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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21751 字 3天前

第111章 逼宫十年梦魇终于结束了……

尸横遍野,寒鸦成阵。天空垂着一轮血红的月亮,狂风吹得大树摇晃,火光闪烁,满地尸骸插着箭矢。秦愫孤身一人站在长安街头。她身着大红喜服,发丝凌乱划过面庞,头顶花冠依然端正。染血珍珠与月光交相辉映。

恶鬼退散后,乌云消失,长安上下空灵如洗,血河共血月一色。

秦愫望着坚不可摧的巍峨宫殿,穿过大街,穿过宫墙。她单薄的身影如鬼魅穿过遍地死尸,来到崇明殿前。白玉石阶,步步攀登,走向皇城权力巅峰。

十年前,麒麟突袭,杨玥以一己之力抗击妖兽,死在崇明殿外台阶下。杨玥死后,被一把火烧了,骨灰匆匆入殓。灵堂内,铁钉敲入棺椁,碰,一下,碰,又一下……秦愫数着敲击声,六根大铁钉,一共三十下。

母亲出了远门,有一天会推开门,走到她面前,说“愫儿,娘回来了”。

就像以往所有次出远门一样。别人的娘都在家里当贵妇人相夫教子,只有杨玥挂着驱魔司的职位,隔三差五往外跑,把她和哥哥扔在家里。哥哥年长懂事,可秦愫不懂。杨玥说:“这是娘的责任。”什么责任,这么重要。

秦愫认为她还活着。哪怕听到那些议论声说起杨玥的死状可怖,也绝不相信。直到有一日,她来到崇明殿外,踏上那一节节石阶。某种感召击中了她。她蹲下来,抚摸第三块地砖。宫人都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石阶已经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可她却有所感应一般,精准摸到了那块砖。

秦愫没有亲眼目睹杨玥的死状,但一切细节透过冰凉地砖传递到了她的掌心。她感受温热的血,破碎的身躯,支离破碎的内脏……所有感官零散地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杨玥。她甚至感觉到,杨玥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捂住自己的小腹。

杨玥身怀六甲,临死前,腹部却空了。那个孩子也被牺牲掉。

秦愫被可怕景象逼疯,尖叫起来,宫人们惊慌失措。她满地打滚,吼叫,爆哭,捶打地面。她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吓住了一干人,大家以为她中了邪。秦愫高喊救命,救救我娘。怜悯目光落到这个小女孩身上,她像个无助癫狂的疯子。

后来每次路过崇明殿,她都会看到当时无助的自己和惨死的杨玥,以至于噩梦缠身,心病成魔。今日血洗长安,大破宫门。秦愫终于跨过了那块台阶。

她看见杨玥和那个死去的孩子,脚步依然向前。她推开宫门,跨过何内监的尸体,望向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满脸惊惶,披头散发,龙袍脏乱,早已没了九五之尊的威仪气度。秦愫依然朝他福身行礼,四平八稳道:“秦愫参见陛下。”

外头厮杀阵阵,乱军攻入。御林军死伤殆尽,禁军半数倒戈。东宫流亡,皇帝龟缩崇明殿,连贴身太监宫女都被毒死了。皇帝成了孤家寡人,一会儿大喊“快宣楚王”,一会儿“宣萧相”。时而高呼“夏庭芳护驾”,又急着吼叫“玉文救驾”。

喊到最后,声嘶力竭。没有人来救他。

无兵可调,无人可用,皇帝也只是案板上待宰的鱼肉。他终于慌了阵脚。正是穷途末路,生机断绝之际。秦愫来了。她还穿着喜服,对他行礼。皇帝已经知道秦家谋反的消息,却不知秦愫在其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秦愫,”皇帝光着脚跌跌撞撞走下来,急切问道:“太子呢?”

“比起太子,陛下更应该关心自己才是。”秦愫望着他苍老的眼睛。这是第一次,她直视九五之尊。以前不看,不是胆怯,是怕眼底压不住的仇恨夺眶而出。

今天她可以直视他了。

皇帝踉跄后退,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切,道:“是你,你们反了!”

秦愫缓缓道:“是啊,秦愫反了。”

皇帝愣神片刻,无法想象她是怎样穿过乱军,来到崇明殿的。

“孤封你做太子妃,将来你是国母。你生的儿子能继承江山。你为何要反?”秦家谋反,秦太尉夺权,她亲爹做皇帝,她也不过是个公主而已。秦家有三子,她一节女流还能做皇太女吗?皇帝以为看到了一线生机,希望借助秦愫身份扭转局势,道:

“你即刻出宫,让玉文来救驾。你立了大功,秦家的罪不会牵连到你,你依然是大梁太子妃。”

“陛下听错了,”秦愫微笑起来,笑容明艳:“不是秦家反了,是秦愫反了。”

“你……”皇帝望着她素白面容,“你为何要反?”

“陛下还记得杨玥吗?”

“杨玥为国捐躯,舍生取义。”皇帝下意识道。他心中有愧,一直想弥补秦愫。

“她不是为国捐躯,”秦愫一步一步逼近他,道:“她是为你而死。”

“朕封她为一等军侯。”

秦愫笑出了声,她仰头望天,对着雕梁画柱上的蟠龙,笑得撕心裂肺。

整个崇明殿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皇帝惊惶后退了三步。

“一等军侯,”秦愫喃喃重复着。她从地上的尸首中拔出一把剑,注视着锋利剑尖,“那我今日请陛下赴死,也封陛下为一等军侯,如何?”

“放肆!”皇帝终于流露出慌态,面对这个弱质女流,竟觉可怖,“你母亲忠君报国,除魔卫道,为了江山社稷壮烈牺牲。你竟敢造反!你大逆不道!”

“忠的什么君,报的什么国?”秦愫缓缓提起剑。剑尖划过地板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她拖着剑,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划痕,“你身为君主,却贪生怕死。崇明殿殿门紧闭,我母亲死在阶下。你午夜梦回良心可安?偌大家国,忠臣良将,满朝文武。竟要让一个妇人去守国门,去保住大梁的江山社稷,难道不可笑吗?”

“那是杨虎臣无能。若不是他误判,麒麟又怎会攻入长安。杨家犯的错,杨家人来偿还。”

“杨虎臣该死,他的仇,我已经报了。”

“是你杀了杨虎臣。”

“不仅如此,我还整垮了驱魔司,殿下猜忌良臣,束手无策之时,还是喊

着杨玉文来救驾。”

“你,你这毒妇,”皇帝打了个哆嗦,“都是你从中作梗,蒙蔽了朕。”

“驱魔司是陛下问罪的,杨玉文是陛下停职的。”

“秦家谋反,当诛九族,”皇帝指着她的鼻子,大喝道:“朕要诛你们九族!”

“秦愫谢主隆恩。”

秦愫屈膝行礼,然后提起剑。剑架到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帝颓然跌坐在龙椅上,浑身战栗。

“你要弑君?你敢背千古骂名?”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年。”

“放肆,放肆。”

“君父受命于天,却让妇孺抵命。杨虎臣该死,难道陛下不该死吗?”

“朕也想救她,”皇帝崩溃大叫:“朕也想救她,救不了她。”

秦愫双手握剑,高高举过头顶。砍下,她被震得腕骨发麻。又是一砍,她控制住颤抖的手,血溅三尺。皇帝跪在龙椅下爬着走,用手捂住疯狂飙血的脖子。秦愫踩住他的龙袍,砍了第四下。皇帝发出惨叫。和当年钉入棺椁的铁钉声重叠。

秦愫睁大眼睛,看着他死,只是重复落剑的动作。提起,砍下……直到叫声归于平息,蔓延血泊濡湿她的鞋袜。她的手臂脱臼,剑刃卷起。崇明殿一片死寂。秦愫才停下了动作。龙袍千疮百孔,包裹的身躯变成一摊烂泥。

秦愫扔掉了废剑,报仇雪恨。结束了……

十年梦魇终于结束了……

她的仇恨蛰伏在这具卑弱女身下,日复一日,不断淬炼。破土而出,化作猛虎。

她要杀人偿命。谁说女子的恨意,只能化作棉里针,说什么忍辱负重,爬上龙床,杀他的孩子害他的女人。做一个翻云覆雨的专宠贵妃。隔靴搔痒的伤害,怎么够!嫁做太子妃,离间父子,骨肉相残,猫抓狗挠的攻击,怎么够!

她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登上通天台,提着袖中刀,把恨之入骨的敌人一刀一刀砍成烂泥!杨玥保卫的是江山和百姓,不是你。你这懦弱自私的蠢货,滥用权术的蛆虫,披上龙袍的恶鬼。所有人都可以死,为什么你不能死!

睁大狗眼好好看,是谁在杀你!

我在杀你!

去死!下地狱!

秦家部将步入崇明殿,拜倒在秦愫面前。

秦愫气喘吁吁,站定了步伐,稳住身形。

“回二小姐,乱党已然伏诛。局势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好,”秦愫缓和了情绪,回过头来,看向阖宫大殿,“皇后呢?”整座皇宫都被他们拿下,唯独皇后据守。她执掌凤印,有调兵之权。

“她要求见二小姐。”

“好啊。”秦愫用手帕擦拭鲜血,整理裙裳,来到未央宫。她与皇后不合,很少来未央宫,此刻如入无人之境。皇后被秦家军包围,身边太监宫女死了一地。秦愫无视那些尸体,径自走向内殿,望着头戴凤冠的皇后。

穷途末路,皇后依旧保持着国母的威仪气度,没有吓得跪地求饶。

秦愫脸上带着血,还没擦干,她莞尔笑道:“听说娘娘要见我。”

皇后恨意滔天,几乎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你这贱人,竟敢逼宫造反。”

秦愫被骂了,也不恼。才杀了皇帝,她手酸得厉害,脸色有些疲惫。事已至此,打口水仗有什么意义呢。秦愫充耳不闻,自顾自道:“如若娘娘交出凤印,我饶你不死。”

皇后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秦愫知道她是极有烈性的人,因太子娶自己,直接气病了。出于某种惺惺相惜的感情,秦愫劝了她两句:“娘娘不怕死,难道不顾念昭阳吗?她是你亲生女儿。如今陛下已死,太子下落不明。如果娘娘愿意合作,我会让昭阳嫁给傅溶,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皇后听到皇帝已死的消息,大受打击。

她嘴唇苍白,蠕动着,发不出一丝声音。国破家亡,皆因错信奸佞,招致塌天大祸。妖魔作祟,秦家造反,皇帝驾崩,太子失踪……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消息接踵而来,皇后惊闻噩耗,几乎当场晕倒。她跪倒在地,难道是天要亡我大梁吗?

秦愫静静瞧着她哭。

可是皇后没有哭。秦愫要佩服她了。

皇后揣着袖子里的物什,强忍悲痛,道:“凤印就在我手里,你自己来拿。”

秦愫想了想,同意了。她缓步走上前,倒要看看这位大梁皇后究竟想做什么。皇后掏出匕首,刺向秦愫胸口。寒光闪过,侍女迅速拔剑挑翻刀尖。匕首倒插在旁边的柱子上,没入三寸深。皇后一击失败,反被刀架住脖子。秦愫一动不动,方才刀尖距离她心口只差毫厘。

皇后竟然想刺杀她。

秦愫有些意外,无声笑了起来。困兽犹斗。

皇后气性难平,满腔悲愤,咆哮道:“昭阳身为一国公主,国破家亡。她有何颜面享荣华富贵。她与我同死,以身殉国,来日黄泉路上,我们母女俩做个伴,对得起列祖列宗。你用她要挟我,算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真是嘴硬啊,到了这份上,还在坚持。

秦愫喜欢铮铮铁骨的人,可有时候又想要踩碎她们的脊梁,她盯着皇后,“是吗?谁说我要让她死。皇后既然执迷不悟。我让昭阳去做军妓,娘娘以为如何?”

皇后破口大骂:“太后待你恩重如山,昭阳与你情同姐妹,你丧尽天良!”

“这不是娘娘自找的吗?”

秦愫欣赏她声嘶力竭的惨状,当娘的人,怎么会没有软肋,“娘娘死了,我照样能把凤印翻出来。我给你机会,你偏要成全忠义皇后名声。世人都爱看话本。皇后殉国,公主为妓。这故事岂不精彩绝伦,万古流芳?”

皇后道:“你不得好死!你根本不配做杨玥的女儿。杨玥在天有灵,后悔生了你这个畜生。”

提及杨玥,秦愫垂下了目光。

“娘娘不提她,我还以为大家都忘了她。她为了保护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而死,柳家的江山社稷,是她保下的。如今我拿走,也占得一个理字。”

秦愫立起身,走向殿门外,望着冷淡的月光,“至于她后不后悔,娘娘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她,也请她托梦告诉我。这些年我有好多话想问她,可她一次都不曾入梦。我想念得很。她当年明明答应我,等妹妹出生,带我去玉山看红枫。”

“可她为什么食言了……”秦愫目光落在远方,声音几不可闻。

第112章 苏醒“你说大王究竟想不想他醒?”……

章华台。

清夜晨,绿衣小妖换下瓷瓶中的残花,供上一束新鲜山茶。擦拭案几,添炉香。室内檀香袅袅,云纱曳地。两层高的宫殿,极尽清幽气象。外头栽种翠竹、芭蕉并几株杨柳,春色正浓,窗外墨绿至浅绿连成画痕。

静得只听见风声和山里的鸟叫。

一红衣小妖端着盆清水下楼,轻手轻脚。可巧绿衣小妖正要上楼,冷不防撞了个对脸。铜盆一路跳下去,叮叮哐哐,响得惊心动魄。二人俱是吓了一跳。水流成瀑布帘子。

绿衣小妖责骂道:“你个没长眼的,又撞我。”

红衣小妖回嘴道:“看见我下来还往上撞,我看你是存心的。要是惊着了楼上那位,大王动怒,我看你怎么办。”

绿衣小妖听了,一时气愤,道:“他躺了一个多月都没醒过,哪能这么容易受惊。”

二人拌起嘴,一上一下站在楼梯上。谁也不饶谁。吵了半晌,自觉没趣。到时候被大王撞见都得受罚。二人早已养成了闯祸谁也不说出去就等于没闯祸的默契。他们找来帕子,把楼梯上的水擦干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绿衣小妖悄悄看了一眼楼上,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还不醒啊?”

红衣小妖道:“伤得太重了呗。”

绿衣大妖道:“补药天天喂,大王给他调息,论理也该醒了。”

红衣小妖道:“估摸着也快了吧。”

“你说大王究竟想不想他醒?”

“那还用说,大王这么宝贝他。擦拭身子,喂汤喂药,都亲力亲为。百忙之中还抽空来这搂着他睡觉。有时候大王在我都不敢进去。偶尔听到大王还给他念诗,哼曲。人都昏迷了,能听见什么。天气好抱他出去晒太阳,冷了抱他泡温泉。”

“是啊,从前大王是多么爱玩乐的一个人,如今只守着他了。纵然说他生得好看,美色迷人,也没有这个迷法。天天看,怎么就看不腻。”

“他肯定有些我们都不知道的好处。”红衣小妖道:“我研究了一个多月,倒没看出门道。”

“被你看出来,学了去,你也能当王后。”

“再胡扯,信不信我打你。”

“我随口一说。”

“……”二人一边擦一边闲聊天,讲些乱七八糟的事。擦完楼梯,捡起铜盆,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些许动静。不知

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绿衣小妖道:“什么动静,他醒了吗?”

红衣小妖狐疑道:“我们上去看看。”说着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爬上楼,撩开层层云纱,绕过木屏风。红绡帐下,一位公子坐在床上。二妖都大吃一惊。

这人躺了一个多月都没动弹过。

今日忽然坐起来,还失手打碎床头一个花瓶。

方才那动静就是花瓶碎掉了。红衣小妖大着胆子上前,一面伸手捡起碎片,一面偷觑床上人。柳章身穿一袭柔软雪纱,黑发长垂,肌肤素白几乎透明。像是刚从茧里蜕变出来的蝶妖。周身上下却无一丝妖气,清冷出尘。让人不敢抬眼直视他。

柳章从睡梦中苏醒,脸上带着些许困惑迷茫。他张开嘴,将口中异物吐在手心,那是枚鲜红的果核。红衣小妖小心翼翼道:“那是长生果,你心脉受损,大王让你含着这个。”

柳章听到说话声,这才注意到屋里来了两只螳螂精。

他垂下目光,二妖皆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

空气安静。

柳章意识到自己置身异样环境,所见无一物熟悉,“你们是谁?”

“我叫小红,”红衣小妖自报家门,又指了指后头那个,“他叫小绿。大王命我们来服侍仙师。”

“大王……”柳章环视四周,妖气蛰伏。又是两个妖精在照顾自己。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大王是叫江落吗?”

小红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大王就叫大王啊。”

柳章转念一想,江落是她凡间的名字。妖精没有这么叫过。除了江落,还有哪个大王会让人来照顾他呢。柳章依稀记得自己在长安与大魈战斗,最终内伤发作昏迷过去。战局如何未曾知晓。他怎么会和江落在一起。

种种疑问,柳章捡最紧要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小妖道:“章华台。”

长安没有章华台,这是个古书上的旧名,出自于《章华台赋》。写的是楚怀王骄奢淫逸,虚耗民力修建华丽宫殿楼台,设酒池肉林,招揽天下美人。整日纵欲饮酒宴乐,不理朝政。文章意在讽刺规谏。章华台也代指纵情声色场所。

柳章起身下床,只见富丽堂皇,珠光宝殿。墙壁上镶嵌着碗大的夜明珠,整座房梁用一具龙骨做成。挂着水晶帘,鲛纱帐。香案绣榻,金樽玉杯。他推开前门,青山入帘来,漫山雾霭静静流动。草木湿气扑面而来。

小红赶紧给他披上一件外袍,大献殷勤,“仙师,您别着凉了。”

小绿忙倒了一杯热茶,端给他,不甘落后,“仙师,您喝杯茶。”

柳章不为所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二妖齐声道:“章华台啊。”

柳章道:“我说外面。”

“囚仙岭。”

“再外面呢?”

“南荒。”

南荒,江落提到过的南荒。柳章一愣。

“我昏迷了多久?”他怎么会来南荒。

“自从大王把您带回来,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柳章肩膀上的披风滑倒地上。他险些没站稳。二妖扶了他一把。柳章抬起手,独自走向屋内。小红小绿都有些莫名其妙。捡起衣裳,跟在他后头。柳章跟丢了魂似的,缓缓坐下,很久没有说话。他与杨玉文据守长安,大魈死了没有,长安百姓伤亡如何,仍是个未知数。

他竟然昏迷了一两个月。柳章静心打坐,感知内力。发觉自己的内伤虽有修复,但使不出法力来。他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手掌。

“江落在哪?”他心头不安,必须尽快找到江落,问清楚情况。

“谁,”小红看着小绿,疑惑道:“您说谁?”

“你们大王。”

“哦哦,”小绿赶忙道:“大王在名山上朝呢。”

“带我去见她。”

“还早呢,大王正忙着,”小红提了个建议:“要不您吃了早饭再去?”

“现在就带我去。”柳章的语气不容置喙。

小红和小绿对视一眼。大王吩咐过,这人醒了,立即回禀。既然他想要见大王,那便直接带去也是一样的。二妖便道:“行,我们带路。仙师您换件衣裳。”衣裳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异常丝滑轻薄,只在家里穿。柳章暗觉有异,却没说什么。

小红取来一套干净衣物。柳章换上,正好合身。

小绿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木舟,放在悬崖边缘。木舟扩大数十倍,可供四人乘坐。三人登舟,遨游在秀水明山之中,穿梭皑皑云雾。如御剑飞行,速度极快。此时太阳刚升起来,南荒犹在雾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全貌。

这是柳章第一次来南荒。

他知道,此乃妖族群居之地,大大小小有上千个妖王。江落也是其中一个。她可能是最大的一个。江落曾对柳章吹嘘过,她什么都有,问柳章要不要去看看。当时柳章婉拒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他辗转竟真的来了这里。

“仙师,”架船的小绿笑着开口,“下面有铺子,我们下去吃个早饭吧。”

“不必了。”柳章没有胃口,也不想吃东西。

“你不吃,”小绿摸着肚皮,咕咕叫,有点尴尬:“我们还没吃呢。”

“下面的包子很好吃的。”小红也馋得很。

柳章看着他们两个,修为加起来总共不到二百年,放在妖精之中,还是小孩。两人望着山谷里的市集狂流口水,连船也开不稳当了。

“你们去吃吧,给我指条路,我自己找她。”

“不行不行,”小红道:“其他妖精不认得您,万一吃了您,大王肯定会打死我们。”

“我们买两笼包子路上吃,仙师您别着急。”

说着,把小舟开下去。一路俯冲滑翔,危险刹停在包子铺门口。船头几乎顶到了蒸笼。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兔子精。兔子精炸了毛,指着他们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混蛋,停远点会死啊,怎么不开到老娘脸上来!”

小绿收了舟,放在袖子里,笑呵呵地搓手:“来三笼包子。”

小红掏出宝石放在柜台上,“快点快点,饿死了!”

兔子精戳着他们俩的鼻梁,“饿死鬼投胎!”

二妖笑嘻嘻,被骂了,也不以为意。店铺支了油棚,摆了六七桌,人满为患。三四口大锅上架着一层楼高的蒸笼。有妖加柴生火,有妖负责捡包子,有妖负责送餐。忙得不亦乐乎,像是在打架。

小红小绿来得太晚,没地方坐。他们找了个角落蹲下等包子,免得挡路又被兔子精骂,顺便空出一个位置,给柳章蹲。柳章并不想蹲着,便立在一旁。

小红笑道:“这里的包子可好吃了,您一定要尝尝!”

小绿附和道:“天下第一好吃!”

柳章旁观热火朝天的包子铺。

妖界争斗不断,也有太平时候,做起买卖,和人间别无二致。他初次见,多看了两眼。江落治下的南荒,原来是这个模样,与想象中很不一样。

“要是大王在就好了,我们不用排队。”小红等得有些着急。眼瞅着刚出锅的包子,咽唾沫。

“你们大王很喜欢插队?”柳章随口问了句。

“大王在哪里,都是优先的,怎么能叫插队呢。”

“她喜欢吃包子?”

“大王喜欢吃没有馅儿的包子。”

“那叫馒头,”小绿纠正道:“大王爱吃甜点,隔壁那家宫廷白酥,她常叫我们买。”

“诶,”小绿被提醒了,“要不给大王买一份,顺道的事。”

“那你去吧。我在这等包子。”

“好咧。”小绿跑到隔壁去,要了两笼点心。

那铺子人少些,不用排队,伙计是年轻人。小心包好两笼精致点心,双手递给小绿,道:“您慢走。下次再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传到了柳章耳朵里。柳章觉得熟悉,望向那头,正好看见伙计的侧脸。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太子柳钟。

卖糕点的竟然是太子柳钟!

第113章 南荒“仙师醒了,他要见大王。”……

太子随众人进入地堡,见柳章伤得不轻,上前探视。谁知江落劫走柳章,黑灯瞎火的将他一同

卷了来。众妖兽浩浩荡荡定居南荒,尊称江落为大王,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没人把太子放在眼里。

柳钟战战兢兢,既担心自己与皇叔沦落妖域,凶多吉少,又怕长安战事不利。长安与南荒相隔万里,音信断绝。他犹如置身孤岛丛林,此番再见柳章,无语凝噎,竟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两个大男人站在店铺门口,一个还哭了。四周好奇目光汇聚过来。

柳钟道:“孤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亲人。”

柳章见人多眼杂,怕惹得怀疑,道:“进去说话。”

铺子不大,往里则是厨房。桌上堆着一袋白面粉,两盘发酵的糕点。柳钟眉毛和头发上都沾着白面粉,手指磨出了茧。柳章打量他朴素衣裳和消瘦面庞,看来太子这一个多月吃了不少苦头。柳钟强行止住悲痛,给柳章倒了一杯水。“皇叔喝水。”

堂堂太子,竟给人倒水。屈居这间小铺,迎来送往,卖糕点。柳章观察周围环境,接过茶杯,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柳钟道:“那妖怪将我们劫来南荒,嫌我无用,丢开了。我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法术傍身,好几次遇险,差点被妖精吃了。幸亏一个好心老板救了我,把我留在店中打杂。我一面干活填饱肚子,一面设法打听皇叔的下落。皇叔到底去哪了?”

柳章道:“我重伤昏迷,今日方醒。”

柳钟听了,为他担心起来,道:“皇叔身体可大安?”

“我暂时无碍,”柳章道:“太子受苦了。”

“我还好,”太子把手藏到背后,故作释然,“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孤活了二十年,未曾有一日体验民生疾苦。如今亲身经历,方知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老板对我多有照拂,我只做我该的事。”

江落与太子并无交集,太子被拐到这里,实属无妄之灾。柳章还昏迷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一个人担惊受怕怎么熬过来的。柳章道:“是我连累了你。”

柳钟道:“皇叔别这么说。发生这些事,谁都不想。”

柳章又问:“长安可有消息?”

“没有。”这里的妖精与世隔绝,不知道人间,也不知道大梁。他想打听也没处打听。柳钟惆怅道:“也不知道父皇母后他们是否安好。”

他们被劫到南荒之前的事,柳章一概不知。

柳章既有疑问,柳钟便细细道来。说那日他出宫,带着死侍支援伏妖司。后来柳章与魈大战,江落冲入战局。他们躲进地堡中避难。外头天塌地陷的,也不知道谁赢谁输。杨玉文启动驱魔司大阵。没多久,江落忽然闯进地堡,与张道长抢人。

一阵慌乱后,太子失去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妖怪队伍里。他害怕极了。总而言之,那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子也很混乱,搞不清情况。江落应该是赢了。因为听到妖怪们歌功颂德,都在称赞大王威武,带领他们攻破驱魔司大阵。

“她攻破了驱魔司大阵?”柳章听到这儿,脸色起了点变化。看来他对江落的实力有所小觑。

“是啊,”柳钟也挺震撼的,“他们都这么说。”

若大阵未破,长安妖兽又怎么出逃?来龙去脉,这么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倘若江落打死了魈,又接连破阵。恐怕她与魔血融为一体,力量超出三界之外,举世无敌。她已登峰造极,走到危险边缘,失控是早晚的事。世上无人能驾驭魔血的力量。

她可能比魈的危害还大些。

柳章问道:“她率领妖兽出逃,杨玉文没有阻拦吗?”

柳钟摇摇头:“不知道。”进入地堡后,他就没见过杨玉文了。

知道的,全说了。不知道的,他比柳章还迷茫。二人好不容易才碰面。为今之计,当然是尽快商议对策,尽快返回长安。柳章知他归心似箭,少不得安慰一番。一两月过去,长安的局势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担心无益。离开的事柳章会想办法,让太子暂时耐心等待。

柳钟对他百般信任,道:“我都听皇叔的。”

柳章道:“你在这里安全吗”

柳钟道:“暂时安全。”

柳章道:“好,我去见过江落,再与你汇合。”

柳钟道:“皇叔要去见那位……”他知道江落是柳章的徒弟,宫宴时见过一面。可如今身份迥异,徒弟还认不认师父,难有定论。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见那位大王吗?”

柳章道:“是。”

柳钟有些害怕江落,问道:“她会不会对皇叔不利?”

柳章倒不担心这个,“我昏迷这么久。她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等到现在。”

柳钟想想也是,“那皇叔万事小心。”

柳章道:“你也小心。”

“……”

二人谈完,柳章离开铺子。又有人来买糕点,喊伙计,柳钟忙应声。柳章回顾这间小巧不起眼的糕点铺,对照周围山水,记下方位。门口啃包子的小红小绿已然等候多时,他们奔上前,对柳章道:“仙师方才聊什么呢?”

柳章说:“没什么。”

小红道:“我们给您留了四个,您趁热吃吧。”

柳章说:“不用了。”

小红小绿笑嘻嘻的,也不客气,分着吃了。

吃过早饭,三人同上木舟,来到名山脚下。据说江落在这里上朝。妖界没有上朝的说法,只有发号施令。江落有什么命令,便召集大家。大家在山洞里蹲成一个圈。点到谁,谁就站起来。听她交代完,领命退下。这样发号施令的效率奇高。

但妖精一多,容易叽叽喳喳,闹哄混乱。

于是江落效仿朝廷,给自己做了一把龙椅。众妖上朝觐见,必须变换成人形,穿着衣裳,不许交头接耳抓耳挠腮。令初下,叫苦连天。江落锤了他们几顿,老实了一些。现在事情多,江落几乎每天上朝。要见她,得提前约定,有人通传。

小红小绿在洞门口纠结起来。大王有令,谁要是未经通传擅自闯入打断她上朝,捶十下。可大王还说了,仙师醒了必须立即汇报。两条命令自相矛盾,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小红道:“要不咱们先叫下青禾大人,问问他,何时进去为妙。”

小绿道:“说得有道理,青禾大人肯定知道。”

说着偷偷叫了青禾出来。青禾如今是大王跟前的红人。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青禾从山洞里出来。

“仙师醒了,他要见大王。”

青禾闻言,目光越过二人,落定在后头柳章身上。

二人隔空对视。柳章不避不让。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青禾错开目光。二人在楚王府的时候有些过节。青禾见了柳章无话可说,可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赶走。小红察觉青禾神色有异,问道:“大王是不是很忙?”

青禾道:“我进去通传,你们先等会儿。”

小红不疑有他,爽快道:“好嘞。”

青禾转身入内。洞府中,金碧辉煌,众妖穿着朱紫长袍,不伦不类地举着笏板。分两排站立。由石阶往上,正上方中央摆着龙椅。江落身着玄色华袍,头戴十二冕旒,正襟危坐。神色难掩厌烦暴躁。她已经坐了一个时辰,底下还在吵。

一般来说早上能保持坐姿,中午变成躺靠,下午还没结束她就要打人了。近来事多繁忙,江落在整肃规矩,非常吃力地要让南荒脱胎换骨,变成第二个大梁。但她其实只学了个半吊子,徒知皮毛,不知内里,经常晕头转向。

青禾陪着她,默默端茶倒水。青禾并不在乎这些大刀阔斧的转变究竟是胡来,还是真的能迎来一番新天地。他只知道,大王做什么都是对的。

“大王,那个陈穷太过分了。他让我们所有妖精都搬到山上去,把山坳和平地空出来,开垦农田,种植桑树。他把我们当成牛一样使用,让我们学习插秧除草。”

“我们妖精干嘛要种田呢?”

“种田得等大半年才收获,还有可能遇到旱涝,颗粒无收。那不是白忙活吗。”

“对啊,一直是山里

长什么,我们吃什么。”

“他一个长安外来妖,仗着大王发号施令,耀武扬威,太嚣张了。”

“……”说来说去,都在告陈穷的状。

青禾悄悄绕到江落身后。

江落好几次没插上嘴,摔了个茶杯,道:“都给我住嘴。”

众妖停止哼哼唧唧。

江落把人族那一套都搬了来。要种田,扩建军队,维护治安。制定律法,修建城池宫殿。她不允许任何臣民再像牲畜一样活着。没粮食就种粮食。哪里容易发生洪水,就去疏通淤泥开沟疏水,哪儿常有火灾,便派专人巡逻。她未雨绸缪,对抗天灾,建立秩序。

野蛮生长的丛林里天然没有秩序二字。

她不可能面面俱到。长安出来的,有几个颇有见识。江落给他们划分了地盘,封赏宝石和粮食,令他们筹措改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群妖有了用武之地,拿着尚方宝剑大展宏图,搞得原住民怨声载道,天天找江落告状。

其中一个叫陈穷的提议种田屯粮。

江落同意了,囤粮食有利繁衍生息,须得试一试。但大家普遍认为,种粮食没有抢粮食来得快。千万年来,妖界就没有种田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荒年一到,饿死一批,相互残杀。生生不息,代代循环,也没什么稀奇。

在长安时,江落偶尔想家,以为南荒永远会等着自己。她回来后,发现南荒的确一成不变。大家饿了吃叶子,渴了喝露水,偶尔打架。

三月,万物生长。新一代的虫子已然孵化,春暖花开,毛毛虫在潮湿的石壁上爬来爬去。

江落回到自己的树洞里住了两晚,那是她住了三百年的地方。她却有些陌生,夜里睡不着觉,去林子里发呆,看蜻蜓交尾。她发现虫子的交/配不存在快感,只是繁衍的一个步骤。他们所做的一切,顺应天道法则,却无主观意识。

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

对比她与柳章的那个夜晚简直像个神迹。她觉得不可思议。人在体验过那样的极乐后,如何回到从前,继续做一只麻木不仁的虫子呢?这像是一个诅咒。南荒还是那个南荒,变的是她自己。她没法当虫子了……

第114章 相见“师父,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吵了半日,江落一锤定音,照陈穷的计策办。

众妖垂头丧气地走了。

江落闭目养神,青禾为她摘下王冠,给她按摩太阳穴。洞府内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

江落被这些人烦得不行,抱怨道:“我真想锤死他们。”

青禾劝道:“来日方长,大王何必操之过急。”

话是这么说,吵吵闹闹,究竟何时是个头。原本受江落管辖的,只有虫族。可听闻江落率领众妖兽从长安闯出,其他邻居吓个半死,通通放弃大王身份,转而对江落俯首称臣。

以前大家知道她厉害,可没有具体概念。

她竟单枪匹马,从人族地盘全身而退,还救回那么多同伴,可知手段通天。

江落回来后威望暴涨,地盘在一夜之间扩大了十几倍,新多出千万臣民。当时青禾觉得接纳这么多臣民容易出问题,劝江落深思熟虑。但江落被胜利冲昏头脑,对恭维和臣服照单全收,十分得意。渐渐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虫族对她唯命是从。其他族群就很难说了。他们心思颇多,好逸恶劳,凡是有好处,就上赶着争抢,凡是涉及到出力干活的,就集体反对,搞得洞府乌烟瘴气。江落至今头疼,还没想到整治他们的法子。

“大王……”青禾按了一会儿,停下来。

“怎么了?”江落眼皮也没抬。

“那个人醒了。”

江落陡然睁开眼睛。

青禾道:“他在外面等着。”

江落道:“你怎么不早说。”她跳下龙椅,边穿鞋边往外跑,急不可耐。青禾一个人留在原地。江落连走路都嫌慢,直接闪现到洞外。看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水帘子底下。柳章背对着她,正观察两尾青鲤,不知等了多久。

“师父。”江落轻声喊了句。像是怕惊起一只蝴蝶那样小心翼翼。

柳章回过头,江落屏住呼吸,心漏跳了下。风从两人之间吹过,鲤鱼摆尾,溅起的水花。江落一步一步走到柳章面前,注视着他的面庞,道:“师父醒了?”

柳章道:“醒了。”

江落抱住他的腰,道:“师父终于醒了。”

小绿看着拥抱的二人,上前问道:“大王,我们给你带了糕点。”

小红连忙把没眼力见的小绿拉回来。

江落满眼只有柳章,根本没听见。她把下巴搁在柳章肩膀上,与他脸贴着脸,亲密无间道:“我好想师父。”柳章看着小红小绿。二妖倍感新奇,近距离围观。柳章掰开了江落的手指,强行剥离这个过分亲近的拥抱,道:“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江落道:“是啊,师父伤得很重。我怕师父会醒不过来。”

柳章道:“你杀了魈?”

江落道:“没有,它跑了。”

这么说,长安还不算安全。柳章又问道:“魈身上为何有你的魔气?”

这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他当时还以为,魈把江落吃了。

江落拉着柳章的手腕,带他回洞府内。两人同坐在龙椅上,青禾端了两杯茶过来。江落一五一十,把之前的她去找鬼王算账的事说了一遍。柳章才知道,魈身上有魔气,是因为沾了江落的血。江落想抓鬼王给柳章赔罪。谁知它逃了出来。

江落没有与它沆瀣一气,而是帮助人族,打跑敌人。说到这里,她有点邀功的意思,道:“师父骂我自私无情,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柳章思索良久。

他的确有失偏颇,把话说得太过分。

江落偏袒青禾,是为她做大王的责任。她有自己的决断,与柳章闹翻,并非出自真心。

柳章生出几分悔意,道:“我不该那么说你。”

江落道:“我只想让师父知道,师父的教导,我从未忘记。”

柳章道:“那后来呢?”

江落道:“后来我就回南荒了。”

柳章道:“你攻破大阵,杨玉文没有拦你吗?”

当然拦了,只是没拦住。江落怕他追来,为永绝后患,就把杨玉文杀了。这一点柳章尚且不知情。知道了,恐怕又要吵架。杨玉文死不死倒是小事。江落这辈子再也不想跟柳章吵架了。她有意遮掩过去,含混道:“他拦不住我。”

柳章倒也没有多想,又问:“那长安现状如何?”

江落道:“我不知道。我回了南荒,怎么知道长安的事。”

这倒是句大实话。她只关心柳章,长安人的死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当时挺身而出,也是为了救柳章。江落根本不在乎别人,她埋怨道:“师父醒来,只关心长安,连杨玉文都料到了。唯独不关心我一句。”

柳章捞住她手掌,摊开一看,生命线是黑色的。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江落反应过来,连忙把手藏进袖子里,不让看。

柳章道:“前功尽弃。”

她想活得长久,就得压制魔血。可她想要打赢敌人,就必须利用魔血的力量。这是个死局。江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为修道所做出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那条通天大道永远不可能再走通。江落捏着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去,“对不起,师父。”她轻声叹气,“我让你失望了。”

柳章心中五味杂陈,问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江落道:“三五个月,或者半年。”

柳章道:“我会想办法。”

江落道:“算了,”她反握住柳章的手指,摩挲着,“这样也很好,活一天是一天。”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会救你。”

“师父,”江落抱住他一只胳膊,“你原谅我了吗?”

“……”

昏迷许久,柳章的情绪淡去了一层。他们之间的纠葛,在生死存亡的宏大命题上,似乎变得不值一提了。在他坠落之时,意识模糊,隐约看见天外来人。很想看清楚那是谁。他习惯把自己放在退无可退的位置上。有个人接住他,反倒意外。

“算了,不原谅就不原谅吧,终归是我做错事。”

江落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她凝视着柳章,笑了笑,认真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柳章心想你应该后悔。

如果不是他设立结界,江落或许不会那么快拿回内丹。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江落不会利用魔血杀入战局。因果循环,他是罪魁祸首。江落欺师犯上,他又毁了她的生路,到底谁比谁更可恨一些?是他吧。守护长安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你不应该来救我。”柳章道。

“我不救,”江落道:“师父死了怎么

办?”

“死得其所。”

“师父死了,我会疯掉的。”

江落捂住他嘴唇,不许他说那样的话,道:“真的。”

柳章望着她真挚的目光。

江落道:“师父不知道,师父对我有多重要。”

柳章的确不知道,他认为,在江落心里,她自己肯定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南荒,她的臣民……再然后的位置,可能属于傅溶。师父只是无关轻重的存在。江落真的需要师父吗?未必吧,柳章回想过去数月光阴,他总是很忙,好像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她身上。

他教她的东西是有限的。

江落临时起意,拉起他,笑道:“师父,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柳章道:“去哪?”

江落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神神秘秘,带柳章出去。用一块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不许偷看,神神秘秘的。二人坐着木舟飞过一段路,耳边风声嘈杂。柳章想起当日之事,以为江落要带自己去看宝石,炫耀下她的财富和应有尽有。她有些孩子气性,好大喜功,张扬无度。

“还有多远?”柳章对宝石不感兴趣。可江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马上就到啦。”江落连忙加快速度。

柳章伸手要摘蒙眼的帕子。

江落用手捂住,道:“别偷看,这是惊喜。”

柳章想象不出来,南荒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惊喜。除非瞬移到长安,他可能会有点震撼。除此之外,真没什么值得人高兴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长安的伤亡情况。死了那么多人,朝廷恐怕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加上太子失踪,更是天下大乱。

他没有闲心陪江落玩这些把戏。

“到了,”木舟落地,江落牵着柳章下来。

柳章抬起眼。车水马龙,热闹街市。

头顶一方明月,酒旗招展。沿街铺子贩卖香料、绸缎以及小吃点心。

小贩扛着冰糖葫芦叫卖。

卖花女挎着篮子从他们身侧走过,问郎君要不要买枝花。江落掏出铜板,挑了一枝好的。卖花女笑道:“这枝送给大王,不要钱。”

说着蹦蹦跳跳跑走了。柳章注视她背影,发觉那是只小狐妖。不单是卖花女,整条街,所有游人、小贩以及店铺伙计,全都是妖。柳章是唯一一个凡人。他与江落并肩走在大街上,大家朝他们投来善意的目光。

“大王,要不要来包栗子?”

“大王,您尝尝我做的凉糕,味道香甜。”

“胭脂水粉送您一盒。”

“……”众人发觉江落的存在,异常热情。

叽叽喳喳叫起大王,送这个送那个,很快江落被大包小包淹没。她拿不下,还掉了许多。柳章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心想这个大王似乎深得民心。人人都要送她东西。江落从人堆里艰难挤出,对他们做了个拒绝的手势,道:“行了,不要再送了。”

她用储物袋收下部分小玩意,其他的退还,道:“我就收这些。”

没被收下的顿时沸腾起来,“大王一定要收下,我亲手做的,好歹是番心意。”

江落道:“我下次再来收。”

有妖不满嚷嚷:“大王上次就这么说。”

江落见阵仗不妙,赶紧拉着柳章跑路,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两人一路狂奔,后头的商贩猛追。一面追,一面高喊大王,整条街都听到,转过头,得知大王来了,兴高采烈。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送礼的队伍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江落哪里招架得住。这群长安妖兽跟她回了南荒,成为她忠实而狂热的信徒。他们崇拜她,家里供奉她的雕像,天天烧香跪拜。逮到活的,就狂塞礼物猛喂吃的。江落一出现,跟捅了马蜂窝一样。狂奔半条街,她拐进小道,轻车熟路进了某家小店的二楼。两人躲在漆黑的楼道里,鬼鬼祟祟。

柳章有些莫名其妙:“他们追你做什么?”

江落屏住呼吸,比划噤声的手势,“嘘……”

楼道狭窄,两个人几乎是贴着的。一路跑来身上有些发热。柳章游离在状况外,不晓得他们为何要跑。江落有点狼狈,无奈极了,她确定外头没声音,才开口解释道:“他们从长安跟我逃出来,到南荒安家。心存感激,所以给我送东西。”

江落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大恩人。这群妖兽知恩图报,情深义重。

柳章理解了大家的亢奋。

于他们而言,江落等同再生父母。

第115章 宝贝“我是师父的宝贝。”……

“谁在那?”楼上传来一道声音,是个少年,嗓音青嫩。

“是我。”江落应道。

“大王来了,”那人端着蜡烛,从二楼快步走下。火光中现出少年面庞。他见了江落,喜不自胜,忙秉烛引他们上楼入座。楼上是间幽静的雅间,摆着一张小桌。江落先请师父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少年挽袖斟茶,对她的到来十分欣喜,热切道:“大王请用茶。”

江落喝了口茶,问道:“你的香料铺子生意如何?”

少年心想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笑道:“没什么生意,我都打算关门睡觉了。”

江落道:“这么早就睡觉,你吃饭了吗?”

少年道:“懒得吃。”

江落道:“你怎么这么懒?”

少年道:“既然大王来了,我去炒两个菜吧。”

柳章打量这间小屋子,有床有桌,一应俱全。楼下是香料铺子,楼上应当是主人的卧房。江落想借他的地盘躲开人潮,有意往这头跑。这少年是只蝶妖,生得白净秀气。二人闲话家常,似乎十分熟稔。江落说到一半,才想起对柳章介绍:“师父,他叫蓝小荷。”

蓝小荷就是蓝小梵的同胞兄弟,那只在楚王府孵化的蝶妖。

江落总管他叫他蓝小梵,他再三解释,虽然长得一样,但他真的不是蓝小梵。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蓝小荷。江落觉得没有蓝小梵好听,他坚持那么叫,不叫就不应。

蓝小荷朝柳章一拜,毕恭毕敬道:“拜见仙师。”

柳章问道:“你是蝶楼出来的?”

蓝小荷一顿,迟疑片刻,才道:“是。”

柳章打量他一番,想起江落有段时间天天往蝶楼跑,认识了一堆新朋友。她为他们偷过大阵图。为保护某个人,伤到后背,还忍痛不告诉告诉柳章。

那群蝶妖对江落来说意义非凡,她生出了同理心和保护欲。因此当时林园询问柳章,是否要拦截窜逃蝶妖,柳章选择放过了他们。谁知蝶妖运气不好,死在杨玉文手里。柳章以为蝶楼没了,蝶妖也都没了,竟然有这么只漏网之鱼,还跟着江落。

“我去做菜,你们先坐会儿。”蓝小荷对着柳章有些不自在,想先行退下。

“好吧,”江落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

蓝小荷下楼,独自离开了。

江落轻车熟路打开他的柜子,拿出一包花生,边剥边吃。

“蓝小荷做菜可好吃了,师父待会尝尝。”

“你经常来这吃饭?”

“是啊。”江落剥开花生壳,自顾自道:“他原本有个哥哥,会做桂花汤圆。我们约好回南荒再见,但是他哥哥死了。”

“除了他们俩,还有谁?”

“还有雪千山,答应跟我走,结果他跑了。”

“你认识的人倒不少。”

“师父还不知道吧,雪千山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柳章喝了口茶,神色毫无反应。

“师父怎么一点也不奇怪?”

“天下之大,长相相似又有什么奇怪。”

“我怀疑他主人也喜欢师父,故意把他的脸捏成那样。”

“和我有什么关系。”柳章语气冷淡,满不在乎,好像听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师父生得如此好看,有人垂涎三尺,也很正常。”

“不许说这些油腔滑调的话。”

“好的师父。”江落从善如流。柳

章不乐意听,她就不说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排斥听恭维话。如果有人夸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落剥了一堆花生米,用手捧着,吹去了红瓤,

“师父尝尝。”她向柳章献殷勤。

“不吃。”柳章道。

“尝一颗好不好?”江落凑近了,仰望着柳章,可怜巴巴道:“吃嘛。”

她眨着星星眼,蜜里调油的语气。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花生米,而是自己的心。柳章不吃,她就要心碎了。以前江落亲手做糕点,想让他吃,也是这个做派。柳章司空见惯,此刻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对着所有人都这个做派?

“你自己吃吧。”柳章推开她的手。

“师父好冷漠,”江落瞪他一眼,气冲冲,“不吃算了。”

“当大王要有大王的样子,你瞧瞧你自己,什么德行。”

“在他们面前我是大王,”江落理所当然道:“在师父面前,我是……”

“你是什么?”

“我是……”江落故意拖长语调。

她凑到柳章耳边,忍俊不禁,悄声道:“我是师父的宝贝。”

柳章听了这酸掉牙的话,整个人尬住。回想他二十多年生涯,也算历经世事,要想找出一句比这更腻歪无耻的话,竟有些困难。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江落却很认真。她的脸微微发红,像成熟的海棠果。

“师父的劫难还差不多。”柳章没好气道。

江落哈哈大笑,越想越开心,差点打滚。

柳章道:“坐没坐相,有这么好笑吗?”

江落道:“好笑极了。”

两人闲聊天,好像忘却烦忧,回到了从前。江落连日上朝的愁闷一扫而空。跟柳章待在一起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柳章没醒的一个多月,她只是看着他,心情就会好很多。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师父了。也许她不是师父的宝贝。

但师父一定是她的宝贝。

片刻后,蓝小荷端来酒菜,三人吃过。江落与柳章离开,蓝小荷送他们到门口。天已经黑了,铺子大多关闭,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只灯笼亮着。没有人再注意到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散步。街上静悄悄的,江落挽着柳章胳膊,她喝醉了,站不稳,所以要挽着。

江落说道:“师父觉不觉得这条街很眼熟?”

柳章道:“这是长安的朱雀大街。”

江落道:“对,我建了一条一样的街,分给他们住。”

这儿原先是片荒地,什么都没有。长安妖兽已经习惯人族的生活习性,住在房屋内,打井水喝,一日三餐,吃煮熟的食物。把他们放到原始丛林中,是很难适应的。他们打不过猛兽,也抓不到猎物,喝了不干净的水,还容易生病。

所以江落建了这条街,让他们继续以人族的形态生活。看经年累月,究竟是他们同化原住民,还是被原住民同化……这一切都是未知。

“你对他们很好。”

“我希望他们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就可以了。”

“上善若水,你已懂得为君之道。”

“这是在夸我吗?”江落顿时来了精神,目光炯炯。

“是,”柳章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在妖族的立场上,江落做得尽职尽责,无可挑剔,“你无愧于臣民,是个很好的大王。”

“我也觉得。”江落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不过你要学还有很多,”柳章思索片刻,提醒了一句,道:“他们弱小,你给他们特殊待遇,多加扶持,这是应该的。可有件事你需要深思熟虑。”

“什么事?”

“这群在人间长大的妖兽,和在南荒的妖兽,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二者融合,势必冲突。”

“我让他们分开居住,井水不犯河水。”

“那会出更大的问题。”

“啊,”江落还没想那么多,她虚心向学,忙问道:“什么问题呢?”

柳章不管妖族的事情,江落既然求教,说一说也无妨。她这个大王做得糊里糊涂,能被臣民追得满街跑。虽有心机谋划,但局限自身,小算盘一套又一套,却不懂长远的谋划。她只知道把长安妖兽带回来,没考虑到更深层的矛盾。

长安妖兽和人太像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和妖的差异,和比人的差异更大。

他们懂人性,自私,狡诈,算计。现在看起来是很弱小。一旦站稳脚跟,势必谋求更大的利益。他们的胃口不会满足于这条街。表面上看来,他们对江落歌功颂德。等时间一长,他们发现江落耳根子软爱听好话,立即会有一大批马屁精围着她,蒙蔽她的眼睛,影响她的判断。

他们有无数种法子哄江落高兴,让江落厌弃从前那群粗笨无趣的旧臣。

南荒妖兽的斗争水平还停留在打打杀杀的阶段。他们已经更上一层楼,学会了借力打力,兵不血刃地扩张。把江落变成他们傀儡。

“章华台是他们怂恿你建的吧?”

“是,师父怎么知道,”江落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这个,道:“他们说,住在树洞里有损我的威仪。皇帝有行宫,天君有仙宫。我也应该住在漂亮的宫殿中。”

“他们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江落想了想,接着道:“我要统一南荒,消灭那些大大小小的妖王,成为妖族唯一的皇帝陛下。还让我纳几十个妃子,多生孩子。把南荒的土地划分整齐,让我的孩子带着军队驻扎在不同的封地。这样整个南荒就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你想那么做吗?”柳章饶有兴致问道。

“没想好,”江落感觉那是很大一盘棋,道:“听起来很有意思。”

做妖王,守着一亩三分地,娶媳妇生孩子,可以随意潇洒过完一辈子。做皇帝陛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长安妖兽图谋远大,野心勃勃。如果江落偏安一隅,他们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倘若撺掇她征战南荒,跟着她打天下,他们都能上来分一杯羹。

江落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一无所知。

柳章看着她,心想,这个傻子。

江落道:“师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柳章道:“不要相信他们。”

江落道:“不相信谁?”

柳章环顾四周,扫视了整条街的灯笼。江落顺着他的视线,反应过来。她还以为,柳章会比较偏袒长安妖兽,认为妖族应该跟人族学习。可柳章的态度截然相反。在他看来,长安妖兽不可信,只有她的旧臣值得信赖。

“不要抛弃你赖以生存的土壤,切断你自己的根。”

“师父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夜已深,二人乘坐小舟,返回章华台。

回去路上柳章给江落讲了五胡乱华的故事。人族有历史教训可以借鉴。妖族没有历史,他们生活在混沌之中,从不记录。碌碌而生,碌碌到死。如果人族的战争历史在南荒重新上演,那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

人族可以统一,在于他们本是同根生。

妖族不能统一,因为他们族群太多太杂,差异巨大,且永远也无法融合。

妖族内部大多族群无法通婚,兔子永远也不可能变成老虎。力量悬殊决定了他们本质上对立统一。矛盾永恒存在,江落绝对无法平衡各方势力。她顶多靠暴力手段征服四方,做个周天子,让大家承认她至高无上的地位。那离真正的天下一统还差得远。

他们怂恿江落发起战争,做一件须有名头的蠢事,可谓恶毒到了极点。

第116章 温泉“你又想用强吗?”

柳章讲史,江落听得似懂非懂。细想了一通,其中门道颇深,暗藏玄机。有道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柳章说的话句句在理。世上事因果循环,本无新鲜事。江落揣摩良久。翌日陈穷来,禀报农田种植,江落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点头同意。

她产生了一些新的认知。

陈穷混迹市井茶馆,常与失意文人为伍,听他们高谈阔论,得了些见识。他受江落重用后,大刀阔斧改革,自以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因此树敌颇多,人人告状。他直奔章华台,也不要人通传,径自找到江落。

陈穷道:“大王,开垦农田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但凡提议什么,都要竖起大旗,占据制高点。江落曾经深信不疑。小红小绿正在摆放碗筷,准备早点。她准备先吃东西,故而道:“以后再说。”

陈穷道:“春耕在即,耽搁下去,怕误了农时。”

“人吃粮食活着,我们吃草也能活着。”

江落不假思索回道:“急什么。今年误了,明年也是一样。”

她忽然态度大变,令陈穷措手不及。明明说好的,定下民生大计,岂能拖延。陈穷暗自纳闷,还想再说什么。江落已然不耐烦,摆手道:“你下去吧。此事需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