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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21410 字 3天前

赵志雄头皮发麻,因为什么线索都没发现。他当然不敢正面回答,道:“那人是用钥匙开的门,机关全部关闭。也没有动用法力,所以事发无人察觉。”

杨玉文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谁干的?”

赵志雄缄默不语。

杨玉文看向了他,赵志雄磕了三个响头。

“能进入地堡核心层的钥匙只要两把,一把在我身上,一把在宫里。”

杨玉文理智仍在,没有发火骂人。他扔掉灯杆,从自己怀里掏出了铜钥匙,端详片刻,确定是真的,没有掉包。这可真是见了鬼了,杨玉文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那人从宫里偷了玉玺,打开入口,关闭机关。”

赵志雄语塞,根本接不上话来。

按理来说,能打开地堡的,只有皇帝和杨玉文。

杨玉文想让杨虎臣死,直接取下骊珠就行,没必要动手。这父子两关系扭曲敌对,却又一脉相承。那毕竟是他亲爹。

而若是皇帝陛下指示,让人暗杀杨虎臣,似乎也说不通。杨虎臣是个活死人,杀他的用意只能是为敲打杨玉文。可换阵才成功,皇帝这么做,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而且,帝王心术,讲究制衡和体面。毁尸灭迹却不做干净,如此激进,更像是怀着深仇大恨的泄愤之举,不像皇帝派人干的。这么一琢磨,两头不通,只能是有人偷了玉玺,进来杀人。

杨玉文的揣测十之八九接近真相。

“大人,有一件奇怪的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杨玉文道。他面色平静,毫无丧父的悲痛之色,好似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们用了蝶粉。”赵志雄凝重道:“什么都没捕捉到,凶手好像凭空消失了。”

“这么说他是鬼杀的?”

杨玉文露出讽刺笑容。他放下颅骨,拍了拍手上灰。

蝶粉能捕捉影像和气味,任何凶杀现场,必定留下痕迹。现在竟然出了两桩命案,都成例外。东宫外头惨死的舞姬,只留下影像,没有捕捉到凶手的气味。现在地堡出事,不单气味没有,影像也没有,成了无头悬案。

要么凶手是鬼,无影无形。要么那人未雨绸缪,抢在驱魔司反应过来之前清理了现场。另外一位毒师听了片刻,上前禀报杨玉文,开口道:“门口的石针被触发过,凶手不是鬼。”

杨玉文看着他,道:“石针呢?”

毒师道:“应该在凶手的身体里。上头抹了剧毒,不出三日,他必死无疑。”

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凶手杀了人,带走了毒师的石针,命不久矣。

杨玉文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脸色。

大家的心情依然分外沉重。

在杨虎臣的带领下,驱魔司威震四海。在场所有捉妖师都聆听过他的教诲。没人想看到,这样一位镇国安民的枭雄人物,竟如此不清不白地死去。他是个英雄,应该死在捉妖的路上,而不是暗无天日的地堡。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你,”杨玉文想了半晌,这事没那么简单,他伸手点了某个人,“过来。”

那是驱魔司负责淬炼法器的主事,提炼蝶粉,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那人诚惶诚恐迎上前,道:“属下在。”

杨玉文道:“说说看,为什么蝶粉失效了。”

主事赶忙道:“没有失效。昨天试过,都是管用的。”

杨玉文道:“那为什么地堡的信息没有捕捉到?”

主事冷汗岑岑,硬着头皮道:“信息是一次性的,如果有人提前吸走空气里所有的气味,那么我们二次提取,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杨玉文道:“你想说,凶手不仅偷了玉玺,还偷了蝶粉。”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凶手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盗走玉玺,还能摸进驱魔司的库房,拿到蝶粉。地堡都是他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么说来,此人身法神鬼莫测,乃是绝顶高手,接近成神,他干脆直接造反算了,还杀杨虎臣干什么?

“库房有人把守,且存货数量对得上,没有失窃,”主事生怕引火烧身,忙解释道:“只要能抓住蝶族,都能淬炼蝶粉,不单是我们库房里有。”

蝶族,说到这,杨玉文思绪被打通。他好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他想起昨天赵志雄汇报的一件事。好像跟蝶族有关,当时没注意听。

“赵志雄,你昨天说蝶妖怎么了?再说一遍。”

“一群蝶妖叛逃长安,从大阵西南方向溜出去,飞到漓江。我已命人将他们消灭。”

“都死了吗?”杨玉文话音带着寒意。

“逃出去的都死了,”赵志雄道:“城里不知还有没有。”

“查,”杨

玉文下命令:“派人去查。”

“属下这就去。”

“掘地三尺,把他们全部找出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赵志雄领命前去。

杨玉文环视在场众人,又看了看满地残渣,他打了个响指。残渣燃起腾腾火光,剧烈燃烧,火焰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杨玉文背着手离开,无视满地跪倒的下属,撂下一句话,道:“如你们所愿,杨家又可以发丧了。”

第87章 朱楼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蝶楼一片狼藉,碎瓦片烂房顶,栋梁坍塌,池塘水枯,满园草木都被连根拔起。驱魔司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

雪千山耗费十年心血建造起来的蝶楼,就在他们闯入后毁于一旦,变成废墟。

换阵那日,蝶妖们集体出逃,被颈环截杀。蝶楼早已空空如也,谁也没想到蝶妖竟还有同党残留。他们留在城里的幸存者得知同伴死讯,选择复仇,潜入地堡,杀死杨虎臣。从逻辑上来看,这个推测出来的前因后果说得通。

只是杨玉文从未想过,这群卑贱的蝶奴竟然能成为自己的杀父仇人。

驱魔司豢养蝶妖,提炼喋粉,养蝎子,提取毒液……供货不计其数,要满足大量捉妖师的装备需求,他们的采买数量庞大。

自杨玉文接手驱魔司以来,大多数供货都外包了出去,仅保留一个对接人。他裁撤冗余机构,缩减开支,得罪了一大堆利益相关人。倒不是杨玉文同情妖精,而是他看见那堆报账的罗里吧嗦就烦。干脆全裁了不要。杨玉文厌恶妖精,但对他们身上的可利用部分还是很喜欢的。

蝴蝶无用,蝶粉有用,

杨玉文对蝶楼名气有所耳闻,当初办过向云台和秦牧争抢蝶奴的案子。这家店能在长安开得风生水起,必有独特之处。驱魔司好几次严查,都没查出雪千山背后的靠山。这个人不简单,他凭空出现,肯定藏着保护伞。

杨玉文要把这把伞撕开来看看,到底谁在跟驱魔司作对。

“启禀大人,搜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栋楼。”

“那楼有问题?”杨玉文亲自带队,搜查蝶楼。

“那栋楼有法力护体,属下想问大人是要抓活口,还是直接强攻?”

“楼里有人?”杨玉文听明白了赵志雄的言外之意。

“有一个,”赵志雄斟酌道:“应该是蝶楼老板,雪千山。”

人全部跑光了,只剩最后一个,等着被瓮中捉鳖吗?

杨玉文遥望着不远处的木质朱楼,顶楼纱幔飘飘。有一道身影端坐其中。琴音响起,清晰的调子随风传来,弹的是《小重山》。曲调哀婉,如泣如诉,恍若仙外之音。如此流畅凝练,至少有十年功底。琴技可与长安最好的琴师一较高下。杨玉文不懂琴道,此人被驱魔司包围,竟然还能安坐弹琴,心性非同凡响。

杨玉文倒要见识下这位大名鼎鼎的雪老板。

好大的胆子,敢杀杨虎臣。

杨玉文跨过门槛,踢开蝶楼金灿灿的牌匾,背着手,“去看看。”

赵志雄在前头领路,穿过乱糟糟的园子,抵达楼下。杨玉文远远仰起头,望着顶楼随风舞动的纱幔。

朱楼笼罩在一层银光之下。

琴师的身影若隐若现,看不清庐山真面目。装神弄鬼。杨玉文抬手一扫,银光溃散,纱幔碎成了破布,纷纷扬扬落下。朱楼被杨玉文徒手扇去了半个屋顶,端坐楼内的人初现身形。

雪千山身穿白衣,身姿挺拔,依稀可见芝兰玉树一般的风骨。只是内力孱弱,不堪一击。他的银光保护罩像个空架子。杨玉文轻而易举破了他的防守。

雪千山手掌按着琴弦,嘴角溢出血丝,气息微弱。他低着头,眼前一黑。

刚才杨玉文的内力打到了他。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内丹难以维持,脸上现出蝴蝶花纹,出现妖化征兆。他想弹完这首曲子,因而缓了须臾,调用最后灵力维持人形面孔。这无异于加速死亡。他再次支起身体,抚弦。沉稳琴音再次流泻而出。

还弹……挑衅吗?

杨玉文站在楼下,心生不满,隐隐压着暴躁情绪。雪千山这宁死不屈的德性让他联想了柳章,身形轮廓和半妖化的脸也十分相似,简直照柳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很难想象,蝶楼老板顶着柳章的脸出去卖笑。这一点让杨玉文很不舒服。

干脆把楼直接砍爆,让这个冒牌货去阴曹地府弹个够。

“我跑不掉,”雪千山的声音从高处落下,似乎看穿了杨玉文的心理活动,道:“杨大人何不静下心来,听完这首曲子呢?”

“你就是雪千山?”杨玉文按下暴躁暂且不表。

“是,”雪千山道:“雪某久仰大人之威名,无缘得见,今日初次相逢,幸会。”

“你杀了我爹,跟我说幸会?”

杨玉文单手拄着刀,坐在一棵断树上,想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雪千山肯定跑不掉。

雪千山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与杨家的仇,今已解开,一干二净。”

杨玉文道:“什么仇,就因为我们刮蝶粉?”

他轻佻随意的语气,让琴音微微凝滞。雪千山眼中带刺:“大人以为,这不算血海深仇吗?”

如果这也算血海深仇的话,那么驱魔司每个人,都得死上一万遍,才能抵偿。杨玉文不屑一顾,耻笑道:“跟我谈公道,你是找错了人。”

不谈公道,他与杨玉文其实无话可说。

雪千山敛去眼中锋芒,适可而止,收回了话头,“那大人想跟我谈什么呢?”

杨玉文关心的事情另有其他,道:“谈谈你的同党和靠山吧,你是怎么拿到玉玺的,又是怎么穿过迷宫进入地堡核心层的。”

雪千山道:“我没有靠山,也没有同党。”

“你的意思是,你单枪匹马闯进去,杀了我爹。”

“大人觉得我没那个本事?”

“你有,那你应该死了,”杨玉文道:“门口机关触发过,石针留在你体内,你必死无疑。”

雪千山指尖一抖,断了根弦。他努力保持冷静,心却像是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了,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幡然醒悟,石针在江落体内。

“你的同党现在还好吗?”杨玉文问道。至此一问,断定了,他有同党。

雪千山心神大乱,琴弹不下去了。

江落说她没事,表现得根正常人一样,难道一直在强撑。

她不愿意让他查看伤口。

雪千山没答上来,楼上琴曲停歇。杨玉文知道拿捏到了他的七寸,循循善诱,瓦解他的心房,道:“反正你的同党也活不长了。你把他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死法,让你们一起投胎路上做个伴。”

雪千山望着绷断的弦,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同党。”

杨玉文道:“你以为你能抗得过严刑拷打吗?”

雪千山道:“只有我自己,一命偿一命,我来抵罪。”

杨玉文道:“你不逃,是因为知道逃不掉。蝶妖取粉过度,会丧失结茧能力。你把地堡里的残留气味收得一干二净,让我们无迹可寻。为了保护同党,不惜因此暴露自己。你无法结茧,难以隐藏自身妖气。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你。所以干脆主动跳出来,想死得体面点。”

他的话句句锐利如刀,往人心窝子里钻。

坐在琴台前的雪千山渐渐风化。

杨玉文没有轻易放过他,道:“雪千山,你不怕死,但驱魔司有许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比刮粉惨痛千百倍,你想一一尝试吗?”

“你的身体天生就是载体,只要同党和你待在一起,他的气味和信息都会留在你身体里。你过往数十年,见过的所有人,经历的一切事物,都写在你身上。像本摊开的书。谁都能翻开看。你会像丝线被我们一根根抽出来,分毫毕现,一览无遗。那种暴露是彻头彻尾,不由你意志所决定。”

“不单是你的同党,还有你的靠山,你的爱侣……你们之间说过的话,相处的画面,不为人知的秘密,全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以为

你能逃得掉吗?你会比死难受多了。”

杨玉文略带嘲弄地剖析他,戳穿他的心理活动,“多么忠诚的一只蝶奴,至死还在护主。你主子那般神通广大,难道没料到你落在我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不来救你,任由你去送死。你还要继续为他保守秘密吗?”

先诛心,后离间。雪千山道:“大人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令人胆寒。”

“如果你主动坦白,”杨玉文抛出了台阶,刚柔并济,道:“我可以允许你保留一部分隐私。”

“大人好气性。”雪千山却笑了起来,“我杀了令尊,大人竟然能心平气和跟我谈条件。”

“你还不值得我发火。”杨玉文道:“你只是个提线傀儡,偷盗玉玺,潜入地堡。这背后没有人精心设计那是不可能的。你的仇恨也不过为人利用,甘心做棋子。我跟要跟你主子谈仇恨,还算对等,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人说得有道理,我确实什么都不算。”

“你自己下来,”杨玉文不喜欢有人站在高处,跟自己说话,他给他的耐心够多了,“还是我把你打下来?你自己走,可能会少吃点苦头。”

“我自己下来。”

雪千山终于认了命。他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像是在杨玉文诛心之论下意志瓦解,不再做无畏坚持。

被江落埋进枫林后,他在地下躺了半日,觉得非常安宁。要是这么死了,也很好。如杨玉文判断的那样,他被取过太多次蝶粉,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彻底失去结茧的能力。江落误以为他还有重生的机会,其实没有了。

他隐瞒真相,给江落保留一个美好的希冀。也许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江落挖开枫林的土,没找到他的身影,会以为他不告而别,已经飞走了。只要心里盼着相见之日,分离便不算分离。在她心里,他会一直在的。

江落当时想留下来守着他,他差点露馅,找借口支开江落。半日后待天一黑,林中起了雾,他才借机避开蜻蜓的监视,重回蝶楼。杨玉文迟早会找到他,与其被铁锹挖出来,不如自投罗网,死得干干净净。

而且,出于私心,雪千山也想见一见杨玉文。看看驱魔司三代掌权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看清了,杨玉文和杨虎臣是一样的人。父子俩如出一辙,完全吻合他的预想。雪千山对妖族和人族的和解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

驱魔司代表杨家的意志,杨家代表朝廷的意志。他们一直走在对妖族赶尽杀绝的路上。所以,永不可能和解,战争永远不会被和平取代。

雪千山彻底心死了。

如果妖族与人族之间注定不死不休,那么虫族未来的希望,只能寄托新的领袖上,他想保护江落,在离开认识的最后一刻,给自己留点念想。

“大人说错了,我并非无路可走。”

雪千山起身,抚摸着他心爱的琴弦,笑道:“我还可以去死。”

他闭上眼,双手攥拳。仰起头,一缕火焰从胸口钻出。杨玉文看见一个明亮的火中影子,雪千山竟然自爆内丹,他疯了吗。顷刻间,火焰将他包裹,人形如蜡烛熔化坍塌,现出蝴蝶原形,那双漂亮的翅膀在大火中焚烧殆尽。

杨玉文骂了句脏话,气急败坏。如果雪千山烧成灰,那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他作为记忆载体而存在。杨玉文的手掌跨过虚空,握住雪千山逸散的内丹,企图制止他的自爆。杨玉文握了那颗滚烫的内丹,像是握住一颗柔软的心。

下一瞬,内丹在他掌心猝不及防地炸开,裂变成烟火,爆撒。流星般坠落,点燃了屋檐梁柱,整个朱楼陷入火海,熊熊燃烧。

雪千山无法反抗驱魔司从自己身上搜刮信息,他所能做的,只有烧光自己,让秘密和他一同死去。驱魔司什么也查不到。

杨玉文掌心的余烬成灰,流逝在指尖。

狂风助长朱楼大火肆意生长。

雪千山自焚而死。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1]

杨玉文眼中火光闪烁,掌心流出血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疯子,”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杂种。”

第88章 麒麟“有危险就躲在我背后。”

玉山地震,杨家发丧,蝶楼被驱魔司烧了个精光……近来长安风波不断,传得沸沸扬扬。

江落闷在楚王府练了许多天的字,还是写不好那个静字。

她听说了杨玉文烧楼的事,分神用蜻蜓去看枫林。依然风平浪静,叶子飘零,她老是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冲动,想把雪千山挖出来看看还在不在。又怕暴露行踪,被杨玉文发觉,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她若沉不住气,跑到枫林去,岂非没事找事害了雪千山?

思来想去,只得耐下性子沉住气,再等上一段时间。四十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一个多月。那时候再挖,更加妥当。

江落说服了自己,不再纠结。

她背上的伤口缝针完毕,渐渐愈合,长得很好。时不时会疼上一下。走路吃饭,或是夜深人静睡觉翻身,忽然一下痛入骨髓的刺痛。像被什么锐物扎了,她找不到根源,突如其来,挡也挡不住。自从她主动品尝过一次痛楚,她的控制能力好像失效了。

痛楚来袭时,无法被忽略。五感因此变得更加灵敏,哪怕衣裳里一根线头没收好,扎了她,她也会不舒服。吃菜咬到了舌头,疼一下,就没胃口了。一天的好心情被这稀碎的小痛苦磨得一干二净。她情绪低落,又不明缘由,一时暴躁起来,便摔筷子砸碗。

丫鬟们怕触霉头,不敢近前。小姐的脾气近来很糟糕。

江落不想练字,她想去干点别的什么。但不能去挖雪千山,蝶楼也被烧没了,她偶尔看看蓝小梵留给她的茧,想起当初回南荒再见面的约定。

秋天来了,冬天也快到了。

她的臣民们应该在准备筑巢冬眠,她已修成人身,不用冬眠,往年大雪封山,她便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大树上,眺望山河万里,冰天雪地,银白色雪盖郁郁葱葱的山林。雪层下埋着待苏醒的虫子和种子,他们都将于春暖花开的世界归来。

江落有点想念南荒,她爬上墙头,眺望南荒的方向。那样千里迢迢的路程,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她与傅溶游山玩水,天天疯玩,从未回头看过。家永远是家,南荒不会搬走,她的臣民是一代代地在那里等着她回去。

她来人间吃也吃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左不过三五年,等她与傅溶完婚,就要搬回南荒去。傅溶不喜欢傅家,生性自由,想必住在哪里都能适应。他应该愿意为她牺牲一下的。至于柳章……也一并带走,大家继续围着她。她做大王,仿照皇宫建造一座宫殿。傅溶住东边,柳章住西边。

江落有条不紊地盘算好了一切,只待时机成熟。

她的心无比安定。

她侧卧墙头,单手撑着脑袋,观察远处街道上的贩夫走卒。无论春天,夏天还是秋天,他们都背着货物或者拉着货车往返奔波,每个张脸十分疲倦。

人不冬眠,终生劳作到死。

横竖看着都写着一个苦字,没什么意思。

林园一骑绝尘,回到楚王府,向柳章回禀玉山之事。

他面色凝重,风尘仆仆,一路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柳章心头坐实了猜测,果不其然,林园带了一个坏消息,“如师叔所料,玉山地震是因麒麟引起。”

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柳章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园忧心忡忡,问道:“师叔,消息瞒不住,我们该怎么办?”

柳章一直怀疑,当年攻破长安大阵的麒麟没有死,只是被杨国师封在山里。

十年前,柳章在玉山行动中为挽救傅溶,险些丧命。后来复盘,他发现自己当时的位置离麒麟太近了。如果麒麟当场暴毙,内丹炸碎,威力相当惊人。他与傅溶大概率尸骨无存。他们能活着出来,反而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无法用运气好来解

释,柳章也没搞明白其中门道。

柳章重伤后闭关一年,出来后发现驱魔司宣布麒麟的死讯,朝廷放下了警惕。傅溶年纪又小,记不住那么多的细节,此事只有柳章知道。一直卡在他心里,成为疑影。驱魔司已然盖棺定论,柳章手里没证据,无法跳出来跟他们公开唱反调。

他独自一人跑到玉山勘察过数次,并未捕捉到妖气。往后十年安然无恙,直到玉山地震,他判断大事不妙,派林园他们一查,麒麟果然未死。

驱魔司当年立下军令状,骑虎难下,麒麟必须死。麒麟不死,杨家就完蛋了。

玉山地震后不久,杨家公布了杨国师的死讯,由此推测,很可能杨国师多年苟延残喘,他的最后一丝元神,还在牵制麒麟。元神消散,牵制失效。一旦镇压失效,麒麟便会重临人间,危害长安。纸包不住火。

疑案等来了真相大白的那天。

柳章很希望,是他多虑了。谁也不希望看到麒麟活过来。

当年惨案若再次重现,便是他们全部捉妖师无能。

诛杀麒麟刻不容缓,柳章当机立断,“传我令,玉清观弟子即刻赶赴玉山,截杀麒麟。”

林园道:“是,师叔。”

他赶紧退下,去发穿云箭,公布消息,生怕延误片刻。

赤练为柳章取来一套银色盔甲,接下来恐怕有场恶战。柳章抽出自己的本命剑,用帕子擦拭着,并未流露出慌态,问道:“傅溶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赤练道:“小侯爷近七日没有来信,我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继续联系他,让他务必赶来。”

“是,殿下。”

江落看到柳章的院子里钻出来几支冲天炮,烟花炸开,特别响。

她咬着手指头,猜测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后,柳章穿着全套盔甲、护腕和银靴出门,身后跟着赤练和林园等人。他们俱是步伐匆匆,神色庄肃,不晓得要去哪。江落从未见柳章穿这身,既威风又漂亮。她眼前一亮,跳下去截住柳章去路,问道:“师父这是去哪?”

柳章道:“出门办事。”

江落立即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林园见她没眼力见,怕误了时辰,赶紧解释道:“小师妹,我们是去打架,不是去玩儿,很危险的。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江落一听,更加兴奋了,这下她非去不可,“那我更应该去保护师父。”

林园再三劝告。她不听。她能保护柳章,那才是见了鬼。别到时候给他们拖后腿。马夫把马牵过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去,抱住马脖子。谁也不能把她扒下来。她骑的还是柳章的马,众人都看着她,觉得这小师妹太不懂事了,火烧眉毛,她还使性子。

这会儿谁有功夫纵着她的大小姐脾气?

赤练还以为柳章会发火骂人。柳章却没说什么,似乎并不介意。他翻身上马,单手握住缰绳,与江落同乘。看样子是默许带上江落。他愿意带着徒弟,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他们紧随其后。柳章一手骑马,一手揽过江落的肩膀,把人按在自己怀里,沉声道:“坐稳了。”

江落感受迎面而来的狂风,兴奋地大叫:“好嘞!”

一行人策马奔腾,横贯长安。

“驾!”

玉山脚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路散修,八方宗门,玉清观弟子,以及驱魔司披麻戴孝的捉妖师等等,方圆百里的修士陆陆续续赶了过来。麒麟复活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的罗盘都指向了浓郁妖气汇聚之地,他们顺着指引,赶往玉山。

若能抢在众人前头诛杀麒麟,那将是一件名扬天下的盛举。谁能抵抗这样的荣誉呢?

当年杨玥不过击退麒麟,便成为天下巾帼典范。来者不乏女修,都想成为杨玥第二。人一多,把路挤死。马队进不去,天上的修士飞来飞去,搜索麒麟踪迹。

地面上的羊肠小道被塌方截断,好不容易挖出一条道来。附近的农户支起棚子卖橘子,抱孩子的妇人站在田埂上看热闹。长安承平日久,百姓们听说有仙师捉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有乐子看了。仙人除妖,多稀罕啊,怎么能错过。

柳章目测现场有上千人,顿时皱起了眉毛。

“楚王殿下,”一道士认出下马的柳章,忙道:“幸会幸会。”

“王道长?”柳章记得他。也是个宗门修士,善画符。

“是我,殿下也是来杀麒麟的?”

“麒麟?”

“是啊,”王道长揣着罗盘,道:“还在找呢,不知道躲在哪。”

“你们怎么知道有麒麟?”

“听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

柳章刚查出麒麟可能复活的消息,这些人全知道了。

这阵仗明显不大对劲,柳章让赤练去查查。赤练探听后,发现大家的说辞惊人一致。原来五天前,黑市有人发布悬赏,宣称玉山麒麟复活,完成首杀者可得黄金万两。当时没人信,因为麒麟十年前就死了。消息并未引起注意。

谁知三天前,玉山突发地震,附近妖气大涨,罗盘直指玉山深处。有人将信将疑跑来碰运气。黄金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若麒麟真的复活,那就意味着驱魔司成了吃干饭的。各路捉妖师近年来被驱魔司压得抬不起头来。诛杀麒麟,不单能大赚一笔,还能把杨玉文踩在脚下,扬眉吐气。

他们杨家不是自诩为国捐躯舍生忘死吗?区区一只麒麟,耗费十年,两代人都没能杀死,杨玉文还有什么脸面统管天下妖魔官司?干脆回老家种地得了。谁不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踩在杨家头上拉屎。故而消息爆炸性传开,好几天前,便有人出发了。

现在玉山人满为患,水泄不通,都是来杀麒麟的。

众修士们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消息是个匿名主顾发的,身份不明。”

“到底谁在背后搅浑水?”

玉清观弟子议论纷纷,都是一头雾水。

三天前,玉山才地震。那个人是怎么提前两天料中麒麟复活,并以重金布局的。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暂且没有时间详查。

为今之计,是尽快查明麒麟踪迹,举全力诛杀,将损失降到最小范围内。目前有捉妖师源源不断赶来,赤练再去打听,竟听说赏金涨到了两万两,还在不断增加当中。金钱激起贪欲,让人疯狂场面只会越来越混乱。

柳章看见那边乐呵呵卖橘子的,对危险处境一无所知,当即吩咐赤练,道:“找衙门的人来,先把无关百姓清场。”

赤练道:“山脚下都是田,人这么多,恐怕清不干净。”

柳章道:“能清多少清多少。”

万一麒麟冲出来,发生踩踏,引起伤亡就糟了。

赤练领命离开,柳章又道:“林园。”

林园道:“弟子在。”

柳章道:“你带两个人,御剑飞行,到顶峰去看看。”

林园道:“是。”

江落站在柳章后头,听他下达命令,如何布防,如何围堵麒麟,如何安置无关百姓。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大家有了主心骨,明白自己该做的事情。松垮的玉清观瞬间拧紧成了一根麻绳。柳章具有独特的领袖魅力,发号施令,坚定而果断。众人无不信服,江落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插了句嘴,情不自禁问道:“师父,那我做什么呢?”

大家都这么紧张忙碌,投入到一件事情当中。

她好像也该做点什么。

柳章看了她一眼,道:“跟着我,不许乱跑。”

江落道:“然后呢?”

柳章道:“有危险就躲在我背后。”

江落道:“……”

意思是,她什么都不要干,躲起来看热闹就行?

第89章 输赢师父,来斗法吧。

江落坐在高处的树枝上。她眺望着远处飞行的修士,其中有柳章的身影。感知麒麟方向后,所有人都随着罗盘的指向去了。从风中传来的议论声一阵接一阵,原来大家聚集在这里,是为阻止麒麟复活。那只曾经攻破长安,险些吞噬傅溶的麒麟,还没有死吗?

柳章让她留在原地。

她站在局外人的视角,目睹人族出击,密密麻麻,人数过千,如箭矢射向山间深处,风擦过兵刃,发出尖啸。有的提刀握剑,有的手拉长弓,千千万万的杀意汇聚成一股强悍的力量,组成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江落观察着每个人的起势,不放过每个细节,她需要记住的,远不止这些。虫族与人族的组织方式十分相似。曾几何时,她也指挥着千军万马,围猎一个庞然大物。区别在于,她做领袖时,所有虫子都听命于她,但眼前这批修士各行其是,并不完全遵守柳章的行动方案。

只有玉清观弟子听柳章的。

其他人齐头并进,争前恐后,对亲手斩杀麒麟展现出浓烈的兴趣,生怕晚了分不到一杯羹。以至于疏密不当,给敌人留下了突围的空间。

江落看到缺口,如果她被围攻,肯定会从那边杀出一条路。

柳章也察觉到这个巨大漏洞。他试图弥补,然而玉清观弟子人数有限,难以平衡。大家都红了眼,狂热无比,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愿意停下来。

这江落感到费解,抢功劳这件事在虫族内部是不存在的。江落对待付出劳动的同伴都一视同仁,没有分多分少一说。大家认可这样的分配方式,因为理应如此。人族却有所不同。如果场面继续乱下去,麒麟很可能会跑掉。

江落隔岸观火,并不打算参与进去。她得好好看看人族是怎么战斗的。

“小师妹,我们要不要下去待着?”溪亭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师兄弟们都随柳章出战,只留下溪亭,照看江落。自从玉清观事件过后,溪亭对江落敬而远之,见了她恨不得绕道走。偏偏他战力最弱,容易拖后腿。师兄让他留下来。

江落飞到树上观望战局,溪亭不得不陪同。他有点恐高。

“你自己下去就是了。”江落把他的提醒当耳旁风。

“我怕你会摔。”

“你觉得我会摔吗?”江落看了他一眼,很不客气道:“再啰嗦我把你的嘴堵上。”

溪亭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小师妹有点蛮不讲理。他吃过她的教训,知道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落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去杀麒麟?”

溪亭道:“我比较弱……”

江落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溪亭难堪得低下了头。这话真伤人。要是他能像师叔那样强就好了。威风凛凛,言出法随,连江落这么狂野的小妖,也在他面前乖乖听话。江落不懂他的小心思。她对溪亭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要他少说废话,她可以容忍他的存在。

溪亭被刺了两句,默默坐在一旁,顺着她的视线眺望远方。

妖气越来越浓了。

江落把手掌贴在树枝上,通过粗糙的树皮,感受整棵树的枝叶、树干和树根。她的感观自上而下贯穿树身,直达地面以下的土壤,整座山体。某种巨兽的心跳从远山传来,扑通,扑通,一下接着一下。十分微弱,比风声还轻。

江落集中意念,把自己的心跳调整到和巨兽同频。这棵树,整座山,还有深埋地底的麒麟,都与她共振。她洞悉了麒麟的存在,就在修士围聚的正下方,瓮中捉鳖,无处可逃。麒麟在蛰伏喘息,他的状态不好,身体虚弱,仅剩一丝残血。

十年前的大阵将他内丹毁得支离破碎,他苟延残喘至今,好不容易熬死了杨国师,有了突围的机会。谁知道这么多修士围上来。他吃了许多山鸡野兔,小心藏匿行踪,可依然被发现。这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麒麟紧张难安。他的情绪全部透过心跳传来,被江落精准接收。

江落用力握住树枝,几乎能感受到麒麟的战栗和躁动。他是只困兽,即将面临屠杀,要想活下去。恐惧使得他妖气四溢,修士们已经入侵他的安全领域。

麒麟快要按捺不住,破土而出了。

安静!不要动!

神秘的气息从土壤中传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抚住了麒麟的头顶。

麒麟嗅出同类的气息,和他一样,就在这附近。

不要动!

那人正在试图安抚它。

麒麟怀疑那是捉妖师的把戏,引诱他自投罗网。可那强大存在释放的气息让他无法抗拒。他们同出一源,仿佛盘古开天辟地,还未诞生三界,他们便认识了。骨子里的本能是亲近的,应该彼此信赖。麒麟渐渐不再那么抗拒。

很好,就这么待着。

那人夸奖它,又摸了它两下,仿佛薅宠物的毛。

麒麟安静下来,顺着那股力量的指引,收敛正在疯狂逸散的妖气。

一时间,罗盘乱转,修士们迷失了方向。

“师叔,”林园悬停在空中,对柳章道:“麒麟消失了。”

“刚才还在这里的。”

“去哪了?奇怪,我明明看见。”

“总不能跑了吧。”

“……”

大家甩着罗盘,以为罗盘坏了。

柳章环视一圈,罗盘不可能集体损坏。一定是麒麟藏匿了气息。

“他还在下面,没跑,”柳章提剑,在下方画了一个小圈,“这一带。”他画的圈差不多是方圆一里。比罗盘还精准。林园无法想象他居然能用肉眼预判。这是何等的眼力和直觉。

“那我们下去吗?”

“不,”柳章想了个招,道:“留个缺口,等他出来。”

如果麒麟不出来,他们落地扫荡的话,会很麻烦。林子太密了,必须分头行动,光线一暗,分头行动又有可能发生危险。玉清观弟子缺乏历练,能力良莠不齐。如遇紧急情况,一部分人可能无力脱困,需要救援。柳章考虑到安全问题,想着把麒麟从山里引出来,他不希望任何人在这次行动中受伤。

“好,我去通知大家。”

引蛇出洞的话,就是比定力,看谁坐得住。

柳章脚踩树梢站定,离地十几丈。风吹得树身飘曳如苇,他的身形随风不定。隔着很远的距离,另一座山头,江落只能看见一个银亮的白点。无论多远多少人,她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柳章的的身影。她情不自禁扬起嘴角,跃跃欲试。

她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树枝。

来啊,师父。来斗法吧。

看这一次我能不能赢过你。她燃起了胜负心。

修士们没了罗盘,和失明差不多。听到柳章通知原地等待,大多数人将信将疑。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是白费力气。渐渐有人停下来,随玉清观弟子静候。山头每棵树上都站满了人,画面十分滑稽,仿佛这片山盛产树人。他们有耐心,江落也有耐心。

“我渴了。”江落突然说道。

“啊?”溪亭一愣,没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什么?”

“我说我渴了。”

“哦哦,”溪亭掏出自己的水壶,递给她,“那你喝水。”

“我不喝水,水没味道。”江落故意找茬,挑他的刺。

“那怎么办?”溪亭不知所措。

“你去给我摘点果子吧。”

“现在?”

“对,”江落指着与人群背道而驰的方向,“我来到时候,看到那边长了些橘子。”

“可是师兄说,”溪亭看那边距离,来回得要点时间,有些犹豫,“我得寸步不离照看你。”

从来都是江落下命令,旁人立即执行。没有跟她讨价还价的,溪亭婆婆妈妈,惹得她不耐烦。江落握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带向自己,她冲他笑道:“你要是不主动去,我就像上次那样操控你去。我让你光着屁股在大家面前跳舞。”

溪亭被她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讨饶,道:“不不不要。”

江落拍拍他的脸蛋,道:“那还不快去!”

溪亭道:“我这就去。”

他叫苦不迭,扭头从树上跳下,跑去摘橘子。上回江落操控他,让他去袭击柳章,他到现在都还内疚后悔呢。要是这回又中招,光着屁股在大家面前跳舞,那他不要活了。他快哭了,师兄干嘛让他来照看这位祖宗呢。这不是要了他

的命吗。

溪亭哭丧着脸跑远。

江落目送他背影消失,冷哼一声。

她收回目光,静静等待。那群人肯定坐不住。

修士们缺乏共识,彼此不信任,都怕别人占便宜。仅仅等了一刻钟,便有人起来飞行巡视,探查麒麟踪迹。一口焖锅出现冒泡的,挡也挡不住了。三三两两开始落地,准备去林子里找。罗盘不管用,就各凭本事,先到先得。

反正地方就那么大一点,总能找到的。下去的人来来越多。

林园阻止无果,不得不向柳章请示,道:“师叔,他们非要下去。”

柳章望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忽然,林中一声巨响。大家的视线都汇聚过去。

巨响的中心冒出缕黑烟。

“谁在炸土?”有人大喊了一声。

“我炸的,怎么了,”那人理直气壮,“麒麟就在下面,炸一炸,就冒头了。”

“你这么乱炸能行吗?”

“守株待兔不可取,咱们必须主动出击。”

修士们隔空传音,大喊大叫,各有各的主张。有一波人同意炸土,把麒麟炸出来。另一波人觉得此举过于激进莽撞,可能会激怒麒麟,导致它暴走。这边人反驳说,暴走又如何,这么多人,怕个毛线。人海战术都能围死它。激进派的鄙视保守派,奉劝胆子小的赶紧跑路。保守派瞬间暴怒……场面乱七八糟。

事关尊严之战,谁甘心落后。

玉清观呼吁同心协力,他们的声音很快被唾沫星子淹没,变得微不足道。

林园如实向柳章禀报:“黑市赏金已经涨到两万五了。”

难怪这群人全都疯了。两万五,不是白银,是黄金。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看到那么多钱。到底是谁在幕后翻云覆雨,激化战局?覆水难收,柳章已经不可能约束大家的行动了。连环炮的动静不时炸响,山里到处冒黑烟。

这架势很可能引发火灾。

罗盘依然没动,麒麟无比安静。

柳章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麒麟刚开始非常躁动,被这么多人围困,它是恐慌的。可不知为何一下子镇定下来。连狂轰滥炸都难以惊动它。它铆足了心思,死也不动。

为什么呢?

江落手指点在树枝上,横划一道。

罗盘齐齐向北指。

所有人低头看罗盘,继而望向北方。只见那头山体抖动,树林骚动。麒麟的脊背拱出地面,把五个捉妖师撞飞上天。尖叫声响彻云霄。他们惊慌失措。

江落指尖猛然下划。

麒麟出现在东面,一口咬住大树,把树上的人摔出去。

变故突生,仅仅发生在一刹那。麒麟的速度快得像瞬移,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两拨人中招。有人大喊道:“麒麟出来了!它在那!”

众人齐齐响应,涌现那头。麒麟却又消失在地底。

再次出现却是南方山坳。

大家猛然折返,却又扑了个空。麒麟神出鬼没,踪迹难觅,在地底下活动,仿佛地鼠一样灵活,来回跑。把大家溜得漫山遍野到处跑,时不时两拨人撞在一块头破血流,时而误入峡谷被卡在里面。麒麟乐此不疲地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谁也无法跟上他。

江落俯视战局,只动用手指头,非常好玩。

她把大家玩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

全场之中,唯有柳章没动。他提着剑,还站在树梢上,乱象之中唯一的定数。他清晰看到,麒麟的运动轨迹并非毫无章法,而像是看了天眼,它知道哪里人多,知道往哪走最省力。对整个地形以及战局了如指掌。它在引诱大家奔向死路,自相残杀。

以柳章的了解,麒麟似乎没有那么聪明。

谁赋予了它智慧和天眼?

无论是谁,都必须停下来。不然来不及了。

柳章脚踩树叶,纵身一跃,飞向人头攒动的密林。他的位置高过于所有人,掠过晕头转向的修士们。麒麟还在流窜,速度比风还快,林中绿色倒伏,呈现出一条不明显的流线。那根线是麒麟的移动轨迹。只有站到一定高度才能看见。

柳章眼中寒光一闪,死死盯住。他急速下坠,挥剑。麒麟感知从天而降的杀机,毁天灭地般,惊人的强悍,剑尖所指的方向正中麒麟头颅。那片的树木全部折断,土层炸飞。麒麟脊背即将暴露在太阳下。它急于奔命,脱离了江落的掌控,慌不择路一头撞上石壁。

江落脸色一变。

柳章的剑光何其强烈,照得半边天亮了起来,耀眼夺目。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仰头望着那绝世的一剑。

有人曾说柳章是剑宗第一。

江落与麒麟共鸣,被那股杀机压得抬不起头,她心跳加速,额头冒汗。仿佛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她紧咬下唇,几乎指甲掐断,硬生生扛着那剑意,猛然回折。重新获得麒麟的掌控权。在她的指引下,麒麟贴着石壁滑行,剑光落下的最后一刹那逃出生天,滑出二里地,顺着瀑布落入悬崖深处。

江落满头大汗,指尖血流不止,精疲力竭。

师父,这就是你的能耐吗?

她的心在胸膛里狂跳。

与此同时,远处山体崩塌,柳章落剑的地方传来轰然巨响。他徒手砍断了半座山。漫天灰尘涌起,众人惊疑不定,都有些茫然。他们什么都看不清。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麒麟死了吗?没人搞清楚战况。

唯有柳章居高临下,洞悉一切,他有些意外和诧异,自己的剑斩空了。麒麟的转折太过突兀,违反常理。那并不是九死一生磨炼出来的极限反应,它不应该逃掉。像是有根无形的绳子,在千钧一发,把它拽走。

灰尘四起,大家掩面咳嗽,东张西望,寻找麒麟的尸体。

所有人都以为麒麟已经死了。

只有柳章知道,麒麟跑了。他飞向瀑布,往它逃窜的方向继续追杀。瀑布倒悬,飞流直下三千尺,水汽漫漫,一望无际。他落在一块平滑的溪石上,蹲下来,将手伸入流水,捞起一条带血的尾巴。麒麟金身已破,大限将至。

瀑布太高了,江落艰难维持下坠速度,免得摔死。麒麟本就孱弱,被柳章削断了尾巴,更加难以操控。她急得汗如雨下,提心吊胆。在这样的情况下躲开那一剑已经十分勉强。没等她喘口气,柳章又追了上来。不仅如此,瀑布下还钻出另一道剑光。

除了柳章外,还有别人。

麒麟腹背受敌,刚从柳章的剑下逃脱,再遇强敌,还是在下坠过程中,他找不到支点借力。麒麟惊慌失措,江落不得不调动全部意念去扭转战局。

她两眼发直,僵坐在树上,瞳孔都放大了,神魂出窍。溪亭抱着橘子飞上树,只见江落呆若木鸡。他拍了她肩膀,笑着道:“橘子来了。”

江落手一抖,瞬间破功。瀑布上的麒麟没能躲过第二剑。落入必死局面。漫天水雾中,他被一分为二,身首异处。硕大的脑袋和身躯从天降落,重重砸入水潭。山石晃动,水花四溅,血水横流。傅溶握着染血的长剑,从水雾中飞出。

柳章跳下山崖,刚好目睹傅溶那完美的击杀。

傅溶落在麒麟尸首上方,用剑一挑,挖出它完整的内丹。

柳章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

傅溶把内丹交给柳章,“它死了。”

柳章注视着那颗鲜活的内丹,点点头,道:“做得不错。”

江落扭头吐了口血。

溪亭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江落按住心口,咳了两下,她倒吸一口凉气,险些两眼发黑晕倒。溪亭扶着她的胳膊。江落心脉大乱,缓缓扭头望向溪亭,有点难以置信。溪亭怀里抱着橘子,手足无措。她眼中带血,透着狠意和杀意。

橘子一颗颗掉下去,溪亭被江落的眼神盯住,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江落气息不稳,颤声道:“谁让你碰我的?”

溪亭忙松开她的手臂,道:“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落反手一耳光,把他从树上抽了下去,勃然大怒。

溪亭摔了个狗吃屎,在地上连滚带爬。江落抓住他衣领,拳头紧握,她满面怒容,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大吼道:“谁让你碰我的!”

第90章 褒奖“唉,孩子大了。”……

楚王府。

从玉山回来后,傅溶休息了一段时日。

经御医诊断,他的伤并无大碍。除左臂轻微骨折外,其他都是皮外伤。

“我查舞姬死因,查到玉山一带。那边有座枫林,附近村民说八月叶子就红了。但除了枫叶相似,别无线索,我在那边待了好些天。发现一股妖气。妖气来源于玉山深处。山体是被挖空的,里头很大,我深入山涧,找到了麒麟的踪迹。”

“原来麒麟根本没死,只是被杨国师封印在山里。妖气微弱,所以无人察觉。我怕麒麟跑掉,伤害村民。就在那守着,后来玉山地震,妖气大涨,麒麟挣脱离封印。我一直追杀它。”

傅溶同柳章解释完前头的事,后续一目了然。由于傅溶提前锁定麒麟,占据先机。没有人比他更快。当所有人收到悬赏令匆匆赶来时,傅溶起码已经在玉山附近待了十多天。他对麒麟的行动踪迹了如指掌。动手时胸有成竹,做到一击毙命。

“你发现麒麟时,麒麟是残血状态?”柳章问到关键问题。

“是,它非常虚弱。”傅溶没有否认这一点,“封印消失后,它吞了许多野味补充体力。当年杨国时的阵伤到了它的根基,至今没能恢复。它在苟延残喘。若非如此,我其实没有把握能靠一己之力杀掉它,。”

所以这是个巧合,傅溶发现枫叶,查到玉山。而麒麟正好复活。只剩一丝血,撞到傅溶手里,被杀。奔着悬赏令而来的捉妖师们全部铩羽而归,望洋兴叹,沦为傅溶的陪衬。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倒像是特意来烘托傅溶的英雄壮举一样。

这未免让人感到几分诡异。无巧不成书,仿佛有人一早搭好了戏台子,让傅溶做主角,其他人是配角。一切只为了傅溶击杀麒麟名动天下。黄金两万也不过这出戏的彩头。

那日过去后,全天下都会听说傅溶的名字。提起他,不再是长公主之子,也不是傅小侯爷,而是杀麒麟的英雄。他的威名将盖过杨玉文。

他做到了十年前驱魔司都没能做到的事。

傅溶才十七岁。百年内恐怕很难再有人超过他的荣誉。

他一下子站到了顶峰。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因运气成为英雄,可能不是件好事。所以柳章特意问起麒麟似乎是残血状态。傅溶没有隐瞒事实吹嘘自己,还算诚实。

柳章问道:“陛下的赏赐摆满了一院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傅溶为此感到头大,大家把他吹得跟个神人一样,道:“何内监方才说,让我好好休息养伤,不必急着去谢恩。”

“你的意思呢?”

“我当不起,我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厉害。”

“你心里有数,不骄不躁就是了。”此事还得详查,不管背后究竟是谁在翻云覆雨,柳章都会查个水落石出。他开解傅溶,道:“麒麟是你亲手杀的,虽有运气成分在,但麒麟乃上古神兽,敢于直面它挥刀,已然勇气可嘉。你突破了自己,便是进步,无需妄自菲薄。旁人恭维吹捧抑或嫉妒质疑,都是他们的事。”

“我明白了,”傅溶点点头,“舅舅,我不会昏了头的。”

铺天盖地的褒奖,贺喜以及盛赞,都会使人忘乎所以沾沾自喜。傅溶这几日也是晕头转向的。一会儿何内监来,传陛下口谕对他猛夸,什么稀世奇才后生可畏。一会儿锦芳姑姑带着太后的赏赐来,夸小侯爷可给太后她老人家长脸了。

皇后及各宫娘娘皆有贺礼,太子甚至亲自赶到楚王府,与傅溶称兄道弟,还想着跟他一块学拳脚功夫呢……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几乎踏破了楚王府的门槛。

傅争鸣这位亲爹想见他都还得排队。幸亏陈叔撞见,给他走了后门,领到傅溶房里。傅争鸣两只眉毛压不住往天上飞,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看儿子像看金饽饽。也不说话,捋着胡子面带微笑时不时点点头,洋洋得意,满脸写着“啧啧啧我怎么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搞得傅溶无所适从,“您到底有事没?”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傅争鸣满脸写着高兴,得意道:“我是你爹。”

“您已经瞪着两只眼睛看我看半个时辰了。”

“我乐意,我看你十个时辰,你还赶我不成?”

傅争鸣一脸坦然,丝毫不在意傅溶的嫌弃,他乐呵呵凑到床边,东看看细看看,傅溶实在是无法忍受,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傅争鸣握着他的手,含情脉脉道:“儿子,你的手怎么样?”

傅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把手抽出来,“说了没事。”

傅争鸣笑得慈眉善目,无比耐心,道:“你怎么杀掉麒麟的,跟爹说说。”

傅溶道:“我刚刚不说了一遍吗?”

“爹想再听一遍。”傅争鸣心情曼妙,道,“儿子出息了,出名了……”

傅溶掀起被子盖住脑袋,懒得听他婆婆妈妈。傅争鸣见他不爱听,赶忙说到重点,道:“爹以后,再也不反对你当捉妖师了。”

这话别开生面,闻所未闻,傅争鸣瞧不起捉妖师,傅溶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他嘴里说出这话,不由诧异道:“真的?”

傅争鸣拍着胸脯打包票,诚恳道:“当然是真的。”

“以前爹觉得这行没前途,是爹狭隘了。我儿如此高才,少年英雄。将来脚踩驱魔司,拳打杨玉文都不在话下,爹还担心什么呢?以后呢无论做什么,爹都第一个支持你。”

“真的假的?”傅溶将信将疑。

人的格局天差地别,傅溶斩杀麒麟,柳章怕他飘了,提醒他戒骄戒躁。傅争鸣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一同瞎吹嘘,吹得他又有点忘乎所以了。当英雄的滋味真不错啊,亲爹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这还是傅争鸣吗?怎么跟被人夺舍一样,这么陌生。

“当然!”傅争鸣都不知道怎么疼他才好,道:“除了一件事爹不能依你,其他都听你的。”

“哪件事?”傅溶晕头转向的。

“你的终身大事,”傅争鸣话锋一转,说到九霄云外,“你不能学九殿下不婚不育,你得娶媳妇生孩子,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有多少媒婆上门说亲。”

“那关我什么事。”傅溶瞬间被拉回现实。

“怎么就不关你的事,想想看,你立了这么大的功,陛下肯定

要给你封官。这份差事可不是爹托关系运作来的,是你实打实挣来的。你这么个青年才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又生得相貌堂堂,跟爹年轻时候一样,哪家姑娘不想嫁给你。爹跟你说,就算你心里念着公主,恐怕皇后都能松口……”

“胡说什么,”傅溶听他越说越不靠谱,打断他,“我什么时候念着公主。”

“爹就那么一说。爹的意思是,无论你喜欢谁,那人都得躲被窝里偷乐。”

“……”

傅争鸣喋喋不休,东拉西扯,漫无边际说些乱七八糟的。傅溶听烦了。张口闭口就是娶媳妇生孩子,能不能有点正经事。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傅溶着急忙慌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傅争鸣见他慌态,不明所以,一回头发现江落来了。傅溶刚上完药,半边身体还光着呢。

“傅溶爹爹好。”江落乖巧打招呼,端着碗补品。

“是你这丫头啊,”傅争鸣笑呵呵的,“给傅溶送什么好吃的。”

“十全大补汤。”

“这么香,”傅争鸣揭开碗盖瞅了眼,“你亲手做的?”

“刘婶做的,让我端来。”

“难为你这份心,正好我还没吃午饭……”

傅争鸣抖起袖子,伸出手,预备端过来。江落只端了一碗,没想到他要喝,于是道:“那我再去端一碗吧。”傅溶见江落要走,心里着急,伸腿踹了傅争鸣的屁股。傅争鸣豁然起身,差点栽倒在地。他扭头瞪着傅溶,这个逆子,一碗汤都不留他爹喝。

傅溶疯狂使眼色让他赶紧出去。

傅争鸣悻悻的,咳道:“不用了,我随口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他拉住转身的江落,把人推向傅溶。以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个,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自顾离开。他走到门口,起了八卦心思,蹑手蹑脚折返,把耳朵贴在门边听墙角。

江落坐在床边,把汤端出来,道:“你胳膊还疼不疼?”

傅溶道:“小伤,一点也不疼。”

江落摸了摸他鼻梁的伤痕,他嘶声抽气。

“差点破相了。”江落自顾自道。

“我杀了麒麟,”傅溶哼道:“你只关心我破没破相啊。”

“我又不关心麒麟,我关心你。”

“关心我什么?”

“关心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认识别的姑娘。”

“……”傅溶嘴角忍不住上扬,故意道:“认识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我以后用根绳子拴住你的腿,你走到哪,我牵到哪。你要是跟别的姑娘纠缠,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凶。”

“我凶起来的样子你还没见识过呢。”

大补汤特别烫,刘婶嘱咐过要趁热喝。江落摸着滚烫的碗沿,感觉会把傅溶烫死。她低下头,蹲在床边小口小口的吹。傅溶注视她认真的模样,一言不发。房间忽然陷入了安静,谁也没开口说话。有微风拂过心田,那些纷乱思绪,都飘远了。傅溶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他只是看着江落,道:“放着等会就凉了,不用吹。”

江落撂下汤碗,坐到他床边,道:“那你饿吗?”

傅溶摇摇头,道:“不饿。”

江落道:“你想睡觉吗?”

傅溶道:“不想。”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傅溶凝视着她,轻声道:“我想看看你,好多天没看了。”

“我还长这样,”江落掐了自己的脸,“没变。”

傅溶摸了摸她的脑袋,冲她笑。

江落也笑了起来。

不远处,扒在门边的傅争鸣,望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他还想凑得更近去偷窥,忽然瞥见柳章过来。傅争鸣差点没站稳,栽进去。柳章扶着他肩膀,目带疑惑,显然是对他的行为感到费解。

傅争鸣不进去,扒在门上鬼鬼祟祟干什么?

柳章刚要开口询问,傅争鸣比划噤声的手势,往门里使眼色,示意柳章看看。柳章不明所以,莫名其妙。顺着傅争鸣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不得的一幕。

傅溶捧着江落的脸,在江落额头上亲了一下。

傅争鸣见状大惊,尴尬得脚趾扣地,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唐突。他赶忙强行拉着柳章离开,生怕柳章勃然大怒,把傅溶当做轻薄自家徒弟的登徒子,上去抽傅溶一耳光。

“唉,孩子大了。”老父亲不胜唏嘘,故作镇定。他一转头,发现柳章脸色并不好看,道:“谁没年轻过呢,担待些,咱们又不是老古板。”

柳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