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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 江挽灯 16612 字 3天前

江落直面森寒獠牙,把符纸塞入蛇母口中。念了一串简易口诀,符纸爆炸。大脑袋炸出一口血洞,獠牙滋出的毒液刚好喷在江落眼睛上。

江落闭上眼,攥住匕首,精准无误挖出它的眼珠。

蛇母颓然瘫倒,无力反抗,身体里还揣着许多没产下的卵。

江落用袖子擦去眼皮上的毒液。

不知为何,有点痒。越擦越痒,她眼前的画面晃动起来。

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动涟漪。

她脑海中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直,忍住天旋地转的眩晕,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张四方桌。奇怪,所有毒对她都无效。这点蛇毒怎么会干扰到她?

江落怀着满腹疑惑爬行,好不容易摸到傅年年的衣角。别的不说,先把人抱出去,她得完成傅溶交代的任务。傅溶还在外面杀蛇呢,感觉他快吐了。江落没功夫多想,刚把傅年年从桌上抱起来,忽然手脚一软,她也瘫了,掉进眩晕的深渊。

意识越来越模糊……

第27章 新娘子这户人家要把她嫁出去?……

咕噜咕噜

一阵水泡声飘起来。

江落眼前漆黑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强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她想抬头,喘口气,却抬不起来。一股强大力量正钳制着她的后颈,把她往水里按。她呛了好几口水,试着去掰开背后那只杀人的手。指甲掐进对方静脉,那人吃痛,松了力度。

江落趁机脱逃掌控,她从水缸中抬头,还没站稳,陡然一巴掌扇她脑袋上。

江落趔趄跌坐在水缸边。

对面站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三角眼,长得凶神恶煞。

男子身穿粗布麻衣。

他被江落的反抗激怒,抬腿踹了她一脚,道:“你还敢掐我?”

江落反应慢了些许,没躲开,挨了这一记凶狠的窝心脚,五脏六腑险些错位。她弓腰捂住肚子,本能蜷缩起来。头发衣服都在滴水,像个从井里爬出来的水鬼。男子还要冲上来教训她,被边上一个妇人拦住。

那妇人看不过去,劝道:“省点力气。明日花轿就来上门迎亲,把她打死了谁还要。”

男子气不打一处来,踢了她的腿,“死了也拉去配冥婚。”

妇人又道:“活的比死的值钱。”

男子被这话劝住了。

他按着受伤流血的手腕,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撂下一句狠话。

“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男子转身回屋,江落扶着水缸挣扎爬起。

江落拨开眼前头发,看清四周环境。这是个乡下院子,盖着两三间黄泥土屋。院内的泥巴地凹凸不平。檐下挂着干辣椒和玉米,墙角堆积湿柴。身穿补丁衣裳的妇人给她端了一碗茶水,语气嘲讽而冷漠:“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安分点,少受点罪。”

江落注视着她那张陌生的面孔,“你是谁?”

妇人道:“到这份上了,装傻也没用,你哥已经收了钱家的五百两,你认命吧。”

江落没听明白,又问:“这是哪?”

妇人没理她,自说自话:“你嫁到钱家,要是过得好,还认你哥和我这个嫂子,这就是你一辈子的娘家。你要是过得不好,也别怪我们。爹娘走得早,你哥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他欠了赌债,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哥哥被人打死,卖到钱府算你走了大运。”

江落不接茶水,妇人端了半天,撂在地上。

“爱喝不喝。”

妇人扭腰走到屋前,也厌恶她那假清高做派,呸道:“给脸不要脸。”

江落将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脑后,莫名其妙。余光瞥见水面颤颤巍巍的倒影,影子也穿着身破布。那不是她的衣裳,也不是她的脸。江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样样陌生。她刚才还在蛇母的产房里解救傅年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变了个长相?

檐下挂着一排冰棱,房顶稻草积雪未化,显然是冬天。

现实应该是夏天才对。

江落打了个喷嚏,感觉身上哪哪都疼。她翻开衣袖,手臂遍布淤青。刚才被男子踹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那种痛感不容忽视地存在。她攥住手指,感觉不到一丝灵力。

这只是一具凡人的身体。

外面很冷,她冻得瑟瑟发抖。

江落走进旁边的柴房,妇人甩了一套红衣给她,“赶紧换上,冻死了我才不给你收尸。”江落换下湿哒哒的破布衣裳,换上干的,好受了许多。红衣鲜艳如火,上头绣着大片的凤凰花。她之前看过人家成亲,新娘子就穿成这样。

这户人家要把她嫁出去?

江落走到门边,推不开。门从外头锁上了。两道结结实实的大铁锁。

柴房堆满乱糟糟的木柴,房顶结蜘蛛网,被烟熏得乌漆墨黑。

环境十分恶劣。她飞快扫过每个可以逃生的角落。门被锁,窗户用木条封死,烟囱太细,没法爬出去。这是凡人的身体,暂时用不了法术。江落置身囚笼,有种别样荒谬之感。她这是在做梦,还是进入了幻境?

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

捅死蛇母时,它的毒液溅到了江落眼睛里。

江落才开始产生眩晕反应。会不会是毒液产生的幻觉。怎么醒过来?

江落蹲在地上,思考对策。时间缓慢流逝,她趴到窗户缝,向外头望去。对面屋子里,男子像个镇山太岁似的坐在椅上,桌前两坛酒,一碟花生米。

妇人打着门帘进进出出,给男子端洗脚水。显然,这是对夫妻俩。男的强横彪悍,女的唯命是从。他们俩为钱财卖了江落,明天就有人来迎亲。所以,他们把她关在柴房里。理解了来龙去脉,江落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嫂子?”江落喊了一声。

她不确定,这个称呼有没有喊对。那人方才自称是她嫂子。

妇人停下脚步,望向柴房的窗户缝。

江落凑到缝隙里,道:“嫂子,我不

跑,你放我出去吧。”

“少来这套,”妇人道:“今天早上骗过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这次是认真的。”

“谁信你。”妇人把水泼在院子里。

江落说了半天,没等到她来开门,倒是激怒了吃酒的人。

“吵什么,”男子摔筷子,嫌她聒噪,“再不安分点,老子打死你。”

世上兄妹大不相同。傅溶为了救傅年年,甘愿克服恐惧深入蛇巢。眼前这位却对妹妹拳脚相加,动辄打骂。江落所处的壳子就是他的妹妹。二人关系似乎水火不容。江落捋一捋妇人方才说过的话,试着讲道理,“你卖掉我,卖了五百两。我给你五百两,你放我出来。”

男子冷嗤道:“你有个屁的钱。”

江落摸了摸口袋,袖子,胸口。身无分文。跟着傅溶住在楚王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几乎感觉不到钱的重要性。对五百两也没有太大的概念。江落只得使出缓兵之计,道:“我可以帮你去挣钱。”

男子油盐不进,道:“你明天老老实实嫁人,就是挣钱了。”

江落道:“嫁给谁?”

男子道:“当然是嫁给钱老爷,做他的第十七房小妾。”

钱老爷又是个什么东西……江落在柴房里来回踱步,她记得,蛇巢的主人,也姓钱。

她该不会是嫁到那家去吧。

这个幻境到底有什么猫腻?

江落陷入了沉思,她反复琢磨,线索实在太少。

灶台前的墙壁遍布指甲划痕。江落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全部断了,里头积攒着黑色的灶泥。由此可以粗略推算原主之前的遭遇。哥哥背上赌债,她的命运飞快走向崩溃。巨大的生存危机降临到头顶,卖她是唯一能来钱的办法。

原主得知自己被卖,十分愤怒恐惧。关进柴房里后,她尝试过所有能够脱困的办法,以至于生生挠断指甲。她好不容易逃出去,被哥哥抓回来,按在水缸里差点淹死。

江落就在窒息的刹那接替了她。

移花接木,借尸还魂。

哥哥嫂子并不知道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在他们安排下,江落明天将登上花轿,嫁给钱老爷。

“大半夜,哭什么丧,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哪个大姑娘不嫁人?嫁个财主,够可以的。钱府可是家财万贯。”

“给钱老爷生个儿子,以后多享福。”

“别哭了……”

脑海里浮现一些七嘴八舌的声音。

昨天整整一晚,原主都在大吵大闹,求哥哥放她出去。

左邻右舍不得安歇。所有人都知道内情,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没人理解她。哥哥嫌她哭丧丢人,冲进来把她打了一顿。江落看着手臂上的淤青,痛彻心扉的滋味还在。

傅溶让江落学做人。她学不会,变成这个可怜人之后,忽然开始有了一点实感。那是种彻头彻尾、铺天盖地、关于无能二字的真实体验。失去法术,失去力量,被拖被拽被关被卖,像猪一样,任人宰割。那么你所能依凭的,究竟是什么呢?

鸡鸣三声,天亮了。

铁锁掉在地上,江落坐在柴堆里,听到了动静。她睁开眼睛。男子推门而入,浑身散发着酒气,妇人端着洗脸水站在他后头。夫妇俩仿佛一对黑白无常。他们发现江落还在,没跑,稍微放下心来。

江落眯着眼睛望向男子。

不知为何,一夜过去后,她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委屈和怨愤,变得锐利直接,像把刀。刀尖捅进人的眼窝,似乎要穿透头颅,把脑浆挖出来。

男子莫名打了个激灵。

他感觉她跟个鬼似的,阴气森森,蓬头垢面。

“迎亲的人马上到了,赶紧给千瑶梳头洗脸。”

妇人放下洗脸水,取出胭脂水粉,给江落梳妆,盘头发。柴房里就一把椅子,给江落坐着。男子在边上举着一面铜镜,他很快没了耐心,“好了没?真磨蹭。”

妇人不紧不慢道:“哪这么快。”

男子催促道:“你快点。”

“千瑶出嫁,也是为了给你还债。”

妇人说了一句公道话,“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得梳好看点。”

这话在理,男子没法反驳。他沉默下来,看着窗外滴水的冰棱子。

妇人握着木梳,沾了点桂花油,把江落的头发一梳梳到尾。

“千瑶,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高兴点。”

柴房内没有任何喜庆的气氛。

江落目视铜镜,一动不动,仿佛木偶。她不笑。

“谁让咱们穷呢。”妇人道。

“钱府有钱,你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

“过两年生个儿子,比平头百姓的正室更强,谁敢怠慢你?”

江落像是过不去那道坎。

妇人叹了一口气,止住话头。

男子注视着江落的头发,眼里凶光渐渐软了下来,不知是想起什么,他忽然道:“你小时候,我也给你编过辫子。”

江落闻言,产生一点反应。“是吗?”

“分成三股,”男子比划着,手指笨拙而僵硬,“先这样,再这样……”

江落透过镜子望向他的眼睛,“那你还想再编一次吗?”

男子迟疑道:“算了,别耽误吉时。”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的动静,唢呐声高亢。

迎亲的队伍到了。妇人匆忙挽起江落最后一缕头发,用簪子别进去。

男子拿起托盘里的红盖头,“你嫁了人,也会过得很好。”

外头响起催促声。

“好了吗?能不能快点?”

“又不是明媒正娶,纳个妾,也磨磨蹭蹭。”

“哥几个等半天了。”

妇人蹲下去,为江落穿红绣鞋。她乖顺安分,不再反抗,像是从此认命。

男子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千瑶,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江落反问:“我应该恨你吗?”

男子无言以对。迎亲的头刚好进来,说了几句吉利话,男子给他一块银子当赏钱。外头继续开始吹吹打打,花轿抬起来,预备出发。江落装扮完毕,只差红盖头,妇人笑道:“女孩儿出嫁,脚不能沾地,得亲哥哥驮出去。这是咱们古往今来的习俗。”

男子犹豫片刻,蹲在江落脚下,“我驮你。”

妇人道:“这才像话。”

江落站起身,妇人准备搀着她手腕。江落望着男子圆润的后脑勺。她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根木棍。男子虎躯一震,扑在地上。江落反手又是一棍,血溅三尺。男子遭受重创,整个人五体投地,像只死蜘蛛。妇人看着鲜血淋漓的画面,当场吓傻。

“杀人了!”妇人连滚带爬逃出去。

男子还在地上蠕动,艰难翻过身,喊道:“千瑶?”

江落的第三棍卡在了半空中。

她手臂僵直,无法挥下去。木棍掉在地上。手腕处闪烁一串光芒,辟邪珠亮了。

辟邪珠在幻境中也起作用?

这是江落没有料到的。

“不,”他死死盯着江落,眼睛被鲜血淹没,“你不是千瑶。”

第28章 第十七位小妾“你会愿意的。”

天黑了。

江落眼前光影变换,化作一片红。

红盖头的穗子摇晃不定,荡来荡去,跳蚤似得,看着人头晕。江落下意识伸手捉住。盖在她头顶上的红布滑下去。视野清晰起来。

卧房内,红烛高燃,喜糖堆积成小山,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唢呐声和宾客欢笑声从窗外飘进来。外面吵吵嚷嚷,恭祝钱老爷纳妾之喜。江落独自坐在床前,身穿喜服。她转过头,瞥向立在一旁的衣冠镜,镜中人面孔陌生,浓妆艳抹,死气沉沉。

这位女子名叫千瑶。

刚才江落挥完棍,那人对她说“你不是千瑶”。

千瑶绝不会把哥哥往死里打,所以她被嫁进了钱府,成为钱老爷的第十七房小妾。江落一晃神,直接从娘家的土屋瞬移到婚房。如何登上花轿,如何来到钱府,皆没有记忆。那两棍子的反抗似乎并未起作用。这一切很可能发生过。江落在重演千瑶过去经历的事。

过去不可更改。

咿呀一声,门从外头被推开。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

人走进来,新郎官打扮,也是红衣。他长得不老,甚至称得上年轻。但眼神中透露出的疲态和老练显示他并不年轻,皮相是用药养出来的。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气,酒气,财气……五毒俱全,黑心种子。

他踩过江落脚边的红盖头,脱掉了自己的外袍,道:“你叫千瑶,对吗?”

江落倒要看看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候,反问道:“你又叫什么?”

“钱舟山。”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吊坠,蛇形弯玉,撂在床上。“给你的。”

江落的目光不闪不躲,既无娇羞,也无惧怕。

钱舟山见她没捡玉,反应与一般新娘子不同,似乎更胆大些。听说她尝试过逃婚,被抓了回来。钱舟山并不在乎她的过去和性情,所有女子在他这里只有一个作用。钱舟山自顾宽衣解带,脱掉了鞋子,道:“生女儿,给五百两。生儿子,给一千两。”

江落道:“我要是不想呢?”

钱舟山道:“那就赔钱。”

“赔多少?”

“一万两。”

花五百两买人,赔钱赔一万两。好一个敲骨吸髓的奸商。

江落觉得挺好笑。钱舟山以为她认命了,欺身上前。江落反手抓起秤杆,用尖端对准钱舟山的心口。钱舟山的动作霎时停住。

江落道:“信不信我捅死你?”

钱舟山一顿,旋即后退了些许。他惜命,江落的秤杆戳过来时,差点刺进肋骨。她的力度不是小打小闹开玩笑的。钱舟山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既然对方不愿意,他也没有必要勉强。小妾他有的是。犯不着花心思哄谁也犯不着硬来。

他哼了一声,眼中流露出轻视和不屑。

钱舟山捡起自己的外袍,边穿鞋边往外走。

“你会愿意的。”

门被他摔上了。桌上喜糖山一震,崩塌溃散,撒了一地。

江落挠了挠自己的额角。

幻境中的感官和真实一模一样。

她甚至有点分不清了。

到底是千瑶在反抗钱舟山,还是她自己在反抗。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进入幻境,说明她必须把戏唱完。她得完成千瑶的使命,才能醒过来。千瑶的使命是什么?杀死钱舟山逃出钱府,还是给钱舟山生孩子?

钱舟山年过四十,膝下无子,娶十七房小妾,是为了绵延子嗣。

钱府有许多条奇奇怪怪的规矩。

例如每日晚膳,所有小妾都必须汇聚到福荫堂用膳,两只八仙桌,她们刚好坐满。江落一来,打破人数平衡。没有人给她腾椅子,流水般的碟盏端上来,所有人沉默寡言,低头吃菜,画面好似一幕无声哑巴戏。连下人也鸦雀无声,堂内唯有杯盏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们吃的菜奇奇怪怪。鱼汤里堆积着块状的蛋黄鱼籽,油炸蜂巢,爆炒蝉蛹……从颜色到用料,皆十分诡异。大家麻木地吃着,吃完了,散场。从头到尾没有交流。

晚膳过后钱舟山会抽签挑人侍寝。他像这个家里的皇帝,人人俯首称臣,守他的规矩。因为江落一上来就得罪了钱舟山,所以她的签子没被放进去。吃饭也没有她的座位。所有人都把她当成透明人对待。她水米未进,渐渐瘦成了一把骨头。

江落在幻境中待了好几天。

再这样下去,千瑶的身体很快会被饿死。

有个人偷偷塞半块窝头给她,那是个瘦小的姑娘,排行十六,比千瑶早来半年。十六心地善良,觉得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挨饿,实在可怜,“这是我省下来的,你吃吧。别让人知道。”

江落咬了一口窝头,尝出不对劲,道:“窝头下了药。”

十六道:“所有的食物都下了药。”

江落道:“谁下的?”

十六嗫嚅道:“是老爷配的药,说是吃了有助于产子。”

江落好奇,又问道:“那你们产了几个?”

十六道:“还没有人怀孕。”

这么多小妾,一个都没怀孕。

明摆着钱舟山有问题。他自己怎么不去吃药。

江落把窝头扔了。十六忙捡起来,拍拍灰,道:“这药不会毒死人,只是让我们浑身乏力而已。”

江落道:“不吃了。你要吃自己吃。”

十六道:“你还是吃吧,不然真的会饿死的。”

江落道:“死就死了。”

十六道:“……”

钱舟山靠蛇药发家,不缺钱,缺孩子。他迫切想要后代,可事与愿违,娶了十几个妙龄女子没一个怀孕。外头人都议论说是黑心钱赚多了,又或者干过什么断子绝孙的勾当。老天要绝他的后。府里有个扫地的私下议论这话,不知怎么传到钱舟山耳朵里。

钱舟山听完没有发脾气。

但那人前天失踪了。众人怕引火烧身,装聋作哑。

钱府越发安静得诡异。

钱府家规森严,后院划分了区域,小妾们住在西北一侧,平常不许随意走动。月门连着片小花园,种着成片草药,花叶下阴凉处,野生蛇莓茂盛生长。一颗颗血红色的小果俯拾皆是。江落蹲在花丛下采摘小果,往嘴里塞了几颗。

十六见状,急忙去抠她的手,“别吃,快吐出来。”

江落道:“可以吃。”

十六道:“我娘说,这是蛇莓,吃了就会变成蛇。”

江落道:“你娘骗你的。”

十六诧异地看着她吃。

江落吃了几十颗,还掐了一把嫩花叶子,放在嘴里嚼。没滋没味。片刻过去,并未中毒也没化身成蛇,十六起初忐忑不安,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江落比她更清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你要是太饿,去找老爷认错吧。他会给你饭吃的。”

“然后给他生孩子?”江落反问。

“我们嫁进来,”十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他不行,你们怎么生?”

十六红着脸瞥她一眼,局促难言。

江落见四下无人,道:“有没有想过,把他砍死算了。”

十六花容失色,捂住江落的嘴巴。

江落掰开她的手指。

有辟邪珠在,不能起杀心。但她可以迂回行事,挑唆她人,一块干掉钱舟山。借此躲过辟邪珠的惩处。分析眼下困境来说,干掉钱舟山脱困是最合理的。也许杀掉钱舟山,破除千瑶的心结,她就能从幻境中回到现实。江落越想越有道理。

“他这么坏,囚/禁我们,给我们吃下了药的食物。”

江落决定先拉拢说服十六,“杀掉他,大家才能自由。”

十六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可以。我们怎么能杀人呢。”

江落道:“你想不想出去?”

十六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江落道:“这里每个人,都很想出去吧。”

十六越听越害怕,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装作听不见。

“会死的。”她艰难咽了一口唾沫,道:“逃跑的话,会死的。”

江落道:“你怎么知道?”

十六道:“会把人拖去喂蛇,我亲眼看见过。”

“你看见什么?”

“其实,在你来之前,已经有第十七位小妾了。半个月前,那个人不听话,想爬墙逃出去,被老爷发现。老爷让人把她拖进回廊后头的蛇房。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十六磕磕绊绊,艰难地说完自己知道的事。她声音细弱蚊蝇,马上要断气似的,“不反抗就不会死。”

回廊二字引起了江落的注意。她与傅溶潜入钱府,找到傅年年,也途径回廊。

傅溶此刻正在回廊杀蛇。

十六大概没有撒谎,蛇母可能是钱舟山养在那的。

江落刨根问底:“你看到过蛇?”

十六眼睫扑颤,被莫大恐惧所笼罩,“很、很大一条,比柱子还粗,能生吞一个活人。”

江落道:“它是不是在下蛋。”

“是,它下蛋。”十六嗫嚅道:“每天老爷都会去捡蛋,用那些蛋制作神仙丹。吃了神仙丹,能青春永驻,百病不侵。”

“你吃过吗?”江落又问。

“没有。神仙丹卖得很贵。都被人预定了。老爷舍不得给我们

吃,我们也不敢吃。”

“这么说,那条蛇母,是钱舟山的宝贝。”

“是啊。”十六来时,家规还没有这么森严,大家平日常交流的。

她道听途说,知道一些事。“老爷靠卖神仙丹才买下这么大的宅子。不知道为什么,蛇今年下的蛋越来越少。老爷脾气变得越来越糟糕。上次蛇房的屋顶漏雨,一个家丁爬梯子去修,不小心掉下来一片碎瓦,瓦片刚好砸在大蛇的尾巴上。”

“蛇受惊了,两天没下蛋。老爷很生气,把那个家丁的腿打断了。现在谁也不许靠近蛇房,只有老爷自己能去。”

江落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十六叮嘱江落,郑重其事,“你千万别靠近蛇房。真的会没命的。”

江落敷衍答应了一声,她心下别有思量。

既然蛇母对于钱舟山来说如此重要。

那么杀掉蛇母,是不是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呢?

第29章 钱舟山与蛇“是你逼我的。”

今夜钱舟山心情不好,没有挑人侍寝,大家用完晚膳,早早回房休息。十七个人挤在三个相连的隔间里,翻个身打个喷嚏都能被听见。钱舟山虽然家财万贯,但对小妾们一视同仁地抠门。

没有特别受宠的,大家待遇一样,日子过得半死不活。

很多人觉得老爷其实还不错,比起嫁给一个穷酸汉,天天吃咸菜,朝打暮骂要好得多。大家就像一群被圈养的母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抛弃脑子这样的日子似乎还不错。当然也个别脾性刚烈的小妾,痛恨失去自由,会背地里扎小人诅咒钱舟山。

群居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其他人看见她扎小人,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因为钱舟山对她们的要求就是省事和生孩子,告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还会被钱舟山嫌弃话多。钱舟山视小妾们为牲口。他只关心牲口什么时候下崽,不关心牲口爱他还是恨他。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闭嘴,各过各的日子。

也没有争风吃醋相互攻讦的矛盾。爱扎小人或者爱吃草,都无所谓。这群女人在温水煮青蛙的日子中不再有气性,连尊严都逐渐丧失。

她们并没有故意排斥江落。

她们只是习惯性漠视周围一切存在。正如钱舟山漠视她们的存在。

江落得罪钱舟山。她不仅没有饭吃,也没有床铺睡觉。连续几个晚上都坐在椅子上。有个起夜的姑娘被她吓了一跳,骂江落像个鬼一样。江落充耳不闻,那人让她滚远点,江落偏要坐在那里。那人也没有办法,嘀咕了两句,默默爬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十六好心让出半个被窝,对江落说:“要不你和我挤一挤吧?”

江落不想挤一挤,她觉得这儿就像个养猪场。

她只想赶紧离开。

经过一番观察,江落发现这群人利益并不一致,好多人浑浑噩噩,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团结她们起来反抗会很困难,还容易走漏风声。连十六都不愿意跟她干。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靠自己比较靠谱。夜黑风高这个晚上,江落决定动手干掉钱舟山。

说干就干。

江落经过数日踩点,顺利避开守夜的仆人,摸到了钱舟山的住处。

她鬼魅般的身影贴在墙角下。

屋里烛火通明,有两个人在说话。钱舟山,和他的亲信黄管家。

“老黄,你真的要走吗?”

“是,老爷,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我干不动了。”

“你无儿无女,一个人打算去哪?”

“回老家,种点菜。老爷您放心,我这些年的积蓄都在账上记着,我不会带走。”

“老黄,你什么意思,”钱舟山疾言厉色,“我难道会克扣你那点积蓄吗?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在钱府管家,我对你如何?”

“老爷对我恩重如山。”

“那你为什么要走?”

江落凑近窗户缝,看见钱舟山打翻了茶盏。这些天,据她观察,钱舟山是一副修身养性的伪善人面孔,很少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今晚显然是动了大气。黄管家在对面垂手默立,不知做了什么激怒钱舟山。安静了好一会儿。钱舟山坐了下来,带着怨气看向黄管家。

黄管家蹲下去捡碎片,道:“该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您可以交给小顺。”

钱舟山道:“他不成的。”

黄管家没有吭声。

钱舟山道:“他搞砸了怎么办?”

黄管家捧着一堆碎片起身,用布包着,小心放在桌上。

钱舟山缓了片刻,道:“老黄,你要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黄管家站在暗淡里的烛影里。

“老爷,收手吧。”

时至今日,黄管家有些话不得不说出口。

“这些年,您一直想把钱家药铺发扬光大。您祖父都没有做到的事,您做到了。这很了不起。站在高处容易被雾迷眼睛,您走得太远,看不清脚下的路。神仙丹的药效在衰退,还吃死了人,现在官府已经介入调查,您再不收手,就来不及了。”

“老黄,你明明知道,神仙丹根本不会吃死人,”钱舟山用力掐住自己的眉心,压不住烦躁,“那是他们做局害我。他们想要蛇母,出十万两我不肯卖。所以勾结官府逼迫我妥协。”

“他们在长安有权有势,老爷斗得过他们吗?”

“斗不过也要斗!”

钱舟山一拳捶在桌子上,烛油乱跳,“我凭什么把蛇母拱手相让。”

黄管家满脸痛心地看着他,“您已经靠那条蛇赚得够多了。转手卖给他们,他们放您一马。急流勇退,明哲保身。道士早说过那条蛇是祸害。及时割舍,对钱家有好处。很多年前如果您听信道士的话,也许夫人少爷小姐都不会死。”

“住口。”钱舟山攥紧拳头,脸色铁青。“老黄,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话不能提。”

“夫人他们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一错再错。这条蛇已经害死太多人了。孽债早晚有一天要还的。”黄管家叹了口气,沉痛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老爷。”

钱舟山掀翻桌子,勃然大怒,“你给我住口!”

黄管家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钱舟山气得脸红脖子粗。

黄管家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过去的事是禁忌,提也不能提的逆鳞。言尽于此,黄管家努力劝过他,不听也没有办法。良心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他还了钱家的恩情。

“老爷,您保重身体。”

黄管家不想看他一错再错,但无计可施,道:“是药三分毒,以后少吃点。我走了。”

钱舟山闭上了眼睛,“老黄,你是我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你真要离我而去吗?”

黄管家道:“老爷,我累了。”

他去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钱舟山已经劝了一个晚上。

钱舟山没有办法留下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就走。”

“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钱舟山艰难地接受现实,心里十分不好受,“我让人套一辆马车,带上养老钱和干粮。我送送你。”

黄管家跪下来磕头,道:“多谢老爷。”

钱舟山摆摆手,黄管家起身离去。他走到门口,身形猝然梗直。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凸出的尖刀。尖刀滴着血,从他背后缓缓抽出去。黄管家傀儡似的倒在地上,血喷了一地。

钱舟山手握刀柄,满眼哀痛,道:“是你逼我的。”

……

钱舟山原先是有过孩子的。

那时候,钱家的生意还没有做得这么大。夫人常常抱怨他,一心扑在药铺,不管孩子。钱舟山从父亲收下接下药铺生意,怀揣雄心壮志,担负着振兴的家业的重任。药铺生意总是不温不火。

钱家药铺以蛇药出名。

据说很久以前,祖辈在山中抓到了一条受伤的蛇,蛇在产子。祖辈心有不忍,放了它一马,三月后蛇精羽

化成仙,特来谢恩。将她舍弃的真身尸骨送给恩人。恩人用蛇仙的尸骨泡酒,酒生奇效。喝下药酒的老人年轻了二十岁。

返老还童的奇效使得钱家药铺声名远扬,盛极一时。

在钱舟山幼时,经常听祖父说起当年的荣光,门庭若市,一药难求。连太守都亲自登门,为仙酒与祖辈称兄道弟。可随着时间流逝,酒渐渐不那么管用了。家业传到父亲手上,返老还童已经成为遥远的奇闻。大部分人吃了钱家药酒,该死还得死,并无什么见效。

祖先念叨一辈子蛇仙,含恨而终。

钱舟山立誓要在自己手上将药铺发扬光大。他根据祖父记忆中路线,爬进祖辈当年遇到蛇仙的大山,找到那棵可供三人环抱的大槐树。槐树已死,树干被掏空了。钱舟山没有找到蛇仙,但在树洞里掏出一枚蛇蛋。只有一枚蛋。蛋孵化后,生出一条小蛇。

这条小蛇承载着钱舟山出人头地的全部希望。

小蛇养成大蛇,大蛇养成蟒蛇。

蟒蛇胃口越来越大,每餐要吃成筐的粮食和肉,钱家几乎被吃穷。药铺生意惨淡,妻儿也需要他养活,钱舟山勒紧裤腰带养蛇半年,花光了家中所剩不多的积蓄。

他像个赌徒,孤注一掷。

没有人理解他。他夫人找道士来驱邪。

道士说,必须打死这条蛇,否则他们家誓必断子绝孙,钱舟山勃然大怒,反将道士赶出门。经过漫长的等待,蟒蛇终于开始下蛋,蛋比药酒还灵。

传说成了真。钱家药铺开始卖蛇丸,蛇蛋混合面粉做成的丸子。日进斗金,流水般的富贵袭来。钱舟山躺在银子堆积成的床榻上睡觉,过了一段如梦似幻的时日。

不久后,美梦变成噩梦。

钱舟山大女儿突然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夫人在蛇房门口发现女儿的鞋子。夫人觉得蟒蛇吃了女儿,举着菜刀,要劈开蟒蛇。

钱舟山及时赶到,阻止了她,劝她不要冲动。他有条有理地分析,信誓旦旦向夫人保证蛇绝不会吃人,女儿只是走丢了而已,他会去找。夫人痛哭流涕。信了他的话。可找遍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女儿的音信。

那个恐怖的猜想渐渐成真,如果当时钱舟山没有阻止夫人,劈开蟒蛇,女儿也许还有救。

十几天过去,什么都耽误了。

夫人遭受双重打击,重病卧床。她病入膏肓也不肯吃药,除非钱舟山劈开蛇肚子。

钱舟山犹豫不决,失去女儿,他自然是心痛的。可杀死蛇母钱家的生意就全完了。他怎么能杀死会下金蛋的鸡?万一剖开蛇肚子,什么也没有,他岂不是损失巨大。退一万步说,就算女儿真被吃了,此刻剖开也晚了,人死不能复生。

杀掉蛇母又能如何?

他不愿意舍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基业。良心上的折磨让他寝食难安。他拼命安慰自己,只是个女儿而已,他可以再生。夫人对此失望透顶,病死也不肯吃他的灵丹妙药,以至于含恨而终。钱舟山心痛不已,在夫人灵前哭成了泪人。

十里八乡都没见过如此痴情的男子。

夫人死后,钱舟山守着儿子成了鳏夫。他让下人千万看紧儿子,千万不能让他靠近蛇房。可命运的诅咒还是让厄运再次降临。这回儿子也没了,钱舟山一夜白头,抱着斧头在儿子的房间枯坐一宿。他咬牙切齿,下定决心,要劈开蛇母的肚子,看看儿子究竟在不在。

冲进蛇房,看着那堆雪白的蛋,仿佛银子铸造而成,光芒刺眼。他手里的斧头掉在地上。

钱舟山恨蛇,恨不得劈开它,把它剁碎。

可他做不到,他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需要它。莫大的愧疚和自责让钱舟山痛不欲生。他跪在儿子坟前痛哭流涕,恨不得代替儿子去死。很快,莫大的绝望冲击下,脑子出现另外一个冷静的声音,诡异万分。没关系的,儿子而已。

他还可以生。

他坐拥无尽财富,只要愿意,无数女人可以为他生孩子。

钱舟山草草办完儿子的丧事,离开伤心地,忘了那一切,就像是忘了一个噩梦。他在长安买地置产,建造气派的钱府。陆陆续续娶了十几房小妾。他为蛇母建造更为庞大的产房,专人饲养。蛇母大多时候吃肉吃粮食,偶尔会换口味,吃个人。

钱舟山后来亲眼看到它生吞了一个大活人,蛇母真的会吃人。这下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毫无疑问,是蛇母吃掉了他的儿子女儿。

钱舟山心如止水,平静地接受真相。他将过去的一切称之为献祭。献祭是血腥而伟大的。

儿女都可以献祭,还有什么不可以。在他看来人也是一种饲料。

所有人可以为他所用。

物尽其用。

第30章 报复“找到她,杀了她……”……

江落尾随钱舟山,从他书房出来,穿过回廊。那儿的木雕蛇头和红灯笼,和先前所见一模一样。钱舟山背着黄管家的尸体进入蛇房。

十六说那是钱府的禁地,只有老爷能进去。

钱舟山掏钥匙,开了门。然后观察四周,确定没人,才将尸体的两条胳膊拖进去,他动作麻利迅速,好像干过八百回一样熟稔。

蛇房巍峨矗立,从外面看起来一片漆黑。门一关,江落便看不见他们了。她倒要看看幻境中的蛇和现实中是不是同一条。于是爬上屋后大榕树,踩着横斜枝杈,攀上房顶。手脚并用爬向屋顶中心。她稳稳当当趴在瓦片面,抽出一小片瓦。

江落透过缝隙往屋里看去。

屋内躺着一条活物,体型庞大,腰身比柱子还粗。七寸腹身被铁钉固定地板上,蛇尾盘旋在草窝里。蛇头悬垂,立起来上半身的足有两人高,黄黑相间的鳞片反射着幽幽冷光。钱舟山站在几步远的距离,仰望着体型庞大的蛇母,说道:“我给你带了食物。”

他轻言细语,从未有过的温柔,仿佛在哄自己的孩子。

蛇母低下头,十分亲昵地凑近钱舟山。钱舟山摸了摸它的脑袋,示意它赶快进食。蛇母似通人性,扭头转向黄管家的尸身,徘徊停留。它吐着红信子,舔舐食物,寻找下口的位置,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钱舟山的语气狂热而阴鸷,催促道:“快吃啊,新鲜着呢。”

蛇母会意,它似乎能听懂钱舟山的话语。当即张开口,吞掉了黄管家的上半身。

它扬起了脖子。黄管家倒插着,滑入那张深不见底的巨口,被整个吞噬掉。眨眼功夫,蛇身便鼓起一个人形的弧度。黄管家被它吃掉了。钱舟山亲眼目睹悚然画面,竟露出欣慰笑容,道:“好,做得很好,真听话。”

蛇母吃完后,十分餍足。回到草窝中蜷缩起来,慢慢消化食物。

钱舟山捡走了它新下的蛋。

“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你一定要多多下蛋,知道吗?”

他揣着雪白蛇蛋,仿佛揣着金山银山。

钱舟山忍不住嘟囔起来:“怎么蛋越来越小了。”

他抚摸蛋壳,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江落视野受限,抽出第二片瓦,方便看得更清楚些。

在她的下方,钱舟山浑然未觉。他满心满眼只有蛇蛋,根本没注意到屋顶有一双偷窥的眼睛。钱舟山带着蛇蛋来到隔间,那儿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摆着木钵,石杵,擀面杖,面筛子。背阳一面墙则靠着整排立柜,各色药材抽屉横平竖直,种类上百上千。

钱舟

山的身影穿梭于抽屉之间,他驾轻就熟地取出小秤,称药材,算计好份量,倒入药钵细细研磨捣碎,成细粉状,用碗装着。

待药粉做好,他从布口袋里掏出白花花的面粉,混合均匀。最后打进一枚蛇蛋,加水加糖加酵母,面粉药粉一块揉。

做这一切时他全神贯注,手法老练,仿佛一个传承千年手艺的面点老师傅。他勤勤恳恳,靠一枚小巧蛇蛋做出了一大盆面团,实打实揉了半个时辰,直到面团变得劲道富有弹性。

接下来便进入醒面阶段。

他在这边忙活,蛇母在那边消化食物。

各司其职,和谐共处。

他供养了蛇母,蛇母为他带来财富,二人形成一种不可理喻而畸形诡异的共生关系。他们之间比亲生父母还要亲密信任,谁也离不开谁。

在等待醒面的过程中,钱舟山为自己泡了一杯人参茶。他很注重养生。每一根白头发和每一丝皱纹都会提醒他岁月不在。人无论怎么保养,都抵挡不住时间长河汹涌而过。

他可以假装自己很年轻,娶越来越多的小妾。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包括家财万贯,包括蛇母。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老黄一意孤行想离开,蛇母下的蛋越来越小。

钱舟山大口大口灌着参茶。他想到女儿丢失在蛇房门口的鞋子,想到妻子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想到自己坐在儿子的灵堂前,怀里抱着的那把斧头。

过去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他捂住眼睛,无法挡住那些尖刀般的画面。如同疾风骤雨,向他一人席来,把他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像蛇母一样被铁钉固定在死刑架上。

底下全是审判的眼睛。

他无路可逃,大喊大叫,让他们都滚开。

那些背叛他的都该下地狱,那些觊觎蛇母的奸商更该去死。企图拉他一把的人全部被他亲手推开。他在黑色的深渊里沉沦,窒息,溺毙。他梦到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冲走富丽堂皇的宅邸,席卷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富。

蛇母死了。

他失去了一切。

钱舟山从噩梦惊醒,他浑身僵硬,满头冷汗,独自坐在药房里。杯中参茶早已凉透。原来是做梦。他被深不见底的恐惧笼罩,瑟瑟发抖。屋内鸦雀无声,窗外透着阴沉的天光。天快亮了。他喝掉凉透的茶,咀嚼着泡发的参片,苦涩滋味蔓延舌根。

死去的人如何能回到人间审判他呢?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钱舟山囫囵吞下参片,就像蛇母一口吞掉黄管家,干脆利落。不嚼就不会苦,吃掉就好了。做一只只进不出的饕餮。填满贪欲,获得满足。

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钱府还在,一切都还在。

他还是钱府独一无二的老爷,人人俯首称臣。他坐拥财富和蛇母。钱舟山自我安慰着,心情不由得舒适起来。他从噩梦中挣脱,渐渐恢复了镇定。局势仍在掌控之中。黄管家死了,许多秘密随之腐烂,再也无人知道他的底细。

这一点是好事。

钱舟山开始冷静下来,回到现实中,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黄管家一走,账房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小顺能力有限,暂时无法接替。钱舟山对他也不是特别的信任。从今往后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决定亲自照管蛇母,亲自管账,将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只有自己才可信。

钱舟山打定了主意。

忙一点而已,他可以胜任。

其实他自诩天人,无所不能为。除了不能生孩子下蛋这一点以外简直完美。

钱舟山对自己充满自信。

而眼下最关键的问题,黄管家也提到过。有关那伙人官商勾结抢夺蛇母之事。钱舟山认真筹算过此事。他城府深沉,早已想好了对策。不出意外,这些天,官府将会找个什么由头来钱府搜查。这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消息。

钱舟山已经挖好地窖。待官兵一来,他便将蛇母引入地窖,用石板压住出口。填一层土,摆上花盆杂物。钱舟山绝对不会承认有蛇存在,只说那是为了卖药以讹传讹搞出来的噱头,再花点钱打点下。等风头过去,难题迎刃而解。

让蛇母在地窖中待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钱舟山仔细复盘计划,确定天衣无缝,他胸有成竹,自信能够摆平这个小风波。官兵哪怕把钱府翻个底朝天也绝对找不到蛇母的踪迹。

淅淅沥沥。

水声溅在地面上,钱舟山听到了雨声。

下雨了吗?钱舟山放下茶杯,以为上次房顶没修好,屋里漏雨了。推开窗,却见外头干燥无比,并没有下雨。水声是从隔壁隔壁传出的。

稀里哗啦越来越响。

空气里飘来一股独特香气,像是厨房炒菜的油。钱舟山心底升上不好的预感。他忙冲到隔壁,险些滑到。地面蔓延着黏腻液体,他抹了一把,发现那不是水,是油。

有人在倒油。

正对着蛇母,淋下来。屋顶瓦片传来踩踏动静,他仰起头,蛇母正上方的屋顶开了个洞。油从上面淋下来。洞口伸出一只手,白皙小巧。细细的手指捏着张火折子。火光颤颤巍巍。钱舟山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住手!”他连滚带爬扑过去。

火折子如轻盈纸鹤从天而降,火星子跳入油中。

顷刻间间,星火燎原。

火油和干燥稻草熊熊燃烧。蛇母裹挟其中,全身鳞片瞬间起火。它疯狂扭动,然而七寸被铁钉固定在地板中。它挣脱不开,吼叫挣扎。钱舟山脱下外袍扑打火花,外袍也被点燃,很快蛇房浓烟滚滚。

钱舟山冲到外头喊人救火。

清晨苏醒的下人们姗姗来迟,火势已经不可收拾。蛇母在火海中翻滚,置身炼狱,忍受炙烤的痛苦。现场乱作一团。钱舟山慌张失措,亲自搬水救火。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疯狂踢打动作迟缓的下人。钱府上下百余口人都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他们舀干了一条水渠,终于在天亮之前,扑灭大火。蛇房被烧得剩下一个空架子,黑烟缭绕。蛇母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钱舟山本有机会解开钉住它七寸的大铁钉,给它逃生的机会。但钱舟山怕它离开后一去不复返,也害怕它落入其他人手中。等到火势彻底扩大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蛇母向他求救,他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蛇母被活活烧死了,焦黑的鳞片下翻出白花花的肉。

它僵直的身躯一动不动。

钱舟山噩梦成真。他不相信蛇母会死,他找出所有的金疮药,敷在蛇母的伤口上,期盼它会想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它是神赐之物,怎么会轻易死去。

他决不能接受它就这么死了。

钱舟山吩咐下人关闭门户,缉拿放火元凶。他看见了那只手,明显是女子。很快查到十七个小妾头上。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被叫起来。动作慢些的十六直接被钱舟山踹了一脚。钱舟山恨不得将这群蠢猪一样的女人一一掐死。

他忍着暴怒清点人数,唯有千瑶不在,那新娶进来的第十七房小妾。

“她人呢?”

她们都有些不安,没人能回答。

钱舟山又是一脚踹在十六身上,力度大到令人胆寒。

小妾们都吓得呆若木鸡。

钱舟山面容扭曲,像要吃人一般,问道:“她在哪?”

十六吐了血,惊恐不安地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直掉眼泪:“我、我不知道。”

钱舟山道:“找到她。”

众人唯唯诺诺,都跪了下来。

钱舟山遭逢大变,神智失常。他摇摇晃晃仿佛酒鬼。

“找到她,杀了她……”

他打翻眼前一切所见之物,暴怒,咆哮失声,“把她千刀万剐!”

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贱人揪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钱舟山忙着搜府,外头门房来报。说

官兵来了,他们带着稽查文书,说有人私藏妖物。几十个人包围了钱府,水泄不通。下人们都慌了。

钱舟山没有慌,他按照原计划,将伤痕累累的蛇母转移至地窖中。然后亲自面见官兵首领,卖惨,说家里发生了火灾,刚灭完火,故而慌张狼狈。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直到穷途末路,钱舟山依旧坚信自己还能掌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