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溶不知道柳章要玉髓做什么,但他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傅溶绝对站在舅舅这边。
“是,我们凭本事拿到的,他们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傅家三小姐情况如何?”柳章岔开话头。
“年年没事,”傅溶道:“我给他们留了铃铛,过几日再去布防护阵。”
“很好。”
“舅舅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吗?”
“天色已晚,”柳章没什么想说的,道:“你回去休息吧。”
“舅舅也早点休息。”
傅溶走后,柳章目光落在锦盒中的玉髓上。
玉髓绽放光芒,半空中浮现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蛇眼所看到的画面展现在他眼前。漆黑地窖,小姑娘摔断了腿,冻得瑟瑟发抖。她拖着伤腿努力自救,剥蛇皮包裹自己用来御寒,掰断骨刺剔蛇肉。靠吃蛇肉,恢复力气,她踩着蛇脑袋去挖石板缝隙。
那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出口,透过狭窄洞口,可以看到微光。
她既要竖起耳朵提防钱舟山的人经过,又要忍着腿疼挖洞,累得气喘吁吁,摔了无数次。每一次摔伤都会让她躺在地上半个时辰起不来。千瑶的身体对她来说过于虚弱。她可能此生都不曾体验过这样无能为力的痛苦。
呼吸声重,动作缓慢虚浮,还发了高烧。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咀嚼蛇肉,止不住反胃干呕。江落是不习惯吃肉的,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逼自己咽下去。她怕自己昏死过去,就往手臂上扎洞。直到最后一刻,再也爬不起来。
她手里依然紧握蛇刺。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江落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后头便是死亡,异化,成蛇……
柳章把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竹屋内,光影变幻莫测。
他脸上明暗交错,眼睛中倒映出江落倔强的身影。
第36章 养伤什么人能相信这种鬼话。
晚饭江落是同傅溶一块吃的。她眼睛上了药,被纱布蒙着。傅溶给她夹了很多菜。厨房送龙须糕来,尝着还算香甜。她喜欢吃。傅溶叮嘱她睡觉少吃点甜的,可等傅溶一走,她就把龙须糕扫荡一空,并且吩咐厨房明天再做三份。她早中晚都要吃。
第二天傅溶得知此事,赶到厨房把龙须糕劫走,换成胡萝卜炖乌鸡汤,和各种菜蔬,美曰其名养身体补眼睛。江落不乐意了,找傅溶理论。
傅溶道:“吃那么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江落以前是想吃什么糕点就吃什么糕点,伤了眼睛,反倒受起拘束管控。她自然难以接受,抱怨道:“你不让我吃甜食,我只能去吃草了。”
傅溶掐了一下她的脸蛋,道:“可以喝点鸡汤,吃点肉。你看看你瘦的,不吃肉怎么长身体。”
江落反驳道:“你要我长哪里,我现在可以长给你看。”
傅溶道:“……”
靠法力长出来的肉能算长身体吗?
江落不吃肉,傅溶知道她的习性。妖精吃素是件十分罕见的事。他一直没问过,想想也有点好奇,因而起意问道:“你不吃肉,是不喜欢肉的口感吗?”
江落道:“以前吃过,后来不吃了。”
傅溶道:“为什么?”
江落道:“大鱼吃小鱼,小雨吃虾米。每一层都会积攒毒素。我体内流着魔血,富含天下奇毒。这世上绝大多数东西都与我相克。我只能跳过鱼和虾米去吃草,吃那些天生地长的东西。甜食是麦子做的,比草好吃,我就吃这个了。”
傅溶
听完才知道有这么一层道理,道:“原来是这样。”
江落趁他不备,偷走两块糕点塞到嘴里。堂堂一只大妖怪,竟然连吃东西,都束手束脚。傅溶觉得她这么多年怪不容易,便把龙须糕还给她了,安慰道:“等你修行出金丹,净化魔血,以后吃什么都可以。”
江落喜笑颜开:“嗯嗯。”
傅溶给她舀了点豆腐,道:“坐下来吃。”
“眼睛还疼吗?”他随口问。
“疼死了,”江落吃得高兴,故意嚷嚷道:“我昨天一晚都没睡。”
“不是敷了镇痛药,怎么会这么疼。”
“我哪知道呀,师父下手那么重。肯定把我的眼睛挖坏了。”
“不会的,舅舅有分寸。”
“我变成瞎子你还会理我吗?”
“理,”傅溶喂她吃了块米豆腐,“你要是瞎了,我伺候你。”
“真的?”江落听他这么说,忽然有点不想好了。戴着纱布,让傅溶天天围着她转。
傅溶脱口而出,说完了方觉不妥。好像在做什么承诺一样。江落为他的事受伤,他怎么照顾都是应该的。可伺候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太深重。夫妻恩爱白头,老了相互照顾伺候。幸好江落蒙着纱布看不清楚他脸色。傅溶闷声咳嗽,将闪躲目光压下,若无其事。
“也许我真的好不了了。”江落拉着他的袖子,追要肯定答复。
“你赶快好起来,”傅溶含糊其辞,岔开话题,道:“马上有个节日到了,很热闹的。你要是不能好,我就没法带你去看烟花了。”
“什么节日?”江落来了兴趣。
“一个普通节日,大家出来放灯,看烟花什么的。”
上次他带江落出门玩,遇到只蝎子精,全搅和了。大家失望而返。傅溶一直记得这件事。想着哪天有空再带她去玩玩。江落最爱凑热闹。
“那我们现在就出门吧!”
“还得过两天。”傅溶连忙拉住窜起来的江落,还刚说,她就要出发了。这么着急干什么。
江落心里埋下种子,心心念念。硬是数着时辰挨到两天过去。她在傅溶面前扯下纱布,正式宣告自己已经好了。好得利索又突然,傅溶端详她左眼,果真完好无损,眸光明媚,一如既往。傅溶怕有什么后遗症,去请教柳章需不需要戴头纱,避光观察几天。
柳章听说江落这几天吃饭都是傅溶喂的,出来晒太阳是要抱的,花样百出,断腿残废也没她花花肠子多。偏偏傅溶甘之如饴,特别谨慎,天天守着。柳章本是眼不见心为静。傅溶倒钻了牛角尖,当成一件正经事来请教。
这场闹剧也该适可而止了。
柳章不得不提醒他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道:“挖完最多两个时辰,她眼睛便长好了。”
傅溶始料未及:“啊?这么快吗?”
柳章道:“不然呢。”
傅溶道:“她跟我说看不见,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
柳章清楚记得,上回江落警告他,说楚王府所有的虫子都是她的眼睛。到了傅溶这儿,就成了睁眼瞎了。小丫头片子全身长满心眼,算盘珠子都要蹦到别人脸上去。怎么会有人看不出来呢。柳章心情复杂,看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傅溶,无法相信这是他教出来的蠢孩子。
“她从山里来的,你认为她会怕黑吗?”
“会的吧。”傅溶琢磨了一会儿,认真思考,道:“她说以前在山里,没有灯,会有小妖为她盖被子唱摇篮曲哄她睡觉。”
柳章道:“……”什么人能相信这种鬼话。
“我不大会唱摇篮曲,”傅溶讪讪道:“只是哼了两首。”
柳章听了,无话可说,这孩子无可救药。他摆手示意傅溶赶紧滚蛋,别再这丢人现眼。傅溶难得在舅舅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既嫌弃又不屑,还带点难以理解的纳闷。
“舅舅想说什么?”傅溶见他欲言又止。
“江落活了两三百岁,她降生之日,大梁甚至还没有开国。她身在乡野不通人间世情,但不代表她没有心机城府。你以为的率真赤诚,也许在旁人面前是另外一副面孔。”柳章意味深长道:“你所看到的,都是她想让你看到的。”
傅溶心领神会,笑道:“舅舅的言外之意,我心里明白。舅舅既然认可她,接纳她当徒弟,那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日后她做错什么,我批评纠正。没做错什么,她便是自由的,想以什么面目示人随她心意。我识人本领不如舅舅,可心底里知道是非对错。”
柳章道:“你明白就好。”
傅溶道:“我已经长大了,舅舅不必为我担心。”
言尽于此,柳章便不往下说了。有些事,点到为止,心知肚明。
“我答应带她去看烟花,”傅溶自认为坦坦荡荡,无所隐瞒,问他:“舅舅要一起去吗?”
“你们自己去吧。”柳章没有心情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行,”傅溶道:“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看着她,别让她瞎胡闹。”
“好,我知道。”
江落早已收拾停当,只等傅溶请示柳章,便能立即出门。
她来到竹林出来那条石子路上等着。陈叔一行人提着花灯经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眼前一亮,那花灯精致小巧,栩栩如生。灯芯透亮,纸面绘制着各种花纹,落在地上的影子是动物形状。
江落蹦蹦跳跳,追着他们踩影子,怪好玩。
陈叔本是要去请示柳章的,因江落在后头追赶,他们不得已停下配合她玩一会。陈叔倒也不着急,对江落向来纵容和蔼,笑道:“这是秦家二小姐送的。一共三对。竹叶的送给殿下,螃蟹的給小侯爷,这对兔子的给小姐。”
江落孤身来到楚王府,一个朋友也没有。除了柳章和傅溶,从未有人送礼给她。她蹲下去摸了那只兔子的,哇的一声,很意外:“我也有份?”
陈叔道:“是,秦二姑娘蕙质兰心,知道咱们府里添了人,没漏掉小姐的。”
江落握住兔子耳朵,摆弄了两下,灵活别致,可以前后左右旋转。送礼的人花了一番巧思。
“秦二姑娘是谁?”她没听说过这个陌生名讳,究竟何许人也。
“太后的侄女,照辈分来说,小侯爷叫她小姨。”
陈叔刚说完,傅溶从竹屋出来。他们一群人围着说话,傅溶蹑手蹑脚凑上前,听了一耳朵。他看到那些花灯什么都明白了,拉起江落,故意说:“你喜欢什么样式,等会买,外面多的是。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送给咱们的都是添头。”他给陈叔递了个眼神,打趣道:“赶紧拿去给舅舅过目吧。”
陈叔笑着说是。众人皆忍俊不禁。
江落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场之人都知道些什么,只有她不知道。傅溶给她套了件披风。两个人骑一匹马出去。一路上江落琢磨花灯和傅溶说的话,想起当初刚进府时打听到一件私事。她记得,柳章因拒婚得罪太后。好像当事人就是太后侄女。
宗亲关系复杂,她一直没搞清楚过。
“我师父和秦二姑娘是什么关系?”
车水马龙,傅溶抓着缰绳,慢慢行走在商贩中间。
江落扭过头就能撞上他下巴。
傅溶握住她下巴,把脸拧向前,免得磕到。他做晚辈的怎么好议论长辈的私事,道:“没什么关系,舅舅并非太后所出,和秦家不熟。”
江落追问道:“那她为什么给王府送花灯?”
这怎么好说。
傅溶犹豫了下,江落软磨硬泡。在马上拉扯很容易摔下去。不告诉她不肯善罢甘休。他只好斟酌了下,言简意赅道:“她喜欢舅舅。”
柳章长相气质的确十分招人。江落亲眼所见,上回出门玩,他一个人坐在茶摊子下,吸引无数卖花的姑娘。不过没见他对谁感兴趣。
“师父喜欢她吗?”江落又问。
“不知道,”傅溶道:“可
能不喜欢吧。”
如果喜欢,也许就不会拒婚了。前两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傅溶因为好奇加八卦,旁敲侧击问了柳章一回,被柳章以多管闲事不务正业为由罚抄,他白得一通罚,什么也没问到。柳章从来不跟任何人探讨私事。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拒绝长安第一美人。
当时柳章跪在太后面前,给出的理由是“儿臣一心向道,断绝男女之情,此生不会娶妻”。话说到这份上了。太后纵然生气,也不能逼着人强娶。
此事作罢。后来柳章果然没娶妻。那秦家二姑娘也待字闺中,云英未嫁。旁的姑娘被拒婚自是蒙羞含耻。这秦姑娘却心地宽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她倒大度,未曾因此结仇。
由于傅溶这层关系存在,还逢年过节差人来送礼,名义是给傅溶的,送到楚王府,自然得添上一份给柳章。或是屏风花草,或是砚台狼毫,折扇香袋……总以新奇风雅为主,秦姑娘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奈何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负心汉,叫人扼腕长叹。
柳章不管王府庶务,一般陈叔由自行忖度着回礼。陈叔比任何人都盼着新王妃进门。可惜郎心似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觉得,”江落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师父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可能根本不喜欢姑娘。”
“他喜欢男的吗?”
“……”傅溶呛了下,道:“那怎么可能。”
“你又不知道,说不准。”
“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
傅溶感觉她越说越离谱,赶紧提醒她,“舅舅是长辈,你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他会抽你的。”
第37章 路见不平“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到了一段狭窄闹市,人头攒动。他们下了马。傅溶牵着缰绳步行,江落背着手倒退走路,跟他面对面。傅溶提醒她看路,别摔跤。江落走得稳稳当当。她虽然没转过去,却能精准避开每一处障碍物,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
“那你喜欢谁?”江落话锋对准傅溶。
路边跳出来的花炮在马蹄下炸响。骏马受惊起跳。傅溶勒紧缰绳,看着马儿不安的眼睛。他抚摸鬃毛,脸色镇定自若,道:“没喜欢谁。”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还是瘦的?”
“我和舅舅一样,”傅溶找到了理由,底气十足,道:“谁也不喜欢。”
“为什么要学他呢?”江落不无失望。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是太大了。向云台色/欲熏心,大街上捡到个陌生人都能动情。楚王府却走得一派孤寡清心的路子,一个两个奔着孤独终老去。傅溶学柳章,断情绝爱,那也太难攻克了。
虽则柳章答应助江落修炼,可成神是没影的事。她暂时不打算放弃傅溶。一是为了做退路,二是为了自尊心。她向来自负,想要什么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哪有到嘴的鸭子白白放弃的道理。
傅溶哪里知道江落这么多心路历程,自顾自道:“舅舅可是我的榜样,当然学他。”
江落道:“就因为他是你舅舅吗。”
“当然不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跟舅舅有关,听完你就明白了。”
“好,”江落竖起耳朵,巴不得多了解一些,“你讲给我听。”
二人并肩同行,行走在繁华闹市中。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反正没人认识他们。嘴上说,眼睛负责扫荡两边小摊。如果江落看到感兴趣的,傅溶便掏腰包买下,吃吃喝喝。江落手里攥着一大把生脆的冰糖葫芦,腮帮子鼓起两个包,咀嚼不停。
傅溶帮她拿着手里握不下的果脯,道:“我六岁时,母亲去世了。她被他们葬在玉山,我找不到她,不晓得人死了之后是要被埋进土里的。我以为他们把她藏起来了,所以偷偷溜出府,坐马车出城,我想去找她。”
六岁的傅溶,岂不是和傅年年一样大。
江落试着想象他小版的模样,漂亮脸蛋,粉雕玉镯,肯定很讨人喜欢。
“那日不凑巧,驱魔司正在玉山一带执行抓捕大妖计划,由杨国师亲自带队。”
“杨国师是谁?”
“杨玉文的父亲,一个很厉害的人,”傅溶解释道:“当时是他掌管驱魔司,负责保护长安。”
“哦。”江落点头如捣蒜,表示可以理解,“然后呢?”
“那只大妖法术高强,突破布防,差点潜入长安。陛下震怒,杨国师难辞其咎。长安若失守将不堪设想。杨国师向陛下立了军令状,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诛杀大妖。”
“驱魔司几乎倾巢出动,设下天罗地网的大阵。当时整座山头都被清空。紧要关头,我意外闯了进去,被大妖的触须卷入阵眼。阵师有所察觉,但不知误入的小孩是谁,他请示杨国师,是否要派人去查探。杨国师认为查探必定导致打草惊蛇。”
“如果大妖逃走,他们将无法交差。为了长安千万百姓和大梁国祚,牺牲无可避免。只是一条人命而已。我陷入必死的困局。”
江落不由为他担心,眨巴着眼睛,关切道:“他们为什么不救你?”
傅溶道:“因为在他们看来,诛杀大妖比救我更重要。”
怎么能这样呢?
不过傅溶既然好端端坐在这里,说明他当时化险为夷了。
江落迫切想要知道后续,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舅舅挺身而出,深入阵眼。”傅溶接着道:“我看见他身穿白衣,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落脑海中浮现一副惊险画面。深不见底的地狱,一道光落下来,照亮傅溶。那种震撼恐怕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上回她被困幻境地窖,也有人从天而降救起她。
那么她肯定一辈子忘不了这人。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舅舅与驱魔司发生了剧烈争执。他向杨国师争取到一刻钟时间,让他去救人。如果一刻钟后,他不能带我逃出生天,就开启大阵,将我们俩与大妖一同埋葬在玉山。他赌上性命,孤身涉险,救我于危难。”
傅溶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环环相扣。
江落听得聚精会神。
“杨国师同意了。”傅溶说到这,嘴角勾起辛酸笑意。
“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不到一刻钟法阵就启动了,我和舅舅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他们的出尔反尔险些死在里面。舅舅被大阵重创,濒死之际,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带我离开。我出来时毫发无损。身上白狐裘变成了红的,汲满他的血。”
“为救我,舅舅差点死了。”
“舅舅的师父历经周折找到续命药,保全他的内丹。之后舅舅整整闭关了一年。”
“当年舅舅也才十五岁,他不认得我,不知道我是长公主之子。他选择跳下来,只因我是个无辜的六岁孩童。人命不分高贵或低贱,只要有一线机会,都值得他去救。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决定去修行,成为他那样的人。”
“九岁时,我与傅家闹翻,舅舅收留了我。舅舅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我之人。他救过我的命,教我修行。他的恩情我铭记于心,这辈子都还不清。”
傅溶的故事讲完了,江落也明白了。原来柳章在傅溶心目中,占据这样一个位置。他们的过去惊心动魄有声有色,自她没来前就已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傅溶的过去满是柳章的影子,他注定会长成柳章那样的人。
“我说了我的,”傅溶咬了一口糖葫芦,看向她,“你呢?”
“我什么?”江落回过神。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江落被问住了。她这几百年一直在山里当大王。大
王自然是随心所欲的,没人教导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不是血脉诅咒,她就会一直猖狂自负地活在山坳里,做她无知无畏的大王。直到很多年过去,被捉妖师杀死,或是被更强大的妖精吃掉。
妖精怎么会去思考自己该如何度过一生呢?
“不知道,”江落面露难色,答不上来,“我没有想过。”
“现在开始想。”傅溶像是在点拨一个刚入门的小师妹。
面对人生和未来充斥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凭动物本能活着,行事只凭冲动和高兴。糊涂降生,糊涂死去。那样贫瘠单薄的一生,怎么对得起她如此高的天赋和出身呢。她应该有老师,朋友和信仰……跳出浑浑噩噩的山大王身份,把眼光放长远,看到更深的价值,成为真正的修道者。
柳章是傅溶的启蒙人,而江落要悟道,也得踩着前人步伐,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思考自己的价值便是第一步。可这对江落来说,太过于遥远深刻,她想了半天也没答上来。
傅溶见她为难,心知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有结果的。他自以身作则,教她慢慢入门,因此循循善诱,道:“没想好之前,可以模仿我。”
“模仿你?”江落问。
“对,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江落觉得很有意思。
“现在,”傅溶指着某个巷口,道:“离我们一百步远。有个姑娘在卖花灯,被两个歹徒尾随,堵到死角。他们想欺负她。”
江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穿透层层人潮,越过屋舍石墙。她看见绿衣姑娘摔倒在地,哭得花容失色,央告求饶。两个男人抓住了她的脚踝。江落周围一片吵嚷,可姑娘的哭声震耳欲聋。傅溶拔腿往那头走,示意她跟上,道:“走,我们去帮忙。”
江落道:“好。”
两个黑衣魁梧大汉步步紧逼。
绿衣姑娘掏出荷包里,她手抖着,铜板撒了一地,哭道:“我给你们钱,求求你们放过我。”
一人捂住她的嘴巴,迫使她闭嘴。情急之下她反咬对方一口。那人吃痛,抓住她肩膀按倒在地,撕扯她衣裳。期间污言秽语咒骂不断。
一墙之隔,闹市喧嚣,无人听见她的哭喊。
正当绿衣姑娘满心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变故突生,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忽然停住,那庞大的身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像是被蛮力抓住。他们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液体顺着歹人指缝滴入姑娘的脖颈。血腥味蔓延开来。绿衣姑娘被温热的血烫到了。男人松开她,她从窒息中得以解脱。
她心脏狂跳,瞳孔放大,胆战心惊回过头。
只见那两个歹人一动不动。他们抬着手臂,膝盖半弯,身体保持着向前倾斜姿态。而肩颈、腰侧、膝盖、脚踝和掌心几处地方出现了血洞。整个人被贯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绿衣姑娘惊魂未定。清朗月色下,每个血洞都连接着一根细长蛛丝,蛛丝紧绷,素白近透明,上头挂着几滴浑圆血珠。
二十几根细丝延伸至小巷尽头,在风中危险颤动,杀机毕露。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手握蛛丝,闲庭信步,踏月而来。
两个歹人低头看向身上的伤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少女手指发力。
他们如提线木偶软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38章 悸动“如果你见过我的本体,你也会怕……
江落收回蛛丝,走到两个歹人面前,踢了踢他们的脸,死猪一样。傅溶说不能杀人。她点到为主,跨过二人头颅,望向角落里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姑娘。绿衣姑娘目睹她出手伤人,有些害怕,浑身发抖。江落脱下自己的外袍,放到她面前,道:“给你。”
绿衣姑娘大气都不敢喘。
江落看穿她眼底惊恐,便道:“他们没死。流点血而已。”
绿衣姑娘闻言,这才回魂,她如梦初醒抓起披风,裹住自己的身体。江落救了她。她劫后余生,泪流满面,“雪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江落道:“举手之劳。”
绿衣姑娘裹着披风,两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清秀面容看起来似曾相识。江落打量她片刻,想起什么。江落拨开她额前凌乱头发,确认是见过的,道:“十六。”
雪柔茫然地抬起头,有些错愕。
江落道:“你在钱府待过。”
雪柔闻言一怔,意识到什么,道:“姑娘认得我?”
她是钱舟山第十六个小妾。
江落在幻境里见过。她给她分过吃的,还提醒她,蛇莓不能吃。
然而幻境并非真实发生的经历。成为钱舟山第十七个小妾的是千瑶,不是江落。事实上,她们两从头到尾没有碰过面。雪柔自惭过去经历,只想忘了,从未主动跟人提起,也不晓得江落是何方神仙,怎么会认得她。在钱府当小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雪柔低声道:“我,我的确在钱府待过。”
“你现在住在哪?”江落问。
“有个编竹筐的,跟我是同乡。他可怜我,把我买下来了。”
官兵抄了钱府,钱舟山被斩首,小妾们要么被抓要卖。
为什么人间的女子总是被卖来卖去?千瑶是,雪柔也是。
“然后呢?”江落听得皱起眉毛。
“然后我嫁给他了。”
江落不太能理解这个逻辑的。男女嫁娶,至少相互喜欢。
怎么她们的嫁娶都像买卖。
“他人在哪?”
“家里。”
“你被人欺负,他为什么不跟着。”
“他不知道,”雪柔擦掉眼泪,勉强笑了下,“今日七夕节,花灯好卖。他编了好多,我拿出来卖。没想到会碰到那两个人。都怪我误了时辰想抄近路。”
雪柔整顿衣裳,将头发别在耳后,情绪稍微平复。她看着地上躺尸的二人,仍是害怕,小心绕过他们,捡起零零碎碎的花灯。今天出来,本就是想多卖点钱。花灯在混乱中被人踩扁,支离破碎。货弄坏了,一文钱没挣到,还险些被人欺辱。雪柔委屈又心酸,掉起了眼泪。
她抱着花灯痛哭的模样太过凄惨。
江落不晓得有什么事值得哭成这样,天塌了一样,道:“你别哭了。”
雪柔在泥土里摸索着,很心疼,道:“都碎了。”
江落便道:“卖给我吧。”
她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钱在傅溶那里。
傅溶便心有灵犀,从她身后出现。雪柔杯弓蛇影,被陌生人吓得直后退。傅溶便没有过去,将二十两银子放在一截破碎花灯骨架上,道:“你的花灯我们全买了。”
月色明亮,雪柔恍然见这少年丰神俊朗,衣着华贵,恍若天人一般。呆了一瞬。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并无恶意。雪柔有些不好意思,忙推辞道:“这些都坏了,不能卖给你们。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
她缺钱,才来卖花灯。给她钱又不要。
江落不懂她忸怩什么,道:“给你就拿着。”
雪柔局促道:“真的不用了,我可以养活自己。”
傅溶看穿她自尊心强,不愿意接纳施舍,便道:“二十两是我们预付的订金。你回家再做二十个花灯,要最好的材料,做好后送到楚王府。找一个叫陈叔的。他会验收。若不值这么多钱,你便退还一些银子。若做得好,我们下次再定。”
二十两银子别说买二十个花灯,买两百个都绰绰有余。
傅溶这番话给足了颜面,照顾到她的自尊心。二十两不是施舍,而是公平买卖。雪柔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她想了须臾,此番因祸得福,接了这么一个
大单买卖。二十两够全家过一年。雪柔屈膝行礼,弱弱道:“那,那便谢过姑娘和公子。”
傅溶道:“拿着吧。”
雪柔怯怯地收下了银子。
傅溶又道:“我们送你回去,你家在哪个方向?”
雪柔道:“有一点远,我自己走大路回去,应该没事了。”
江落道:“你自己走,又碰到坏人怎么办。”
二人想送她回家,雪柔百般推拒,深怕麻烦他们。
“二位好意我十分感激,只是我家住在城郊,实在偏远。”
“正好,”傅溶顺口接过她话头,道:“我们正要去城郊寻一个僻静场所,远离人的河边,清清静静赏烟花。姑娘可知道哪里靠河,又有酒肆的。”
他这么一说,显得不是特意送人,而是顺路。雪柔想了一想,道:“我家旁边往前走一里,就是护城河。那里夜色很美,有萤火虫。”
傅溶点点头,道:“劳烦姑娘带路。”
雪柔道:“那你们随我来吧。”
江落纳罕,暗自奇怪。
怎么她说的,雪柔都不肯答应。傅溶一说,又肯了。
方才他们听到叫声,傅溶交代江落先过去,制服歹人,不要弄死,让她给姑娘穿好衣裳,然后他再出来。安排得条条是道,江落不懂他用意,逐条照做。傅溶说的应该不会有错的。他们一起护送雪柔回去,到了民宅聚集处,墙头狗察觉生人靠近,一通乱叫。
“二位送到这里吧,我快到家了。”
雪柔停住脚步,对二人道:“往前头路直走一会儿,便能看到护城河。那儿有卖馄饨酒汤的。”
这儿太黑,不见门户。
江落左顾右盼,分明还没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道:“再送过去一点吧。”
雪柔笑着道:“这儿邻居都认识,还有狗。过去两棵树便是我家。今夜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雪柔感激不尽。来日一定登门拜谢。今晚是七夕,我便不耽误二位赏烟花了。”
傅溶道:“既如此,你回去吧。”
雪柔朝二人再拜,郑重行礼。
她转过身,走入黑暗中,犬吠声渐止。
看样子应该是平安到家了。傅溶和江落离开。
江落藏着一肚子疑惑,无法理解,问他:“为什么不让送到家门口?”
傅溶道:“今夜之事瞒下最好,她回去后,只说摔了一跤,万事太平。再无第四个人知晓。省去诸多是非。人家是有妇之夫。这样晚了,领着客人登门。她丈夫问起缘由,反倒不好解释。女子生存不易。二人若因此生出嫌隙,她该如何自处呢?”
“二则,抛开今夜之事不谈。她家是做编织生意的,院内家中竹子竹条一堆,未必有空收拾。客人临门,诸多不便。请进去喝茶没有落脚之地,不请又失了礼数。她今夜本就狼狈。若她有心,来日收拾好了,请我们去做客,既表了谢意,又体面周到。”
“人活一世,不单是柴米油盐,也还有尊严体面四字。”
傅溶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一讲给江落听。原来,小小一件事,藏着如此多的弯弯绕绕,细腻心思。江落听得一愣一愣,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道理?”
傅溶道:“在外游历,见过了,就明白了。”
傅溶出身富贵乡,本也不懂女子处境。他琢磨出这些全靠血的教训。几年前,他从狼窝里救过一个未婚少女。那少女平安回家,家人却疑她失贞。少女郁郁而终。一个幸运到能在狼窝里死里逃生的人,却死于流言蜚语。
那件事在傅溶心里留下很深的刺。
江落感慨道:“人活着,还要懂这么多道理,真麻烦。”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傅溶笑道:“人情世故这东西,教是教不会的。你接触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二人散着步,寻找雪柔所说的河岸。
傅溶问道:“我方才听你们说话,你叫她十六,你认得她?”
“她是钱舟山的第十六个小妾。”
江落当时删繁就简,把幻境的故事跟傅溶说了大概。无瓜紧要的没提,地窖那段丢人的经历也是一笔带过。所以傅溶并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江落道:“她在幻境里分我东西吃,就是胆子小,不肯跟我去杀钱舟山。”
傅溶闻言失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大包天。”
沿着雪柔指示的方向。他们来到河边,选了一家干净的酒肆坐下。等待烟花降临。酒暖风凉,吹得人心舒坦。傅溶与江落闲聊二三,感觉她跟雪柔倒是有缘分。幻境中的人,现实中再次碰到,冥冥之中注定一样。傅溶道:“你在长安,只认得那么几个人。如果你觉得雪柔好,以后可以多接触,当朋友处。”
江落不置可否。
雪柔性子软弱敏感,她们相处起来,恐怕一个急死,一个哭死。
傅溶又问道:“你在山里的时候,身边朋友什么样?”
江落被戳中了短处,含混不清道:“没有朋友。”
“怎么会?你不是大王吗。”
“他们都怕我。”
“为什么?”
“如果你见过我的本体,你也会怕我的。”
“笑话,”傅溶一敲折扇,道:“本公子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你连蛇都怕。”江落故意揭他老底。
“你又不是蛇,而且上次砍了那么多,我已经适应了,不怕了。”
“才不信,”江落道:“我下次捡一条蛇蜕,塞你被窝里,看你一觉睡醒,怕不怕。”
“你敢,”傅溶乐不可支,“你敢塞,我就……”
“你就怎么样?”江落摇头晃脑冲他挑衅,得意洋洋,“我可什么都不怕。”
傅溶想了想,倒真没想到她会怕什么。
江落眼中闪动狡黠的光。
店家端来两碗馄饨,打断二人视线交汇。给他们上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傅溶道:“我们没有点酒。”
店家道:“这是送的,我们自家酿的梅子酒。甜的,不醉人。您二位尝尝。要是觉得好喝,下次来点。”
柳章有禁令,不得喝酒。傅溶正想退回去。江落已经倒了两杯,尝了鲜。她咂摸两口。滋味不错,大肆称赞,“好喝!”
店家喜笑颜开,道:“是,喝过都说好喝,您二位慢用。”
江落已然尝了,没法退,只得留下来。
傅溶记着柳章的嘱托,赶忙道:“尝尝就行了,别喝太多。”
江落将另外一杯推给他,“你也尝尝。”
傅溶道:“不用了。”
江落道:“真的很好喝,师父又不在,没人会知道。”
两人对坐,隔着一张大木桌。傅溶坚守规矩,江落非要他尝尝,费了好一番口舌。她脾气执拗。傅溶婉拒再三。江落直接爬上桌,举着酒杯喂到他唇边。
少女如花裙摆散落在黑漆桌面上,像暗河里的夜精灵爬到他面前,引人犯罪。在她身后,酒旗招展,烟花绽放。无垠夜幕被点亮。河岸边的人同时抬头,发出惊叹。花火转瞬即逝,流光溢彩,江落的眼睛熠熠生辉,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光。
太亮了。
傅溶眼底再也看不见烟火。
这样美好的夜晚,喝酒是应该被许可的。
傅溶方寸大乱,鬼使神差喝了,咽了。梅子酒并不烈,却像团火焰,滑进咽喉,落到了胃里。他吞咽的动作过于急促,以至于根本没尝出梅子酒的味道。只觉得烫,热,连五脏六腑都要着火了。江落跪坐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嘴角酒渍,笑问道:“好喝吗?”
傅溶眼神无处安放,耳朵红得能滴出血。
他低低嗯了一声。
江落退后,滑下桌子。她握着一滴不剩的空酒杯,自鸣得意,道:“我就说嘛。”
傅溶如被火烤,舌根浮现酒香余甘。味道出来了。他暗自品味,忍不住再看她一眼。江落自斟自饮,扭过头去看烟花。傅溶注视着她清晰的侧脸。风吹额发轻盈。她半靠在栏杆上,指着那朵最大最亮的烟花,惊喜道:“哇!快看快看。”
江落眼底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夜空。时而明亮瑰丽,时而暗下来。光影交错,那一场盛大的烟花盛大落幕。江落回过头,傅溶尚未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二人对视了一眼。傅溶掌心冒汗,口干舌燥。他听到胸膛里回荡着巨大的心跳声。却像喝醉一般,眩晕起来。
江落道:“下次我们还来看烟花喝酒,好不好?”
傅溶心生悸动,不受控制。
“好。”
第39章 玩尾巴“说了不要弄了。”
两人为了看烟花,特意跑到护城河下游,远离人烟的僻静所在。
对月当空,水天一色。
酒家早已打烊,妇人抱着酣睡孩儿在屋里缝补衣裳,猫儿打着哈欠。木灯笼光影阑珊。对岸泊着几只花船,偶有娇笑声响起,船身晃晃悠悠。
江落和傅溶坐在这头游廊,占据一张酒桌,背靠长湖,两人不知说些什么,笑得弯腰拍桌,一时高兴,江落站在椅子上用筷子敲酒盏。傅溶捉她下来,玩着什么划拳游戏,总输。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最后两人都倒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夜凉如水,长廊寂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柳章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糊涂蛋。他给侍卫赤练递了个眼神,赤练扶起烂醉如泥的傅溶,扛走了一个。只剩下趴窝的江落。柳章的影子刚好斜斜地倒在她身上。
一个时辰前,柳章待在楚王府。侍卫急急忙忙来回禀,说把小侯爷和小姐跟丢了,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已经很晚了,柳章放心不下。他们上回出门游玩,江落弄出只变异的蝎子精,搞得几条街戒严。这晚柳章没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岔子。
万一傅溶没兜住,被驱魔司的人察觉。他们俩就得去驱魔司大牢里过夜。
柳章放下手头还没修补完的法器,出门去找人。谁知道侍卫们急得团团转,这两人跑到河边喝酒,还喝得不省人事。
江落枕着自己一条手臂,脑袋歪着,露出娇嫩的后颈。白皙皮肤因酒热而泛起潮红,回廊吹来凉风阵阵,她发带飘动,似一韧芦苇。柳章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她一动,忽然醒了。柳章看着她水汪汪的脸,道:“该回去了。”
江落眼神迷离,嗓音含糊不清,嘟囔道:“我不回去。”
她仰起头,伸手揽住了柳章的脖子。两人拉近了距离,她身上的热气直往柳章怀里钻,像是要挨着他贪凉。柳章不理会醉鬼,正要起身走开。忽然听到耳边贴近一声呢喃,半是哄劝半是命令,江落拦着他,“傅溶,别走。”
柳章一顿。
江落摩挲着他的下巴,道:“我们今天不回去,好不好?”
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贴着他膝盖,大腿,往上。像蛇一样。圈住了他的腰。柳章低头一看,却是江落的尾巴。她的尾巴从裙子里出来了。喝醉了果然容易发疯。柳章第一反应是观察四周,确定没人看见他们。江落一使劲,尾巴控制他,往自己怀里带。
柳章一只手撑住桌子,才没倒在她身上去,低声斥道:“松开!”
江落却沉湎于其中,“傅溶……”
柳章握住她的脸,强硬道:“看清楚我是谁。”
江落迷蒙的眼神渐渐汇聚起来,有了神采。拨云见日,水落石出。她恍然惊觉,“师父。”
柳章满头黑线,心下不快。哪有徒弟用尾巴圈着师父的,成何体统。换了旁人,早被他一掌打飞。只是江落坐的位置太靠近湖边。柳章稍微反应大点就能把她掀到河里去,到时候还得把人捞上来。大半夜喝酒泡凉水,又容易引发风寒。
“知道我是谁,”柳章看她没醉到神智失常的地步,道:“还不把尾巴收回去!”
“啊……”江落后知后觉,垂下了视线。她看着柳章腰间,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尾巴。她疑惑地端详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尾巴不仅没收回去,反倒越收越紧,几乎勾勒出柳章窄细的腰线,像是工笔细描最柔韧灵性的一笔。
她看得呆了,神魂摇荡,下意识去伸手碰。
柳章从未被人这样无礼对待。
这孽徒究竟要做什么。
他反握住江落手腕,制止她,不知道她是接着耍酒疯,还是真的糊涂了。两人这么缠着,越贴越近。柳章惊疑不定,脑海中念头在扇她一巴掌和骂人之间摇摆,过于错愕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刚才把他误认做傅溶,这会儿认清楚了,还接着发疯。
她真的知道自己干什么吗?
柳章隐隐压住怒火,她轻浮举动每一步都踩在他的雷点上,道:“我让你收回去,听到了吗?”
江落愣在那,反应比寻常更慢。她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脑子里把柳章的话过了三遍。她才回过神,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收回去?怎么收回去?”
似乎这个问题难倒了她。她想不出答案,求助似的望向柳章,颇为苦恼,“我不知道怎么收回去。”她看起来太困惑。
柳章意识到,她醉糊涂了,反应不受自我控制。
跟一个醉鬼又能计较什么。
柳章无言以对,有些抵触外加烦躁,道:“你以前怎么收的?”
江落道:“以前它没有出来过。”
柳章道:“……”
江落尝试了几下,没成功。
她根本控制不了尾巴。
“师父,”江落越弄越乱,啊了一声,懊恼道:“回不去了,怎么办?”
柳章失去耐心,这个姿势让他十分别扭。看江落那样子是真的收不回去了。醉酒可能会让人丧失一部分能力。柳章别无他法,也怕弄伤她。他试着触碰她尾巴,看能不能手动解开。不料指尖触及敏感的尾巴尖,
江落忽然有所反应。像是被碰到敏感点。
她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面若桃花,呼吸潮热。柳章看见她眼底流转的水光,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推开江落,抽身后退,站到三步远。江落在仓促间抓住他一片衣角。竟直接被拽倒。她跪在他脚下,还握着他的长袖,手指蜷缩攥紧,指节过度用力发抖。她低着头喘气,“师父,我有点难受。”
柳章俯视着她卑微可怜的模样,道:“谁让你们喝那么多酒。”
江落委屈巴巴道:“没有很多……”
柳章道:“还能起来吗?”
江落缓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清醒。她咽了口唾沫,忍住口干舌燥的冲动,从那种奇怪的状态挣脱。拉着柳章的衣摆,把他当成一棵树,支撑起身。柳章并没有扶她,只是任由她拉着。江落勉强站稳了身体,晕晕乎乎,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以为自己是千杯不醉的。
这酒也不烈。为什么后劲这么大。
“走吧。”柳章看她能站直,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哦。”江落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她环顾四周,“傅溶去哪了?”
傅溶走了大半天了她才发现人不见了。
柳章道:“在马车里。”
江落点点头。傅溶走了,那她也得走了。烟花已经看完,酒也已经喝完。满地都是空酒坛子。她今晚很开心。哪怕被柳章抓包逮回去,也开心得不得了。她觉得十分满足,柳章已经走出去几步,她人还站在原地,好像在使什么劲儿。
柳章道:“你又怎么了?”
江落低头一看,道:“真的收不回去了。”
她那尾巴还在,只是被裙子遮住了。外表倒也看不出来。
柳章不便碰她,一时半会也没有别的办法,道:“回去洗个冷水澡。”
江落泄气道:“好吧。”
江落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水中倒影一前一后,沿着湖边石板路走到尽头。这儿并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对面花船船娘一直在冲柳章招手,抛媚眼给瞎子看。
柳章头也没抬。
走过这一段路,马车停在主路上。赤练早就扛着傅溶上去了。他
们两在此耽搁半日,夜已深。柳章步伐不快不慢,江落还是落后了一大截。他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回头看她有没有掉到河里去。江落本就喝多了,加上满脑子都是自己收不回去的尾巴。
她犯了倔,自个捣鼓半天,非得收回去不可,弄到似乎也有些急躁。
柳章对她失去耐心,忍无可忍,“说了不要弄了。”
江落破罐子破摔,自己跟自己生闷气,道:“带着它我走不动。”
柳章道:“走不动难道要我来背?”
江落信以为真:“可以吗?”
柳章失去耐心,哪有功夫跟她瞎胡闹,冷笑道:“可以,我一掌让你飞回去。”
江落满脸写着失望。她期期艾艾,走上前,可怜巴巴,“要不师父拉着我吧,我就走得动了。”
柳章摊上这么个徒弟,也是倒了大霉。他最讨厌黏黏糊糊的做派。但要不拉着她,两人得在这一段小路上磨蹭到天亮。江落牵着柳章的袖子,祈求道:“师父拉着我吧。”
柳章伸出手,看着她手指。
男女授受不亲。
江落见他意头松动,得寸进尺。
她眼中亮晶晶的,开始挑战他的底线,希冀道:“拉着尾巴,好不好?”
柳章道:“……”
江落凑到他面前。柳章握住她后颈,把人掐晕。江落眼前一黑,膝盖软了下去。柳章把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马车。赤练早已等候多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耽误这么久。但柳章脸色不大好看,赤练没敢多言。
柳章把人往马车里一撩,看着横七竖八的少年少女,气不打一处来。好的不学,学些酗酒发酒疯的毛病。明天让他们通通去罚跪。
第40章 惩戒“舅舅不是罚你,是关心你呢。”……
宿醉酒醒,幽梦初长。
江落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手脚都伸出去,一大团被子压在肚子上,像是只翻过来晒太阳的乌龟。日上三竿,阳光柔软。人是懒懒的,不想动弹。她惬意地舒展身体。檐下两只喜鹊扑腾,叽叽喳喳,踩着横梁飞来荡去。
昨晚她看了一场漂亮的烟花,与傅溶喝酒。后头记忆断片,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丫鬟在外头敲门,“小姐醒了吗?”
江落一股脑推开被子坐起来。
丫鬟为她打起床帘,端来洗脸水,服侍她穿衣梳妆。早点都是江落爱吃的那几样。江落喝多了,没什么胃口,她看见一碗黑乎乎的浓稠汤汁,问道:“这什么东西?”
丫鬟道:“醒酒汤。”
江落闻着气味泛苦,有些抵触,“我不喝这个。”
丫鬟提醒道:“殿下特意让人为小姐煮的。”
柳章让人给她煮的醒酒汤?江落舀起一勺子,汤汁浓郁,肯定不好喝。柳章没管过她吃穿用度上的琐事。怎么会特意送汤,昨天发生了什么?江落伸出舌尖舔了一丝丝醒酒汤,味道怪怪的。丫鬟瞧她这般排斥,笑道:“殿下吩咐过,要您喝完再去请安。”
江落听到个新鲜词汇,抬起头:“请安?”
丫鬟道:“是。”
请什么安。江落满腹狐疑,悄悄跟府里人打听,原来昨晚柳章出去找他们了。谁家孩子大半夜跑到郊外鬼混,一个两个喝得不省人事。柳章严令他们不准喝酒。傅溶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今儿个傅小侯爷一大早被叫去,挨了顿训斥,出来时手心都是肿的。
傅溶酒醒后猜到有一顿打,他心惊胆战,为自己想了开脱之词。譬如我是十七不是七岁,这么大了喝点酒怎么了。我毕竟是个男人,以后总要喝酒的。舅舅你的禁令应该改一改。然而他揣着理直气壮的托词去找柳章。
柳章劈头盖脸道:“把手伸出来。”
傅溶的气焰当场矮了三丈。死去的记忆再度复苏,他的手掌隐隐作痛,头皮也开始痛了,他看柳章脸色如此难看,立即放弃挣扎,“我错了,舅舅。”
干脆利落,挨了三十下手板。
柳章打人从来不心软。傅溶疼得跳脚,没敢喊冤喊疼。那样的话惩罚会翻倍。**上的疼痛倒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心理压迫。傅溶感觉自己无论变得多强多独立,舅舅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他跳得再高,也会被薅下来打一顿。
傅溶垂头丧气,默默罚站认错。人越大越叛逆。傅溶以前是不敢明知故犯的,昨晚的事,多半是江落撺掇着的。柳章教训完他,还要找江落算账,道:“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傅溶带着火辣辣的手掌滚蛋,脚步迟疑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
“要不舅舅再打我三十下?”
“你还没挨够。”柳章反问。
“江落手细,挨了舅舅的竹板,可能骨头就断了。”傅溶把心一横,敢作敢当,很讲义气地揽过责任,“我替她挨,舅舅就别打她了。”
柳章此刻正在气头上,闻言冷笑道:“同甘共苦,倒不如每个人六十下。”
傅溶讪讪收回话头,溜之大吉。
江落起得晚,听说傅溶被打之事,故意磨蹭到中午,估摸着柳章也快消了。她才姗姗来迟。一进去,便挽起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师父要打多少下,我存着数。一次三十下,我先定十次的。连同傅溶的都领了,拢共六百下。”她大放厥词,口气不小。
江落听闻傅溶愿意为她挨打,十分感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外乎此。挨了区区一顿打,二人同处阵营惺惺相惜,感觉甚是微妙。她倒想呢。
“师父不忙的话便现在开始吧。”
“站到后面去。”柳章一指墙角。
江落还未反应过来,一本书横空飞到眼前,她匆忙抱住。柳章知道她不怕疼且不要脸,挨打挨骂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惩戒。柳章对症下药,拿捏了她的七寸,直接道:“把那本书背下来,没背完不准吃饭。”
江落道:“???”
她是奔着跟傅溶同甘共苦的心意来的,可柳章偏不打她。换了老办法来威胁她。这本书和指头一样厚,字迹密密麻麻,少说有七八万字。她翻了翻,还有很多字都不认识。这怎么可能背下来?江落惊疑不定,柳章是存心想饿死她?
江落当场撂挑子不肯干了,“师父,我不要背书,你打我算了。”
柳章道:“由不得你。”
“这么多字,我今天读都读不完。”
“那今天不用吃饭了。”
“……”
江落忍气窝火,别提有多憋屈。堂堂一个妖王,被罚抄书背书。柳章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江落无法这种规训教导的方式。在她的世界里,她是最大的,她受不了任何人站在她头顶上。
哪怕是柳章也不可以。
她跟柳章讨价还价。柳章说再啰嗦就两本。他是懂得怎么治人的。江落哪里斗得过他,大声抗议。最后傅溶出来打圆场,及时把她拉走,免得她惹毛柳章。
“舅舅不是罚你,是关心你呢。”
“什么关心我?”
“这是心经,修道入门都要背的。你背下来,也大有益处。”
“哪有,”江落没好气,“他明明想故意饿死我。”
“你不是要跟着我们一起修行吗?这心经便是第一门课。先熟记于心,打好底子,理解基本要义,融会贯通。好比盖房子,一层一层垒起来。若不打好地基,上面盖得再好也是无源之水、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倒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信誓旦旦说想修行,难道都是吹牛骗人的?”
傅溶说得煞有介事,生生扭转惩罚性质,把背书的事情变成柳章开课授业教徒。而江落畏难抗拒。问题一下子转移到她自己身上。江落当然不是怕苦怕难的怂货。她有心反驳,却被傅溶打断,“是你自己答应过要学的,怎么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了。”
“我哪有,”江落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想说什么都忘了,“我只是……”
“你难道要认输?”傅溶故意用激将法。
“我才不认输。”江落立即回嘴。事关尊严之战。她怎么能让傅溶认为她是个怂蛋。
“那你还闹什么脾气?”
“我……”江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是为什么事生气来着?她想起来了。“背书就背书,可是师父不让我吃饭,他太过分了!”
“吃太饱容易犯困,饥饿有利于头脑保持清醒亢奋,背书背得更顺畅,舅舅是为你好。”
“胡说,”江落道:“我吃饱一点也不犯困。”
这话说出口,自己也不大相信。她一般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铁一样的事实难以辩驳,她底气越来越弱,开始胡搅蛮缠,“反正他不能饿着我。我吃不饱,就要去吃人。”眼睛凶巴巴瞪着傅溶,试图吓唬他,“我吃活人!”
傅溶一点也不怕她,接道:“行,我在这,你从我开始吃起。”
江落抓着他胳膊,举到嘴边,呲牙,做猛兽状。然后故意嗷呜一口,咬了空气。傅溶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有贼心没贼胆,惯会装模作样。
柳章曾说江落不是善茬,她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弄死了向云台。如果江落真正卯足心思想弄死谁,辟邪珠未必能压制得住。可江落从未对傅溶做出任何出格举动。她总是做小伏低,看似张牙舞爪,胆大妄为。
这让傅溶觉得,他在她心里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傅溶试探道:“你有种就啃啊?”
江落摸摸他光洁的手臂,“算了,我舍不得啃你。”
舍不得……这三个字好似平湖惊雷。
傅溶面上波澜不惊,心脏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抓心挠肝,连带着骨髓发烫发痒,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趁着面色还没什么变化。赶紧把手抽回来,放下袖子,动作快得有些刻意。
“不啃就来背书,”傅溶拉过江落,按着她肩膀坐到椅子上,在她眼前摊开书。他与她并肩坐下来,“我也背过,我陪你一起。”
有傅溶作陪,江落心理上不那么抵触了。她把书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唉声叹气。越翻越急躁。她感觉这任务太难,“这么多我怎么背啊?”
“没事的,”傅溶温声道:“我们慢慢背,总会背完的。”
他轻言细语,连哄带劝,温柔得不像话。
江落那点火气跑到了九霄云外。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们背上。他们的影子并排挤在一起,共对着一本书,一个难题。好像没有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
傅溶跟她讲解了几个章节。教人如何静心,打坐,运行真气。事无巨细,江落起初全神贯注,到后头听得昏昏欲睡。背了一下午也没记住几页。厨房果然不给她饭吃。
第二天仍是如此。傅溶只能讲解,没办法把文字塞到她脑子里去。江落除了死记硬背,别无他法。柳章还要检查。她磕磕绊绊背了几段。厨房给了她一个馒头。以后馒头和点心,都论照背书段落支付。
背得多,吃得多。反之亦然。
江落除了耐着性子慢慢磨别无他法。这比打手板狠太多。傅溶在边上激她,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不行了……江落有苦说不出,觉得自己要死在这本书。可是一抱怨,就好像她示弱认输了。她怎么能输呢?活到这么大从来不知道认输两个字怎么写。
天道诅咒她都要斗上一斗。
区区一本书,让她认输低头,开玩笑!
背书这段时日,辛苦无比。傅溶天天教她认新字,陪她熬夜读书。柳章没有功夫天天陪她耗,让赤练来监督。赤练看她背得如此辛苦艰难,哪怕磕绊一点,也悄悄放水,算她过了。
厨房刘婶还悄悄给江落塞糕点吃,说“这孩子瘦的,读书辛苦,不多吃点怎么长脑子记住呢。”
整个王府都在背着柳章给江落大行方便之门。
江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就找借口说本来记得,被鸟叫声一吵,就忘了。
陈叔特意找人来赶鸟,说:“这鸟怪可恨,小姐会的,全给叫走了。”
整个王府笑料不断,为小姐背书摇旗呐喊。柳章见此闹剧,评价道:“只一卷心经,傅溶看了两遍,倒背如流。她倒有诸多借口。可见人蠢在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她蠢!
江落被他骂过歹毒,尚且能忍。被骂蠢实在是忍不了一点。
她憋着一口气,几欲吐血。竟敢小看她。区区一本书算什么。她越想越气,既不忿又恼火,以至于废寝忘食,彻夜苦读,定要扬眉吐气让柳章刮目相看。
她哪里是再跟一本书作对,分明是为尊严战斗。不背出来,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蠢货。白费刘婶偷偷给塞的点心,也对不起陈叔天天赶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