水温,不烫,道:“师父泡吧。”
柳章站在梨花树下。
泡温泉,自然是要宽衣解带的。
江落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腰带,低声道:“我为师父宽衣。”
柳章握住她得寸进尺的手指,推开些许,“你退下。”
江落道:“我在这儿看着。”
柳章扫了她一眼,反问:“你要看什么?”
江落语塞,答不上来。两人僵持一会儿,柳章转身要走,有人看着他还不如不泡,江落拉住他的袖子,把人带回来,服软,“那师父泡吧,我先出去。”
她一步三回头,心不甘情不愿。脚步声渐行渐远,柳章确定她离开,才解开外袍。他没有全部脱掉,不想在陌生异域暴露身体。只穿单衣,光脚步入温泉中,坐下。落花在水面上荡悠悠,撞击着他胸口。他闭目养神,静静调整身体里的气息。
他内伤痊愈大半,却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没有法术,意味着无法御剑飞行,走出囚仙岭。柳章疑心自己中了毒,以银针验血,并无异常。又怀疑江落给自己下了咒,似乎也没有。他感觉身体处在一种极端放松的状态,或许是昏迷太久,四肢懒怠,气脉凝滞。
只能耐心再等几天,看有没有好转,急也无用。
至少现在他和柳钟都是安全的。
泡了片刻,热气蒸得他面色红润,微微出汗。柳章靠在岸边,耳侧忽然捕捉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江落竟然去而复返,脚步声悄然走近。
“我来侍奉师父。”
她端着托盘,带来新鲜的青枣和红提,一壶茶水。江落跪坐在岸边,离柳章触手可及的距离。她注视着他白皙的后颈和肩背,心痒难耐。
温泉水透明,水下衣裳浮动。柳章的头发如海藻散开,皮肤白玉无瑕。江落忍不住掬起水,泼他。热水顺着他脖子滑入领口以下,消失无踪,花瓣却留在在脖子上。柳章伸手摘下花瓣。指如削葱,透明指尖滴着水。又潮又热。他回过头,望向干坏事的江落,眼神有点凶。她都猜得到,意思分明是“你胡闹什么”。
梨花娇艳,人比花更艳。
江落看得神魂颠倒。她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瞧柳章。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师父想吃什么?”
“不用。”柳章泡累了。他想出来,但是不方便当着江落的面出来。
“口渴吗?要不要喝杯茶?”
“不喝。”柳章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落满心失望,她巴不得喂他呢。可惜柳章不吃不喝。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意起身道:“东西我放在这了,师父自己吃。我走了。”她加大动作幅度,摆出要走的架势,结果冷不防踩到裙摆,没站稳,摔进温
泉中。
小小的一声惊呼,伴随硕大水花,溅了柳章满脸。
湿漉漉的水泽沿着他脸颊滑下,他睁开湿润睫毛,目睹江落掉进水里。这拙劣的表演未免过于浮夸,一个大王还能被水淹死吗?倒要看看她怎么演。江落一沉倒底,泡在水中,脸朝下。水波荡漾,她浮在水面的衣裙层层叠叠。落花随流水,碧波荡漾。像一具淹死的浮尸。
半晌后,柳章察觉她气息不对,潜下去,捞住江落。
柳章握着她后脑勺。他摸到,在江落颅骨上,有一条裂缝。
他手指深入她头发根部,细细摸索,那条裂缝从脑袋顶裂到后脑勺,甚至能摸出明显的边缘骨刺。柳章捧着江落的脸,道:“醒醒。”
江落毫无反应。
柳章点了她一处穴位。江落扭过头,呛水。
她满脸梨花,苏醒过来,眼神迷茫地望着柳章,道:“师父。我怎么了?”
江落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困惑,她拍一下脑袋:“我又晕了吗?”
柳章听出她话里有问题,道:“你经常晕倒?”
江落道:“也不经常。”
柳章道:“倒底怎么回事?”
江落道:“没什么,从长安出来,冲破大阵,我是用脑袋去撞的。当时也没觉得疼。后来才发现脑袋裂开了一点。”
裂开一点??这叫裂开一点?换做常人恐怕早就没命了。柳章十分惊愕,那外伤摸起来触目惊心,道:“伤得这么严重,为何不修补?”
江落看他紧张自己,心下欢喜。她故作烦恼,道:“在修补啊。”
柳章道:“平日昏倒怎么办?”
江落道:“就倒在地上,睡一会儿,醒了就好了。”
柳章道:“……”他心里有些生气,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那些臣民部下呢?”
江落道:“我不告诉他们。”
柳章真不知道该说她点什么好。江落上前来,搂住柳章的脖子,压在他身上,“我和师父泡一会儿,待会便没事了。”她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趁柳章还没来得及推开,率先道:“师父别推开我,我一个人泡,坐不住,会滑下去。师父撑着我就好。”
她找好了姿势。柳章像个木桩一样被抱着,也没有反应。两人湿润的身体紧密相拥,梨花白洁如云,倒映在他们头顶,水天颠倒。
江落醒来时,趴在岸边。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江落猛然爬起来,环顾四周,不见柳章的踪影。温泉边上空无一人。江落跑出山涧,东张西望,搜寻着,在不远处山崖上找到熟悉的身影。长草随风舞动。柳章的身形明灭,半被埋没。他席地而坐,面朝明月,沐浴月光。整个人看起来与清风一体,格外柔软。
江落走到他身后。她跪下去,抱住了柳章的腰,轻声道:“师父。”
柳章一个人想了很多事情。他与江落之间,有着太多不能言说的东西。以至于开口便是无言。南荒的月亮比人间看起来要大上许多,似乎触手可及,白玉生温,依稀能看到月亮上桂树和嫦娥的影子。再一眨眼,又是错觉。
柳章问道:“你的头还疼不疼?”
江落弯起了一双眉眼,笑道:“不疼。”师父还是心疼她的。
柳章目光穿透山林落在远方。江落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肩颈处。手渐渐顺着腰游走了上来,握住他的下巴。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耳鬓厮磨。两人身躯相贴,柳章被风吹了半天,体温比她凉一些。她像块火炭。江落摩挲着他的脸和下巴,亲着他的耳朵。
温热的呼吸擦过他皮肤和血管。她把他胸前衣襟揉得一团糟。渐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柳章攥住了她的手腕。江落亲得意乱情迷,喊道:“师父。”
柳章脸和脖子一片通红。
江落绕到了他的正前方。两人面对面,避无可避。江落把柳章按倒在草丛中。两根草藤捆住了他反抗的手臂。江落跨坐在他腰上。她握住柳章的脸,亲得他呼吸困难,无力反抗。以柳章此刻的内力水平,想要反抗她是不可能的。
柳章道:“不要。”
江落道:“可是我好想……”
柳章呼吸紊乱,仓促道:“你又想用强吗?”
江落愣在那,她盯着柳章的眼睛,心跳得非常厉害,道:“不,我不会强迫师父的。”她抚摸着他浓密的眉毛,发烫的眼尾,含情脉脉道:“如果师父说不愿意,我就会走开。”
柳章一字一顿道:“不愿意。”
江落闻言,呆了片刻。她迟疑许久,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从柳章身上下来了。她有点失望,默默躺在一边,与柳章并排。两人淹没在草丛中,对着漫天星光萤火虫。江落的脸紧贴着柳章的肩头,发出轻细的呜咽和抽泣。
风吹过燥热的身体,带走潮湿黏腻的气氛,只剩下无言。
柳章觉得这场面很是诡异,到底谁在轻薄谁,道:“你哭什么?”
江落捂着脸,带着哭腔,道:“我太失败了。”
柳章道:“……”
第117章 表白“都是师父的错。”
休养数日,柳章身体渐渐恢复,不再那般孱弱了。
他再三尝试催动内力,仍旧一盘散沙。毫无起色。内丹明明完好,内力却施展不出来。这对于修行之人而言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使人倍感焦躁。柳章惦记着长安,不可能心平气和住在南荒闲散度日。柳钟还在等他。
纵然没有法力,也得尽快想办法回去。
柳章心下盘算,南荒遍布江落的耳目,避开她逃跑很难。尤其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更加难于上青天。一番权衡过后,他决定找个机会跟江落谈谈。
他们师徒之间情分还在。
江落敢于豁出性命为长安一战,说明她心中存在公道二字。开诚布公,讲明白道理,或许她会同意放他们走。柳章心底里是对她抱有一丝期待的。
抛开那些刺,不去想过去发生的错误,江落依然是他徒弟。
那晚柳章说不愿意,她什么都没做。
她敬重他。
山间新桃成熟,江落爬到树上去,摘了最大最红的桃子。她从树上跳到柳章跟前,像个欢脱的小孩。有好吃的,先孝敬师父。“师父,吃个桃。”
柳章婉拒她的美意,问道:“今日不去上朝吗?”
江落蹲在溪水边洗桃子,道:“不想上,听他们吵架,头疼。”
刚开始那一阵新鲜劲过去后,她发现上朝只是表面看着威风凛凛,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加上柳章提醒她别被谗言所蒙蔽。她决定暂缓那些民生大计,停止修建宫殿。专心待在章华台,陪着柳章。陪他吃饭,喝药,在山间散步。渐渐忘却世俗烦忧。
她听他讲史书兴衰。每天睡前两篇《左传》小故事,非常有意思,日子过得比神仙还逍遥。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柳章黏在一起,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其他事。
江落将桃子洗干净,掰开成两半。师父一半,她一半。阳光晴好,正好出来踏青散步,他们并肩坐在树下。桃子塞到嘴边,柳章不得已咬了一口。
江落道:“甜不甜?”
柳章道:“嗯。”
江落趁机在他脸上摸了把,道:“师父要多吃点,长胖点。”
她喜欢动手动脚,情不自禁,触碰他。某种饥渴使然。这几天柳章的口头禅就是“成何体统”和“把手放下”。江落脸皮越来越厚,总有一天摸多了他会习惯。今天她摸他的脸,柳章没说成何体统,江落心里暗自高兴。
柳章似乎在想另外的事情,没顾得上她,道:“我把《左传》和《战国策》里头的名篇都默写下来,你自己慢慢研读,吃透。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江落道:“有师父教导,我何愁学不懂。”
柳章道:“师父不在,你日后也要自己悟。”
江落尚未反应过来,笑道:“师父怎么会不在呢?”
柳章斟酌片刻,望着她的眼睛,道:“我要回长安。”
刹那间,阳光远去,白云万里。
江落眼中笑容渐渐凝固。
柳章道:“我会给你寄书。你学不明白的,写信给我。”
江落道:“师父说什么……”
柳章道:“长安形势不明,魈没有死,始终是我心头大患。那日死了很多百姓,你又把太子劫到南荒。宫里宫外的情况恐怕都不容乐观。我得回去。”
江落满脸受伤的神情,抓着他的袖子,不理解:“师父要管他们,不要我了?”
她反应如此强烈,像是被抛弃的幼兽,柳章心下不忍,忙道:“师父没有不要你。”
她身份泄露,魔气泄露,已经不可能肆无忌惮再去人间了。她留在南荒老巢才能保证生命安全。如果柳章走了,他们天各一方,再难相见。江落如今离开他片刻都觉得难以忍受。她怎么可能同意柳章离开。长安可以没有柳章,她却不能没有师父。
柳章试图安抚她的情绪,解释道:“我回到长安,处理完邪祟的事情。待局势稳定下来,我再回来看你。你想吃什么,师父都给你带。”
江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蓄满泪水,委屈道:“可我根本就没有几个月可活了。”
柳章道:“不会的,分散魔血的力量,不是还有一个办法吗?”
江落愣住:“师父的意思是……”她最开始,给自己想的办法,是找人生孩子分散魔血的力量。峰回路转,竟又回到老路上。
柳章仔细为江落考虑过此事,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她的命。“那日我听到有人送了三十几个男妖,你选一位合适的成婚,或可解燃眉之急。”
江落听完后错愕不已:“师父要我跟别人成婚?”
“魔血深入骨髓,会害你性命。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柳章不得不从大局出发,考虑切实的可行性,“如那人合你心意,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江落把桃子扔在地上,十分生气。她与柳章朝夕相伴,如成双鸳鸯。柳章却想着让她和别人成婚。他不吃醋,不嫉妒。难道他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吗?江落顿时惶恐不安,她发现自己从未得到过他的心,道:“我不想跟别人在一起,我只喜欢师父。”
她反握住柳章的手,满眼期许,试探道:“要不我和师父成婚,师父为我生孩子?”
柳章没想到江落会冒出这么一句猝不及防的话来,好生商议对策,倒把自己带到了坑里。江落越想越心动难耐,赶忙道:“这样既合了我的意,又解开生死局。师父还不用担心我。岂不是三处有益。”她找到个绝佳的立足点,“反正师父也不许我和别人在一起!”
柳章不可思议道:“我、我并没有不许你和别人在一起。”
江落逐渐找回自信心,道:“我和傅溶被师父拆散了。我和青禾也被师父打断了,说他妖气太重,不适合我。南荒没有一个妖气的不重的。如今看来只有师父最合适。更何况,上次我和师父水乳交融……”
越说越不像话了,柳章匆忙打断她:“那是个意外!”
江落立即道:“师父答应要救我的。”
现在的对话走向,被她带偏。她越发咄咄逼人,理直气壮,柳章原本打算安排完江落,好回长安办正事,说到后头反而进退两难。柳章被搞得灰头土脸、焦头烂额。江落却是攻城掠池得寸进尺,她执拗道:“师父这么疼我,给我生个孩子怎么了。”
柳章道:“……”这话听起来太离谱了,简直荒谬,他恼羞成怒:“别胡说八道。”
江落捧着他的手,耍起了无赖:“师父,你成全我吧。”
柳章强行定住心神,道:“你我只有师徒情,没有其他的。”
江落不以为然:“那也很好啊,谁规定师父和徒弟不能生孩子呢,我就喜欢和师父生孩子。”
跟江落待在一起,需要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很容易气急攻心吐血而亡。她的歪理一套又一套,以自我为中心。为达到目的誓不罢休,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只想要别人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绝不在意世俗目光。
柳章很早以前便教过她伦理道德,书全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师父做得不到位,自食恶果。柳章不得已耐下性子,把事情解释清楚:“江落,我是你师父。你应该找个能跟你长相厮守的人繁衍后代,相互体贴包容,相濡以沫。忘掉我们之前的错误,重新开始。师父永远只是师父。你明白吗?”
江落道:“我不明白。”她目光虔诚认真,带着不听劝的疯劲儿,“我只想和师父长相厮守。”
柳章在她的猛攻下逐渐没了章法,不知所措,道:“你迟早会厌弃我的。”
江落连忙对天发誓,道:“不会,我真心喜欢师父。”
柳章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江落道:“师父疼我爱我,关心我,教我读书画画,跟我讲道理。而且师父长得特别好看,我每天看到师父,都想亲一亲,抱一抱。和师父待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出太阳开心,下雨也开心。我喜欢听你说话,看着你的嘴唇,就想亲。抱着你的时候,就想把你衣服全部脱掉。我想要师父和我一样开心,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你……”柳章听了,怔了片刻。江落忽然冒出这么大段的表白,突如其来,好似噼里啪啦放了串鞭炮,炸得人耳朵发蒙。他有些震惊,“你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
“不记得了,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开始。”
“你以前不是喜欢傅溶吗?”
“我也以为我喜欢傅溶,可是我常常想不起傅溶,真奇怪。我天天都在想师父。”江落把掏心窝子的话说了出来,畅快干净。她早就想说了,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柳章活了这么多年,第一回听人表白。
他一直以为,那个晚上只是个错误,是江落在发/情期爆发的恶果。他们之间,不该为此纠缠。但江落说她仰慕师父已久。柳章懵了好一会儿,回想她两次露出尾巴的情态,一切早有预兆,他后知后觉,恶果原来早已结下。
怎么会这样?!这不对。
柳章道:“不对,你喜欢傅溶,所以傅溶走了你那么生气。”
江落道:“我生气,是因为师父跟我作对,我以为师父想故意憋死我。”
柳章道:“……”
他凌乱在风中,好一会儿没吭声。
江落凑近去看他怔愕神情,神魂出窍,呆若木鸡。
“师父怎么了?”江落戳了下他脸颊。
柳章豁然起身,撂下江落,独自返回章华台。江落在后头喊师父,师父落荒而逃。柳章的脚步越来越快,进门时跟小红小绿迎面相撞。他们俩正打水洒扫,弄翻了铜盆,水洒一地。柳章在混乱中踩着水泽上楼。二妖面面相觑。片刻后,江落尾随而来。
“师父呢?”江落四处寻找柳章的踪影。
“仙师上楼去了。”
江落立即跟过去,想看看柳章什么情况。
楼上传来一句警告“别上来”。
江落迈上台阶的脚步停在半空。她诧异万分,心里泛起了嘀咕,师父这是怎么了。
好好说着话,为什么要跑。
柳章不许她上去,她怕惹他生气,犹豫了一会儿,收回脚步。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使劲伸长脖子往楼上瞧,什么也瞧不到。她在楼梯口徘徊。站着等,坐着等,苦等半日,黄昏渐渐降临,依旧没等到柳章让她上去的许可。
小红以为二人吵架了,收拾出一套床铺。
江落不想去睡觉。
她表白了,柳章跑了,这算什么回应?
她抱着楼梯栏杆枯坐到后半夜,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搅和在一起。她猜不透柳章的心意,既不安又期待,恐慌之余,又有些兴奋,最终昏昏沉沉睡了去。章华台暮色降临,山间晚风如幽灵游走在每个人心间。黑暗中,柳章一夜未睡,他缓缓走下楼,路过楼梯上沉睡的江落。
尾生抱柱,是在等一个约定。
她又在等什么呢?
柳章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她的感情。正如他当初告诫傅溶那些话一样,暧昧懵懂的少年情意,轻若尘埃,一拂即去。江落无父无母,身藏魔血,为世道所不容,她把心里无处安放的情寄托到了师父这个意象身上。师父对她好,所以她喜欢师父,而非柳章。
柳章肩负重任,岂能为情网所困。短暂慌乱后,他很快想通了。或许他过去所作所为,也有忘却分寸、不合礼数的地方,导致她心思跑偏。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柳章心中无奈。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柳章弯下腰,抱起睡梦中的江落,转身朝楼上走去。
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
“都是师父的错。”
无声叹息,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柳章为江落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注视她安静的睡颜。江落睫毛浓密,脸蛋未脱稚气,这是南荒无法无天的小妖王。她才活了三百岁,无忧无虑。来长安,遇到柳章,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柳章拨开她额前凌乱的额发,心抽痛了一下。
回想往日种种,他忽然喘不过气来,悔愧不已。
全是他的错。
……
第118章 崩溃他已经一败涂地。
江落睁开了眼睛。
她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走到窗前眺望山岭。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和师父出去挖春笋。小日子过得十分美好惬意。她伸了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在楼上。她记得昨天坐在楼梯上睡着了,谁把她抱上来的?难道是柳章。
“大王醒了。”小红怀里抱着新采的山茶花,走进来。
“我师父去哪了?”江落问他。
“不知道,”小红放下花,道:“没看见他下来。”
章华台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
有柳章的踪影。小绿急急忙忙禀报江落,道:“木舟不见了。”
木舟能御风而行,日行百里。
江落思索片刻,回想昨日柳章所言,道:“你去把宫廷酥那个凡人带过来。”
小绿赶忙道:“是。”片刻后,去而复返,他告诉江落:“那个凡人也不见了。老板说他昨天还在,今早没找到人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柳章失踪,带走了人间太子。他们要回长安去。
柳章竟然不辞而别?江落睡得发昏,脑子还是有些迷糊。她掐着太阳穴缓缓坐下,沉默了片刻。空气静得落针可闻,小红小绿大气也不敢喘,只见她抓着桌上山茶花。拳头攥紧,汁液四溢。手背上青筋暴起。江落深呼吸,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这么纵容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说不愿意她就忍着,敬重有加,百依百顺。真心告白换来的却是不辞而别。他决意要回长安去。她没有长安重要,她在他心里一文不值!江落猛地掀了桌上杯盘。
小红道:“大王息怒!”
江落踢飞一只杯子,道:“把他抓回来。”
小绿忙道:“是是,能抓到的。大王千万别着急。”
二妖分工协作,一个留下来安抚江落,一个去抓柳章。木舟是南荒的法器,很容易追踪。柳章走不远。只要人还在南荒,一定能抓回来。
人活着,抓回来了。
具体怎么抓的江落不知道。可能是把木舟炸了,柳章和柳钟摔下来,落到他们手里。
柳章衣裳划破,脸上受了点轻伤,手腕被绳子捆着。
小红把人带到江落面前,令他跪下。柳章没有动。小红在他膝盖弯踢了一脚。柳章踉跄跪倒在地。他依旧想为自己保留点颜面,道:“没有师父跪徒弟的道理。”
江落挑起他的下巴,道:“你都不要我了,还自诩师父。”
柳章道:“我必须回长安。”
江落道:“我不准。”她接过小红手里的绳子,牵着柳章,把他栓到柱子上。其他人都识趣退下,楼上只有江落和柳章两个。柳章背靠柱子,面朝江落。他成为了俘虏,心里还在想失足坠崖的柳钟恐怕凶多吉少。如若太子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思绪过于混乱,无暇应对江落。却又施展不出法术,只能任人宰割。江落把他捆在柱子上,作为他不告而别的惩罚,这惩罚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没有哪个师父能接受自己被徒弟绑起来。江落就坐在对面,审视着他,像是看犯人。
目光一寸一寸地凌迟。
柳章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如此羞辱。
柳章忍无可忍道:“把我解开。”
江落道:“不。”
柳章道:“派人去找柳钟,他可能还活着。”
江落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柳章道:“他是人族太子,你救了他,会有好处的。”
江落道:“我不稀罕。”她油盐不进,听不进去劝告,就是要给柳章点颜色看看,出了这口恶气。柳章不能激怒她,只能耐着性子,站了一会儿,等她消气。
既然她想要惩罚他,那便如她所愿。柳章心里憋着股闷气。站了一个时辰,终于支撑不住。再耽误下去柳钟可能真的没救了。柳章道:“江落,去找找柳钟。”
江落望着他窘迫万分,走投无路的困顿模样,道:“我懒得救他,但是师父求求我,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柳章嘴唇蠕动,那些话实在说不出口。他从未开口求过人。可若太子死了,他良心岂能安稳,他答应过带他回去的。柳章挣扎了一番。人命关天,他岂能因自己的颜面,错失搭救良机。柳章沉默良久,低声道:“算师父求你。”
江落走到柳章跟前,与他脸对着脸,隔得很近,能看见彼此眼睛里的倒影,道:“求人总要有些诚意的。”
柳章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江落在他耳边说道:“师父答应我,留下来与我成婚生子,我便救他。”
柳章如遭重击,当头棒喝,头晕目眩。他闭上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江落没有给他逃避现实的机会,道:“师父不答应,我便让他去死。”
柳章偏开头,无法面对这一切。强扭的瓜不甜,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保留一些体面不好吗?为什么要把他们之间的交情变成交易,往下流的方向走。他怎么能说服自己接受这样扭曲的关系。
江落抚摸着柳章的侧脸,心想他一生清白,染上颜色,道:“师父答应吗?”
柳章下意识道:“不……”
江落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始料未及,忍不住笑了,道:“看来师父在乎自己,超过在乎太子。”
柳章道:“我不是在乎自己,我是在乎你。”
江落道:“什么?”
柳章试着平复情绪,解释道:“我在乎你,所以不允许你践踏自己。你应该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君成婚。我不是你的良人。别坏了这段情分,逼师父恨你。”
江落闻言,心头软了下来,所有的委屈轰然涌出。她鼻子酸涩,艰难道:“如果师父真的在乎我,根本就不会走。”她最讨厌别人不辞而别了。柳章却偏偏抛下她一个人。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生气,有多难受。
江落握住柳章的手臂,说不出的难过,道:“师父说的话,全都是骗我的。”
柳章道:“没有。”
江落道:“那你就答应我啊!”柳章语塞,接不上话来。江落望着他绝情面容,从那虚假的温情中抽离出来。顿时充满绝望。柳章那么爱惜人命,他想救太子。可是他宁愿太子死了,也不愿意答应跟她成婚生子。他连说句假话哄她高兴都不肯。
江落忽然心痛得不得了,她觉得自己如此失败,无能,道:“你就那么讨厌我!”
柳章道:“我没有。”
江落难堪至极,情绪游走在悬崖两端,一端极端压抑苦闷,另一端爆发出怒火不甘。凭什么呢,我对你这么好,我这么喜欢你。我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要这么排斥我。难道跟我成婚会让你生不如死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想到这,江落忽然情绪失控,叫道:“小红。”
小红哒哒哒上楼跑来,道:“大王。”
江落道:“去林子里找找,那个和师父一起逃跑的人,看他是否还活着。”
柳章正与她陷入僵局,没想到江落会让步。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落盯着柳章的眼睛,短暂笑了一瞬,接着道:“活着的话直接砍死。”
小红道:“是。”他急急忙忙退下,照吩咐办事。
柳章道:“站住!”
小红僵在那。
柳章道:“江落,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江落对小红道:“快去。”
小红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听谁的。他纠结再三,决定无视柳章,照江落说的办。他只听从大王的命令。望着他匆匆下楼的背影。柳章竭力挣脱手腕,反被江落捆得更紧。柳章本想求江落救人,反倒为太子求了一张催命符。柳章在如此危急的情景下,也顾不上其他了,道:“你一定要让我们中间添上血海深仇吗?”
江落情绪更加激动,道:“我不想杀他,是师父逼我的!”
“谁逼谁?”柳章被逼无奈,道:“我根本不爱你,不喜欢你。你非要逼我和你成婚。”
江落仿佛被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她盯着柳章,眼睫颤动,连呼吸都忘记。
柳章道:“你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我,还说我逼你。”
好,好啊,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吧。
柳章同她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周旋了那么久,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这才是柳章嘛。他一直这么狠,骂人跟刀子一样厉害。他什么时候待她有半分温情。何必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江落气怔了片刻,怒极反笑。她下作,这才哪到
哪。
江落气得口不择言,道:“我怕我更无耻些,师父会受不了。”
柳章道:“你……”
江落握住他下巴,顺手解了他腰带。柳章顿时睁大了眼睛。江落一寸一寸地抽,让腰带紧贴着他腰身滑走,离开,衣袍松动。柳章刚要骂人,被她堵上了嘴。江落抱着他,亲吻,辗转反侧。柳章后背抵靠在柱子上,手又被绑着,躲不开。
他又惊又怒。江落踩着他的裤脚,一点点,往下蹭。裤子滑了下去,堆在脚踝处。现在柳章只穿着一层宽松外袍。风吹过,露出光洁的膝盖和小腿。
他被亲得快要站不稳。
现在他领略到她有多无耻了。
人与人之间界限被碾压,尊严彻底粉碎后,连那一丝恐惧和怒火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麻木。他此生未曾体会过,这等绝境地狱,是多么无能为力。当他连裤子也无法穿上的时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什么师徒情,什么礼义廉耻,全都湮灭成飞灰,荡然无存。
江落发觉柳章挣扎的弧度变小,停下来,望着他的脸。她还是很想跟他好好说话的,“只是摸一摸,师父就受不了吗?”
柳章道:“放过太子。”
江落还以为他会为自己求饶。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受辱,她又很心疼。他们俩到底谁更过分一些?她下不来台,舍不得继续欺负他,心里又实在生气。为什么不能顺着她一点?江落想了想,决定把条件降低些,故意道:“师父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他。”
柳章没有动,好像没听见。江落以为他不肯,谁知柳章忽然转过头吻住了她。唇齿相依,紧密贴合。温热地颤抖着。江落整个人懵住,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在做梦。
柳章气息都在颤,道:“够了吗?”江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再次亲下,覆盖她上唇,道:“这样够不够?”他为自己的自私无耻而感到悲哀,喘不过气来。他崩溃的,绝望的,去亲吻她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直到江落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人都傻了,师父居然亲她了!
“小、小绿!”
小绿哒哒哒从楼下跑来。
江落忽然意识到柳章没穿裤子。她大吃一惊,匆忙道:“别进来!”
小绿紧急刹住,在下面问道:“大王有什么吩咐?”
江落道:“你找到小红,告诉他。如果找到那个人还活着,就抬回来医治,别杀了。”
小绿道:“是,大王。”
柳章停止了亲吻,两人之间口水拉丝。
他眼睛通红,江落咽了口唾沫。两人身体紧紧相拥,连心跳都一样,震耳欲聋。
江落忘记了自己的怒火和痛苦,只有嘴唇上滚烫如岩浆般的温度残留。她盯着柳章的眼睛,着了魔一样。她捧着他的脸,亲回去,从浅尝辄止,到亲密深入。放了一阵又一阵的烟花,炸得人理智全无。松开绳子,柳章没有跑。他已经一败涂地。
第119章 堕落“那,我下次轻点?”
小红小绿救下柳钟,带回章华台。天色已晚,柳钟摔伤了腿,被抬到空房间休息。小绿负责照顾他,小红负责上楼同江落禀报。
他们不知道大王对此人究竟是什么态度,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救的。
大王似乎对凡人情有独钟。
南荒的妖精她一概看不上,唯独这两个凡人,她青睐有加。带回南荒后,一个留在章华台,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另一个则撂下不管。小红私下观摩着,也不是完全不管,听说那人间太子险些被妖精吃掉,江落特意吩咐,让小红小绿去买糕点震慑一番。
大家都知道那是受大王庇护的人。
如今这两人相约着逃跑,也难怪大王生气。
小红走到楼梯口,揣测大王气消了没有,冷不防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时而低哑时而短促,气声叠着喘叫。地上散落着衣裳鞋袜,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得到处是。隔着朦胧幔帐,隐约可见床榻上起伏人形。小红远远看见,唬了一跳。
小绿见他上去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下来了,问道:“大王怎么说?”
小红道:“明天再禀报,现在大王没空。”
小绿好奇问道:“为什么?”
小红含糊对他耳语一番。小绿恍然大悟。
待到明天,日上三竿,确定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小红才再次步入房间。隔着幔帐,看不清楚,人似乎还睡着,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
忽然床上传来一声,“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小红未经人事,倒也猜得了一些门道。妖界不忌讳这些事,撞见也没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也有弄这个的。可人族似乎很羞耻,柳章特别正经。每回大王腻腻歪歪同柳章说话,他们好死不死闯进去,破坏了氛围。大王就很生气,骂他们白痴。搞得他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恨不得化身为影子原地消失。
小红不晓得自个应该退下还是进去,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保持一段距离,有事说事:“启禀大王,那个人没死,我们抬回来了。”
江落不以为意,道:“哦。”
小红道:“他腿受伤了,需要上药吗?”
江落道:“上吧,给他拿点吃的。”
小红道:“是,大王。”
江落道:“还有什么事?”
小红道:“没了。”
三言两语说完,没有了后文。江落像是还没睡饱,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下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俩不要随便上来。”
看来进来的依然不是时候,小红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板里去,装鸵鸟,“是。”
他鬼一样飘走了,悄无声息。江落想喊他倒杯水,人已经离开。她又舍不得从床上下来,便忍着渴意,接着睡。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们昨天从地上折腾到床上,几乎没怎么睡。江落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床榻上,自是一片旖旎风光。
柳章整个人埋在被子底下,只露出半截赤/裸的小腿。江落怕他憋死,掀开被角,让他的鼻子露出来呼吸。柳章睡意昏沉,还没有醒。陡然被强光刺激,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江落摸他的胳膊,捏他的骨头,小声道:“天亮了,师父。”
柳章肩膀连着脖子那一片全是红痕,瞧着怪可怜的。
她喜欢亲他咬他,听他叫。
柳章特别排斥。
可是昨天他情绪失控了,暴露了从未有过的一面,让江落非常惊喜意外。体验比第一次更激烈。太神奇了,她想死在师父身上。
江落伸手搂住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道:“那就再睡会吧。”
这么抱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人生最大的享受不过如此。柳章辗转醒来,他盯着房梁上的雕花。有种晕船的感觉,床和大地都在摇晃似的,很颠簸。他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爬起来。如果能一直睡下去,死在梦中,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窗外晴空万里,清风习习。
江落渴得受不了了,起来倒水喝。
她给柳章喂水,柳章喝了两口,依然躺着,似乎是被累到了。江落将自己收拾干净,转过头
来服侍柳章,十分殷勤,道:“我给师父穿衣裳?”
柳章不说话。她便扶起他,换衣裳,将镜子移过来给他照照,“这样好不好看?”
柳章错开了目光,非常排斥,不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他起身走开。忽觉两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江落见他扶床而立,有些担心,忙问:“怎么了?”
柳章木着一张脸。从早上醒来后,他再也没跟江落说过一句话。江落以为他嗓子不舒服,让人煮了枇杷水,端上来。柳章也不喝,问小红:“昨天接回来的人在哪?”声音听起来是有些哑,让人想入非非。
小红道:“在楼下偏房。”柳章自顾下楼去了。江落还在原地回味。
章华台地方宽敞,庭院环绕,房间众多。
东边一间屋内,采光良好。柳钟正躺在阴影中,惶惶不可终日。太子衣裳破破烂烂,浑身刮伤。他一宿没睡,脸色苍白,左腿绑着绷带。逃跑失败外加坠崖,又被妖精不分青红皂白抓到这儿来。他担惊受怕,备受磨难。既担心皇叔凶多吉少,又怕自己前途未卜。
二位叔侄命途多舛,各有各的磨难。
柳章推门而入的时候,柳钟吓了一大跳,如惊弓之鸟。他眼神中透露着慌张和恐惧,险些打翻小案摆着的茶水和饭菜。柳章没想到会吓着他,忙道:“是我。”
柳钟这才冷静下来,“皇叔?”
柳章走到床前,检查他的腿骨。幸好,没有骨折,只是有些错位。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安排不当,急于返回长安,却在没有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木舟遭到暗算,当空粉碎,两人坠落。柳章被他们带走,柳钟掉下悬崖,被一棵树挂住。小红他们解救及时,保住了他的命。柳章事后回想,确实太过仓促,不应该在那种情况下出发。
柳钟的全盘信任险些换来命丧黄泉。
柳章自责不已。他非常疲惫,一切都超出了掌控,“是我害了你。”
柳钟道:“这不怪皇叔,是他们太坏了。”
他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是大梁太子,本不该经历这些。
柳章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他的父皇母后。
柳钟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道:“皇叔,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吗?”
柳章道:“是不肯放过我。”
柳钟目光惶惑,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可疑痕迹,道:“他们没有为难皇叔吧?”
柳章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已经堕落深渊彻底烂透了,万死难赎其罪。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必须想办法保住太子。柳章道:“你好好休息,别多想。有皇叔在,不会有事的。”安慰了一会儿,让柳钟放宽心。
柳钟依然对他充满信任,道:“皇叔也要保重身体。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柳章勉强道:“嗯。”
从房间退出来。碰到来送药的小绿。
柳章检查药膏,确认没有问题,才道:“有劳了。”
小绿盯着他的脖子,多看了两眼,好心问道:“仙师要不要也涂点药?”
柳章料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想照镜子,也懒得涂药。这就是对他自己的惩罚。可柳钟那般惊惧不安,脆弱无助。他得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哪怕精神上摇摇欲坠也必须维持屹立不倒的假象。他若垮掉,太子救彻底失去支柱和倚仗了。
柳章道:“好。”
他找了个光亮的地方,坐下。小绿打算给他涂药,却被江落瞧见。
江落兴致勃勃抢过药膏,把小绿挤开,道:“我来。”
柳章立即起身,不想涂了。整个上午,柳章都无视了她,跟所有人说话,唯独不跟她说话。两人连眼神交流都不产生。让江落有些恼火。似乎他们每次做过之后,都要爆发一次大战。轻则吵架,重则断绝关系。
她宁愿柳章跟她吵架拌嘴,也好过不闻不问的漠视态度。
“好好的,又怎么了。师父倒是说话呀!”
她把柳章逼在墙角,不许他走,非得要个说法。
柳章没有力气再去应付她,跟她虚与委蛇,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落道:“我已经答应你,把人救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总是翻脸不认人,把她当成空气。她受不了,忍不下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章推开她手臂,道:“我满意极了。”
江落把人拉回来按在门板上。她有点着急,窝着一肚子的火。可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她想跟师父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不得不收敛脾气。她迫切想找到问题在哪,耐着性子先反思一遍。憋了半晌,她才红着脸,嗫嚅道:“是不是我昨天太凶,弄疼师父了。”
柳章遥望窗外的群山。
江落温声细语,跟他商量道:“那,我下次轻点?”
柳章道:“你可以更重点。”
江落愣了愣,不知所措。这,似乎,不太像柳章能说出口的话。
柳章破罐子破摔,眼神冰冷,道:“弄死我算了。”
江落道:“……”她踌躇半晌,脸红得更加厉害,十分窘迫地低头认错:“师父,我错了。”
柳章道:“让开。”
江落默默站到一边去。柳章走了。
第120章 奖励“师父确定不想要吗?”……
小绿把药拿给柳钟。
柳钟的腿还疼着,上完药,好受了许多。
这个妖精经常来买他的点心,早就认识的。柳钟并不知道小绿是那位大王身边的人。小绿让他放宽心,好好住下养伤。柳钟依然有些不安。
隐约能猜到,那位大王与皇叔之间存在不同寻常的关系。但皇叔没说,柳钟也没有多问。人人皆有难言之隐。皇叔吃的苦头肯定不比他少。
这毕竟是妖族的地盘,他们无依无靠。妖精想杀他们,或是想救他们,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柳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焦虑和担忧都于事无补。他必须克服恐惧,把腿伤养好,等待下一次机会。皇叔还在坚持,他也必须坚持。
两个人一起,日子似乎没有那么难熬了。柳章住在楼上,每天都下来探望他,带些新鲜吃食和伤药。柳钟的伤势渐渐有了好转。
外头下雨,江落闲极无聊,懒得出门。
柳章总对她爱答不理,她好几次想发火都忍住了。明明她已经认错,承诺只要柳章留下来她什么都听他的,柳章还是那个态度。她特别烦。柳章终日闷闷不乐,似乎不是在跟她较劲,而是在跟自己较劲。他有什么全部憋在心里,江落哪里猜得透。
两个人同处一室却好似陌生人。
江落睡床上,柳章宁愿睡地上。每次肢体接触都会让他产生应激反应。
有次江落喂他补药,柳章竟然吐了。江落找大夫给他诊治,他不准,不见生人。再提的话便摔东西绝食。气氛搞得十分紧张,江落也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更奇怪的是,无论闹得再凶,柳章每日去见柳钟都会恢复正常,跟精神分裂似的。对她没有好脸色,对柳钟就很正常。江落一度恼火,怀疑他故意激怒自己,可又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难道说她天天生气,烦躁之下就会把柳章赶走吗?
那怎么可能。
江落很好奇,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刚靠近,屋里说话声戛然而止。柳章知道是谁来了。
他把手搭在柳钟的肩膀上,用眼神示意“没事”。柳钟如临大敌,望着门外的身影不知所措。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去年中秋宫宴,江落随柳章进宫,太子也在。
他一共见过她两次。
在柳钟眼中,两层印象重叠。一层是初见时,楚王身后那个灵气逼人的小姑娘。她对宫里充满好奇。无论谁看她,她都光明正大看回去,反倒让那些窥测的人不好意思。第二层是长安大乱那天,江落抱住柳章的身体从天落下,光芒中的影子恍若神女。
现在是第三次了。
江落正大光明闯入,踱着步子,在房间里溜达,仿佛领主巡视她自己的领地。这屋里的人和东西都是她的所有品。她拨弄风铃,时而拿起盘中果子,玩了两下。屋里窗明几净,小绿每天都会换上新鲜花束。这间屋子原先是给傅溶准备的。
江落回头看向床上局促的柳钟,饶有兴致,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少女面孔,年轻妖王,她眼神既不凶也不阴鸷。像是杏花巷子里卖鲜桃的小丫头,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真空灵。相由心生,她看着这样干净。如果微服出巡的时候见到了,会让人拥有一天的好心情。柳钟肯定会买下她所有的桃子,以期待她欢喜雀跃的表情。
没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
可柳钟隐约察觉到,她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内里是恶劣的,黑心的。对比柳章脖子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痕,让人感到一种未知的原始恐怖。她侮辱她的师父,把他们囚/禁在此。他们还要极力避免激怒她。
柳钟避开她的眼神,维持镇定,道:“我没什么喜欢的。”
江落捡起一只梨,三下五除二,削皮,切块。她用刀尖扎着一块梨,喂到柳钟嘴边,黏腻汁水擦过他嘴角,仿佛岩浆,柳钟浑身哆嗦了下。
江落道:“吃呀。”
柳钟求助似得看向柳章。
柳章拦下了,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对江落回以警告的目光。
江落觉得他们俩的反应很有趣,道:“我又不会扎死他。”
柳章拉着江落,卸了刀,强行拽出门。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柳钟坐在屋里,心有余悸。后背浮上了一层白毛汗。
一门之隔,柳章眼中隐含怒火。他知道江落荤素不忌,有些癖好在身上。但凡她能入眼的,都不惜代价搞到手。昨天对着一个人山盟海誓无所不依,今天又能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兴味。柳章对她的行为难以容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拿太子威胁我。”
江落坦然道:“我没有威胁师父,我只是想和他聊聊天。”
柳章道:“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江落道:“还没聊,怎么知道。”柳章意志消沉,今日总算有了点别的反应。江落有心逗弄,她故意转身往屋里走。不知道为什么,柳章特别担心她会暗中加害柳钟。柳钟吃过的东西,上的药,他都会自己先试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柳章拉住她。
“我只是……”江落望着他质疑的眼神,顿了顿,道:“想问问他,他皇叔喜欢吃什么,爱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皇叔高兴起来。”
柳章哑口无言。
江落小心翼翼,卑微问道:“师父能不能帮我问问他?”
柳章道:“他没有不高兴。”
江落摸摸他眼角,叹息道:“明明有。”
柳章沉默下来,江落握着他袖子里的手指,捏了捏,道:“师父以为我要做什么?”
柳章道:“……”他思虑过重,杯弓蛇影,“太子胆小,不禁吓。你别去见他。”
江落道:“师父吃醋了。”
柳章道:“没有。”
江落道:“师父承认,我就不逗他。”
柳章毫无感情道:“我吃醋了,我不喜欢你见任何人,可以吗?”
江落听了假话也高兴,道:“可以,我喜欢听。师父再多说些,我就奖励你。”
那一句违心话已经超出他的极限。再多说些,恐怕他自己都会被自己恶心到。江落想要的不仅仅是身体关系。她还要同他谈情说爱,风花雪月,吃醋妒忌,就像是人间无数对眷侣那样暧昧缠绵。这颠覆了柳章情感伦理,他接受不了。
“别这么跟我说话。”柳章无法说服自己从心理上接受她。
“师父确定不想要吗?”
江落伸出手,掌心多出几颗透明玻璃球。
球中晶莹剔透,包裹着一团流动的景象,闪烁光芒。
柳章看了一眼,忽然定住。他眼前亮了起来。这是,留影球。来自长安的景象。他与长安断绝联系两个月,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要不要?”江落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她拿捏到他的软肋。
潮热气息擦过耳垂,形同呓语,诱惑他。
她很清楚他需要什么。她拿消息来跟他做交易。
“我没有东西跟你换。”柳章挣扎道。难以想象,他们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先前是被迫受辱,以后难道要逼着他取悦她吗?这比杀了他难受多了。
“怎么会没有,”江落的手指游走在他腰侧,徘徊流连,“师父的每个地方,都是无价之宝。”
“你拿走吧,”柳章直接道:“心肝脾肺肾,随你挖。”
“我不吃内脏,”江落搂住柳章的脖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下,“吃这儿。”连亲带咬,直到他嘴唇红肿起来,染上艳丽颜色。她心满意足,把玻璃球放在一旁,转过身,扬长而去。只留下柳章站在原地,因激吻而呼吸困难,像个被轻薄后得了赏钱的小倌。
他不能去反省,不能去细想。人一旦破了戒,是经不起任何道德层面的审判的,所以他只是麻木地拿起玻璃球。他宁愿江落摘去他的心肝脾肺肾。
柳章回过头,正好门开了。
柳钟僵硬地站在门后,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我以为你们走了……”
家门不幸,柳章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
……
长安。
官兵把守街道要塞,清理垮塌民房,道路淤泥。来往民工扛着木头穿梭于大街小巷。
受过大灾和烈火的长安满目疮痍。
府衙门口架起施粥棚子。流离失所的百姓拿着碗排队,队伍蜿蜒如龙。死人太多,发了瘟疫,全城药材快被买空。到处乌烟瘴气,时不时有路人倒下,被官兵拖走。善堂停满尸首。马车一遍遍拖着尸体到城外集中焚烧。
长安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劫难,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大街小巷,张贴着通缉告示。告示上布满划痕。经过的人都要啐上一口唾沫以示鄙夷,伴随恶毒咒骂,纵然将其千刀万剐,难消百姓心头之恨。一张画像贴不到半天,毁得不成样子。上头通缉的是楚王柳章。
画中人生得好皮囊,君子端方,从皲裂的纸张上也能窥其神采。
可恨是个罪大恶极的奸人。
告示明明白白书写着他的罪名。勾结妖魔祸乱长安,杀害皇帝皇后,掳走太子。
那日长安大乱,妖魔作祟,皇帝驾崩。长安变了天。百姓惨遭无妄之灾,在混乱中度过了一段时日。民间流言纷起,矛头直指楚王柳章。据说他收的那个徒弟是魔头。流言愈演愈烈,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他私下豢养魔物,图谋不轨,弑兄杀君,夺取帝位。
他犯下滔天大罪,人神共愤。
秦家军浴血奋战闯入宫中勤王,却晚了一步,没能救下君主。
如今皇帝驾崩,太子失踪,社稷岌岌可危,数位大臣趁乱勾结,称国不可一日无主,有意扶持宗亲即位。秦太尉极力反对,称太子才有资格继承大统。须得找到太子,再谈新君册立之事。双方僵持不下。
时局动荡,太子妃秦愫挺身而出。
她着蟒袍,入崇明殿主政,代太子行权。令秦家军维持秩序,赈济灾民。统筹六部官员,筹措钱粮征调药材,极力稳住民心,太子妃深明大义,自愿捐出全部嫁妆救助百姓。又亲临民间施粥,安抚百姓。她为了大义甘愿站到风口浪尖。
有的攻击秦愫牝鸡司晨,骂秦家有夺位野心。有的直言秦家谋反。骂战不休,秦愫所下政令,也备受攻讦,难以推行。因而爆发了几起抄家灭族的惨剧。
秦愫党同伐异,铁血手腕镇压不平之论。她刚柔并济,赢得民心,对付政敌也是毫不手软。秦愫临朝之日,有一位老臣撞柱而死。
秦愫命厚葬,写赋悼之。
“古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愫一介卑弱之身,得幸东宫,感念陛下隆恩甚已。今日家国蒙难,社稷风雨飘摇。吾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愿效仿先慈独守崇明殿,盼太子归来。纵负千古骂名,九死未悔。秦家军在,柳氏江山在。”
此举引发轩然大波,秦愫手握兵权,又有太子妃的身份。其他藩王争立对抗,皆不能服众,几方僵持,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先找到太子。
找得到,那么秦愫名正言顺。
找不到,秦愫独木难支,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女人,还能翻了天不成。那些肱骨大臣大多拥立太子,之所以疯狂攻讦秦愫,更多的是怕秦太尉趁机上位。然而秦愫竟能稳住父兄,苦等太子回宫,这勉强算个好消息。因此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秦愫果真入主崇明殿,朱笔批红,下达政令。
因她的母亲杨玥晓誉民间,是个女战神一
样的人物。人们心中天然有层好感。加上她手腕不凡,迅速**,施粥散药。秦家更是在暴雨夜大开门户,收留无家可归的难民。她招揽民心,力排众议,竟强行稳住政局,避免了长安爆发内乱,也算有功。
民间或有诋毁之声,连乞丐都站出来为她说话。
那些个底层官员更不用说。有个县令更加直白,扬言“朝廷有粮有钱,才叫朝廷。只要百姓不饿死在我衙门前,我管他男人当皇帝还是女人当皇帝。”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秦愫评论两极分化。当然也有文人抗议,不过秦家门口的粥棚依旧人满为患。许多墙头草见风使舵,倒向秦愫,对太子妃歌功颂德。一个多月内,有的人加官进爵的,有的人获罪流放……乱象层出不穷。
伏妖司张道长主动投诚,拜倒在秦愫门下,官升三品。
林园陪同师父走出皇宫,看见街头通缉楚王的告示,闷闷不乐。他们当然清楚楚王没有勾结妖魔,朝廷往他头上泼脏水,无非想洗清骂名推卸责任,给百姓的怨气找个出气筒。
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总要有人背黑锅。
林园满腔悲愤,要为柳章平反。明明是柳章舍生取义,为了长安险些牺牲,却被千夫所指。他们怎么能忍得下去。但张道长拦住了他,不许他们出头,保持沉默。并在朝廷动荡之际倒向秦愫。林园从没想过师父会是这种人,十分震惊。
张道长心知徒弟嫉恶如仇,道:“她能稳住朝廷,手腕可见一斑。园儿你记住一句话。我们捉妖师,可与妖魔斗,可与鬼怪斗,千万不能与权斗!”
林园是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道:“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张道长回怼他:“天下没有亡,亡的是柳家。”
林园道:“师叔也姓柳。”
张道长被怼得无话可说。万一他日柳章回来,发觉自己丢了王位,身败名裂,一干玉清观弟子全部投诚他人,不知作何感想。张道长心怀愧疚,叹了一口气,柳章陷在妖精窝,忍辱蒙羞,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回来。看见这幅光景,想必很难受。
张道长无奈道:“那这样。待你师叔回来,你告诉他。为师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为师宁死不屈,无奈苍生有难,为了保全伏妖司和小辈性命,迫不得已变节,实乃家门不幸。说的惨些,谅你师父会理解的。”
林园道:“……”他气不平,当场就炸了,“师父,这不对!”
张道长道:“那你想怎么办?”
林园道:“当然是为师叔澄清真相。”
张道长道:“有用吗?现在所有人都相信楚王勾结妖魔,你怎么澄清。”
林园道:“难道我们就应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师叔蒙受不白之冤?”
张道长道:“当然不是,公道自在人心。等你师叔回来,早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们现在做什么都是白费口水。一朝不慎,我们就会成为楚王的同谋。要是太子妃迫于压力,将我们全部下狱,押到菜市口砍头,全完了。”
看傻孩子仍然没悟,张道长四下观望,见没人。
他得说些掏心窝子的实话,让傻孩子看清局势,道:“我们保卫长安不利,已然罪该万死,只是现在骂名被你师叔扛着,伏妖司尚有喘息的机会。不然我们下场可能比你师叔更糟。你以为师父投诚是为了荣华富贵吗?孩子,你记住,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们得保全实力,尽快找到大魈。魈没有死,长安依旧不安全。”
林园听了这段话,如雷贯耳,“师父……”
张道长心烦意乱,道:“走吧,去做点有用的事,别扯那些没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