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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21410 字 3天前

第81章 地堡“你全部计划好了?”……

“该怎么杀掉杨玉文?”

“不是杨玉文,是杨虎臣。”

“杨虎臣?”

“杨玉文的父亲,当朝国师,他才是罪恶之源,万恶之首。”

“他在哪里?”

“地堡。”

江落和雪千山的交谈异常简单。搞清楚对象,地点,有了主意。他们要去报复驱魔司。不需要思考此事风险多大、成功难度多高。

定下目标,思考执行策略,然后实现。江落曾指挥千军万马摧毁敌人的王国。现在,为了蝶妖,她将不遗余力捣毁驱魔司背后的真正首脑,予以杨玉文沉痛打击。就像当初进入幻境,干掉蛇母,报复钱舟山那样。

“好,我们去杀掉杨虎臣。”江落作下结论,语气平静,仿佛是决定今晚吃什么。她挑了一盘菜,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意志。

“你知道杀掉杨虎臣意味着什么吗?”雪千山不得不讶异于她的轻率。妖王自负率性,轻易许诺,轻易做决定。她考虑过鲁莽行事的后果吗?

“我不需要知道,”江落立起身,把剩下半框纸钱倒入火中。火焰一下子窜得老高,熊熊燃烧,两人身影并排立在火光中,随烈焰颤颤巍巍。江落拍了拍手中灰尘,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不能死的人。”

“那你呢,”雪千山目光复杂,盯着她,“你不怕死吗?”

“怕。但我没那么容易死。”

江落勾起嘴角笑起来。她摊开掌心,那是她指头剥下来的血肉,“知道我什么敢挖掉妖丹孤身来长安吗?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死了,这块小东西会继续长大,变成新的我。我是无限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彻底摧毁我,杀死我。”

雪千山闻言,久久为之震撼,道:“这就是妖王的力量。”

江落道:“是,我本事多着呢,你追随我吧。”

雪千山道:“我已经是大王的子民了。”

精神共联之后,雪千山永远信任江落,无法背叛江落。这是一种臣服的表现。

“不,”江落却转过身,道:“你的心在别人那里。”

雪千山怔在了原地。妖王能看透一个人的心吗?

“和我一起去,我需要你的协助,”江落晃了晃手腕上的辟邪珠,道:“我不能直接杀人。”

关于杀掉杨国师这件事,与其说临时起意,不如说蓄谋已久。在雪千山不为人知的过去中,杀死杨国师曾是他活着为数不多的意义。他抱有必死的信念,送走全部蝶妖后,将独自一人潜入地堡,完成壮举。

江落的加入,是个意外。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从未想过,能拥有并肩作战的同伴。白笙算半个,白笙是他留给蝶族的引路人。引路人死了,孩子们也都死了。他后继无人,了无牵挂,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才能死而无憾。

“臣雪千山,谨遵大王之命。”雪千山撩袍跪下,朝江落拜倒。

江落随雪千山来到一座白塔后。白塔位于闹市,供奉三清塑像,人来人往,香火鼎盛。塔后的土地庙无人问津,他们低头走进低矮的房檐,里头黑漆漆一片,角落里坐着个泥塑土地公,笑容憨态可掬。

雪千山蹲下来,伸手拂去土地公头顶上的灰尘,揭开他的头盖骨。里头机括咔哒一声,石柱缓缓上升,长出来的不是土地公的脑子,而是一块四方凹槽。

“这是通往驱魔司地堡的入口之一。”

“杨虎臣病退后,被藏在地堡深处。我们必须进入地堡,才能找到他。”

地堡由杨虎臣牵头建造,耗时数十年。它的建立初衷是为了保存火种。在妖魔入侵长安,驱魔司折损大部分有生力量的前提下,其他人可以撤退到地堡避难。

“长安这么多人,”江落道:“地堡能装得下吗?”

“只能容纳三千人。”

“那其他人怎么办?”

“地堡为贵族而建,并不考虑百姓的死活。”

雪千山从随身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四方玉石印章,巴掌大小,上头雕着一条精美的龙,

江落被吸引了目光,盯着他手中玉石,凑近,“这又是什么东西?”

雪千山道:“打开地堡的钥匙。”

“你怎么会有钥匙?”

“主人给的。”雪千山说道。

他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驱魔司地堡的钥匙都能搞到手。江落不禁纳闷,刚想开口问什么,被雪千山打断了。雪千山知道她有何疑虑,解释道:“我主人也要杨虎臣死,和我们站在一起,大王不必担心。”

这未免太巧了,他们刚刚决定刺杀杨虎臣,那位“主人”就已提前准备钥匙。像是料定了,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江落直觉上警惕起来。野兽对危险有着极高的敏锐度。她会预判对方先手,但在没搞清对方路数前,自己先被预判了。

这很不舒服,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似的。

雪千山道:“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来,加上大王,胜算会高些。”

江落道:“你全部计划好了?”

雪千山道:“是。”

此事看似是江落提起,邀他协助。实则雪千山早有谋划。

江落对雪千山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能让他信任自己,却不能看透他心底的秘密。

雪千山隐瞒了很多,但江路既然来了,要为蝶妖们复仇,便不会出尔反尔。雪千山是无心插柳还是有心利用她,都无所谓。她终归是要去杀杨虎臣的。

雪千山将玉石底部放入卡槽,正好完美吻合。石柱下沉,带着玉石回到土地公头颅中。雪千山合上天灵盖。与此同时,机械声碰撞,无数精密构造

运转起来。地面轻微晃动,土地公下方出现一个大洞。两人瞬间失重,坠了下去。

江落抓住雪千山肩膀,催动灵力,雪千山反扣住江落手臂,忙道:“别施法。”

江落的施法中断了一瞬间。二人掉了十几丈高度,心率上升。

她满脑子疑问,有点错乱,“直接摔死吗?”

“不会。”雪千山揽过江落的腰,仰身向下,一路俯冲。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二人身形如流星急坠,滑入黑暗深渊。照这速度撞到石头上必定粉身碎骨。

雪千山是要带着她去自杀?江落惊疑不定,尚未理解他的意图。忽然身体一轻,被升力捞起。雪千山背后亮出了一双银色翅膀,半透明状,上头印着斑斓花纹。翅膀轻轻一扇,形成气流,稳稳托举他们身躯。两人停止坠落,衣袍翻飞。

“不许我施法,”江落莫名其妙,望着他翅膀,“好让你耍帅?”

“地堡里的机关能监测到施法痕迹,”雪千山被她怼得灰头土脸,解释道:“我有翅膀,本来会飞,不需要动用法力。”

“难道我没有翅膀不会飞吗?”

“……”雪千山忘了这茬。江落是妖王,肯定有翅膀。

算了,他飞就他飞,也是一样的。

江落没有纠结此事,索性省点力气,她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雪千山便也略过,回归正题,道:“这得问大王。”

江落道:“问我?”

雪千山道:“是。”

江落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她怎么知道该去哪?雪千山这话说得没道理,可江落转念一想,雪千山计划周全,能搞到钥匙,却迟迟不曾行动,躲在蝶楼烧纸,难不成是有意等她来?他说加上江落,胜算会提高。那么她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地堡不许动用法术,且完全陌生。找到杨虎臣,必须得有地图,他肯定在最隐秘的深处。

“我们已经滑行一段距离,”雪千山道:“大王没看出来,地堡是什么结构吗?”

甬道狭长,动辄拐弯。他们走走停停,像是进了迷宫,反复兜圈子。

江落脑海里将刚才行进过的路线相连接,形成树根般茂密复杂的结构。

“这是蚁穴。”她醍醐灌顶,灵光乍显。

“没错,是蚁穴,”雪千山道:“地堡深入岩石,规模庞大,非常容易坍塌。开凿初期的艰巨程度难以想象。杨虎臣在设计之初参考了蚁穴结构。他们将铁水灌入蚁穴,等铁水冷却凝固,再连根挖出,得到完整蚁穴铁树模型。在此基础上,作了调整和改进。

要不说人乃是万灵之长。说他们聪明吧,那是真聪明。说他们坏吧,也是真坏。如果没听雪千山说起,她恐怕想象不到,人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到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这就是个放大的蚁穴。”

“蚁后会藏在什么地方,杨虎臣就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江落点点头,有了判断,“这么说,杨虎臣负责产卵。”

“……”雪千山道:“不是。”

跟江落聊天,总让人有猝不及防之感。

根据严肃的推理,一番思索,得出极其离谱的答案。

雪千山感觉自己不解释下,江落肯定要照着自己理解,得出些奇奇怪怪的结论。雪千山认真道:“我的意思是,杨虎臣是杨家的根基,地位等同蚁后。”说完看她没反应,又找补道:“他不产卵。他是个残废的老头。”

江落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雪千山道:“大王能找到他吗?”

江落道:“可以。”

她熟悉所有虫族洞穴构造,对路线和房室的穿凿规律了如指掌。长安的蚂蚁或许跟南荒的蚂蚁有区别,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掌握规律,没什么难的。

江落与雪千山交换位置,她到前头领路。

第82章 刺杀“那就去杀了他吧。”……

江落摸清地堡构造后,长驱直入,直抵地下核心层。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或许是那把钥匙的功劳。它成功打开了所有的门。甬道内惊人的安静,一个守卫都没有,比陷阱还像个陷阱。唯独最后那扇门,是关着的,雪千山再次取出玉石。

门上有个相似的卡槽,和土地公脑袋里的一模一样。玉石放进去,忽而疾风密雨,驶向雪千山。江落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把他往回一拽,护在身后。暗器沿着她后背危险擦过,没入石壁中。雪千山安然无恙,江落替他抗住了伤害。

雪千山始料未及。这把钥匙畅通无阻,所有机关都停了,只有最后这扇门,还保留着攻击性。他赶忙扶住江落,问道:“你没事吧?”

江落感觉像被刀子划了一道,但摸着后背。衣裳却完好无损,一点没破。她试着活动臂膀,行动如常。似乎也不怎么疼。

“没事。”

“驱魔司暗器不简单,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江落摆摆手,婉拒他,道:“出去再说吧。”

这儿乌漆抹黑怎么看,她自己摸着,确实毫无感觉,可能连皮都没破。到石壁上找了找,刚才没入暗器的地方,光滑平整,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东西。奇怪了,这是什么情况?江落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她刚才看错了。驱魔司怎么还搞装神弄鬼这一套。

“大王真的没事吗?”雪千山有些严肃,怕她吃了亏不说。

“说了没事,”江落不耐烦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门已经开了,在这纠结什么。无论受伤还是没受伤,都得先办正事。江落如果真的不行了,肯定会告诉他原路撤离。但她一点事没有,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磨磨唧唧呢?江落懒得搭理雪千山,自顾转过身,往门里扔石子。试探一番,确定没有暗器。才进入。雪千山瞧她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不好再多嘴。当务之急,是确定杨虎臣在不在里面。

在门内,有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头。他干枯瘦小的身体,躺在八卦图上,皮肤高度木质化,头发和黑指甲长得很长,好似一具干瘪的老僵尸。他的脸仿佛融化后重塑的烛油,五官尽毁,眼洞深深凹陷。没有呼吸,脉搏相当微弱。

在老者上方,悬停着一枚灵珠。灵珠散发的光罩刚好覆盖他的身躯,向他的心脉注入灵力,上千根灵丝源源不断钻进他身体。据说杨虎臣生前遭遇重创,是这颗灵珠吊住了他的命。外伤如此言重,没有仙力加持,这人完全活不成了,他身体烂得比虫蛀空的大树更加夸张。

江落走到杨虎臣跟前,感觉不到一丝的魂魄气息。

杨虎臣分明是早就死了。

江落道:“魂飞魄散,内丹炸碎,肉身残毁至此。他竟然还活着?”

雪千山道:“听闻杨家有一传家宝,是枚骊珠,出自秦皇陵墓,能保死尸千年不腐。”

看来这枚蓝色发光的珠子,就是骊珠。

二人围着杨虎臣,面色各异。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杨虎臣。除了他,躺在核心层的老头还能是谁呢?江落道:“续一千年的命,他也活不过来。”

雪千山道:“杨家要的,不是让他活过来,而是维持他不死的状态。”

“这有什么意义?”

“他不死,意义重大。”

要说杨虎臣,必然要提起驱魔司的

发家史。

驱魔司前身是陇西一有名宗门,叫青云门,宗主姓杨。青云门以捉妖为业,广收门徒,培养了许多修士。杨家的修士们除魔卫道,名满天下,晓誉四方。

后因妖族入侵,杨家为抵御妖魔保护百姓,死伤过半。青云门元气大伤,残部为了保留火种,举全宗之力迁徙至长安,攀附官员,借此站稳脚跟,图谋发展。经当朝太师举荐,先帝对杨家主事人委以重任,筹建驱魔司,统管天下妖魔案子,只对皇帝负责。

青云门自此改头换面,吃上了官饷,杨家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与贵胄联姻,日益壮大。杨虎臣升任国师,封无再封,杨虎臣的妹妹杨玥嫁给了秦家太尉。

那是驱魔司如日中天的巅峰。

“杨虎臣将驱魔司带向辉煌,让天下妖族听到他的名号,闻风丧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威名能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妖族都忌惮三分。杨家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你蓄谋已久,早就想杀他。”

“是,”雪千山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他。”

那就是说,在蓝小梵他们没出事之前,雪千山便做了打算,要杀杨虎臣。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雪千山放弃重活一次的机会,也要留下来完成刺杀。江落思索片刻,这是她刚才疑惑的地方,问道:“他害过你?”

“何止害过。”

雪千山苦笑一声,伸出手,掌心浮着一层金色粉末。

他讲起了自己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杨家的世仇,“这是蝶粉。能够吸附气息,捕捉影像,对驱魔司破案大有用处。”

“多年前,杨虎臣命人挖空玉山,将十万只蝶妖囚困其中,用于收集蝶粉。我不巧被抓了,在里头待了许久。我目睹无数只蝶妖被锁在柱子上,刽子手从他们的翅膀上刮下蝶粉。千刀万剐,鲜血淋漓。许多人不堪折磨,死在山里。”

“十年前,麒麟兽冲破长安大阵,被杨玥击退,逃到玉山。驱魔司遭遇有史以来最大危机,他们倾巢出动,全力镇压,在玉山结阵,杨虎臣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诛杀麒麟。他们启动大阵,封死了麒麟,同时玉山也塌了。十万蝶妖葬身地底。我是侥幸逃出来的那个。”

“他们没有将蝶妖提前转移吗?”江落问道。她不知道,雪千山的过去如此悲惨。

“诛杀麒麟,关于杨家满门性命,驱魔司生死存亡之际,杨虎臣怎么会浪费时间去转移蝶妖呢。蝶妖死了,他们可以再养,一群消耗品而已,不值钱。杨虎臣是何等狠辣的人物,当初傅家小侯爷傅溶和楚王柳章被埋在下面,都差点被牺牲。他连杀皇族的代价都付得起,怎么会把一群微不足道的蝶妖放在心上?”

江落听傅溶说过这件事。傅溶对驱魔司和杨玉文的成见源自于此。

所以说,在十年前,杨虎臣差点杀掉了柳章、傅溶和雪千山。

杨虎臣手上沾着十万只蝶妖的血。

雪千山提及往事,眼中犹带伤痛。

他屡屡尝试,让自己走出过去,都失败了。

“其实白笙蓝小梵他们,都是我拼死逃出来时带着的虫卵。火太大了,我恨我自己,没能多带一些。玉山的过往那般沉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顾。我对小梵他们隐瞒了过去,骗他们说是被走私进来的。我不想要他们带着仇恨出生,背负着那样惨痛的命运。”

雪千山希望,他们能融入人族。但事与愿违,这条路也没走通。

“所以你想杀杨虎臣,不单是为了小梵他们报仇,还是为十万只蝶妖报仇。”

“对,”雪千山道:“我杀了他,才能洗清罪孽。”

他日夜备受良心折磨,死后无颜面对同族,怕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命对他太坏了,一次也没能得偿所愿。

他早在日复一日的自责懊悔中磨掉了心气,逐渐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浑浑噩噩,像只孤魂野鬼,他没法结茧,也不能结茧。那样罄竹难书、刻在骨子里的滔天恨意,若他也忘了,谁还记得呢?这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是为了存放恨意而存在的。

他可以带着恨一起去死,却不能放下恨,自私苟活。他是一块由恨铸造的碑,铭刻着蝶族的血泪史。在他身后,埋葬蝶族凄惨过往。在他身前,蝶族未来一片迷茫。

雪千山活得太累了。

不杀掉杨虎臣,他永远也走不出心结。这个人就废了,无法活下去。

“那就去杀了他吧。”江落折断一根铜灯,把铜杆递给他,道:“拿着。”

雪千山连抬起手都有些费劲。

江落抓住他的手,合上他手指,用力攥住。

雪千山谈及往事,情绪顿时刹不住了。他被困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忽然一下子浑身僵硬,手脚冰凉,瞳孔涣散,出现了上次弹琴一样僵化状况。像是某种应激反应。刚才不该让他说那么多的。江落捧着他的脸,直视他,喊道:“雪千山!”

雪千山无动于衷。关键时刻掉链子。江落注入灵力,试图唤醒他。太慢了,一时半会根本缓不过来。再耽误下去,可能会被驱魔司发现。江落当机立断,剥夺了雪千山的意志,控制了他身体,下命令:“雪千山,去杀了他。”

雪千山嘴唇张动:“是,大王。”

眼神迷茫,语气毫无起伏。他举起铜杆,走到八卦阵上。脚步停在杨虎臣旁边。他用铜刺尖锐处对准杨虎臣的心口,向下刺去,一下,又一下……他脖颈上的颈环无声掉落,化作布条灰飞烟灭。杨虎臣一死,颈环竟然失效了。雪千山脖颈上青筋鼓起,有一圈明显勒痕,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一股脑刺着。

杨虎臣干瘪的身体不堪一击,像是捅进破棉絮,没有阻力。

雪千山僵硬地刺了许多下,渐渐的,动作慢下来。他恢复些许神智,望着眼前千疮百孔的老头,万千往事涌入脑海,眼睛变得通红。

他猛然发狠,扔掉铜杆,一拳锤碎了杨虎臣的脑袋。他飞起一脚,把这颗脑袋踢到了墙里,又踩在杨虎臣的心口,把这具残躯踩了个稀巴烂。雪千山习剑,拳脚功夫了得。到此刻全部都忘了,如同崩溃绝望的孩童,挥动拳脚,毫无章法,将心底里的野兽彻底释放出来。

江落看着他把杨虎臣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折断砸碎,泄愤,十年积压,一朝爆发。雪千山前所未有的失态,他像个绝望的疯子,把尸骸弄得一团糟。

这下大罗真仙赶到,也不可能复活杨虎臣了。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继续逗留,徒增暴露风险,应该尽快离开。可江落静静等着,让雪千山发泄个够。直到他累了,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

杨虎臣的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只能算一摊碎渣。

雪千山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躯壳。

但江落知道,他活着,以前都是死的,现在才是活的。

雪千山仰头望着石壁,笑了两声。地堡内回荡着他嘶哑狰狞的笑声。他歇斯底里,放肆大笑,笑得泪流满面,喘不过气来。他通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起伏的胸膛要在喘息和咳嗽中震碎。

恍惚间,江落注视着他癫狂面容,透过那层皮,看见一个鲜活的魂魄。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一点不像柳章。这是雪千山自己的样子。他不像任何人,只是他自己。等他笑完哭完,江落走到雪千山面前,伸出一只手。

雪千山握住她的手,缓缓站起来,站不稳。

江落稳住了他,道:“走吧。”

雪千山道:“去哪?”

江落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雪千山觉得自己好累好累,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我走不动了。”

“上来,”江落在他面前扎马步,道:“我背你。”

雪千山望着少女柔

软的肩背。

江落不由分说,反手抱住他小腿,把人背起。雪千山身形踉跄,倒在她身上。没等反应过来,江落强行把他背走。雪千山背负重担,头一次被别人背起来。那是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心慌。他的去路不由自己掌控。江落走到哪,他就得去哪。

雪千山想下来,像让她停下。他能够自己走。可嗓子发不出声音,身体使不出力气。当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他本能抓住,能浮一会儿是一会儿。

雪千山真的太累了。

哪怕江落把他背到阎王殿去,他也不想下来。

就这样,往前走吧,走出阴暗的地堡,到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去。

江落感觉脖子一热。

雪千山的眼泪掉到她领子里去了,她被烫了下。

怎么又哭了?大名鼎鼎的雪老板,竟然是个爱哭鬼。

第83章 枫林“把我埋进去。”

二人一路奔逃,从地堡暗道另一条出口中跑出,冲进树林中。江落背着雪千山飞了几十里路,确认身后没人追来,才慢下脚步,给自己喘气的机会。江落双手撑着膝盖,放下雪千山,让他背靠大树维持站立。地堡四通八达,暗道众多。他们在地下跑完,又上到地面跑

此刻应该还在长安的某个郊外。

枫叶红透,层林如霞,这是片杳无人烟的枫树林,他们奔逃至此。

“杨玉文一定会来追杀我们的,”江落缓过那口气,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危机并未解除,这里并不安全。江落站直身体,打起精神,“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是。”雪千山同意江落的说法,是得躲躲。

“你有什么打算?”

“我?”雪千山靠在树上,面容疲倦,“我想赖着大王。”

历经生死难关,二人相互依靠,产生的信赖感叠加在精神链接的基础上,飙升至顶峰。雪千山对江落产生强烈依赖心,这并不奇怪。

“怎么个赖法?”江落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已是强弩之末,无人庇佑,必死无疑。大王是我在世上唯一信任之人。”

“你应该找个地方结茧,”江落想了想,给他拿主意,“重新炼一具壳子。”

“那我将失去所有记忆。”

“雪千山,”又是这个借口,江落上次已经听过,“杨虎臣已死,你该忘了那一切。”

“大王,”雪千山勉强笑了笑,“不单是恨,还有些美好回忆。”

“什么美好回忆?”

雪千山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道:“请允许我向大王保留一点秘密。”

杨国师已死,那是杨玉文亲爹。杨玉文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追查真凶,报仇雪恨。雪千山逃到天涯海角也有可能被抓回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金蝉脱壳,舍弃这具躯壳以及全部修为,融化自己,再度重塑。到时候他将成为一只全新的蝴蝶。他随便找个深山老林,修炼个三五百年,出来还是一条好汉。驱魔司未必能追踪到他。

江落认为此乃万全之策,可雪千山钻了牛角尖,总拿失忆说事,失忆能比丧命更严重吗?

“你想赖着我,就得听我的。”

江落不打算听他瞎掰扯,直截了当道:“你先结茧,把妖气裹住。这样驱魔司便无法追踪到你的气息。等风头过去,我再将你送到南荒,那是我的地盘,没有人能伤到你。到南荒就安全了。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铺好了康庄大道,前途一片光明。

人在迷途中,进退失据时。遇到强势的外力,斩钉截铁告诉你,你就这么干,必须这么干,是很有诱惑力的。你会情不自禁跟着她的思路走。

雪千山道:“那大王呢?”

江落道:“别担心我,杨玉文杀不掉我。”

目前为止,江落是安全的。她拥有强悍的再生能力,几乎不可能被杀死。只要不死,其他的都是小事。雪千山的处境比她危险多了。他太脆弱,根本不是驱魔司的对手。江落得把他安排妥当了,再考虑自个。

雪千山道:“我知道大王神通广大。我是问,我去南荒,大王依然要留在长安吗?”

蓝小梵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

江落回答说,等办完事,她就回南荒。

“我现在还不能走。”江落不假思索,还是这句话。

“为什么,”雪千山对她产生了好奇,道:“大王能轻易盗来驱魔司大阵图纸,也能从地堡全身而退,想必闯阵于你而言,也并非难事。是什么困住了你的心?”

江落和他一样陷入了沉默,雪千山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人心中皆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雪千山自以为失言,歉然道:“大王不想说的话……”

江落问道:“你生过孩子吗?”

雪千山不明所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她,道:“我是公的,生不了孩子。”在广阔的虫族世界中,繁育方式多种多样。雄性产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很不凑巧蝶族的繁育方式跟人族相仿,都是母的生孩子。所以乍一听到这个问题,雪千山有些茫然。

江落道:“那你觉得,改造一个男人的身体,让他怀孕产子,需要多长时间呢?”

这涉及到了雪千山的知识盲区。

雪千山思索再三,动用生平才学推测一番,斟酌道:“可能需要两三年。”

江落道:“那我还得再待个两三年。”

此话一出,雪千山这才听懂了她的意思,“大王来长安,是为了生孩子?”

江落道:“是的。”

雪千山道:“……”

一个妖王,挖掉内丹,潜入危险重重的人间地盘。如果照话本子来写,她的行为必须得有个强烈的推动力。或是复仇,或是为了占领人间,她得野心勃勃,才配得上如此的忍辱负重。结果她告诉雪千山,自己是找媳妇生孩子的。

江落在雪千山眼中的形象,一下子从深不可测神秘强大,变成了色/欲熏心和色令智昏,堂堂妖王,最大的人生目标竟然是找人生孩子。这种割裂感没法形容。

雪千山震惊片刻,顿感啼笑皆非。他意识到,是他想得太复杂了。

妖王为什么一定要老谋深算,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宏伟目标呢,她为什么不能纯粹天真,只在乎一亩三分地,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呢?谁规定强者必须勾心斗角,步步为营。强者之所以为强者,不在外力或野心,而在于她能为自己的心活着。

雪千山活了大半辈子,囿于往事,不可自拔。想不明白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而今豁然开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诸多不能开解之事皆释然。他终于悟了,想通透了。

“那我预祝大王得偿所愿,”雪千山从没有笑得如此轻松,释然,道:“多子多福。”

“我会的。”江落坦然收下祝福。本来如此,她的目标从未改变。

雪千山面带微笑,背靠着树身,缓缓坐在了地上。

江落看他脸色苍白,道:“你怎么了?”

雪千山道:“我有点累。”

江落道:“我接着背你?”

雪千山道:“不用,我可以在这里结茧。”

江落道:“这儿?”

这树林除了落叶什么都没有。

“这里很美,”雪千山拾起一片漂亮的枫叶,“叶子都是红的,我喜欢这儿。”

“驱魔司可能会找过来。”

“没关系,我结茧后,就是只普通蝴蝶。”雪千山安然躺下,枕着一大片枫叶,像是睡在自己床上。他的眼神安详而宁静,“山里的土壤埋藏着数百万的虫卵,还有冬眠的小虫子。我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谁也不会找到我。”

江落想了想,雪千山说得有道理,驱魔司应该没法从一百万只虫子里筛选到他。在这里结茧,和在别处,都差不多。尊重他的意愿吧。

“需要准备什么?”江落从未结过茧,不晓得是什么流程。

“劳烦大王帮我挖个坑,要半丈深。”

“然后呢?”

“把我埋进去。”

枫叶林美不胜收,能被埋在这里,是件风雅事。

雪千山望着层层叠叠的叶子。红色精灵在风中摇晃,打着旋,争先恐后,亲吻他面庞,捂住他眼睛。鲜红叶子混合着木质香与清香,令人陶醉。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死在这,也十分不错。临死前,有片土地葬他,有人为他挖坑。何其有幸。

江落用匕首挖了一块土,松软度还不错,湿度适宜,非常适合虫子冬眠。只是动手挖土效率太低。她召唤蚂蚁,让蚂蚁挖了一个长方的坑,深半丈,长度适宜,刚好足以容

纳一个成年男子。雪千山躺了进去,正好,不多不少。

“怎么样?”江落站在坑外俯视坑内人。

“很舒服。”雪千山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望着长方的天空,安详道:“把土盖上吧。”

江落端起一捧土,信手洒在他身上,“你会不会憋死?”

雪千山道:“不会,我们是虫子,本就生活在土里。”

江落继续往他身上浇土,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结茧?”

雪千山道:“七七四十九天。”

江落道:“好,我守你四十九天。”

雪千山本打算闭上眼睛。他目光一动,盯着她,“你要守着我?”

“不守着,”江落立起身,用脚往里扫土,“你被别人挖走怎么办?”

“把土填平,盖上叶子,不会有人发现我。”

“万一你会被野兽吃了怎么办?”

“不会的,”雪千山道:“我有防护层,野兽也不挖到这么深。”

上回蓝小梵他们离开,江落没在场。这次她长记性了,世上绝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她直接蹲在这,寸步不离,守七七四十九天,看谁能当着她的面把雪千山偷走。

“守着更安全。”江落坚持己见。

“不用那么麻烦,”雪千山生怕耽误她的时间,道:“四十九天之后,大王再来挖我。”

“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

“大王不是急着去生孩子吗?”

“也没有那么急。”

“……”

雪千山没想到,江落竟然要为了自己在这林子里守四十九天。他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份天大的恩情,他满心惶恐,“那大王吃什么,喝什么呢?”

江落盘腿而坐,气定神闲,道:“蚂蚁会为我运送水和食物。”

雪千山道:“大王不无聊吗?”

江落道:“我跟蚂蚁聊天。”

雪千山喉头滚动,鼻尖一片酸涩。

这对江落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七七四十九天,很快就过去了。雪千山埋在土地,她就坐在上面发呆睡觉,守候他的安全。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为何要在意他的生死。

雪千山压下千般复杂心情,柔肠百转,无限慨叹,终化作虚无。可惜,他们认识得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雪千山闭上眼睛,哑声道:“大王的美意我心领了。但大王不能留在这,我结茧后,气息收敛,但是大王的气息还在。驱魔司很可能会被你引到枫树林来,进而发现我。等他们来了,这里便不是我重生地点,而是我的埋骨之地。”

这么说,好像也是。江落醍醐灌顶,差点忘了这茬。

雪千山考虑到了点子上。

“而且,不单是驱魔司,”雪千山从理性出发,接着道:“大王消失,楚王府肯定去找你。如果柳章来了,我更加死无葬身之地。大王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稳住柳章,而不是守着我。”

“你认得我师父?”江落问。头一回听到雪千山提起柳章,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虽然雪千山跟柳章长得一模一样,但她至今没搞清楚,他们俩什么关系。

“我认得他,”雪千山道:“他不认得我。”

“为什么你落到他手里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我十恶不赦,”雪千山无奈苦笑,“我做过的坏事,比大王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确实有点棘手。柳章嫉恶如仇,对妖族没有什么仁慈心。如果雪千山底子不干净,被翻出来,柳章肯定会将他就地正法。雪千山的担心不无道理。江落留在这里,利大于弊。若是她引来驱魔司,再引来柳章,那雪千山更不要活了,还结什么茧,直接入土为安。

江落仔细考虑他的提议,改变了主意。说一千道一万,最后当然是以雪千山的安全为重,她当机立断,决定尽快离开。她把土堆盖上,铺好枫叶,伪造成一片平坦的土地。并让蚂蚁把新翻出来的碎泥土全部运走,这片土地从表面上看毫无破绽。

埋着雪千山的土,与整片枫叶林一致,火眼金睛也分不出区别。江落留了两只蜻蜓,在此守候,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会直接赶过来。”

雪千山使用隔空传音,回答她,“好。”

江落道:“你乖乖结茧,四十九天之后,我来接你。”

雪千山道:“好。”

江落道:“我走了。”

雪千山道:“大王保重。”

江落道:“再会。”

雪千山轻声道:“再会。”

“……”

第84章 写字“你去哪了?”

江落离开枫树林,跳下断坡,路上碰到了玉清观的林师兄。

林师兄勒住缰绳,大喊“吁”,调转马头,绕江落走了一圈。他诧异打量她,还以为认错了人,问道:“小师妹,你怎么在这?”

长安这么大,江落哪里想到能碰见林师兄,她急中生智,从路边掐了束野花,“我出门散散心。”她故作惊奇,目光从林师兄等人身上扫过,反问道:“你们做什么去?”

林师兄对她的说法信以为真,道:“玉山地震,师叔遣我等来探查。”

江落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对面的大山塌了半边,滚滚灰尘如云。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塌山深处,曲折明灭。原来那边就是玉山。

“好端端的,怎么地震了?”

“我们正要过去,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林师兄有要事在身,不便闲谈逗留,叮嘱她,“我们得走了。师妹尽快回府,师叔正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江落一听柳章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事情暴露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林师兄率众赶赴玉山,行色匆匆,与江落打过照面后,一行人背影消失在羊肠小道。江落目送他们远去,确定他们是奔着塌方去的,没有拐进枫树林。这才打道回府。她没走正门,从后院墙翻进去,偷偷摸摸溜进自家小院。见四处无人,轻手轻脚推开门。

进入房间后,关门,上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落转过身,只见柳章跟一尊大佛似的坐在那。她吓了一跳,差点崴了脚,惊疑不定瞪着柳章,“师父?”桌前散落书本笔墨,每一本都是摊开的,柳章握着本字帖,正在检查她的功课。江落压下心头慌乱,佯作镇定,“师父怎么在这?”

柳章把字帖扔在桌上,脸色看起来不大曼妙,道:“我不来,也不知道你的课业荒疏至此。”

字帖写得敷衍了事,功课欠了半个月的账,体内炼气也没有长进,紊乱至此。柳章看到一半上了火,命人叫来这个不学无术、玩物丧志的劣徒,江落竟然不在。

“你去哪了?”柳章火气又添了一层。

“傅溶不在家,师父又忙,我心烦,出去逛逛。”

江落捧出一束野花,塞到柳章怀里,讨好地笑笑:“我特意为师父采的。”她偷瞄柳章脖子,颈环也不见了。

难道说,杨虎臣死了,所有人的颈环全部都会失效?

柳章忙完换阵之事,总算抽出时间来管教她。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涎皮赖脸,没羞没臊,柳章要这束破花干什么用,道:“傅溶有他的事,你也有你的事。把心思放到正途上,你的道行又怎么会至今毫无长进。”

江落道:“怎么能说没有长进,我生命线确实延长了。”

原来在她看来,多活一天赚一天,这也算长进。

“好大的出息,”柳章听着可笑,阴阳怪气道:“那你何必认我做师父,去海底捉只王八来,多拜拜,没准能活一万年。”

“师父,”江落拖长了音调,撒娇道:“我会努力的。”

“你日日荒废,可见心思懒散。”

江落从善如流,认了错,“是,我不该只想着玩。”

她没有继续顶嘴,让人想骂她,也不好把话说重了。江落是需要不断鼓励引导的性子,骂她起不到什么作用。柳章懒得浪费口舌,做无谓之争,把字帖拿了回来,道:“你的气太浮躁。先练字,把心静下来。”

“现在?”江落猝不及防。

“你想等到哪一年?”柳

章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就现在。”

江落揣着一肚子的事,哪有闲情逸致去练字。柳章看出她不大情愿,为她研墨,选了一只纤细的狼毫,直接塞到她手里。江落不能露出端倪,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迎着头皮上。先应付柳章,过了这一关再说。

江落提笔蘸墨,随手写了个“静”字。她心不在焉,字体松垮。

柳章在后头盯着她,虎视眈眈,道:“再写。”

江落如芒在背,一口气写了五个静,连笔如蛇。

柳章十分严苛,“让你写字,不是画蚯蚓。”

江落将宣纸揉作团,换了一张,重新再写。她心浮气躁,故意把字写得很大,又重又用力。心里乱七八糟的,柳章到底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折腾她?到底是看出了破绽,有意试探,还是闲着没事纯属找茬?江落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惦记着枫树林里的雪千山。

一口气把静字写上五十遍,没有一个能看的。她摆烂了,破罐子破摔,干脆画起了蚯蚓。心思彻底跑偏,画蚯蚓她可在行。刚才挖土的时候可挖出好几条呢,画起来如有神助,栩栩如生。江落糟践笔墨,捣蛋乱来。

柳章道:“好好写。”

江落瞬间泄了气,扔下笔,道:“师父,我有点累了,能不能明天再写。”

柳章注意到她气血不足,有气无力,道:“做什么了,这么累?”

江落敷衍道:“没什么。”

柳章握住她的手,蘸墨,落笔。他指腹紧贴着她的指甲,完整覆盖贴合,带着力度,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静”字,干脆利落。那个“静”字是站起来的,顶天立地。

江落被柳章的气息所包裹,顿时不知所措。他手把手教她,写了一遍又一遍静字,速度缓慢,勾折,轻重,皆有章法可循。手里教着,嘴上说明关窍。江落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气息温热,说的什么,完全没听清。

柳章道:“学会了吗?”

江落含糊嗯了一声。心想他的唇形真好看。

柳章手松了力度,让她自由发挥,道:“你再写一个。”

江落照做,写出的一个静,与柳章所写别无二致。

柳章道:“你把我的字当成图,复刻了一遍,这不是你自己的字,再写。”

江落只好再次重复。柳章眼睛是刀子吗,怎么这都能看出来。

柳章道:“看着字,不要看我。”

江落匆忙收回目光,像是被抓包,有点心虚。

全是静。柳章写的四平八稳,一个接一个,活了过来,站在她心里,压住那些鬼怪妖魔。江落心念百转,都绕着这个静字旋转。眼前经纬渐渐分明,拨云见日。字有形,心自沉。她这次定了定神,扯过宣纸,写了个比脸还大的静字。

柳章的评价终于有所改善,道:“好了点。”

江落长舒一口气,不再那么慌了。

柳章给她倒一杯茶,让她坐下。江落喝了口茶,听柳章讲练字奥义,竟然真的平心静气,耐性十足。待柳章讲完,又布置了一些新的功课,叮嘱她明日午时前完成。江落点头答应,规规矩矩将师父送出门外。柳章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江落一个人。

江落如释重负,脱掉自己的衣裳。纤细身躯立在铜镜前,只穿肚兜和绸裤,露出大片后背肌肤。江落剥离里衣时,听到一段血肉粘黏的细碎声音,令人牙酸,她不得不放慢动作,像是从身上撕下一块完整的皮。

镜子里,少女的后背上,一条狰狞的血痕从右肩蔓延至左腰,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形状狰狞可怖,将她一分为二,像是整个人从背后裂开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峡谷。血是热的,冷风游走期间,凉飕飕,骨头都要冻碎了。

在地堡中,为护住雪千山,她挡了一记暗器。那暗器不知是什么东西,能穿透衣物,只伤皮肉,而且腐蚀性极强。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才发现,她的伤口在不断愈合裂开。暗器上很可能涂了特殊药水,专克能人异士。

驱魔司的法器果然不同凡响。

江落的修复能力再强,也扛不住反反复复的开裂。这道口子起初细如发丝,几乎毫无感觉。现在她脱了衣裳一看,小口子竟然裂到了一指宽,触目惊心。如果再不处理,可能会越裂越严重。江落赶紧用水清洗伤口,翻出针线。

她平常看丫鬟们做过针线活,缝补衣裳。身体裂开了,也可以试着缝起来。这具壳子缝缝补补,勉强还能用。江落穿针引线,咬着线头,对着镜子找角度。这个姿势毕竟太别扭了,她颇费功夫。

或许是柳章写的那些静子起了作用。她这么个急性子,竟然也不骄不躁,慢慢调整姿势,用尽平生最大耐心,去完成缝补。

柳章说过,要珍惜身体。

就像刘婶珍惜食物,丫鬟珍惜碎布头。

从腰侧开始,一针一线,歪歪扭扭。她技法生疏,针沾血又滑,捉不住。有些费劲地缝了七八针,地上一滩血,她满手鲜血。忙活了半个时辰,只缝完一半,精疲力竭。她没了力气,便趴下去休息。

她在地堡多次打斗,一路奔逃,安顿雪千山,回来还要应付柳章。这一天马不停蹄忙得团团转,此刻终于能休息,眼睛闭上后,瞬间进入了睡眠状态。

她想歇歇再继续。

第85章 上药“师父知道了。”

柳章带着药推门而入,屋里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向血腥的源头走去。

镜子前的少女昏睡不醒,侧躺在地上。她双眼紧闭,只穿了肚兜和绸裤,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后背。后背有道伤口,被血污弄脏,狰狞万状。下半部分被针线缝补起来,上半部分还是敞开的。线头随风游荡,吊着根绣花针。

这场景看起来十分诡异,像是还未缝补好的布娃娃忽然成了精。

柳章没想到江落会伤到这么重。

缝补线野蛮而粗糙,显然是她自己弄的,没弄完。柳章走到江落面前,放下手中药瓶,将她扶起。江落一回来,他便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江落行动自如,言行无异,说明不是重伤,没有伤到要害。皮外伤的痛楚她能忍。哪怕顶着伤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柳章面前逞强。柳章洞若观火,倒要看看她这幅硬骨头有多硬,犟种能犟到几时。

结果她还真硬生生扛着,哼也不哼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倔的孩子?

竟然把自己伤成这幅鬼样子。

柳章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心里跟针扎了似得,又惊又气。惊的是什么兵器,能让她无法愈合修复,气的是她什么都不说,瞒着师父。

江落什么也不说,打算自己悄悄地,把伤口缝上。

缝到一半还睡着了。

柳章真想骂她两句,罚跪三天。想把她从地上抱到床上去,却无处下手,后背不能碰。他小心托着她冰凉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江落半睡不醒,倒在柳章肩头。柳章注视她苍白神色,道喊:“江落。”

江落不为所动,没醒。柳章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背后的伤好似一束狂热生长的梅树,处处透着诡异。柳章拾起挂在她身上的银针。江落这下醒了,柳章不得不握住她肩头,“师父在这,别乱动。”

江落迷蒙着眼睛,看清了柳章的面孔。她没有表现出抗拒,反而往他怀里钻。她找到了避风港湾。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糊,仿佛回到还在蛋里的时光。她像只受伤幼兽。柳章再铁石心肠,也无法在此刻把人推开,他温声道:“很快就好了。”

柳章剪断了线,替她做完她没做完的事,然后取出自己带来的外伤药,给她上药。江落渐渐清醒了,仰头望着柳章,一阵阵发呆。

柳章道:“怎么弄的?”

江落道:“为了保护一个人。”

柳章道:“保护谁?”

“他是我在长安唯一的臣民,他叫我大王。”

“我收你为徒,盼你修行得道,你去外面招揽喽啰当山大王?”

“不,不是喽啰,”江落道:“我只是想保护他。师父说,懂得守护和拯救,就有了心。”

柳章的手指顿了顿。她记得他说的话。

江落将柳章抱了个满怀,让两人的心口相贴,心同跳。

“师父,我现在有心了吗?”

“你的路还长,”柳章缓和语气,气消了一大半,“保护别人之前,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毁伤。你父母不在了,我便是你的父母。徒弟受伤了,师父也会心疼。我说过,要爱惜身体的每一部分。你虽然不怕疼,但伤留在身体里,总归是有害的,害处积累,会加深你的戾气。以后行事不要那么冲动,知道吗?”

“师父心疼我?”江落只听到了这句话。

“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能不生气。”

“师父说的不是生气,是心疼,我听到了。”

“……”柳章见她满眼欣喜惊讶,还高兴上了,改口道:“我哪有说。你看看你自己这幅德行,该让你疼死算了。”

嬉皮笑脸,没个正行。跟她讲道理她在那胡搅蛮缠。

江落不怕疼,但听到柳章心疼她,她心尖上酸胀难忍,好像一片羽毛拂过。想再听他说一遍。柳章不肯说了。堂堂师父,竟然说话不认账。

他明明说了,还不承认。

江落趴在柳章怀里,乖乖等着他给自己上药。柳章修长手指抚过伤痕边缘,让那痛楚活了过来,江落沉浸其中。竟忍不住去体验,痛与痒共存的酸麻滋味。像一条蛇在背上浅尝辄止地爬,吐信子,舔舐她的伤口。

药膏滑而黏腻,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安抚了她的心神。

江落全部注意力都汇聚到了他指尖触碰到的地方,肌肤相贴,却是隔靴搔痒,柳章会刻意避免触碰她的伤口,以至于痒和痛之间若即若离,缠绵悱恻但绝不相融,不能叠加出更刺激的体验。江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猿意马,她说了句怪话,“师父,我不疼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得热血沸腾。

两人这么抱着,柳章明显感觉到她浑身紧绷,卯着什么劲儿,“那你冷?”

江落欲言又止,道:“我……”

柳章三下五除二上完药,把她推起来,“好了,把衣裳穿上,当心着凉。”

江落还没体验完,药就上完了。

柳章冷酷无情,说推开就推开,多抱一会儿都不行。

江落只穿了肚兜和裤子,柳章的眼神放在远处,没有落到她身上,因此并未注意到她脸上一片不正常酡红,眼神也分外具有侵略性。江落盘腿而坐,紧盯着柳章,口干舌燥,道:“师父帮我穿,好不好?”

柳章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道:“你说什么?”

恐怕这世上没有人敢让柳章服侍穿衣。江落鬼使神差,就是很想这么做,道:“我的背动不了,伤口会裂开的。师父帮我套上就行了。”

柳章不假思索道:“我让丫鬟进来。”

他起身要走,江落一把拉住。手臂抬起来的瞬间,带动肩背,后背蝴蝶骨凸起,上头缝合的线条扭曲成蜈蚣形状。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诚恳道:“不要她们,会吓着她们的。师父帮帮我?师父说过心疼我的。”

柳章活了二十多年,作为傅溶的舅舅,都没给他穿过衣裳。遑论有男女之别的徒弟,江落乃是女身,任何亲密举止都不妥。论理柳章甚至不该在江落脱成这幅模样时为她上药,然而看到她的伤,一时忘了分寸。现在才想起尴尬来。

“撒手。”柳章仍然看着别处,在此情景下,很不自在。

“师父……”江落继续胡搅蛮缠。

“我让你撒手。”

“我的衣裳在那边,”江落见他铁石心肠,只好退而求其次,“师父帮我拿过来,总可以吧。”

软磨硬泡,磨出了柳章的几分软心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柳章心里,她与傅溶一样,都是晚辈,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太计较。柳章并非忸怩之人,他心思干净,伸手捡起江落脱下的那堆衣裳。白色里衣被血染上一大片污渍。

脏成这样,别说穿了,洗都没法洗,得直接扔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跟怎么弄得一身伤。

柳章放下脏衣物,转向旁边衣柜,准备给她取一套干净衣裳。他意外发现,江落竟然有五个大衣橱。里头堆满裙子。江落喜好奢华,穿衣裳从来不穿重样的。上月陈叔送账本给柳章过目,绸缎庄多了一大笔开销。

柳章对女子的衣物摆放规则一无所知,他连开三个衣橱,才找到她的里衣。里衣和肚兜放在一起,也是红红绿绿,花里胡哨。他刻意错开目光,随便取出一套,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柜门。江落倒了谢,伸手接过。

她以为他是不肯帮自己穿的,准备自己来。

柳章却道:“当心伤口。”

他抖开衣裳,披在江落肩头,先穿了左边手臂,再穿后手。把她的头发从衣服里捞出来。然后为她整理领口,系上衣带子,手指灵活地打了一个结。

“这几天睡觉安分点,”柳章提醒她,“趴着睡,别乱抓乱挠。”

“我一直趴着睡,”江落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高兴得不得了,“从来不乱抓乱挠。”

“阿巧说你晚上爱蹬被子,横着睡,踹枕头。”

阿巧是服侍江落的丫鬟,经常为她梳头洗脸,夜里盖被子。

江落诧异道:“师父怎么还关心这个?”

难道说,柳章除了在意她功课,也在意她平日吃饭睡觉吗?竟然把阿巧叫过去问这些琐事。

柳章道:“你是我徒弟,我为什么不关心。”

江落扑过去抱住柳章。

柳章怕她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忙道:“你快坐好。”

江落知道他又要推开自己,说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她不想听那个。她享受柳章的怀抱,汲取温暖,眷恋依赖。好像抱着这个人,她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不缺了。江落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小声道:“师父,你多抱抱我吧,这三百年来,没什么人抱过我。”

柳章听了这话,心念一动。这只是个孤单缺爱的孩子。他抬起手,本想安抚她的背,考虑她的伤。掌心最后落在她的后脑勺上,握住。

“师父知道了。”

第86章 谁干的“谁干的?”

杨玉文拿着令牌进入地堡,看见了一地碎布和残渣。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怀着疑虑走到残渣中间,捡起半块巴掌大小的颅骨。在手指接触骨裂边缘时,他半咪眼睛,心头一紧,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大脑瞬间空白,凝固了好一会儿才出现反应。

杨玉文回头望向身后,赵志雄带着驱魔司弟子跪在门外,所有人都低着头,一片死寂。杨玉文揣着父亲的颅骨,在巨大的荒谬中竟然笑了出声。他静静收回目光,发现地上暗淡的失色的骊珠。

骊珠停止了输送灵力,因为杨虎臣已经彻底死去,无法再接受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所以骊珠进入了休眠状态,重归于寂。

一个时辰前,杨玉文得到了许多消息。先是沙盘萤火虫集体死亡,全体妖兽颈环失效。二是鬼塔裂开了。三是玉山地震。三件事看起来毫无联系,突如其来,十分蹊跷。

底下人险些慌了阵脚,赵志雄生性多疑。他上报时发出了重大预警,跟杨玉文说怀疑有妖兽暴乱,杨玉文刚睡了两天,爬起来吃面条。他边吃面条边听完了汇报,并没有慌,一司之主,到底是沉得住气。

杨玉文经历过许多次妖兽暴乱,对他们的行动逻辑有一套自己的判断。妖兽大多冲动,发动袭击,喜欢孤注一掷赌一波大的。要么滥杀无辜制造惨案,要么举全军之力硬攻,很少来虚的,搞一些烟雾阵。

鬼塔,玉山,颈环之间并无联系……

他们想暴乱,这么乱来,除了引起驱魔司戒备,没有太大的用处。杨玉文仔细斟酌后,并不同意赵志雄的看法。目前没有发现其他异动的话,风险仍是可控的。

杨玉文慢条斯理喝完面汤,看着碗底残余的葱花。他不喜欢吃葱花,吩咐厨子别放。可这厨子是杨家三代沿用下来的老面条师傅,年纪大了,许多习惯改不过来。因为杨虎臣当年吃面必放葱花,老师傅每每多放。

老师傅一生无儿无女,为杨家三代人做了一辈子的面条,他是府里唯一一个敢把杨玉文说的话当做耳旁风的人。杨玉文念这个老顽固七老八十快死了,也没有跟他一般见识。

今天杨玉文忽然想起来吃面,老师傅依然坚定不移地放了葱花。

冥冥之中,好似在提醒他什么。杨玉文灌了杯茶水润喉,想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不知为何,来了这么多诡异消息,他却觉得,一点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杨玉文暗自思索着,寻找答案。

赵志雄还在喋喋不休,试图让上司相信事情没那么简单。可究竟如何,他也说不清楚。他们被困在千头万绪的麻线之中,抓不住那根线头。

“地堡怎么样了?”杨玉文忽然突兀地问了句。

“地堡,”赵志雄一时错愕,道:“没收到异常消息。”

“派人去看看老爷子。”

“是。”

赵志雄小跑离开,独留杨玉文,对着空碗。

挂在墙上的西洋钟一摇一摆,发出咔哒声,令人心神不宁。杨玉文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很少出现焦虑心情。哪怕换阵最紧张的时刻,他也没有真正慌过。

十年如一日做一件事,早已形成习惯。成大事者绝不心神动摇,他以为自己已经淬炼出了铜皮铁骨和铁石心肠。没有什么能压垮他。可心头堵着的那块大石越发沉重,杨玉文始终坐在那里没有动。等到赵志雄送来最后的消息。

最坏的结局,无外乎那个人出了事。

杨玉文早就当他死了。

古来圣贤皆死尽,所有人都可以死,凭什么他杨虎臣不能死?生老病死,这很正常。在目睹杨虎臣重伤惨状后,杨玉文一直是这么麻痹自己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一方面,他用骊珠给杨虎臣续命,吊着最后一口气。另一方面,他又给杨虎臣立碑设灵位,每逢清明都亲自磕头烧纸。搞得外界都以为杨虎臣死了,杨玉文在装孝子。陛下都他表示慰问,旁敲侧击问起杨虎臣身体近况。杨玉文说是老样子。

杨玉文的行为自相矛盾。

权力早已攥在他手里,他能控制一切。无论他怎么为非作歹,杨虎臣都无法跳起来扇他一耳光。让杨虎臣死掉,也顺理成章,甚至杨玉文心底里也隐隐盼着老头子赶紧死。

你不是一直瞧不上我吗,觉得驱魔司没有你不行吗。那你干脆死一死,看看你死了究竟会不会洪水滔天,我杨玉文能不能独当一面?十多年来,他心怀恶念,憋着一股气,从未真正发泄出来。他觉得杨虎臣真正死了那天,自己一定会很痛快,彻底解脱。

摆脱父辈的阴影,真正成为掌权者。

再也不用顾忌任何东西。

他就是唯一的主宰。

直到赵志雄冲进来,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说完了什么。

杨玉文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心是空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地堡内,鸦雀无声,唯有满地残渣,和跪倒的驱魔司众人。杨玉文揣着杨虎臣的颅骨,又捡起了一根折断的灯杆。灯杆的尖端沾着些许布料和皮肉,显然这就是凶器。大名鼎鼎的杨国师,竟然是被一根棍子戳死的,听起来十分讽刺。

那人还又踹又踩,还搞得残渣到处都是。杨玉文到来之前,所有人都惊呆了。无人敢收尸,无人敢说话。赵志雄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死寂中开口,道:“大人……”

杨玉文打断他的开场白,直切正题。他只关心这一件事,问道:“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