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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18003 字 3天前

第41章 修心“你的恶念源头。”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心经自有玄妙之处。玄之又玄,不可名状。江落背得多了,咀嚼字句,越琢磨越深陷其中。一日柳章亲自抽背,她背着背着,忽然忘记自己的存在,进入心流状态。像是坐在井里,四面字符如瀑布流下,包裹了她。

万籁俱寂,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进入另外一个灵性世界。

在遥远河畔,红雾缭绕,石块锋利。她行走于乱石之中,思绪被琴曲引向了远方。晴空如洗,沙鸥划过湛蓝天幕。大漠无垠,长河犹如一条蜿蜒丝带。江落跪坐在河边,望着自己波光粼粼的倒影。身后有一光秃秃的石柱,秃鹰站在顶端上。

柳章沿着河岸向她走来。

江落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章道:“你的识海。”

“识海?”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

柳章躬身掬起一捧水,“如果你本性弑杀残暴,水质将浑浊漆黑。”

江落望向他掌心,水顺着指缝流逝。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

长河清澈见底。

江落好奇道:“这水不浑,又意味着什么?”

柳章道:“意味着你本性不坏。”

柳章取出一根鱼竿,抛入水中。他静坐垂钓。水下潜伏的黑影游了过来,咬住钩,柳章钓出水底下一条蛟龙。龙身长一丈,通体发黑,油光水滑。腾跃而起时尾巴甩出巨大的水花。河岸边下了一场小雨,淋湿江落和柳章的头发。

“你的恶念源头。”

蛟龙在沙子里翻滚,暴露在太阳底下。不知为何,感觉很亲切,就像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恶念有实体。“因为它,我才产生杀人冲动吗?”

“不,”柳章道:“是你的恶念太过,才把它养这么大。”

蛟龙十分亲昵蹭了蹭她掌心。

江落从蛟龙拳头大小的眼睛里,看见许多人影和画面。栩栩如生。有向云台,钱舟山,还有傅溶,柳章,溪亭,那个操控蝎子赌局的老板……形形色色的人,全部都出现了。

“上古神族汲取天地日月精华而生,身怀巨力,却纵容自身贪婪和欲望无限制扩大。你以为自己怀璧其罪,其实恶果早已种下。你感觉不到黑蛇的存在,却为它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你克制不了自己的随心所欲,它将继续生长,越来越大,直到吸干这条河。最后你将沦为它的奴隶,如同先辈们一样走向毁灭。”

这才是刻在他们血脉中的诅咒。

江落一直以为,道祖在他们身体里种下禁制,修为突破某个临界点,就会爆体而亡。

柳章为她揭开迷雾,看清真相,道:“杀掉这条龙,你的魔性才会彻底消失。”

江落一筹莫展,茫然道:“怎么杀?”

柳章道:“修心。”

江落缓缓睁开眼。柳章的话言犹在耳。大道至简。

修心,如何去修?

柳章提点她,说修心得先有心。得有了,才能修。而她是无心无情之人。第一步都没迈出去,谈何翻山越岭。江落心想,她与他们的最大不同,想必就在这里了。想入门,还得找个有心有情的凡人来学学。

她上哪去认识这样一个人呢。

柳章道:“这一卷你已读通,可暂时放缓,细细领悟,莫要把书读死了。”

柳章取消了食物限制,算是对她这

阵子勤学苦读基本认可。江落攻坚克难,才进入识海。壮志宏图皆未展开。正是意犹未尽时刻,想一鼓作气攀上高峰,让柳章好好瞧瞧她的能耐。可修心谈何容易。江落苦思冥想,寻找突破口。

江落整日读书,念那些深奥晦涩的道义。依陈叔来看,还不如多出去见见人,说说话。道理从世情中来。再厉害的微言大义,也要人亲身去体会。读死书不可取。何况他们家的小姐本就比旁人少一窍心眼。

陈叔说的,正好印证了傅溶让她去多交朋友的话。

这话也很有道理。

“外头有个姑娘,送来一件洗干净的披风,还有三十只宫灯。小侯爷先前吩咐过门房,东西都收下了。人在侧门外候着。小姐可要去见见?”

江落想了想,她终日跟傅溶和柳章混在一起。以偏概全,一叶障目。要是跟外头人多接触接触,或许能有所领悟点。

“你让她等一等,我等会就出去。”

江落换了一身衣裳,陈叔为她挂好荷包,里头装着银子。她每次出去都会忘记带钱。今天傅溶不在,陈叔得提醒两句,道:“小姐是有份例零花钱的,每月五两。”

江落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

五两银子摸起来不少,江落问道:“我有五两,傅溶有多少?”

陈叔笑了起来,道:“小侯爷生母是长公主,下嫁侯府,十里红妆,上千抬嫁妆。铺子田产家产无数。长公主过世后,她的嫁妆都传给了小侯爷。论起来,小侯爷的家私比咱们楚王府多得多。连殿下都没他有钱。”

江落心想,原来傅溶这么有钱。

……

雪柔在外头等候多时,局促不安。既怕离那扇门近了,惹人嫌恶,又怕站得远了,恩人看不到她。门房层层传话,叫她候着。却没说究竟要等多久。雪柔度日如年,被楚王府三个字压得心口喘不过气来。

江落出来了,瞧见雪柔今日好生装扮。身上一件桃红襦裙,脚下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人很不自信,弓腰驼背,显得畏首畏尾。江落喊了她名字,她如惊弓之鸟,旋即又低下头去。江落走到她面前,夸她衣裳好看。

雪柔勉强一笑,道:“花灯都送来了。恩人瞧着如何?”

江落方才出来时看了一眼,“都不错。”

雪柔闻言如释重负。

“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怎么送来的?”

“邻居正好进城送货,我夫君托人家用驴车捎我一路。”

“那你白天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恩人吃饭,”雪柔看着江落,鼓起勇气道:“谢恩人搭救,还给我们买卖做。”

“好呀,”江落道:“我叫江落,不用叫我恩人了。”

江落从没跟女孩出去玩过,雪柔请她吃饭,她便去了。雪柔说自己不常出门,问江落有没有想去的。江落带路带到了上回跟柳章他们吃的那家,长安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云浮酒楼。进门前雪柔被那阔气门面震慑,畏葸不前。

江落看她脸色僵硬,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雪柔忙道:“没有。”

小二上来报菜名,雪柔捏着荷包一阵心虚。江落点了几个菜,十几道甜点。雪柔尴尬地看着她:“江姑娘喜欢吃甜的?”

江落道:“嗯,这些都好吃,你待会试试。”

菜上来,江落大快朵颐,雪柔吃得很慢。二人随口闲聊,说起之前在钱府的事。雪柔说道:“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有吃有喝,一辈子过下去就好了。后来没想到……发生那么大的事。他们都说我的命不好。”雪柔越说声音越小,几不可闻。

“你觉得你命好吗?”江落问。

“之前不太好,现在好了。孙贵他,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

“命好不好,取决于你自己。你指望别人,万一这个人和钱舟山一样,也是个短命鬼怎么办。”

江落说的实话,实话难听。雪柔面上一红,惴惴然道:“我,我有在学编竹筐。三十个花灯里,有两个是我做的。我也想自己养活自己的。”

“那很好。”江落想了想。

吃了饭,结账。店小二把人领到柜台前,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打,笑容满面道:“二位,一共十七两三钱。零头给您抹了,给十七两就成。另外送您一盒点心,吃得高兴,下回再来。”

十七两三个字宛如平地惊雷,雪柔手一抖,险些没拿稳荷包。一顿饭能吃掉十七两。她闻所未闻,头晕目眩,后头的话一句没听清。众目睽睽之下,她从荷包里颤颤巍巍拿出二两银子。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掌柜的笑道:“咱们店不不赊账的。”

雪柔脸色煞白。

江落见状,拿出自己的荷包,方才陈叔给她装了五两银子。她的五两加上雪柔的二两,还差十两。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两个姑娘堵在门口,人来人往都要扫她们几眼。雪柔越来越窘迫,整个人都红得像被煮熟了。门外有两个彪形大汉,显然是店家为了提防吃霸王餐的。

雪柔怕得要命。江落也察觉到她在颤抖。胆子太小了,没钱有什么可怕的。江落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放在柜台上,“这够不够?”

以前她跟傅溶回长安,付账没钱时,傅溶都是这么干的。

他身上穿戴的东西都很值钱。

江落效仿傅溶,以玉佩解燃眉之急。

掌柜的识货,一眼瞧出那玉佩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能值个五百两。江落看起来非富即贵,掌柜的不敢糊弄她,怕自己莫名得罪什么人,忙道:“用不着这么多,姑娘若是忘了带钱,不妨告知贵府尊名,在什么方向。我派辆车送您回去,顺道取钱就是。”

江落道:“我还要逛逛呢。”

掌柜的道:“那玉佩先在这儿存着,等您回去,差人销账,再将玉佩取回,您看如何?”

江落摆摆手:“算了,不要了,给你吧。”

她这败家子行为给过路人造成了强烈暴击。这么贵的玉佩,说不要就不要了。雪柔连忙给江落使眼色,江落说:“家里多的是。”

雪柔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落问她想去哪玩。雪柔心不在焉,说都随她。二人在街上逛着,也没什么意思。雪柔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买,最后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晕。”

“要不找个客栈躺一下?”

“不不,”雪柔莫名心慌,一刻也不想停留,“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江落别无他法,只得由她去了。今天这顿饭吃得整个莫名其妙。雪柔也怪怪的。要是傅溶在就好了,傅溶肯定把能场面话说的非常漂亮,且能明白雪柔心底里在想什么。江落目送她背影远去,搞不懂雪柔为什么说走就走。她从袖中取出一只蜻蜓。

蜻蜓追随雪柔背影远去。

江落闭上眼睛。眼前画面黑暗,进而浮现光亮。

雪柔走在回家的路上。

第42章 贫贱夫妻见到了贵人吗?

蜻蜓降落在小院墙头,两只复眼旋转角度,正对院内。

这是间朴素的农家院子,杂乱不堪,堆积着上百根竹子。竹片和竹丝成摞捆扎,各式各样的编织品并排靠坐在屋檐下。在竹子营造而成的牢笼里,隐僻地开出一条路,主人和客人打院门进来,都要通过这条甬道。

孙贵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半成品竹筐。他手指灵活,编了一会儿,竹筐便成了形。

孙贵已经做这行十几年了。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性情平和,为人踏实稳重。干起活来是把好手。耐得了烦闷,坐得了冷板凳,勤劳肯干。靠手艺吃饭攒下小半份家业。日子过得不错。因他谨慎本分又吃得了苦,这些年给他张罗媳妇的也有许多。

孙贵其貌不扬,身高也比一般同龄男子矮上几寸。从小被叫矮冬瓜,自尊心备受打压。等到长大,一心扬眉吐气,要娶个漂亮的媳妇打一打那些人的脸。

他攥紧手里的三瓜俩枣,拥有一些底气,开始物色好姑娘。漂亮的价钱高,不漂亮的他瞧不上。这么挑挑拣拣,耽误了年华。孙贵年近三十,还是光棍一个。眼看着辛苦劳作使得身子骨一天天衰老下去,他再娶不上媳妇可能会有绝后的风险。

孙贵含恨忍痛,跑到城里的人牙行,花了自己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买了个心仪的姑娘。姑娘俏生生的,脸白模样乖,孙贵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标志的女人。

虽然一次性花掉五十两十分肉痛,可娶到的媳妇总算是满意的。

媳妇名叫雪柔,从钱府放出来,这一点孙贵心知肚明。如若不是钱府抄家,小妾被卖,也许他一辈子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雪柔性情柔善,对他一心一意。

孙贵自认为祖坟冒青烟,才能娶到她。

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孙贵都舍不得让她干活,做饭刷碗洗衣裳一力包干。还是雪柔过意不去,主动接过贤妻良母的活儿。孙贵更是对她怜惜疼爱,卖竹筐的钱全部交给雪柔收着。

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好比一对鸳鸯。

可渐渐的,乡邻知道了雪柔的来历,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

孙贵偶尔听了尖酸刻薄话,说他娶了个残花败柳。

孙贵当做没听见。

村里吃酒席,一个不着着调的堂兄摸了雪柔的胳膊。孙贵为这事跟堂兄打架。关于雪柔的议论越来越多。孙贵怕她出去被人骚扰,就让她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家过起窝囊的小日子。

雪柔只做本分内的事,毫无怨言,还跟孙贵学起了编竹筐。孙贵手把手教她,她总是弄得满手竹刺,血糊糊的。孙贵看了心疼,见不得她受这份苦。

雪柔却坚持要学。

“我学会了,就可以多帮你做一点,你就能少辛苦一点。”

孙贵十分动容,感觉那些人都知道些什么。什么名声面子都是虚的,只有这个人心疼你跟你好,才是真的。雪柔一连几个月不出门,那些不堪的话渐渐少了,有人开始扯别的,说孙贵抱着金山当枕头,不晓得换钱,是傻子。

雪柔想在七夕那天出去卖花灯,孙贵虽然不太愿意,但她坚持想去,便也同意了。雪柔回来得很晚,看起来十分疲惫。孙贵问她花灯卖了多少。雪柔说全卖了,不仅全卖了,客人还给了二十两,预定三十只。

孙贵看到那一锭白银,像是做梦一样,他从未接过这样大的买卖,喜出望外,想细问雪柔,贵客还说了什么。雪柔却很失魂落魄,说自己累了,想烧水洗澡,早点睡觉。

后来才知道,原来雪柔那天走夜路不小心掉到沟里,幸亏一个小姐路过,救了她,看她花灯碎了很可怜,所以掏银子预定三十只。雪柔第一回出去买花灯便遇到了贵人。孙贵大喜,紧赶慢赶,做出来平生最得意的三十个花灯。

这些贵族小姐的钱好挣,可也马虎不得。

若要做成长久买卖,必须拿出看家本领。

这还不算,临到送货那日,孙贵想亲自去送。人家是贵族小姐,恐怕轻易不见生人。既然雪柔跟她碰过面,不妨还是让雪柔去送,联络关系,没准能交个朋友。

论起雪柔的出身,也是富贵过的。她打扮起来,没有一处拿不出手。孙贵面对暴富机会,丝毫不敢马虎。他给雪柔弄了身新衣裳,给了她二两银子,嘱托她,请那位贵人去吃吃茶点。

屋外传来推门声。孙贵抬起头,放下手中活儿。

雪柔失魂落魄地走进来。

孙贵忙上前,早已等德心焦,问道:“见到了贵人吗?花灯都送了吗?贵人说什么?”

雪柔道:“贵人说很好。”

孙贵心头大石落地,大喜过望。得了贵人赏识,以后不愁没有销路。他为雪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怎么走回来了?不是说让你请贵人吃茶点吗?”

雪柔难为情道:“吃了。”

孙贵道:“吃了多少,二两银子应该还有剩吧。”

雪柔低下头,没吭声。孙贵一愣,摘下她荷包。分文不剩。他有点不太高兴了,道:“吃的什么点心这么贵。能花二两。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二两都能买好多斤面了。”

他给她带二两,本就是为了撑场面。贵人挥金如土,哪里能让她一个平头百姓花钱啊。说不定茶点钱省了,还能顺手赏她一把金瓜子。孙贵是一片瓜子都没看见。他暗自纳闷,茶楼瓜子花生免费,怎么也不知道薅两口袋回来……

孙贵总是教育雪柔,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得踏踏实实省钱过日子,每一文都得花在刀刃上,出门不捡钱就算亏钱。雪柔很要面子,酒席上人家吃菜一顿哄抢,她便尴尬得不敢伸筷子。堂兄悄悄摸她手,她吓得直哭,不敢站起来甩人家一个大耳瓜子。

孙贵的心态十分拧巴矛盾。一方面,他享受雪柔作为小女人娇柔依附他,这极大了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应该像村头那些妇人们泼辣而节俭。

最好对别人泼辣,对他温柔似水。最好永远天生丽质,但不喜奢华非常节俭。毕竟他娶她花了太多太多钱,就像从他身体里割下一块肉。

午夜梦回,他总觉得伤口还在滴血。

“你有跟她提中秋花灯的事吗?”

孙贵问到了关键问题。二两银子暂且不论,重要的是把买卖做成长久买卖。

像这种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装点花灯盆景,再正常不过。他们能攀上楚王府,下半辈子便吃穿不愁了。孙贵再三提点雪柔,把此事放在心上,找个合适时机说说。也许贵人一高兴,就定他们了。

“我,我忘了。”雪柔的回答给了他沉重打击。

孙贵在家苦等半日,她竟然有脸说忘了。什么叫忘了,孙贵痛心疾首,难以置信。舍得二两银子本钱,正是为了中秋大单。她把钱钱花得一文不剩,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孙贵当场便撂下脸,脾气上来了。败家娘们能干成什么事?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告吹了。

孙贵白期待半天,等来如此结果,十足窝火。他回到院子里继续削竹子,斧头劈得震天响。他特意上山砍了这么多,为他日之需做准备。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切努力白费,怪没意思的。他并没有对雪柔发火,可心里却梗着一口气,要下不下要上不上。

孙贵晚上说没胃口,不做饭,就没吃了。雪柔也不是很饿,但是走了路,身上挂汗。她想生火烧水,洗个澡。以前在钱府,虽不自由,但热水是管够的。雪柔没有别的富贵毛病,唯独爱洁厌脏这一点癖好,让孙贵颇有微词。

毕竟柴碳都得花钱买。孙贵平日都舍不得用热水,就着井水冲凉。雪柔身娇肉贵,说了好多次都不听。孙贵早早躺下,听到外头柴火混合竹节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翻烙饼似的难受,一出门,就看见雪柔坐在那看着火。

“能不能把火灭了。”

“水还没烧热。”雪柔站起身来,捏着袖子,有些不安地看着丈夫。

“差不多就行了,杀猪才烧滚水呢。”孙贵没忍住冲她撒气,道:“我不是不让你用柴火,但你也不能有多少烧多少啊。谁家媳妇像你一样天天烧热水洗澡。”

雪柔无话可说,低下头去。

孙贵越过她,把灶膛里柴火抽出来,用水浇灭。

雪柔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烈火遇水,刺啦一声,浓郁青烟从木头缝里钻出来。雪柔被呛得直咳嗽。孙贵扫了她两眼,抓着她袖子,“你知道这身衣裳多少钱吗?弄黑了弄脏了,下次出门穿什么?”

雪柔就着冷水沐浴,换了身粗布衣裳。

她身体弱,昨天走多了路,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洗冷水。第二天便发起高烧,病倒了。孙贵请大夫开药,又花了许多昧心钱。本想着七夕能发财,结果这一连串花销挡不住。破觉丧气倒霉。雪柔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气色苍白得像个女鬼。

孙贵忽然觉得她也没那么好看了。弱不经风,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当个娇滴滴的花瓶放在家里摆着。若是能洗衣做饭为他生几个孩子,那也罢了。偏生身子骨是个没福的,娶回来几个月肚子都没动静。孙贵想起她的出身,关于残花败柳的下作传闻。

没有人羡慕他,满是调侃和讥讽。

“别人不要的破烂玩意,买回来当个宝。”

第43章 登门“非要我上去捉你是吗?”……

病了两日,雪柔躺不下去了。

孙贵明里暗里甩脸子看,旁敲侧击说起那二两银子,喋喋不休。

雪柔只得想办法弥补,待身上好些,便道:“是我误了正事。我再去一次。”

孙贵听了这才消停。

若贵人愿意见她,说明中秋节的事可能还有戏。

这次孙贵长了心眼,等雪柔一走,他便悄悄跟在后头。一方面是避免上次情况发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印证,雪柔是否说实话,真的搭上楚王府的贵人。那天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雪柔总是语焉不详,在孙贵心里留下个疑影,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自己眼前看到才能踏实。

雪柔一早出门,对于江落是否还愿意见她完全没底气,不过两面之缘,交情尚浅。人家怜悯她一回,还要无休止地怜悯下去吗?

雪柔自以为上回的表现十分糟糕。请客吃饭,银子不够花,还让江落破费当了玉佩。她去楚王府之前,路过酒楼。揽客的店小二认得她,热情打招呼:“诶,姑娘,上次您来过。那块玉佩还在我们这里押着呢。”

雪柔被这话吓得逃之夭夭。她没有钱赎玉佩,哪里敢靠近。

雪柔带着满腹心事,来到上回楚王府的侧门,迟疑半晌,不敢叫门。也是鼓起好大一番勇气,又怕吃闭门羹。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一个少年跳下马,到了门口。门房道:“小侯爷,您的活忙完了?”

傅溶脱下披风扔给对方,“忙完了。”

雪柔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上回是这位公子和江落送她回家,照顾她的自尊心,买她的花灯。

雪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傅溶似有感应扫向这头,正好看见她。雪柔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傅溶认出她:“雪柔姑娘?你怎么在这?”

雪柔不由得手心冒汗,道:“我……”

傅溶道:“是来送花灯吗?”

雪柔道:“已,已经送过了。”

傅溶几天没在家,不知道这事。他打过招呼,陈叔应该会办妥当。

“行,”傅溶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

“进来喝杯茶,江落也在家,你陪她说说话。”

雪柔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傅溶替她解了困,大大方方请她进去。雪柔跟在傅溶后头,唯唯诺诺。二人年纪相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她没有底气大声说话。这里的环境让人拘谨难安,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大喘气,大户人家规矩森严。她像个犯人,被无形镣铐押了进去。

二人穿过层层厅房,角门,路过花园大榕树。

傅溶停住脚步,抬起头向上看去,道:“你爬树干什么?”

树上躺着个人。淡黄色裙摆随风浮动。

江落听到声音偏过头。

傅溶道:“下来!”

江落道:“等一会。”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各自对峙。谁也不饶谁。

傅溶喊道:“快下来,摔着了怎么办。”

江落抱着横斜的树干,敷衍道:“等一会。”

等什么等,隔着疏阔枝叶,傅溶的威胁传上来,“非要我上去捉你是吗?”

江落一扭头:“你捉不到。”

“我捉不到?”

傅溶冷笑一声,飞身上树。江落立即瞅准机会从树上跳下。花似得落到雪柔跟前,裙摆飞扬。雪柔被震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向她挤出一张笑脸。江落矮身躲藏,猫腰从她身侧一钻,鱼似的滑出去。傅溶紧随其后,慢了半步。她的袖子从他手里溜走了。

傅溶非抓住她不可,“还想跑,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两人旁若无人地闹。看得丫鬟们直摇头,发笑,司空见惯。

雪柔尴尬地站在那里。

傅溶瞧着有失体统,道:“别闹,客人在这里。你站住。”

江落早就看到雪柔了,她不仅看到雪柔,还看到站在楚王府外抓耳挠腮的孙贵。

这两个人太有意思。

孙贵别扭吝啬,自负要强。他喜欢说反话,阴阳怪气。明明心疼二两银子,却要怪雪柔败家,明明舍不得柴火,却要怪雪柔洗澡烧水不对。调子细长而蜿蜒,像是唱戏。老斜着眼睛看人,一不留神就会翻出白眼。面部表情丰富多彩。

时而亲热无比温情脉脉,把雪柔当做心肝宝贝。时而看着她生病憔悴,又嫌弃像对待瘟神。

江落细细观察,孙贵这个人,比钱舟山还鲜活真实,像条泥蚯蚓,细看有点恶心,又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钻出什么花样来。

江落原本是想透过蜻蜓窥视雪柔,注意力却全部被孙贵抓住了。雪柔跟傅溶在门口说话时,孙贵藏在角落里,鬼鬼祟祟。一看到雪柔竟然跟陌生男子说话,还跟着他进了府。瞬间把脸给气绿了。江落爬到树上,用肉眼观察,精彩纷呈。

孙贵还在墙角来回跺脚无能狂怒,想进来又进不来。这头雪柔已经跟傅溶过来了。江落像是看连环戏,一折接一折。目不暇接。非常有趣。

傅溶打断了她的乐趣。

江落意犹未尽。雪柔来了,也不好晾在一边。她把雪柔带到自己房间玩儿,傅溶还有事,不能陪她们吃午饭。江落招待客人的方式堪称随心所欲。她拖出一张小榻,把瓜果茶点摆在旁边,让雪柔躺下。雪柔有些错愕。

江落塞给她几个话本,“看吧。”

雪柔握着话本不知所措。

江落也已经躺下了。有吃有喝有话本,美哉。没有女子不喜欢这么惬意的活动。雪柔看她津津有味地翻着话本,反应过来。

江姑娘是天性率真之人,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如何跟朋友聊天相处。她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喜欢吃的喜欢玩的,都分享给对方。上次去酒楼点了那多吃的,当掉玉佩。她觉得无所谓。她根本不在乎金银贫富身外之物。

不知为什么,她这份坦荡直白,让雪柔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中秋的花灯我们也买了。”江落随口道。

“什么?”雪柔愣住。

“你们院子里的所有竹子,能做出来的,我们全买。”

雪柔惶然地看着她,自己还以为表明来意。江落便切入主题,承包他们所有的花灯。毫不费力。她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雪柔道:“江姑娘是说真的。”

江落给她塞了一只梨子,道:“真的,你现在能放松点了吗?”

雪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了,“那,谢谢江姑娘。”

江落道:“小事。我喜欢看花灯。你看,我院子里都挂上了。”

屋檐下,回廊尽头,还有树枝下,都挂着许多只花灯。雪柔方才来时已经看见。包括她做的那两只,也被高高挂起。雪柔一直不敢正眼打量这儿的建筑府邸,这会儿瞧着,布置得古朴精致,挂着这么多闹腾花灯,市集一样,热热闹闹。

雪柔忽然想,人家买花灯不单是为了同情她,而是真正认可他们的手艺。

否则根本没必要挂起来。江落的话让雪柔心头一暖,感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江落道:“晚上天黑了,点蜡烛,会更加好看。”

雪柔点点头,欣慰道:“嗯。”

跟江落相处,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只要保持自我就好。譬如她给你吃东西,你就认真品味。她让你躺着休息,那你便彻底放松,顺着她安排就好了。雪柔渐渐找到跟江落的相处规律,

不再像上次那样拘谨。

两个人并排躺着太太阳,吃吃喝喝,直到太阳下山。府里人点起了蜡烛。一盏盏花灯在雪柔眼眸中闪亮,像是星光降落,将她们二人包裹。

江落道:“是不是很好看?”

雪柔心里很快乐,道:“好看。”

吃过晚饭,江落送了她一些衣裳首饰。雪柔不敢要。江落塞给她,她只好拿着。傅溶也派人送了一些丸药,说是看她脸色苍白,做花灯辛苦。这些药可以强身健体。雪柔带着大包小包,坐上楚王府的马车,被送回家中。感觉像是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人人都对她和蔼可亲,温柔周到。

她已经没有体会到这种尊重了。

她很感激江落。

待雪柔离开,傅溶才去找江落。两个姑娘喝茶闲谈他不便在场,免得人家不自在。傅溶看着那一堆堆话本子,不晓得从哪弄来的,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他捡起掉在桌脚的一本,被上面的酸话酸出了鸡皮疙瘩。

“让你看正经书,你看这些旁门左道。心经背到哪了,估计都忘了。”

江落一本正经道:“师父说了,要我修心。”

傅溶道:“哦,怎么修的,说来听听。”

江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心口位置,慢条斯理道:“心长在人里面。看不见,摸不着。不把人里里外外看透了,怎么看得透心呢?”

手指透过衣料,带着点力度,像是戳中了他的心。

傅溶心漏跳一下。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面红耳赤。他带着紧张和窘迫的眼神扫了江落一眼,低声道:“以后说话便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第44章 可恨之人“江姑娘,对不起。”……

楚王府的马车将客人送到巷口,马夫要帮她拿东西,被雪柔婉拒。

雪柔带着东西回到家中,屋里没开灯,黑黢黢。她还以为孙贵出去了,放下东西,摸索着烛台点蜡烛,冷不防对上一双黑暗中的眼睛,雪柔吓得不轻,险些打翻烛台。黑暗中的人缓缓起身,她适应微弱月光,认出那是孙贵的身形。

“你回来了?”孙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我,”雪柔道:“我回来了。”

屋里太黑,黑得让人害怕。她点燃蜡烛。微光充满房间,减轻了压抑感。孙贵看到她带回来的东西不少,雪柔解释道:“是江姑娘送我的。她定了中秋的花灯。说我们做多少,她都要。”

这是个好消息。孙贵所渴求的。可雪柔说出来,他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定定看着雪柔,看得她脸上都发毛了。雪柔摸着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孙贵问了个古怪的问题:“那江姑娘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雪柔愣了下,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道:“江姑娘自然是女子。”

孙贵道:“你今天跟她待了一天,都做些什么呢?”

“看看话本,吃些点心。”

“还有呢?”

“别的没什么了。”

“楚王府的茶好喝吗?”

孙贵翻开大包小包的礼物,有衣裳有首饰,还有丹药。

雪柔见他动作粗暴,把东西翻来找去,忙用手接着,怕摔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又要说三道四。明明买卖谈下来了,一切如他所愿。可是他还是不满意。他对她的不满意越来越多了。让雪柔常常无言以对。

雪柔从包袱中找到一包点心和瓜子,双手捧着递给他,有些讨好恭维的意思,“这是江姑娘让人给我包的,你上次说……”

孙贵打断她的话,“我上次说什么?”

上次说,不要钱的瓜子,抓也抓一口袋回来。雪柔记下了,还真给他带了。孙贵想象她在那个男子面前复述自己的原话,将瓜子茶点打包带走。那个男子会是什么反应,可笑吗,鄙视吗。孙贵将那包东西一巴掌拍在地上,自尊心受挫,陡然怒不可遏,“谁让你拿的?”

雪柔浑身哆嗦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孙贵怎么变得这样反复无常。

孙贵道:“这笔买卖我们不做了。”

雪柔道:“为什么?”

“不做就是不做,给再多钱也不做!”

“可是她很喜欢我们的花灯,都挂起来了,我们都说好的。”

“他喜欢的是花灯吗?”

孙贵眼神凶悍而锐利,怨毒,要吃人似的。从没有这么凶过,把雪柔都吓着了。

孙贵在楚王府外头等半天,没见人出来,攒了满腹火气。

那年轻矜贵的少年公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对雪柔笑,叫她的名字。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轻车熟路地打招呼,说请进去就进去。雪柔毫无防备。她进去了两三个时辰之久,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雪柔带着赏赐和买卖回来,兴高采烈。尤其刺了孙贵的心,她说是贵人是位姑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此刻还被蒙在鼓里,跟着傻乐吧。头顶一片绿云,还当做鸿运当头。他就说嘛,哪来的什么贵人。

孙贵越想越气,将那堆包袱抢了去,一股脑塞入灶膛,点火烧了。

雪柔急忙争抢,没抢过他,“你做什么?这是江姑娘送我的。”

孙贵反手将雪柔推开,“你想骗我,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跟一个男的进去。”

雪柔一呆,后知后觉。孙贵怎么会知道?他跟踪了她。

“你误会了,”雪柔百口莫辩,道:“傅公子说,让我陪江姑娘说话。”

那晚发生太多事,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就是怕孙贵多心。撒了一个谎,已经心虚得不得了。哪里敢多提。可有关江姑娘那部分全是真的。雪柔道:“我没骗你。我进去之后,一直跟江姑娘待在一起。”

“根本没有什么江姑娘吧。”

“我才见的她,这些东西都是她送的,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你敢怼天发誓吗?”孙贵步步紧逼,抓着她手腕,“如果你雪柔有任何事瞒着我,就天打雷劈!”

雪柔被他拽得生疼,“你弄疼我了”

孙贵情绪激动,“你说啊。”

雪柔张了张嘴,仓皇失措,“我……”

孙贵道:“你想攀高枝,过好日子。你和他在府里待了一整天做了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想甩了我,去做深宅大院的金丝雀。我碍了你的路了。我告诉你,你休想!门都没有!”

孙贵的熊熊怒火被点燃。她不敢发誓,她有事瞒着他。孙贵心中坐实猜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雪柔有口难言,手足无措。孙贵一气之下,将厨房内锅碗瓢盆全部砸了,所见之物,踢打推翻。杯盘炸碎惊天动地,雪柔抱着膝盖蜷缩起来,世界在她耳边都要粉碎。

为什么呢?明明不该是这个结果。

孙贵发泄完怒气,踩着满地狼藉,离开厨房。

雪柔一个人呆坐在厨房。

孙贵一宿没睡,气得胸口直堵。他这辈子老老实实,靠手艺赚钱,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没干过一件没良心的事。人活一张脸,他对雪柔不薄,可雪柔却如此放荡无耻。回来的时候抱着新衣裳那么高兴。她是不是早就嫌他穷,要甩了他。

孙贵渐渐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贪图美色娶回这么个丧门星。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眼睛长在高处,盯着势力富贵。拿他做垫脚石。他辛辛苦苦做了三十只花灯,获得施舍二十两,还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

贵人,好一个贵人……男盗女娼,下贱无耻。

孙贵脑子要炸了一般。头痛欲裂。那些无形的蛛丝马迹复现出来。

当日七夕,雪柔回来明显脸色不对,不像是摔了一跤。她衣裳刮破了,裹着旁人的披风。一回来就要洗澡。她肩膀上还有抓痕。孙贵当时问她,她说摔的时候被石头刮破了。现在想来,处处是疑点。上次的事情就不对劲了。

天蒙蒙亮,雪柔哭了一晚上,累得睡着。她满脸泪痕,锁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孙贵忽然冲进来,一把抓

住她,雪柔梦中惊醒。孙贵剥掉她肩头衣裳,看那还未彻底愈合的抓痕,明显是指痕。

雪柔又惊又怕,被勾起一阵恐怖的回忆,她双手慌忙挡着身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孙贵卡住她下巴,道:“怎么我不能看?”

雪柔挥打他,道:“别碰我。”

孙贵道:“从七夕那天开始,你不让我碰。一碰就抖。你是我的人,你给谁守身如玉呢?”他言语里不三不四,动作粗暴。雪柔想躲,被他当场扇了一耳光。雪柔的脸浮现出五根巴掌印,耳边嗡嗡作响,被他打蒙了。孙贵从没打过她。

雪柔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孙贵掐着她的伤处,问道:“这是谁弄的?傅公子吗?”

雪柔疼得眼泪掉下来,说不出话。

孙贵道:“说啊!你哑巴了!”

雪柔哭声道:“不是……”

孙贵道:“你们七夕就在一起了,对不对?”

雪柔道:“没有,我没有。”

孙贵道:“贱人。”

雪柔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孙贵火冒三丈,将她衣裳撕得七零八落。雪柔挣扎着反抗,拗不过他的力气大。孙贵抓着她的头发,把人拖到院子里。满院都是竹刺和砂砾。雪柔的后背磨出了血,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孙贵彻底失去理智,道:“你以前跟过多少人,以后又要跟多少人,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与此同时,停驻在墙头的蜻蜓苏醒。蜻蜓动了动翅膀。转向缠斗的二人。一道金光掠过,孙贵浑身一颤,雷劈了似的,重重倒在雪柔身上。雪柔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

空中蜻蜓振翅,飞到她跟前,悬停不动。

雪柔注视着孤零零的蜻蜓,哑声道:“是你吗?”

蜻蜓缄默无声,只看着她,落到她脚踝处。试图用一根翅膀把她褪下去的衣裳挑起来。雪柔推开孙贵坐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泥地里。她浑身全是划伤。

“江姑娘,对不起。”

雪柔哽咽道:“你给我的衣裳都被烧了。”

蜻蜓摇晃了几下,转向地上的孙贵。孙贵腾空而起,竟然升到三丈高。雪柔如梦如醒,想起当日被银丝洞穿的两个歹人。江姑娘神通广大,上回制服歹人,不费吹灰之力,干掉孙贵更是易如反掌。雪柔忙爬过去,拦在蜻蜓前头,“别,别杀他。”

蜻蜓跟雪柔对峙。

雪柔道:“他以前对我很好的,他只是误会了。”

如果把误会解开,事情还有回旋余地。虽然孙贵打人不对,可是他一定是气急了。雪柔穿好衣裳,抹了抹脸上眼泪。她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我没事。把误会解开就好,你别伤他。多谢江姑娘。我真的没事。”

他对我挺好的……

楚王府内,江落吃着早点,眉毛都要打结拴起来了。

院内画面在她眼前闪烁。

雪柔开始收拾残局,把孙贵拖回房间,打扫厨房,收拾昨晚被他砸坏的碗。然后擦洗灶台,扫地……她忙碌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穿梭,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伤痕。无怨无悔。孙贵像头死猪一样昏迷不醒。看着这一幕,江落火气直钻心头。

她拿着筷子,真想一筷子戳死孙贵算了。怎么这么可恨。

她腕上辟邪珠闪了下。

傅溶瞥见,有些吃惊,道:“花卷有这么难吃吗?还吃出杀心了。”

第45章 告状“他妻子跟柳章通奸?”

雪柔软弱,在幻境中,江落撺掇她反抗,她害怕。如今孙贵露出爪牙,江落教训孙贵,她也不让。人的命数一脉相承,自己愿意待在坑里,谁也无法把她拉出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落观人观心,没观出什么大道理,只看到无穷猜忌,非蠢即坏。哪怕孙贵再恶劣,雪柔也会忍气吞声,期盼人家回心转意,两个人还得缠缠绵绵过上一辈子。这出热闹戏浅薄俗套,竟不是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结局,白让人生气,心口添堵。

江落很不喜欢,决定动手改一改剧情走向。她让蜻蜓留在雪柔身边,同时给孙贵下反弹咒。但凡他打人,自己就得承受十倍反弹。这样一来,孙贵以后应该不敢再随便打人了。江落通过咒术将二人战力拉平,稍微补齐雪柔的弱势。

夫妻二人对此一无所知。

孙贵躺在床上,雪柔坐在床边伺候他,脸上淤青未消。

半个时辰后,孙贵苏醒,他头晕眼花,还有点想吐。不晓得自己在跟雪柔起冲突地时候为何晕了。暗自纳闷,疑心雪柔暗算自己。事情还没完。孙贵的火气还没消。不过他看着雪柔浑身是伤,收拾屋子,忍气吞声。暂时没有发作。

他且忍了那口气。

从今往后,孙贵觉得自个也该享一享大爷的福。娶回个媳妇捧着供着,没半点好处。还落得个绿帽子戴。她欠了他的,他有权利使用她,压她一头。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屋里屋外的活儿都让她去干。雪柔开始勤勤恳恳,每日三餐端来茶饭给他吃。

孙贵当起了甩手掌柜。

雪柔自己选的路,少不得忍耐。辛苦倒是次要的。

孙贵喜怒无常,买酒吃,吃了便骂人。稍有不顺心的就将桌子一掀,甩脸子看。

雪柔还是想把中秋的花灯做好,送到楚王府。孙贵不做,她自己做,日夜赶工,废寝忘食。孙贵趁她不注意都拆了砸了,道:“还想攀高枝,门儿都没有。”

雪柔哭着继续修补。

孙贵见她执意如此,不由火冒三丈,上去甩她一耳光。

不知怎么,他的手还没落到雪柔脸上去。自己却挨了重重一记。孙贵被抽翻在地,几乎耳聋,右边脸高高肿起。在场并没有第三人。他疼得发懵,头晕脑胀,脸皮像是被刮了一层下来。他捧着脑袋爬起来。雪柔正惶恐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孙贵以为雪柔反抗自己,抬脚再一踹。脚同样没有落到身上去,自己反倒飞到了墙上。他撞得内脏错位,口歪眼斜,口吐鲜血。

雪柔连忙扶起他,道:“你没事吧?”

孙贵半边身体僵硬,好似中了邪。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雪柔,事情不对劲。雪柔根本没那么大的力气。院子里有鬼,鬼在踹他。孙贵惊恐四顾,再不敢乱动手。雪柔将他扶回房中,请来大夫医治。孙贵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越想越害怕,让雪柔去找道士来驱邪。

道士一来,做了场法事,单独对孙贵道:“你被下了反弹术,与你妻子有关。她有大妖相助,贫道道行有限,无法解开。阁下另请高明吧,最好去找驱魔司。”

孙贵听了十分恐慌。莫不是雪柔厌弃他,要伙同奸夫害死他。道士走后,雪柔做的饭菜,他不敢吃了。喂给他的茶水,也不敢喝了。惶惶不可终日。老觉得自己要死在她手里。孙贵在极度的压力下,终日噩梦缠身。心悸气短,战战兢兢。

楚王府有权有势,他们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死了,有冤无处伸。雪柔对不起他,他从没想过要她的命。可她这毒妇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孙贵决定找驱魔司报案。

驱魔司在分属衙门不少,孙贵害特意跑到主司大门,击鼓鸣冤。

驱魔司查案有一套完备流程,他们接待了孙贵,听完他叙述。给此事危害程度评级为丁等,也就是鸡毛蒜皮不足为惧的等级。登记在册后,让孙贵回去等消息。驱魔司手头有多少紧急案子等着办,哪里顾得上一个小老百姓检举媳妇跟人通奸要害死他的闲事。

孙贵不依不饶,非得要个说法,被驱魔司扫地出门。孙贵也不敢回家,就蹲在驱魔司外头死等,故意乱嚷,撒泼打滚号丧,将事情闹大,人尽皆知才好。

闹得越厉害他越安全。

因驱魔司近年风评不好,风声鹤唳,御史台挑头,连着几件官司递到御前。连陈年就按都翻了出来,政敌群起而攻之落井下石,竟成了势。陛下鉴于公正严明,私下敲打杨玉文,叫他收敛些。杨玉文揣测是有人在暗中造势,捕风捉影却查不出幕后主使。

这一波冷刀子来势汹汹。令杨玉文也不得不警惕。他遵旨办事,听赵志雄的招,让人在驱魔司外头搭了个台子。立一杆旗,专门接待平民百姓报案,管那些以前从来不管的灵异邪门事,有意改善名声,挽回丢了的人心。

此举一半是做戏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一半是给陛下一个交代。

台子一搭,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有正室怀疑夫君被狐狸精迷惑,要求做法事擒拿狐狸精的,也有老头癫痫发作被认为是鬼怪作祟的,还有小孩通灵的。大多跟妖魔完全不搭边,搞得驱魔司门口街头菜市口一般,吵吵嚷嚷,失了威严。

后来赵志雄加了条规定,无事生非的一律抽二十鞭。

这一通乱抽,人少了七八成,效率提高许多。

此事由赵志雄一力操办。这几日才见成效,冒出个孙贵,攀诬皇亲国戚,点名道姓说的是楚王府。赵志雄心细如发,上回在傅溶那吃了闷亏,正愁没地找补。以为是个机会,把孙贵叫进来一问,了解来龙去脉,再回禀了杨玉文。

杨玉文跳下马车,两侧列队,恭迎大人回府。杨玉文听到一声叫嚷,往孙贵那头看了眼。赵志雄忙道:“是个泼皮,身上被人下了反弹术,正在闹事。我们已经给他解开,但他不肯走,还攀诬楚王府。”

杨玉文道:“楚王府?”

他对这三个字特别敏感。上次柳章从他眼皮子底下弄走了玉髓,至今没个说法。赵志雄跟在上司后头,一听此事关乎楚王府,已经最快时间打探清楚。杨玉文感兴趣,他便一五一十道:“泼皮名叫孙贵,住在城郊。他疑心妻子跟楚王府通奸,要害死他。”

杨玉文像是听了个举世奇闻,匪夷所思,“他妻子跟柳章通奸?”

赵志雄道:“他说他有证据。”

杨玉文道:“把人带过来,还有他妻子。”

孙贵的证据呈上来,是几瓶丹药。玉白瓷瓶。药丸自带天然冷香。杨玉文对这个气味很熟悉。当年在屏山县,数十万人身中障毒,病体缠绵,有些老人小孩挨不过去。柳章当时占用了几个官窑,利用极其简陋的环境炼丹,短短半个月炼了几十万枚补丹,全部送人,分文不收,平山县人手一粒。

他炼出的药全是这个味道,大多只送不卖,基本不在市面上流通。孙贵手里拿的是真货,可能真跟柳章有点关系。

“反弹术已解,你可以走了。”杨玉文扫向台下跪着的孙贵。

“不,大人,”孙贵忙给他磕头,“求大人为草民做主。我一走,他们肯定会害死我的。”

“谁要害你?”

“楚王府的人。”

“说清楚点,叫什么名字?”

“这……这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人就住在楚王府。”

“他为什么要害你?”

孙贵道:“他与我妻子通奸,要杀了我,强抢民女。”

杨玉文闻言发笑,道:“那你应该去找衙门告状,跑到我驱魔司作甚。”

孙贵跪地爬行,爬到杨玉文脚下,潸然泪下,道:“楚王府位高权重,小人一介百姓,想来他们官官相护,不会理我。素闻杨大人英名,是个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降妖除魔。不惧强权。恳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杨玉文啧了一声。真是稀罕事。只见过骂他朝廷鹰犬的,没听过夸他为民请命的。这人吹牛不打草稿,拍马屁全部拍马腿上了。这等偷鸡摸狗的屁事,劳动不了杨玉文,上次的事没完,杨玉文正欠缺由头,柳章的话柄递到跟前来。岂有放任的道理。

“把他妻子押进来。”

“是,大人。”

雪柔伏跪在地,把额头贴在地面上。

杨玉文道:“抬起头来。”

雪柔抬起头,露出脸。

杨玉文道:“孙贵所言,可属实?”

雪柔道:“求大人明察,民妇是清白的。”

二人当堂对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玉文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门道来。除了几瓶药之外,别无证据。以杨玉文对柳章的了解,柳章不至于干这种事,他想要女人多的是。台下这位姿色平平,算不上天姿国色。杨玉文走到雪柔面前,手伸到她耳后,从她头发里取出一只翠绿蜻蜓。

雪柔脸色僵硬,杨玉文问她:“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雪柔仓皇低下头去,怕连累江落,不肯说出她的名字。

杨玉文看出她有所隐瞒,端倪初现,道:“这是妖物,你若隐瞒,鞭三十。”

雪柔道:“大人饶命。”

杨玉文道:“说。”

雪柔绝望闭目,发不出声音。

杨玉文捏着蜻蜓,缓步后退。两个下属拖起雪柔,将她压在长凳上。捆住,杨玉文回到座位上,端详蜻蜓,手指一捻。蜻蜓脑浆爆裂。江落猝然眨了下眼睛,刺痛难忍。不好,雪柔出事了。

第46章 擅闯“你认得我师父?”

烈日下,驱魔司大字散发耀眼光芒,金光闪闪。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台阶下,歪头看着牌匾。她身着绯色襦裙,富丽闲妆,看似官家小姐。而举止散漫,身后无一个丫鬟跟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走丢了,鲁莽冒失跑到驱魔司来。

她瞧了瞧,不知是看见什么热闹,抬腿就往里走。

门外守卫拦住她,喝道:“驱魔司重地,不得擅入!”

江落扫视二人,将他们的话当做耳旁风,脚步未停。二人手中剑出鞘三寸,企图吓退她。江落再前进半步,有被割伤的风险。她眼珠子悠悠转了半圈,想起自己答应柳章不能闯祸,故而装腔作势,故意道:“我来找人,你们去通传。”

守卫见这小姑娘临危不惧,倒也猜不出她来意,“你找谁?”

江落报出个名字:“杨玉文。”

二人脸色几变,厉声道:“大胆刁民,竟敢直呼大人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