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来见你“你想她吗?”
傅溶奉柳章之命回家,为的是摆脱同心蛊控制,平心静气,可他待这几天反倒更加心浮气躁了。他不想看到赵梨,不想看到傅明……为什么他们总是要来烦他呢?
面对妖魔,傅溶气不顺,可以一剑斩杀,干净利落。
可面对妇孺他能怎么样?
把赵梨和傅明揪出来打一顿吗?
没意思,傅溶仰面倒在床上,看着房梁。这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天色昏黑,灯如红豆。屋内鸦雀无声,外头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傅溶耳尖动了动。有人在撬窗户。或许傅明那崽子又来了。傅溶不动声色,待到脚步声摸近床边。那人来到跟前,他从箱子里抽出一柄桃木剑,架在上了不速之客的脖子上。“滚出去,听到没有。”
江落手指握住桃木剑,“傅溶。”
傅溶听到她声音,坐起来。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你怎么在这?”
江落怕给傅溶添麻烦,没走正门,爬墙进来的,悄无声息摸到他房间。傅溶似乎心情不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傅溶注视着忽然降临的江落,大吃一惊。
“舅舅立了结界,你出不来,谁帮你的?”
“师父把结界解开了。”
“为什么?”傅溶露出意外的神情。
“我想出来,跟他约法三章,”江落掰着手指头,道:“不惹事,不伤人,不添麻烦,他就同意了。”
傅溶将信将疑。柳章一直认为江落妖性难驯,“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来见你啊,”江落捧着傅溶的脸,“我想见你。”
“见我……”傅溶怔愣住。他有点懵,“我有什么好见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见你。”
江落只顾着笑,满眼都是光。
她在傅溶面前的模样总那么热烈灿烂,像迎风招展的帆。这面帆一直跟随他,眼巴巴盼着他。就像当初斩杀蟾蜍精,他抛下她,她坐在山头痴痴等到天亮。
又或是那次柳章将她扫地出门,二人街头再次重逢,隔着人潮,看见傅溶的那一瞬,她兴奋地原地跳起来,眼底喜悦汹涌如洪流。傅溶的心跟着战栗摇摆,被愧疚淹没。他真想大叫一声,够了。
说什么想见我。
我有什么值得你见的?
我对你并不好,也没那么喜欢你。你对我也只是利用而已。所别用那样情真意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坏种。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情谊可言呢?你给我种下同心蛊,我屡次抛下你,我舅舅险些杀了你,你应该恨我才对。
对,明明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江落却表现得浑不在意。
情绪最激烈时,傅溶拿刀子顶着她,她都不反抗。
她的忍让更像是一种纵容,故意敞开软肋,默许傅溶对她做任何事。
可人怎么能完全没脾气?
这种无底线纵容,又需要他用多大的代价去偿还?傅溶无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江落表现得越热情,往那无形天平上添加的筹码越多。而恐怖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天平的另一头那头放着什么。柳章显然知道,让他离江落远一点。
“傅溶。”
江落的声音响起。
傅溶闭上眼,千言万语积攒在心头,化为无形重压。
江落摸了摸他眉心的折痕,打断他思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傅溶偏头躲开,江落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看她的眼睛,看着旁边的灯罩,生硬切断了某种暧昧氛围。江落察觉到他微妙的排斥,收回了手。
灯如红豆,寂静无声。
好半晌过去,傅溶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吃饭了吗?”
“没有。”江落道。
“在这待着,我去一趟厨房。”
傅溶去厨房给她拿东西吃,江落独自静坐。
这是傅溶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几天分离,见不到面,氛围完全变了。柳章这一招果然了得。
江落自认为表现得无可挑剔。傅溶却性情大变,对她的态度冷硬。两人之间生了芥蒂,再也没法回到从前天真无邪的状态。江落把玩着床头一只小瓷人,来回琢磨。
逻辑上来讲,她只要一直表现出傅溶喜欢的样子,傅溶就会喜欢上她,顺理成章接纳她。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既玄妙又复杂。稍有偏差,全都不对劲了。她很可能功亏一篑。
柳章说她虚情假意。
妖本无心。她上哪去找一颗真心送给傅溶?
谈情说爱不就是繁衍的前戏吗,为什么越来越复杂。
江落在屋里转了一圈。这儿比楚王府宽敞,布置得富丽堂皇,整齐干净,没有人气。住在这的人似乎是打算随来随走的,包袱都没有收起来。说明傅溶还是会回楚王府。
片刻后,傅溶推门而入。他一手揣着包花瓶碎片,一手提着食盒。江落坐下来吃东西,傅溶自顾自拼花瓶。江落瞧他不理自己,对那堆碎片十分宝贝,问道:“这是什么呀?”
傅溶道:“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江落道:“怎么碎了。”
“一个小屁孩打碎的。”
“他欺负你,需要我帮你教训他吗?”
“谁敢欺负我?”傅溶对小崽子毫不在意。
为这事,以大欺小,有损格调。
他用弄了一碗树胶来补花瓶,沾碎片上,比刚才稳固一些。但作用也不是很大。拼了碎,碎了拼。江落吃完晚饭,他还没弄好,弄到最后也失去了耐心。他撂下烂摊子,从橱柜中抱出一床干净被褥,铺地上,“你睡床,我睡地上。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江落才来,他便张罗着送她回去了。
江落依照他的安排躺下,没有反驳,问道:“傅溶,你是不是不开心?”
傅溶胡乱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道:“没有。”
江落道:“是因为我擅自来找你吗?”
傅溶道:“跟你没关系。”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
江落把烛台移到床边,然后躺下。火苗照在傅溶的脸上。他用手挡住眼睛,“把蜡烛吹灭吧。”
江落一本正经道:“可是我想看见你的脸。”
傅溶道:“脸有什么好看的?”
江落道:“知不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傅溶没接话,和上次反应截然不同。江落的手指遮挡烛光,影子落在他脸上,触摸他一样。傅溶扭头望着那并不刺眼的烛光,道:“睡觉吧,别玩了。”
傅溶收走蜡烛,吹灭。房间陷入黑暗中。
江落一点困意也没有。
“你睡着了吗?”
“没有。”傅溶翻了个身。
“我们说说话吧,”江落抱着枕头坐起来,睡不着,“吃太多,胃里难受。”
“你想聊什么?”
聊个天,竟也找不到话头。
江落陡然意识到,其实柳章说得没错。她对傅溶的理想和情感一无所知。她从未关心过那些东西。因为他的过去不重要,他的将来完全属于她。她只需要引导他,走进那张精心编织好的大网里。柳章把一切戳破,傅溶忽然停住脚步,从美梦中惊醒。
江落还得
硬着头皮把戏继续唱下去。
她四处寻找目标,锁定那堆花瓶碎片,“不如聊聊你的母亲吧。”
傅溶道:“她过世很久了。”
“怎么过世的?”
“生病了。”
“你想她吗?”
“人死不能复生。”
傅溶手背压在眼睛上。话说一半,无以为继。
他不是很想回忆过去的事。
话题再次冷场。
江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差。他到底怎么了?江落揣摩再三,决定换个话题。“你床头的小瓷人是哪里来的?捏得真好,能送我一个吗?”
傅溶安静了片刻,似乎在走神。
江落道:“你不舍得就算了。”
傅溶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难得他主动提起话头,对她的事表现出兴趣。
“我娘,”江落问:“你是说生下我的,还是孵化我的?”
生下她的,和孵化她的,难道不是一个人?
江落说她没孵化之前,族人都死了。
那么她应该没见过她亲娘。
“孵化你的,”傅溶道:“你有印象吗?”
“是个人族小孩。”
“小孩?”
“他想吃我,把我放在锅里煮。”
“……”傅溶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会落到小孩手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
江落故意卖了个关子。
将心比心,既然傅溶不想说自己的事。
那么聊一聊她的过去也无妨。只要能拉近二人的距离,她可以做任何尝试。
傅溶被她的话勾起来,坐起身。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江落的过去和秘密,以及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慢慢说,”傅溶道:“我在听。”
上次江落说了她一部分来历,关于祖辈和身体里的禁制。但她自己的身世,没有涉及。傅溶把蜡烛重新点亮。两人守着火苗,背靠影子,促膝长谈的架势。
江落把下巴搁在枕头上,学上次傅溶讲故事,“我在我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有记忆了。最开始是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但能闻到味道,我的鼻子先于其他任何器官而发育成熟,它储存了许多复杂的味道。有时候,想起那些气味,就好像就回到了过去。”
傅溶道:“这么说,你知道你出生前的事。”
“知道一点点。”江落道:“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隐约能感觉到,危险在迫近。我娘需要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机,赢得活下去的机会。她没有同伴。那些人身上散发着贪婪的味道,他们围猎她,想要获得她的力量。我娘坚持了很久,太多人追杀她。”
“都是些什么人?”傅溶问道。江落回忆的,恐怕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修士或者说神仙,”江落对此有点模糊,“他们很厉害。我娘受了伤,伤口不断撕裂,愈合,腐烂……灵力外溢,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后,我娘坚持不下去了。”
“她决定向南逃亡。”
“她从极寒冷的北地,飞到了南边一个温暖如春的渔村。那里没有冬天,从不下雪,每家每户都晒渔网。屋檐下挂着长长短短的海鱼。我娘飞到渔村,花了七天七夜,她没有力气了。我嗅到血和腐烂的味道,知道她很快就要死去。”
江落的声音放得很轻,眼神空灵。在不理解死亡的年岁感受死亡。
她回忆每个细节,生怕忘掉什么。
“不记得是在哪一天。她从天上摔下来,掉进山谷中,她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翻转身体,保护肚子,耗尽残余灵力护我安全落地。剧烈的撞击还是使卵移位了。”
“我从她的尾部,跑到了胸腔。”
“她坠落的山谷砸出一个大坑,碎片所到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撞击摧毁了她的头颅,大火烧毁了她的翅膀。她四分五裂。附近的百姓被撞击声所吸引。大火熄灭后,他们发现了她的遗体。那可能是村民毕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遗体了。所以,他们瓜分了她。”
“骨头当做梁木,躯壳用来遮风挡雨,睫毛做绳子。眼球做石墩,肉煮熟吃掉。”
“我落到一个小孩手里。他用木棍把我从残骸中撬出来,洗干净,放到一口大锅里煮。我的卵壳跟石头一样坚硬,他断断续续煮了三四天,没煮熟,也打不开。他十分生气,把我当做破石头从悬崖上扔下去。所以说我其实不是被孵化的,而是被煮化的。”
说到这,江落笑了笑。她很难描述那种感受。
傅溶听着有些唏嘘,道:“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在一个森林里。”江落终于说到自己比较喜欢的一部分,她用手比划,“那里长满了草和高大的树,叶子是红色的,很美丽。”
虽然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但破壳而出是伟大的,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她认为自己非常幸运。
傅溶看着她,总觉得后续发展会有些血腥。那些村民无知无畏,不知道自己究竟瓜分了什么样的东西。小孩也没想到自己煮了数日的蛋还能孵化。而坠入山谷,拥有全部记忆的江落,她会怎么想呢?傅溶问:“你一直待在森林里?”
“待了很久,我给自己盖了个房子,草做的。”
“盖房子?”
“房子是家啊。人有家,蚂蚁也有家。”
江落点点头,理所应当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家。”
这么说她孵化后的情绪十分稳定。
傅溶迟疑片刻,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你有去找村民复仇吗?”
“复仇?”江落道:“我娘又不是他们杀死的,他们只是瓜分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傅溶很怕江落背着人命债。
江落觉着这问题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他们复仇?”
傅溶道:“你娘去世,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
“为什么?”
“人死了,就像腐烂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只要她的种子还能生根发芽,生命就没有结束。”
傅溶以为这个故事的结尾,将走向复仇和杀戮,但江落没有那么做。
她并非天性残暴弑杀的魔种。她理解死亡,比人更加透彻。她只是不太理解人类约定俗成的规矩,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举动。她有自己的逻辑和道理。
“反正我活着,”江落道:“我娘就活着。”
“我会永远活下去的。”
傅溶闻言,沉默良久。
江落笑得坦然自若。
傅溶摸了摸她的头,心有触动,道:“你比我聪明多了。”
第24章 失踪“以后我要跟着师父,认真修行。……
寂静卧房内,江落盘腿坐在床头,玩傅溶小时候雕刻的一柄桃木剑,正反手来回比划,玩得起兴。
傅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枕着自己的手臂。
二人各自神游天外。
不用说话,也不会打扰对方。
好像回到他们俩北上长安那段无忧无虑的时日。江落对人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傅溶看她高兴,要什么给买什么。两个败家子花钱如流水,差点用光盘缠,被逼卖马。
“好玩吗?”傅溶不再那么排斥她了。一觉睡醒,他的心情好了许多。江落对他说起过去,没说出口的,必定是她所背负的宿命和苦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要鲜血淋漓地挖开对方的根茎,验证她是否清白无辜。
傅溶心里充满着矛盾。
柳章明明说过他们应该分开,为什么又解开结界,让江落来找他。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好玩,”江落对桃木剑爱不释手,“可不可以送我?”
“改天送你一把好剑。”
桃木剑很旧,当成礼物似乎太简陋了。傅溶道:“这是木头的,没什么用。”
江落以为傅溶舍不得,没有强要。她放下桃木剑,包好,放回原处,怕弄坏了。“师父也说要送我一样法器,你也送,我就有两样了。”
傅溶道:“舅舅也送你?”
江落道:“以后我要跟着师父,认真修行。”
她跟柳章谈了许多。
他们达成共识,不能再这么下去。
如果江落能走修行路,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傅溶心头大石落地。果然有舅舅在,再大的风波也会过去。他们的命途都将走上正轨。傅溶脑中混乱的棋盘再次黑白分明,呈现出清晰的纵横界限。他不再彷徨焦虑,道:“很好,你要认真学。”
“我会的。”江落道。
傅溶起来收拾褥子,免得待会仆人进来,撞见他们俩。
江落毕竟是偷偷溜进来的,传出去不大好解释,等会吃完早饭,他准备送江落回去。
“对了,你来找我,舅舅有交代什么吗?”
“师父说,你会遇到一个小麻烦。”
江落就等着他问这个,“让我来帮你。”
这话别开生面。他能遇到什么麻烦,得江落帮。柳章还得专门解开结界,把江落放过来。傅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不理解这层逻辑,反问:“我能有什么麻烦?”
江落道:“师父没说。”
柳章的卦从不出错。
傅溶思来想去,打量她,奇异道:“就算有,你能帮什么忙?”
“你可别小瞧我。”江落从床上滑下,踩着他脚背站起来。面对面,她的额头几乎贴到他嘴唇。傅溶猝不及防,后仰着脖子躲开她。江落问道:“我已经变了,你发现没有?”
傅溶道:“哪变了?”
江落比划着脑袋顶,道:“我长高了。”
傅溶道:“……”
对比了一下,确实比之前高了点。
两人才分开几天?傅溶的眼神带着疑虑落在她身上,“你吃了大补丸吗?”
江落道:“没有。”
傅溶握住她下巴,道:“长这么快,你是笋变的啊。”
江落道:“我重新捏了下骨头,你们都这么高,我一个人矮,多不好。”
妖精画皮,人形都是随意捏造的,可千变万化。
“我又没嫌弃你矮,”傅溶道:“你不要变这么快,会吓着别人。”
“是吗,”江落道:“你吓着了吗?”
“开玩笑,你变成鬼,我也不会吓着。”
江落扒拉自己的眼帘,做出鬼脸模样。
傅溶盖住她的脑袋,把人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笑道:“丑死了。”
江落双手叉腰:“我要长得比你们都高,你可别小瞧我。”
傅溶道:“变高又不是变强。”
江落道:“样样来。”
什么时候,小姑娘变得这么招摇得意。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傅溶忍俊不禁:“行,我等你变厉害。”
“小侯爷,您醒了,我送水进来。”
外头有人敲门,来送洗脸水的。
傅溶道:“你打两份,早膳也送两份进来。”
仆人道:“是,小侯爷。”
傅溶回头对江落道:“等会用完早膳,我送你回去。”
江落立即道:“师父让我帮你。”
傅溶道:“用不着,小麻烦我自己能解决,让舅舅放心。”
过了一会儿功夫,房门再次被敲响。那人依照吩咐端来早膳,神色慌张。像是一路跑着来的,满头大汗。他有些害怕傅溶责罚,弱弱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食盒打翻了,我又重新去厨房装,这才晚了点。小侯爷,您见谅。”
傅溶并未放在心上,“晚了就晚了,慌什么,我又不急。”
外头似乎特别吵,一墙之隔,脚步声杂乱。傅溶接过食盒,随口问:“他们吵什么呢?”
仆人道:“三小姐不见了。”
昨天是傅明打碎花瓶,今天又是傅年年消失。
这一天天的花样真不少。
傅溶翻了个白眼。仆人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道:“全府上下都翻了,只剩下咱们这。”
傅溶冷笑道:“赵梨要来翻我?”
昨天才闹了一场,仆人哪敢激化夫人和小侯爷之间的矛盾,忙从中找补:“也不是,只是老管家说,三小姐一直盼着小侯爷回来。以为她会上这来找小侯爷玩,想问问您有没有看见三小姐。”
“没看见。”傅溶撂下话,把门关上。
“没看见的话,估计是在别处,我这就去禀报老管家。”
“来,尝尝我这的包子。”
傅溶将食盒里的早点摆在桌上。
江落也听到门外动静,“他们在找什么?”
傅溶道:“管他呢。”
江落道:“三小姐是谁?”
“一个鼻涕虫。”
傅溶对那兄妹俩没一点好感。
江落却很好奇,边吃早点,边问:“她是你妹妹吗?她长什么样?”
傅溶道:“六七岁,和椅子差不多高。两只大眼睛,齐刘海,梳着两个髻。”
江落道:“她是不是穿着一件桃红衫,戴着长命锁,两只银手镯。”
傅溶昨天早上见过傅年年。
傅年年缠着他,想和大哥哥一起玩捉迷藏。傅溶嫌烦,让她找个房间藏好,然后没去找。估计过段时间无聊,小孩就自己玩去了。
傅家宅子那么点大,一个六岁小孩能跑到哪里去?自从当年傅明落水,傅争鸣让人把池子都填平了,院子里奶娘丫鬟一大堆,怎么可能让她走丢。傅溶一听仆人禀报,猜是赵梨搞的鬼,他懒得掺和这趟浑水。
“你怎么知道她穿桃红衫?”
傅溶咬一块花卷,依稀记得傅年年是那幅花蝴蝶打扮,“你来的时候看见她了?”
江落道:“我昨天下午翻墙进来,看见个六岁小女孩,样子和你说的差不多。”
府里只有两个小孩。一个傅明,一个傅年年。江落看见的肯定就是傅年年了,这毫无疑问。
傅溶问道:“你看见她在做什么?”
江落道:“趴草丛里睡觉。”
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让三小姐在草丛里睡觉。不会睡了一晚上吧。
傅溶放下筷子,怕真出了意外,“在哪,带我过去看看。”
赵梨及管家一行人,翻遍整个侯府,呼叫三小姐的声音此起彼伏。江落翻墙进来的位置,十分偏僻,靠近柴房后头,基本上没人走这边。草深一尺,傅溶随江落指引来到现场,发现一处压塌的草窝。江落指着那儿,道:“她就睡着这里。”
傅溶拨开草叶,捡起一只银手镯,是傅年年的。
小女孩却不见踪影。他扒开茂密草叶,在发现手镯右下方,挂着一点可疑黏液。妖物留下的。江落就着他手指一闻,得出结论,道:“是蛇。有法力,低阶妖精。”
要是傅年年被蛇抓走了就麻烦了。
虽然他与赵梨母子三人不合,但傅年年只是个小孩,被蛇妖抓走,凶多吉少。傅溶身为捉妖师也不能袖手旁观。他立刻准备回屋,带上法器,出去找人。
江落跟着傅溶一路小跑。
赵梨与老管家一行人找到此处,双方狭路相逢。赵梨满面焦急,六神无主,偏巧傅争鸣上朝去了。他们里里外外都找了好几遍,只差傅溶的院子,谁也不敢贸然进去。傅溶说没看见,大家就只能当他没看见。老管家看傅溶脸色不大对劲。
赵梨指着他的手,惊疑不定,“那、那是年年的镯子。”
傅溶道:“她被蛇妖抓走了。”
赵梨喃喃道:“什么?”
她退后一步,差点跌倒。两个丫鬟扶住自家夫人。
青天白日,竟有蛇妖出没。
众人皆唬得不轻,三小姐失踪,若被蛇妖抓走,或有性命之虞。赵梨是个妇道人家,没经过这样的事,听见女儿出事,当场哭成了泪人。下人乱成一团,忙请大夫,报官,事涉蛇妖,须得立即上报驱魔司。驱魔司专管妖魔之事。越耽误越危险。
第25章 潜入“别被蛇咬了。”
傅年年才六岁,失踪一夜,凶多吉少。
报官一来二去要费些功夫。
傅溶当机立断,带上捉妖所用之物,循蛛丝马迹,追索蛇妖。粘液自草丛爬向墙面,于巷道中消失。巷子贯通两条大街,汇入主街,通往四面八方,无迹可寻。他追到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市,用罗盘辨别方位。长安城内没有大妖,豢养低阶妖兽的达官贵人却不在少数。
罗盘指针乱转,不起作用。
时间紧迫,傅溶片刻都不能耽误。他把江落拉到无人处,握住她肩膀,“年年还小,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她落在蛇妖手中,非常危险。你自己回王府吧。”
“我和你一起去。”江落连忙拉住说完话就要走的傅溶。
“不用,”傅溶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能找到她,把镯子给我。”
傅溶攥着傅年年的镯子,这是唯一的线索。
江落握住他手背,取出镯子,道:“相信我一次。”
傅溶环顾四周,车水马龙,没人注意他们俩。
江落对妖气的敏锐度比他更高。如果能锁定傅年年的位置,摸过去,事半功倍。
“你确定你能找到吗?”
“确定。”江落语气笃定。
她摊开手,以掌心银镯为中心,催发灵力。
银镯边缘生出蛛丝,像是发芽了。新生蛛丝细长而光滑,反射着白光,在她脚下落地生根。只有她能看见那些透明丝。“在东边。”
蛛丝飞速蔓延,沿着东边的方向。江落依照指引往前,“跟我走。”
傅溶道:“我去牵马。”
随着蛛丝越生越长,江落顾不上他,先跑了起来。
傅溶策马奔腾,在闹市中一骑绝尘。众人纷纷闪避,侧目而视。不知谁家公子这般狂妄,一个人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马蹄声踏破长街,如利剑划过水泊,所过之处泾渭分明。人群散开,露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她仿佛潮水退去后留下的礁石,完全没听到路人喊“让开”,眼看要被撞到。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马上的公子哥突然伸手,将那即将被马蹄践踏的姑娘捞起来。
众人皆觉纳罕,还未看仔细,马屁股已经远去。灰尘四起。
公子哥和姑娘都不见踪迹。
傅溶手握缰绳,江落坐在他怀中,负责指引方向。蛛丝横贯长街,他们断断续续向东跑了半个时辰,拐了好几条路,接近东城门的区域,江落才叫停。傅溶大喊一声“吁”,勒住缰绳。马发出嘶鸣,两只前蹄跳了起来。江落一个侧身,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傅溶道:“你慢点。”
江落指着眼前的大宅:“到了。”
这是个废弃宅院,门前长满杂草,似乎无人居住。
牌匾烂了一大半,被石头砸的,依稀看出半个字眼,写的似乎是“钱”。
府门上贴着官府的白色封条。
傅溶道:“是这儿吗?”
江落道:“没错,她就在这里。”
长安住着几百万人,权贵豪奢无数,姓钱的不少。傅溶看着那牌匾,一时半会没有想起这是谁家。既然紧贴着封条,说明被官府抄了。一时半会也没处查,只得随机应变。
江落跟随蛛丝走上台阶,通向门口。二人抵达牌匾下,只见封条半挂在那,有些泛黄,明显被撕过。
傅溶蹲下去,拾起地上剩下的半截封条,道:“这应该是一户被抄没的钱姓大户。”
江落道:“大户准养蛇吗?”
傅溶道:“没有明令禁止,但蛇伤了人,主人要负负责。”
江落冒出个奇怪问题。
“我要是伤人,他们找你还是找师父?”
“那有什么区别,”傅溶蹲下观察门缝,“不都一样。”
门口缝隙一寸宽,可容纳蛇身通过,有留下爬行痕迹。这里灰尘多。傅溶示意江落跟在自己后头,别打草惊蛇。江落点头会意。二人以前打过配合,知道抓妖的章程。先探明踪迹,直捣黄龙,一击必中。傅溶习惯采用最省力的打法。傅溶推开门,侧身入内,江落随他潜入了钱府。
这宅子幽深僻静,久无人居。里头荒草埋没。庭内四处可见蛇蜕,或新或旧,有干有湿。有的挂在梁上,拖下来一丈多长。有的宽大如树皮,呈现剥落状,花纹妖冶绚丽。墙角干涸洼地堆积着蛇卵,已经破壳。像是废弃之后,已经被蛇占领,沦为巢穴。
“要小心,盯着脚下,”傅溶步步谨慎,“别被蛇咬了。”
“我又不怕毒蛇咬,他们怕我才对。”
“哦,差点忘了。”
傅溶上次被蛇咬,还是江落解救。
江落自己的血就有毒,她无需避讳这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傅溶杀过无数大妖,按道理来说没什么值得他害怕。可蛇这种存在异乎寻常。它们又滑又长,一节一节的,浑身布满鳞片,有的还五彩斑斓,给人的感觉恶心无比。
冷不防窜出去咬人一口,既阴险又诡异,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傅溶怕蛇,正如有些女捉妖师会怕毛毛虫,无关于强弱,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适,纯粹的反感而已。
踩到蛇卵,被挂着的蛇蜕擦到,都是挑战。傅溶进来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落十分关心他的反应:“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后面。”
傅溶道:“我怎么会害怕?”
江落道:“你踩到蛇卵了。”
“哪里?”
傅溶跳着退后一大步,拔出随身佩剑。
他低头一看,没踩到蛇卵,抬起鞋,也没沾到粘液。
江落见他如此戒备,如临大敌,打趣道:“我背着你走吧,这样就不会踩到了。”
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别逞能,”傅溶道:“你能背得动我吗。”
“试试。”江落果真就蹲了下去。
“别闹了,”傅溶一把捞起她胳膊,“回去再玩,这会儿人命关天。”
“别担心,傅年年她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我能闻到活人的味道。”
听到傅年年还活着的消息,傅溶心头压力稍微减轻。虽然他不喜欢赵梨,不待见她生的两个孩子。但傅年年这么小。大人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棵没长大的幼苗,如果出了事,他于心何忍。傅溶手持长剑,四面警惕变动。无论前路有多少蛇等着他,他都不会停下来。
必须平安把人带回家。这是捉妖师的使命。
越深入后院,蛇蜕越多。
地面潮湿黏腻,温度比外头低了很多,透着森寒气息。
钱府被官兵翻了个底朝天,到处贴满封条。主人被抓走后,蛇群占山为王,蛇爬行后的轨迹古怪崎岖,像是一张巨人扭曲的脸,脸上千疮百孔。
他们行走于疮疤之中,分外压抑。土壤似乎随时会裂开流血,让人心头涌现别样的痛楚。残破屋宇仿佛活着,每一阵风过都是苟延残喘。他垂垂老矣,等待咽气的时刻,异化成庞然大物。
江落手中的蛛丝细而不断,深入这具腐尸,直指核心。
他们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傅溶道:“这里离傅家很远,蛇妖怎么会跑到傅家,专门抓年年。”
江落道:“她很补。”
“补什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傅溶一头雾水:“她就是个普通小孩。”
“你们傅家人体质很特别,你们的骨血对妖精来说,是大补之物。尤其是二十岁以下的。你们小时候应该经常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我昨天看到傅年年在睡觉,也有些想吃掉她。我克制住了,我向师父承诺过不伤人不添麻烦不惹事。”
江落舔了舔下嘴唇,有点后悔,“谁知道她被蛇妖抓走了,可惜。”
傅溶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己的妹妹垂涎三尺,“你不是不喜欢吃肉吗?”
江落道:“吃你们除外。”
傅溶道:“……”
江落的话引起了傅溶的思考。他小时候误入过驱魔司阵法,险些被大妖吃掉。傅明无缘无故落水过许多次,道士说有水鬼,后来傅争鸣把池子给填平后就没事了。傅争鸣平日里不允许两个小的出门。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怎么个特别法,”傅溶只知道自己根骨清奇,是个修道奇才,不知道自己在妖精眼里什么样。
江落这么说,像是知道点什么。他追问道:“我们为什么大补?”
江落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表述,“怎么说呢,你们气血充沛,天生灵
骨。就像是能养很多条鱼的河,会结很多果子的树,很会下蛋的鸡……”
她的意思大概是清楚的,禁不住越说越离谱。
傅溶试着透过表层理解本质,“所以,这蛇妖是特意抓的年年,吃了补身体。”
江落道:“没错。”
这么说,傅年年依旧处于危险当中。
傅溶来不及深究为什么傅家人会拥有这种特殊体质。
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傅年年。其他的出去再说。
“我们得立即找到她。”
“到了。”
江落手中蛛丝断裂,停下了脚步。他们来到陈府后院,廊腰缦回,回廊尽头通往某个僻静居所。从风水角度上来看,那间屋子地处极阴,大冲,易惹煞气。
“傅年年就在前面。”
第26章 蛇房“她应该是被抓去上贡给蛇母的。……
“必须从这里穿过去吗?”
“没有别的路,”江落道,“不走回廊,就得下水。”
死水散发着浓烈腥臭。
傅溶看了一眼,水质浓绿浑浊,深不见底。
钱府主人是个颇有情致的人,将南方园林照搬到了家里。没有活水,生造池塘,没有高低落差,在假山上搭建回廊。回廊一半木制结构半嵌入石头中,长十余丈,低矮蜿蜒,像一条暗无天日的蛇洞。
傅年年藏身的屋子就在肉眼可见的尽头。他们要么穿过蛇形回廊,要么淌水跋涉过去。
“走上面,”傅溶很快做出了选择,明显回廊更安全,“跟紧我。”
“好。”江落听他的。
傅溶手持长剑,做好战斗的准备。回廊前长着一株低矮的老树,气根密密麻麻垂落到地下,爬满台阶。隆起的树脊或粗或细,将台阶压得凹凸不平。
人行走一不小心就会绊倒。江落跟着傅溶的步伐下脚,两人共用一双脚印,躲过回廊檐下的藤蔓。这里造得精巧,鬼斧神工。两侧通透开放,搭建花爬架,栽种紫藤。藤蔓沿立柱向上攀爬缠绕。廊檐绘制着木雕图腾。
江落乍一抬头,猛然被那逼真的图腾唬住,她嘶声:“傅溶,你最好别往上看。”
“怎么了?”
“上面有个怪东西。”
她这么说,傅溶怎么能忍住不看。
结果一看,心差点跳出来。回廊顶盖竟然雕刻着一条蛇图腾,栩栩如生。它长着扁平的三角头,一双铜黄色的眼睛,细长的芯子从嘴里吐出来。后半条身体隐没在木质结构中。傅溶还以为是活蛇吊在那。
看起来太过逼真,俯视着来人,黄色眼睛迸射出凶光,随时要爬出来咬人一口。而在蛇图腾下方,穿凿铁钩,挂着一只红色大灯笼,像硕大的蛇卵。
整个回廊给人的感觉诡异扭曲,阴森恐怖。
江落捂住傅溶的眼睛,道:“没事,是假的,别看就行了。”
傅溶额头冰凉,他克服生理不适。
“等会冲进去,无论遇到什么,我来抗,你抱年年跑。”
“你能抗住吗?”江落知道他有怕蛇。
“可以。”傅溶道:“不用担心我。”
“要不你把眼睛蒙上?”
看不见,更难受。傅溶摇摇头,将符纸塞到她手里,道:“你抱年年跑,遇到危险,躲不开的,就用这个反击。口诀我以前教过你的,一定要保证年年的安全。”
傅溶说可以那就可以吧。
江落收下符纸,也不再拖泥带水,道:“好。”
傅溶道:“年年她还小,我们要保护她,明白吗?”
江落道:“嗯,我答应你。”
人族之间的亲缘关系,明显比虫族紧密。昨天傅溶拼那堆花瓶碎片时,江落就看出来了,他很想念他过世的母亲。傅溶重感情,怜悯弱小。回长安路上江落天天看他做好事,锄强扶弱。她并不懂那样做的含义。但傅溶坚持做,她愿意帮他。
救一个傅年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江落正在同傅溶建立关系。
只要傅溶高兴她干什么都可以。
“继续往前走吧。”
一路走来,除了顶盖上的,他们还看见许多跟蛇有关的木雕石雕,立柱,地板,到处都是。钱府如此崇拜蛇,这些蛇可能是他们养的。傅溶渐渐联想到什么,记忆中泛起一丝波澜,“我记得,长安有个从医世家,开药铺,专门卖蛇胆,蛇酒,蛇髓药丸。”
他们宣扬延年益寿,滋阴壮阳,前期为了打开销路,免费送药给人吃。据说一些人吃过后返老还童,重病痊愈,人云亦云,宣传这药丸简直跟神仙丹一样。
无数人慕名而去,闹得沸沸扬扬,在长安掀起了一阵风潮。神仙丹有价无市。后来说是吃死了人,药铺被官府查封。幕后之人锒铛入狱。神仙丹自此销声匿迹。算起来,那件官司也是年初的事。
难不成,神仙丹出自钱府。被查封的药铺,也是钱家的行当?
蛇是独居动物,只有过冬的时候聚集在巢穴中。
这儿的蛇比一座山头还多。
说明他们饲养了蛇母,蛇母一直在下蛋,孵化。所以才那么多蛋壳。
傅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希望年年不要和蛇母待在一起。”
“多半在一起。”江落道:“她应该是被抓去上贡给蛇母的。”
这也可以解释,傅年年为什么依然活着,没有被咬死。蛇母要吃新鲜的,而且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吃她。江落揣测,可能是下完蛋身体虚弱之时。蛇母不能觅食,提前准备食物。如果这个假设为真,可以认定,蛇母此刻战力较差。她的守卫才是最难攻克的。
二人正琢磨着,角落里响起嘶嘶声。
傅溶转眼看见一条大蛇从藤蔓中立起,有半人高,蛇张开血盆大口,足以咬下半颗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扑来。傅溶毕竟是大妖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捉妖师,他的剑比头脑反应更快。面对突发危机,江落迅速后退。
一声清亮的兵刃声划过,泼红的血炸开,仿佛切爆了一朵妖冶的花。花被冷剑细细割开。血斑刚好洒在江落后撤前的位置。血点子飞溅,染透她裙摆。
拳头大的蛇脑袋掉下去,余下半截蛇身慢半拍倒地,血从断口疯狂吐出。
傅溶提着一把笔直长剑。
在他们脚下,蛇血沾染过的藤蔓活了。那一剑惊醒了蛇母的守卫,蛇向他们游来。仿佛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汇聚。他们本打算悄无声息钻进去,现在做不到了。立柱上一条蛇悬在江落眼前吐信子。傅溶挥手斩落。血滴落成雨,一石激起千层浪。
蛇群躁动,发起猛攻。
江落徒手攥住竹叶青的七寸,猛的向后一摔,用匕首钉死。除了符纸,匕首是她手头唯一的武器。他们并肩作战,对抗蛇潮的入侵。
傅溶的剑快得看不清楚。
很快,回廊内开始下冰雹,叮叮哐哐,蛇头蛇段溅得满地都是。
死蛇不计其数。进攻的数量却还在源源不断增多。回廊下方的水面浮现颗颗蛇头,犹如雨后春笋。它们顺着假山的凹陷处爬,呈包围势态,涌入回廊。
强烈的腥气让傅溶感到窒息。他反手又是一剑,砍断数十条挤在一起的蛇,那画面堪比切断一捆扎实的麻绳。麻绳断口平滑,血如井喷。
两端断蛇抽搐,各自扭曲成盘香,很快遍地是盘蛇,看得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傅溶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他从未受到如此猛烈的视觉袭击。这些蛇战力一般,关键是数量巨多,这样下去他很快要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们得分头行动。”
傅溶当机立断,道:“我来拖住他们,江落,你去找年年。”
江落在他边上砍瓜切菜。
她很不擅长冲锋陷阵,这些蛇太过低阶,无法操控。她忙活了半天,捅死三四条,自己还被咬了一口。她没事,倒是蛇被她的血毒死了。
“我来放血开路吧。”江落把匕首抵在手腕上。
“别割,”傅溶制止她,“蛇太多,你的血放完也不够。”
“先放一半试试。”
“不要。”傅溶一把攥住她手臂,“万一你失血过多晕了,我还得背你。”
“你可以背你妹妹出去,之后再来找我。它们
咬碎我,只剩下骨头渣,我也能长好。”
“什么时候了还说笑话。”
傅溶念了个决,蛇群中亮起刺眼光斑,陡然爆炸。火烧回廊,通出一条血路。
他猛推了江落一把,江落摸爬滚打跑向前。
江落回过头,血路很快被蛇填满。
傅溶浴血奋战的身影在剑光中屹立。
“快去找年年。”
他的喊声透过蛇群组成的墙。
江落擦了擦脸上的血,冲着那头,大声回应:“我听到了!”
所有蛇群都被傅溶吸引,江落飞快跑下回廊尽头那一小段台阶,草丛里几条散蛇甚至怕她,没有冲上来。没冲最好。她跑向那间高大的房屋,张口咬住匕首,一手推门,一手摸出傅溶给的符纸。傅年年气味越发浓郁,人就在里面。她迈过门槛。
陡然从光明进入黑暗,眼前一片模糊。
她闭上眼睛靠气味感知环境。
屋内泥泞潮湿,墙面漆黑,像是被烧过。
里头盘曲着一条比柱子还粗的蟒蛇,蛇尾蜷缩在角落里,上半身摇摆不定,有一下没一下撞墙。墙体向外歪斜,蛇头撞得鲜血淋漓。经过艰难蠕动,一枚雪白的卵掉在草垛里。那儿已经堆积着几十枚蛇卵,蛇母还在继续产出。它大腹便便,目测还得生上几百颗。
生育是艰辛的,蛇母体力不济,吼声虚弱而悲惨,身体时不时扭曲颤抖,已无暇顾及江落这位不速之客。
江落适应了光线,目光迅速锁定右侧角落里,地上躺着个六岁小女孩。桃红色衫子垂下来,她昨天见过,是傅年年。傅年年处于昏迷状态。
蟒蛇摇摇摆摆立起上半身,探向傅年年,吐信子,垂涎三尺。
看来要准备吃她了。
傅年年是为蛇母准备的食物。
江落将匕首掷进蛇母的眼睛,蛇母脑袋一歪,轰然倒地。它后知后觉,发现了江落的存在,被眼睛上的痛楚激怒。江落冲过去,蛇母张开巨大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