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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宋时微吩咐了玄鉴几句,待她再次入内,武祈宁已经换上了红衣,打扮……

宋时微吩咐了玄鉴几句,待她再次入内,武祈宁已经换上了红衣,打扮成了一世家小姐。

她垂眸认真打量了一番。

武祈宁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毛竖起,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戒备。

她对上次在街上的事耿耿于怀,竟还在试探她!

微扬的丹凤眼无力地垂落,她有些怯怯地如鸵鸟般将自己的脑袋往胸上缩,驼着背微弓着身。竟平白无故破坏了原本身上的飞扬。看上去不似世家小姐,倒似匿于宋时微身侧的侍女。

“抬头挺胸,这样像什么话。”身旁是宋时微严厉的声音,她怀疑若不是四周没有合适的武器,她都能一板子直接打在她背上。

武祈宁按照宋时微的要求调整了好久的仪态,直至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武祈宁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打量了许久也没发现异状,应该是没认出来。

眼前的少年身着一袭耀眼的红衣,如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又似天边流溢的晚霞,张扬华贵。

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用朱红发丝系着,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少年身姿挺拔,面部线条利落,略带峥嵘的眉眼下是一双耷拉的丹凤眼,看起来格外俊俏。

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那双丹凤眼始终耷拉向下,瞳眸黯淡无光,看起来懦弱无能。若是斜飞高扬,熠熠生辉,那样子应该更加漂亮。

只不过她大概是活不到她君临天下肆意张扬的时候了。

宋时微此时倒是没有存什么试探的心思,她只是单纯觉得红衣格外的适合她。

对于这个孩子,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想法。曾经因为那个孩子迁怒于她,厌恶了她一段时间。

后来发现两个孩子的秉性大不相同,厌恶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审视。她在观察她是否能承担起君王的责任,是否有本事令她效忠于她。

结果她到现在也还没得出来,她相信,在那些藏污纳垢的世家连同她一起被武祈宁斩杀于剑下时,她会得出结果的。

作为臣子和太傅,她自然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她愿她能怀苍生,恤黎庶,斩奸臣,享太平。

如若仅是她本人的话,她对于武祈宁谈不上喜爱也谈不上厌恶。她不似先皇对她有知遇之恩,也不似那个孩子,悉心养育了那么些年后被她凌迟,厌恶怨恨在心底滋生,刻下无数道深深的印记。

与她这般淡泊的情感不足以支撑她关心她的喜怒,知晓她的过往,更别说记在心上了。毕竟本就没相处多久。

当为皇朝呕心沥血十余年的太傅从被凌迟处死的恐惧中挣扎逃出,稍微忘却血腥痛苦的场面后,她又重新变回了原先那个一心为民的太傅。

个人情绪在无数黎庶痛苦哀*嚎的画面下被碾得粉碎,一己私欲无限量地缩小,所剩下来的仅有儿时开蒙的时候师傅教她的第一句话:

为官者,当忧天下,系万民,忠君主,弃私欲。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无论是原身还是自己,她吃百家饭长大,享先帝恩惠科举入世,自应当对得起她身上这件官袍。

又是那个表情,又是那样恍惚回忆的表情。

武祈宁懦弱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低垂的脸容扭曲了几分。

到底是谁?

她如此心心念念的到底是谁?

是母皇吗?还是大皇姐、二皇姐?

只要这么一想,武祈宁的呼吸便粗重上了几分,藏于衣袖下的指骨被她捏得泛白。

燃烧的火苗带着些许酸意,沿着脊柱缓缓上爬,每一寸肌肤都因为这灼热的触感泛起细微的战栗。

几乎要将她伏低做小这么些年练就出的理智吞噬而尽。

荒芜潮湿的墙角下歪歪曲曲地生出了一朵即将干涸的小花,丑陋畸形,任谁看了都会踩上一脚,将其碾个粉碎。

可就是有双手,她遮蔽住灼热的日光,豆大的雨珠,将它牢牢护在身下,却又在背地里拔掉它仅剩的花瓣,揉虐它狭窄的花心。

武祈宁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她对这奸臣的厌恶和恨意杂糅在一起,凝集成了一暴虐的弑杀之意。在那一切她对宋时微的杀意远超于这世间的所有人。

她要将这个奸臣碎尸万段,以解她心头之恨。

苍白的手指在武祈宁低垂的眼眸前晃了晃,宋时微奇怪地瞧着她眼眸里细碎的水光,不过是刚才说话严厉了些,这孩子也不用装得这么真吧。

“今日已入夜,臣带陛下去荆州的夜市逛逛,可行?”

“朕都听太傅的。”武祈宁哑着声道。

“微服私访,陛下换一个称呼,便唤臣一声师傅吧。”乔装打扮一番的轿辇摇摇晃晃地朝荆州的夜市行去。

宋时微倚在软枕上,急行的轿辇令她有些头昏,上了轿辇便闭上眼眸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管一旁正襟危坐的武祈宁。

武祈宁低垂的眼睫跳动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苍白的面容下是微蹙的眉,随着轿辇的摇晃,原本披在她肩上的狐裘滑落了几分,消瘦的肩膀从宽大的狐裘里支棱了出来。她无力地低咳了几声,蹙着的眉皱得更深了,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今夜夜凉,连她都加了一件衣,若她这般吹到集市,怕不又得病上一番,耽搁了她的亲耕礼。

武祈宁面无表情地这般想着,僵硬的身子稍微向宋时微方向挪了一点。

抬起手臂,能一剑捅穿叛徒心脏的手臂在这一刻却出奇得抖,哆嗦得有些不能看。

她咬牙将滑落的狐裘严实地掖回了宋时微的肩上,狼狈地坐了回去。

睡梦中的宋时微似乎重新感受到了温暖,下意识用垂落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狐裘上的毛。

隐秘的雀跃从武祈宁心底犹升,在那一刻竟盖过了厌恶和恨意。

今夜微服私访,她不是皇朝的傀儡皇帝,她也不是为祸朝纲的奸臣,她是不是可以稍微放下点对她的猜忌和算计,只把她当她的……师傅。

眼珠子在半空中飘忽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在了宋时微的身上。从空荡的衣袖一点一点移到她的脸上。

她就这么静静望着她,一直到轿辇停止,宋时微醒来。

华灯初上,荆州境内的夜市如同璀璨的星河般闪烁了起来,看样子热闹极了。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下,百姓身着各式各样的衣衫,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

各类有趣的小玩意琳琅满目,有民间小吃,有木质的首饰,还有古玩字画。

武祈宁好奇地瞪大了眼眸,一路左看看右看看。

这里的玩意虽没有京城那般精致,但种类杂多,更为有趣。

“想要?”宋时微斜瞥了一眼眼睛都快黏上去的武祈宁,丝毫也不意外。

没怎么出过皇朝逛过集市的孩子大多像她这样。她还算克制的了。

宋时微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丢给了武祈宁。

“想买什么便买,出来一趟不容易。”

得到一个武祈宁灿烂的笑容后,宋时微便站在原地望着她没闲下来的身影。

真是个孩子啊。

宋时微感慨地叹了一声,哪怕武祈宁已经及笄马上就要亲政了,在她眼里依旧是个小孩,跟宋安宁没什么区别的小孩。

拿着一根糖葫芦握着诸多小玩意的武祈宁满载而归,宋时微瞥了她一眼打算往前走。

就被她清脆的声音叫住了。

“师傅。”

武祈宁举着一老虎花灯,笑意盈盈地递给了宋时微。一向耷拉的丹凤眼难得璀璨夺目,倒映着宋时微的面容。

“这盏花灯是我猜谜赢来的,没花银子。”

宋时微迟疑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花灯,黑色的条纹如同墨汁挥洒而成,从虎头延伸到虎尾,它威风凛凛地张大嘴巴咆哮着。

握着花灯的红衣少年眼眸明亮,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流光溢彩的光印在她身上,将她眼尾那颗朱砂痣点缀的越发夺目。

如同一滴凝固的鲜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跳跃。像暗夜里燃烧的小火苗,在宋时微眼中一闪一闪的。

宋时微只愣了一会,便收下了她的花灯。

男子口喷烈焰,女子甩着飞刀,精彩绝伦的杂耍立即引起人流的涌动。

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推着她们向那走去。

武祈宁望着宋时微的背影,街道的喧嚣声渐渐模糊,唯剩下她的背影在视野中越发的清晰。

微风吹动她的发丝,鼻尖仿佛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武祈宁眨了下眼,绚烂的眼眸莫名溢出水泽,心像是被无形的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堵得她有些难受。

若她再年长些,再聪慧些,她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若她是执掌大权的明君,她是不是就不会整日想着谋逆犯上,她是不是会效忠于她,像对母皇那样。

消瘦的背影被人流越推越远,几乎要在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顿在了原地,木然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鲜活的画面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

攥着的拳头握紧又松,某一瞬间,她突然朝前跑去,大喊着。

“师傅。”

太傅,阿姊。

她焦急地挤开汹涌的人群,伸手握住了那张格外冰冷的手。

灼热湿润的掌心紧紧攥着,立即捂热了宋时微的手。

宋时微诧异地望着气喘吁吁站在她身侧的武祈宁,刚想责备这个莽撞地几乎要将她撞倒的少年。

就见武祈宁歪头认真望着她,嘴唇蠕动做了个口型,

火光冲天,周遭皆是百姓的欢呼叫好声,以至于她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武祈宁冲动下脱口而出的话坠入乱糟糟的环境里,没留下一点声响。

若你现在收手,朕会饶你一命。

第97章 日至中天,苍穹之上,那轮炎日犹如被煅烧至白炽的金盘,毫无保留地

日至中天,苍穹之上,那轮炎日犹如被煅烧至白炽的金盘,毫无保留地倾洒着炽热的光芒,万里无云的碧空仿若被其融化,呈现出刺眼的亮蓝。

广袤无垠的田野里,老农用竹鞭轻轻一挥,口中吆喝了几声,耕牛随即梗着脖子向前行进,脖颈上的铃铛随着它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翻开的泥土,黑黝黝、湿漉漉的,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老农弯腰将种子播进土里,填埋而上。春耕之处一片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一群奇怪的人。

宋时微带着武祈宁走到田边,静静望着她们。身后是同样打扮的侍卫。

她们身着布衣,带着斗笠,与老农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她们的衣服太新了。

武祈宁有些别扭地揉了揉身上被布衣摩出的不适,偷偷瞄了几眼认真望着田埂的宋时微。

哪怕被他们囚在深宫做了近十年的傀儡,他们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亏待她,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微服私访。

她到底是何意?若她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傀儡,她大可以将她高摆在大殿上,让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何事也不知晓,只得依靠于她。

带她体恤民情,了解庶务,太麻烦,也没必要。

可若她真的收了谋逆反上的心思,她也不信。如今明玉宫上上下下皆是她的人,她有一点动静怕是都会摆放在宋时微的案牍上。

罢了,她到底是何心思她也不是很想知晓,只要再拖一段时间,玄十那便得手了,到时候御林军握在她手里,她也不用那么被动。

宋时微弯腰捻了捻耕地上的土壤,黝黑发亮,细腻柔软,是块良田,若无灾情,想必今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阿婆,你们这种子看起来不错,一亩差不多多少收成?”宋时微递给一旁歇息的老农一碗水,不经意地问着。

老农一看就知道是外乡人,但面善瞧着没有恶意。她爽快地一饮而尽,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风调雨顺的话,一亩地三四百斤不成问题。刺史良善,体恤咱们,每年每丁上缴栗二石,不额外增收。其他州府的人都可羡慕咱们了。我家阿妹就等着这批粮食入学堂呢,将来科举做个小官,光宗耀祖。”

“这日子一听就有盼头。”宋时微有些感慨道。

“是啊,就这么一想,日夜劳作的疲惫都消失个干净,恨不得再耕几亩地。”

宋时微格外娴熟地与老农交谈着,直至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她才渐渐住了嘴,只是那温和的笑容仍挂在嘴边,冲淡了她身上厚重的压迫感,

“太傅似乎对这些很是了解?”武祈宁跟着宋时微走了许久,见宋时微有些疲倦地坐在茶水摊前休憩,这才稍微插上点嘴。

宋时微眯着的眼睛微抬,瞥了很是好奇的武祈宁一眼。

“臣寒门出身,籍贯荆州。哪怕是家中独女,也是要帮家里干农活的。这些臣小时候皆做过。”宋时微一个个点了过去。

荆州刺史是她同年,籍贯亦是荆州。武祈宁继位那一年她便把她调了过来,才没让荆州落入世家的手里。荆州也算是她的老巢了。

懂了,奸臣的老家,难怪不受世家的控制,怕是整个荆州府内的官员都是宋时微的人吧。武祈宁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宋时微闲谈的话里抽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虽说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地方军政不受控制,旁落她人。但落在宋时微手上总比落在那些世家手上好。

那老农笑得好生灿烂,武祈宁愣愣地望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与她情报里其他州府百姓麻木不仁、水深火热的生活大为不同。

“陛下为何还站于此,还不下去学上一番,若不然亲耕礼上怕是要闹出笑话。”宋时微坐于凳上,身体向后倚,微微扬了扬眉,身后的宋凛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锄头,递给了武祈宁。

既然武祈宁执意要跟她一起微服私访,她便把荆州府内前来教她礼仪的礼官给推了。亲身实践可比摆摆动作要好。

武祈宁愣了愣,也没拒绝,拿起锄头闷头便下了地。

她本以为学起来很容易,直至上手了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笨拙地学着老农的样子挥动锄头,才一下,便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了。

宋时微勾起唇角似乎笑了一下,武祈宁的脸猝然胀红一片,再次一锄,使的劲连草都没锄掉。垂头闷声了许久,宋时微看够了笑话,这才严厉地指点了几声。

“握的手势错了。左手覆在右手之上,掌心向下,身体前倾,借助腰力……”

“再使点劲。”

“太用力了,可别把种子给铲了。”

武祈宁听着指挥才锄了几下便浑身是汗,她气喘吁吁地抹去滴进眼里火辣辣的汗水,朝坐在一旁悠哉指挥她的宋时微望去。

本想激她几句让她下地也干一会,余光瞥见她被汗水浸湿稍微敞开的锁骨。被粗糙的布衣反复揉搓,苍白的肌肤像被烈火灼烧了一般,泛起一大片红痕。随着她的动作,手臂上也伤了一大片,她像是一无所知又或是毫不在乎。

武祈宁猝然撇过了头,望着脚下黝黑的田亩,用力一挥锄头,高扬的泥土啪啪打了她脸颊几下,她闭上的眼睫颤抖着,毫不意外得到宋时微严厉的指导。

握于把柄处的手指颤抖地张开了,才没一会,便通红了一片。

若是那个奸臣下来锄上几下,就她那个病殃殃的身体,怕是得病上几天。

耽搁她的亲耕礼。

武祈宁面无表情地说服着自己,垂下头闷声干了许久。

直至手臂已然麻木,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武祈宁的动作才像点样子,宋时微认真看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将她放了上来。

休憩了一会,她们又沿着田亩一路向下,见了不少百姓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屋舍俨然,鸡犬相闻。

她们又沿着原来那条道走了回去。

落日熔金,穿透层层云雾,毫无保留地洒下。山峦、田野、河流皆被这光芒笼罩。

武祈宁只觉得身体散架了一般,脚掌在草鞋持续的摩挲下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到知觉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宋时微的脸上,她只觉得所照之处火辣辣的疼。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她微微喘着气,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

宋时微扯起一抹苦笑,果然,这幅身体还是这般的……

武祈宁望着她有些摇晃的背影,抿了抿嘴,脑中被切成了两半,大战着到底是扶还是不扶。

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着她的肩膀。

比她更快的是一旁的宋凛,她一把扶住了宋时微的肩膀。搀到一旁的树下歇息。

武祈宁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奋力甩袖收了回去,脸色一时变化多端,难看极了。

真是,明明有轿辇,乔装打扮一番没人会认得出来,没罪找罪受。

武祈宁望着宋时微蹙着的眉,紧绷的脸和额上细密的汗,重重地皱起了眉。

白皙的皮肤经过整整一天的灼烧红得吓人。瞧着四周侍卫如临大敌的眼神,宋时微微抬起眼眸,沙哑着声道:

“无碍,歇一会便无事了。”

无声的摇头下,宋凛这才克制住想要派人回去请轿辇的心思。尽心尽力地给宋时微递水扇风。

那落日着实有些刺眼,宋时微抬起手臂遮了下自己的脸,刚想叫人去挡,就见那束光已然不见了。

一个背影站在不远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洒向她的余晖。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明明只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她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她。

凭着她们这微妙的关系,她也不应该这么做。没必要也没意义。

她唯有斩了他们才能彻底亲征,执掌大权尤其是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心软。

这般心软可是要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

黏糊糊的汗水沾在宋时微脸上,她静静望着沐浴在余晖下闪着金光的背影。

咸湿的发丝随风飘荡,光晕下挺拔的背脊朦朦胧胧的,令她有些看不清。

耀眼的光就这么被她从中一斩,四散奔逃,没有一处落在她身上。这种感觉便好似世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算计、所有交错复杂的关系在这一刻皆被她那小小的背影无声斩断,隔绝在外。

她透过那挺拔的身子,看到了一个嫣然笑着的小皇帝,她坐在她身旁,歪着头望着她笑了起来,与上次灯会一样,亲昵地唤她一声:

“太傅。”

宋时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眸。罢了,微服私访,不该拘泥于身份,这是她说的。

武祈宁高扬着头,睁大眼眸自虐般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这耀眼的夕阳。

眼眸里原本的色彩一点点被日光吞噬,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她也未曾移开分毫。

第98章 累了整整一天,武祈宁沐浴完饥肠辘辘地坐在饭桌上,瞧着端上来的一……

累了整整一天,武祈宁沐浴完饥肠辘辘地坐在饭桌上,瞧着端上来的一碗清清淡淡飘着一根叶子的粥,默了片刻。

她揉了揉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连喝了五六碗才勉强饱。

玄鉴将身上的肉香都散尽了这才进来。

藏于衣袖下的手握着一份情报,悄悄递给武祈宁。

武祈宁松垮疲倦的眉眼一凝,眉峰微扬,将小纸条上的字迹一览而尽后,亲自放在烛火下烧个粉碎。

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锋利如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宁州那边战况僵持不下,玄十熟悉地形,耍了那崔喧十几日后,崔喧果不其然便怒了。”

“崔喧此人,世家出身,顺风顺水贯了,哪见得了自己被那些灾民耍得团团转。一上头便彻底失了章法。拿下她仅是时间问题。”

“不过,玄十身边竟有另一股势力暗中助她,斩杀崔喧。”武祈宁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陛下,属下是否要传令给玄十,令她揪出那个人?”玄鉴轻声问道。

“不必理会,应该是宋时微那边的人。若御林军统领崔喧在宁州平叛而死,常理下上位的应该是副统领林声。宋时微的人。”

“她自然乐意在此时助玄十一把。我们此时的利益是一样的。之后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便各凭本事吧。”

“拿下崔喧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时机正好合适。

武祈宁冲玄鉴招了招手,示意她俯耳倾听。

“传令给玄十,让她借着那群灾民的口传一则童谣,就言:

皇帝身边奸臣绕,风雨失调灾祸到,五谷无收民饿倒,奸臣霸堂威扬扬。”

“如此朗朗上口,想必几月便会传遍九州吧。”

将一切事物暗中处理完后,武祈宁接着消食,又在明玉宫瞎逛。

实则将宋时微的心腹布防暗自记在心上。

逛着逛着,竟莫名来到她的殿前。

明亮的烛火在殿内摇曳,昏黄的光在纸糊的窗户上投下两道黑影。

小的正襟危坐在案牍前,写着娘亲布置的课业,大的倚在榻上,翻阅着朝中送来的奏折。一片岁月静好。

武祈宁缓缓抬起手,隔空落在那道修长的黑影上,或懦弱或锐利的眉眼只有在这无人注视的时候软和了下来,像被月色侵染般,明亮温柔。她认真地临摹了一遍她的身影。就像是弥补她无论何时都无法表露的情感般。

她们两这岌岌可危的平静怕是要在崔喧身死后彻底破碎,再也不复从前了。她不再是那个懦弱无能只需要待在她身后的傀儡了。

她怕是,也不会对她留情了。

武祈宁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漆黑的主殿走去,哪怕这般想的,她依旧没有回头。

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洒在她的肩头,像是母皇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那只枯老的手。

凹陷干涸的双眼在那一刻迸发出璀璨绚烂的光,她努力直起身子,一字一顿告诉她:

皇朝是武家的,皇位是你的,任何胆敢谋逆犯上者,斩立决。

暖阳高悬,微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荆州郊外的藉田之上,按品阶站了一群黑压压的大臣。

宋时微身着朱红蟒袍,落于武祈宁之下。其余到场的众臣庄严肃穆地持着笏板,拜了三拜。

悠扬的钟声响起,武祈宁头戴冕旒,身着明黄色龙袍,在主持礼仪的官员高唱下。

净手焚香,先向天地神明和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手持锄头下地锄了三下。

按照礼仪,帝皇带头锄地三下,众臣一下,随后由百姓锄完这片地。

而后,礼成。

宋时微望着前头庄严肃穆,没有一处出错的武祈宁,弯了弯眼角,很是欣慰地浅笑了一下。

盛大的亲耕礼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忙完的宋时微刚坐上轿辇,就看到一颗小心翼翼探出的脑袋。

狭长的眼眸微抬,她摆了摆手。

“上来吧。”

武祈宁黯淡的眼眸亮了几分,飞速上了轿辇,抬头望了一眼宋时微又低下了脑袋。手指不知何时纠结地缠在一起,搅啊搅。

“这次做得不错。”许是之后再难有这般平静的氛围了,宋时微在此时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像是长期被打压的孩子突然被信赖尊重的长辈夸奖一般,武祈宁猛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下挂着一羞涩怯意的笑容。像是寒冬里初绽的小花,一点点驱散往日笼罩在脸上的阴霾。

她怯怯地眨了下眼睛,向宋时微方向挪了两步,眼珠子局促地转了几圈这才胆敢落在宋时微的脸上,嗫嚅了半天,她扬起脸轻声道:“太傅,你可以稍微抱一下朕吗?就……一下。”

请求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消声灭迹了。微扬的脸颊越垂越低,缩在了胸前,像只挖坑埋头的鸵鸟。

宋时微凝视了她许久,素来冷淡威严的面容一泄,狭长的眼眸里淅淅沥沥地闪现着几缕温和。

最终她只是放软声音唤了一句:“过来吧。”

武祈宁低着脑袋又靠进了一些,砰砰砰砰,筋挛跳跃的心脏不断在她脑中回响,指尖死死刺进肉里,唯有溢出的鲜血才能让她的灵台有半点清明。

缓缓溢出飘荡的灵魂亲眼见证了她不受控制的**一步步朝她走去。

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发着颤,武祈宁落于她的不远处,将脑袋小心翼翼地搭在宋时微的膝上。

霎那间,整个世界宛若按下了暂停键,飞鸟收起振翅的声响,树叶停止沙沙的私语,万籁俱寂下,武祈宁似乎感受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淡淡的药香弥漫在她鼻尖,嶙峋的骨指落在她的脑袋上,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宋时微垂眸望着她蒲扇着闭上的眼睫,轻叹了一声:“还是个孩子啊。”

太傅,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昏昏欲睡的脑袋清明了一顺,下意识反驳着,只是那困意来得实在猛烈汹涌,她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便又乱了起来。

她趴在她膝前睡着了。

抚摸的手微顿,不知为何落在她紧闭的眼上,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右眼尾那颗朱红小痣。将本就艳丽的红痣擦得更加鲜红了。

朦胧的世界扭曲变化,光怪陆离的片段不断在脑中闪烁。跳了许久才渐渐清晰了下来。

一边是身着朱红蟒袍的宋时微举着剑,一步步朝她逼近。

她哆嗦着身子往墙角缩,声声唤着:太傅。

留给她的是一凌空一剑,捅穿了她的心脏,她扭曲了脸颊,痛苦地抓住她即将离去的衣角。

飞溅的鲜血染脏了她朱红的朝服上,那双狭长冷冽的黑眸淡淡瞥着她,冷眼看着她挣扎,直至咽气。

另一边是她将宋时微囚于深宫,纤细的四肢被冰冷的镣铐紧锁,其上是早就已经凝固的血迹。

朱红的朝服早已凌乱不堪,被她撕成了一条条碎布,隐约露出她因挣扎而泛红的肌肤。

她冷眼听着宋时微嘴里的谩骂,一点点将她的朝服扒去,用力地一口咬在她肩上。

她丝毫也没有怜惜的意思,将她身上弄得全是青紫的红痕,就如宋时微当时一般,丝毫也没有留情面。一下一下深深地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凿开,亲手摧毁,碾个粉碎。

宋时微颤抖地挣扎着,几近昏厥一般失神张唇,脸上黏黏腻腻满是泪水。

昏了被她弄醒,醒了又被弄昏,最后只得无力地瘫软在榻上,被动接受着她给予的一切。

“陛下……”

武祈宁哆嗦了一下,痛苦地皱起眉头,梦中的一切在她的搅动下肆意变化,最终又重合在了一起。

宋时微通红的眼眸满是恨意,鲜红的匕首捅穿了她的肩膀。

肩头出现了一个血洞,飞溅的血迹喷在宋时微洁白的肌肤上,她毫无知觉地冷笑了一下,将宋时微死死钳制在身下,剥去她的朝服,将她被捅的那一刀加倍还给了她。刺得更深更重更狠。

最终,宋时微绷不住了,她颤抖地哭了出来,张着唇断断续续道:

“陛下,臣错了……放过臣……陛下……”

熟睡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武祈宁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了一起,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宋时微的衣衫。

嘴唇不受控制地嗫嚅着,良久后,一张一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太傅……”

宋时微有些诧异地瞧着她连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声声唤着她的睡颜。

这是做噩梦了吗?

是梦见她杀了她?

“别怕。”浅淡的眉目下,她伸手想要抚摸她皱起的眉,还没落下,就见武祈宁猛地睁开眼眸,猩红的眼眸溢出一层深厚的水雾,她死死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道似乎想要将其捏碎。

宋时微皱了皱眉,眉梢眼间的温和像是一阵风立即吹散,没留下一点痕迹。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她淡淡瞥了她一眼。

睡得红润的脸颊在看到宋时微的那一刹那立即苍白了下来,武祈宁哆嗦地收回了手,告了几声罪,踉跄下了车。

第99章 武祈宁低垂着头哆嗦地回到自己的轿辇,刚上轿辇,就双腿一软扑通一……

武祈宁低垂着头哆嗦地回到自己的轿辇,刚上轿辇,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猩红的眼眸,趴在地上干呕着。

指节因用力而泛着白,死死抓着她扭曲的面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强行移位。她伏在地上张大嘴巴干呕着,喉咙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酸涩与苦楚,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好恶心,她怎么能这么恶心。

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太傅,对疑似母皇血脉的宋时微起那种心思,起那种龌龊的心思,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趴在她膝前。

若没有做这个梦,她还能欺骗自己,她只是对宋时微带了几分仰慕,带了几分亲近,就像从前对大皇姐、二皇姐一般,喜欢黏在她们身边。

睡梦中潜意识的渴望立即将自己铺在面上单薄的掩饰撕个粉碎,血淋淋地展现在她和一无所知的宋时微之间。

她喜欢宋时微,她喜欢自己的太傅,自己的阿姊,喜欢那个谋逆犯上将来会死在她剑下的权臣。她……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额角滑落的冷汗,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溢出,在轿辇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模糊了她的视线。

“陛下,您……”听到动静的玄鉴掀起帘幕,担忧地望着蜷缩在轿辇上的那一小团身影。

“出去。”沙哑的声音从武祈宁喉咙里溢出,玄鉴忽而瞥见狭缝里那猩红暴虐的眼眸,立即嘘声退了出去。

她自幼便是武祈宁的暗卫,陪了她快二十年,还从来见过她这副模样。

一幅快要被逼疯的模样。

没关系,只要她和那群世家一同死了,她们这层关系便永远也不会再继续。

她永远都是她的太傅。

宋时微懒洋洋倚在轿辇上,翻着各地传来的情报。宁州世家损失惨重,被屠满门。叛军首领武器高超,御兵有方。崔喧被人暗算,危在旦夕……

这各地竟越发的热闹,想必她们回京便能上演一出好戏。

宋时微这般想着,眼神将飘到了那空落落的位置上,这些天武祈宁不知在做何,竟没有上轿辇缠着她,她追宋安宁的课业又追的紧,令那小崽子不敢随意在她面前逛。

虽说她知晓武祈宁缠着她绝不是为了课业,但有个学生承欢膝下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如今这轿辇是清净了,令她不论是休憩还是处理公务都自在了几分。但是待久了,竟有些不习惯,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那日武祈宁到底梦见了什么,这几天躲她躲得那么勤?

注意力不知不觉从手里的那份奏折移开,宋时微蹙着眉思索着。

是她谋反吗?还是那群世家谋反?除了这两种可能,宋时微想不到第三种可能。

余光瞥见照例来上班的小蓝团,她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轻声问着她:“10086,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问问一起经历的其他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10086愣了愣,立即蹦了起来,在意识海里转了几圈,企图给它的宿主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这位宿主忙,每日几乎没有得闲的时候,更别说跟它聊天了。这还是这位宿主第一个有问题请教于它。

只是那空空的脑袋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

10086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有些不确定地道:“许是她意识到自己对太傅有情,这些日子不敢见太傅。”

虽说她不知道别的系统下宿主和大反派的关系,但在她这,大反派有异常几乎都是这个原因,无一例外。

它虽没有看出大反派对宿主的喜爱,但仍依葫芦画瓢照搬着答案回复着宋时微。

怎么可能,荒谬极了。

宋时微狭长的眼眸瞪圆了,眨了两下后,想都没想便否认了。

她比武祈宁年长了十岁,还是她的太傅,她将武祈宁当孩子、当皇帝一般养着。那孩子平日里也装得尊师重道,她便是背地里每日想着如何杀她,也不会想着这种事情。荒唐,太荒唐了。

果然这异世之人还是不知情理。

虽说10086的理论被宋时微全盘否认了,她还在脑中给她上了一节纲常伦理课,武祈宁那时异常绯红的睡颜还是在她心底留下了水花,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埋下了一颗猜忌的种子。

崔喧死了,死在她们返京的第一天。

那时宋时微和武祈宁的轿辇才刚到京城,宋时微撇下武祈宁立*刻回府,武祈宁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回永宁殿,动用暗卫,接收战场最新的消息。

“崔喧身死,棋子上位,臣与她达成共事,不日便会投降,接受朝廷的招安,陛下可要给臣个官当当啊。”

武祈宁瞥见那字迹,就宛若瞧见玄十那作怪的表情,弯了弯嘴角,笑了一声。

玄鉴蹙了蹙眉,担忧地问道:“崔家死了个崔喧,又失了那么多世家,他们还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吗?”

“这就得看太傅对他们的威胁大不大了。”武祈宁望着手中另一封情报,淡淡道。

“他们主战,太傅有极大可能派御林军副统领林声前往,一则凭借这份战功,只要林声还活着,她便会是御林军的统领。二则,林声是她的人,哪怕是去平叛的,也不会屠戮百姓,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只是日后御林军便被太傅握在手上了。他们能愿意?”

“若是不愿,他们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让朕的人,明面上崔家之人凭借着招安的功绩,与林声争一争统领的位置。”

“他们啊,可不会让太傅一家独大,独掌御林军这么重要的兵权。尤其太傅此前还是兵部侍郎。”

武祈宁弯了弯眼角。

“我们只需要坐虎观山看她们斗即可。太傅寒门出身,对那些百姓极好,绝不可能主动主战。那统领的位置怕是要被她让给世家了。”

“崔流,崔喧的亲信,此次平叛军中的副将,深受崔喧的看重。目前已与叛军首领接触,传来的情报是不日首领就将投降,达成和谈。崔家子,又有此功绩,怕是要被丞相举起来与林声将军打擂台,她的统领一位怕是得闹上一番。”宋凛捧着刚得来的情报,分析着。

而后又不确定道:“崔家损失了崔喧,丞相的亲妹,指不定不会和谈,一门心思的想要报仇。”

“不会,崔家重视崔喧是因为她手上握着御林军,没了崔喧,其余世家子在御林军里职位过低,他必须马上再推一个上去。”宋时微淡淡地否定道。

“那御林军统领一职?”

宋凛知若世家那边促成和谈,宋时微绝不会反对。

宋时微将眼眸放在另一份情报上,嶙峋的骨指轻轻点了点。

“不急,让人再查查醉仙楼。看看崔家新起来那位是不是跟叛军统领一般,跟醉仙楼有瓜葛,比如每月到醉仙楼用膳,又比如和醉仙楼里的人谈情说爱……”

晨曦初破,天际泛起一抹淡淡的青白。消失多日的宋时微身着朱红长袍,立于傀儡帝皇武祈宁之下。狭长的眼眸扫过底下沉着脸的世家官员,她沉声道:

“御林军统领崔喧平叛牺牲,本官深感悲痛,欲派副统领林声前去平叛,为其报仇,诸位可有异议?”

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一位臣子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虽说那群叛军作乱了一段时间,但也是因受灾严重,无粮可食造成的,情有可原,既然她们有意招安,朝廷何不显现其仁善,放她们一马。”

“既然她们有心悔过,我泱泱大国也不是这点气度都没有。”

“臣亦主张和谈。”

……

宋时微瞧着立马换上一幅嘴脸的世家官员,嗤笑一声,觉得甚是有趣。

也是,死的是宁州的世家又不是他们,他们那时只是觉得世家脸面有失,需要讨回来。如今可是切实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又岂能再置身事外。

陛下真是出息了,她甚至要按照她的计策行事,亲自促成和谈,真是好阳谋啊。

不过,想要从她手里咬一块肉下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时微给了她派系的臣子一个眼神,她们立即上奏,请求出兵主战。

本就噪杂的朝堂更加吵闹了,闹了一会,宋时微便虚弱地揉了揉眉心,示意来日再议。

“既然诸位意见不一,那就容后再议。退朝。”

一连三日朝堂上皆是这般的无序,直至第三日晚丞相代表世家给出让宋时微满意的利益后,第四日,宋时微下旨,令崔流负责和谈。

半月后,将一切事物处理干净的御林军打道回府,叛军首领玄十被随手封了个小官,居于京城。

崔流与林声皆被任命为御林军的副统领,以一年为期限,优者为御林军统领。

隔夜,叛军首领玄十以下犯上,被宋时微下令打入天牢,容后再审。

那晚,宋时微穿着朱红蟒袍,远远地冲武祈宁笑了一下。

陛下,你将我一军,我吃你一棋,很公平。

第100章 “启禀太傅,陛下课业有惑,遣太傅过去一趟。”玄鉴恭敬地汇报着……

“启禀太傅,陛下课业有惑,遣太傅过去一趟。”玄鉴恭敬地汇报着。

宋时微低垂着头,认真擦拭着手中的剑,从剑柄到剑尖,每一寸地方都没放过。

听到玄鉴的汇报,她轻轻点了点头,俯身对着剑身哈了一口气,水汽在剑身上氤氲散开,泛着凌厉的寒光。其上女子威严的眉眼若隐若现。

陛下终于忍不住了。还以为她会再撑几天。

望着轿辇摇晃地朝永宁殿行去,被宋时微扔了一沓奏折的丞相疑惑地眨了眨眼,这小皇帝是把太傅给惹了,若不然她这几天这么低气压作何?

惹了好惹了好啊,气撒在她身后就不会过多的关注他们了。只是那小傀儡怕是要受点罪。

不过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刚在她身上吃了亏,才不会去触她的霉头。

紧闭的殿门开了又关,宋时微孤身一人踏入只点了一盏烛火的殿内,摇曳的烛光下,武祈宁静静坐在案牍之上,耷拉的眼眸扬起了几分,格外平静地望着她持剑而来。

那一瞬间竟有了几分帝王的神采。

宋时微居高临下打量了她一会。

紧绷的嘴角,泛红的眼眸,藏于龙袍下紧握的拳头,看来玄十对她来说很是重要。

“太傅。”武祈宁努力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含着泪抬眸望向她。

那一瞬间的希翼软弱撞进了宋时微冷淡审视的眼眸里,没有留下一点水花。

她只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扬起手臂,锋利的剑凌空而起,一刀斩向她的脖颈。

呼啸的风声下,一道白色闪电向她袭去,武祈宁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剑锋削去了她散落在脸庞的一缕发丝,使其洋洋洒洒地飘散在地。

宋时微将剑拍在桌前,又看了她一眼。

“为何不躲。”

“朕知太傅不会伤朕性命的。弑君的名头谁都不想背在自己头上。”武祈宁扬起头,认真道。

“陛下就是这般的有恃无恐?想让一个人死还不容易,下毒、刺杀、溺亡……无论是哪一种,皆是意外,与臣无关。”

“那之后呢,朕死了之后,无论太傅是想要立宗室还是有其他打算,天下不免又要动荡一阵。灾情刚过,那些百姓怕是扛不住了。”

宋时微刚放松下去的眼眸又危险地眯了起来,她一把将剑架在武祈宁的脖子上,向下一压,隐约勒出一抹红痕。

“陛下便是借着臣的仁善如此算计臣?”

“醉仙楼,宁州叛军,崔流,陛下好算计啊。”每说一个词,武祈宁的脸便白上了几分,但她仰起头直视着宋时微,没有辩解。

既然已经被宋时微查出来了,她也没什么好抵赖的。

无谓的挣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最应该做的便是让宋时微打消疑虑,让她再次相信,她们才是盟友,有共同的敌人,哪怕盟约破裂也应该是除掉那些世家之后。顺便把玄十捞出来。

“既然太傅没有告诉世家之人,那就说明事情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太傅现在并不想动朕。”武祈宁伸手握住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用力一捏,鲜血自手掌上溢出,滴答滴答溅在她的龙袍上,她将剑卸下了。

握着剑柄的手一顿,宋时微下意识松了力道,将剑又收了回去。她瞥了一眼武祈宁血淋淋的手掌,从怀里掏出一药瓶,示意她张开。

皮肉向外翻卷,鲜血潺潺流出,宋时微随意地将药瓶里的白粉洒在伤口上。安静待在她手上的手掌突然抽搐痉挛着,下意识想要逃脱,被她按住了手腕压了下去。

“臣详细查了一下醉仙楼,成立时间是先帝驾崩前后,陛下刚登基时,若这个还只能说是巧合的话。陛下亲政前夕,那些保皇派臣子频繁出入醉仙楼,臣就觉得颇为奇怪。于是臣调查了与醉仙楼比较亲密的客户。客户五湖四海,三流九教皆有,陛下的人穿插在里面丝毫也不起眼。”

淅淅沥沥的冷汗从武祈宁额前滴落,她咬牙抑制着喉咙里痛苦的闷声,抬起雾蒙蒙的眼眸,直视着垂眸望着她伤口的宋时微。

掌心的抽疼传遍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应对着宋时微话语里的暗流涌动。

“那太傅是如何推算这一切与朕有关?”

“因为臣从不相信巧合,剥茧抽丝之下谁从中获利,便是谁的人。臣为了求证甚至试探了一番,陛下还是坐不住,若是沉得下气,臣未必会锁定陛下。”

武祈宁沉默了一会,掌心的伤口已然止住了血,右眼尾那颗小痣颤了颤,她轻声道:“玄十自幼陪朕长大,于公于私,朕都不能不管她,若不然岂不是寒了属下的心。”

“陛下就不怕寒了臣的心?臣的脾气陛下一向是知晓的。”苍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结痂的伤口,忽而一重,本就脆弱的伤疤哪里经得住她这般揉虐,细微的闷哼下吐出鲜红的血珠。

“崔流的身份太傅一开始便知道有异,却仍放任她进入崔家的视线,任职御林军副统领。说明太傅一开始便默认了朕的行为。”

“巧言令色,陛下这嘴好生的厉害。”宋时微瞥了一眼苍白如纸却仍张张合合企图说服她的唇,稍微靠近了些。

清淡的药香萦绕在武祈宁的鼻尖,像山间古寺清晨燃起的第一炷香,带着草木的湿润,又带着她独有的苦涩。

武祈宁呼吸一泄,被宋时微压在案牍上的手指抽搐了几下,她愣愣望着宋时微近在眼前的容貌。浅淡的唇,锋利的眉,凌厉的眼,她在认真审查着她,稍有差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可哪怕如此,她仍放纵自己紧绷的身体舒展了一瞬,浸泡在这苦涩的药浴里。

眼眸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盈润出水光潋滟的湖色,她倒愿宋时微将剑抵在她脖颈上,也好比此时。

爱又爱不起,恨又恨不上。

冰冷的手抚上她布满水汽的眼眸,一点一点将她溢出的泪擦干,长茧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因她的触碰而颤抖的小痣。

她很痛苦,为何?

是因为她吗?

是她的存在给她带来了困扰了吗?

细密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满整个心脏,随着武祈宁的颤抖越勒越紧,每一次心跳都扯动那张锋利的网,没过一会便伤痕累累。

宋时微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用力捏紧,那脸色竟比武祈宁更难看。

“太傅……”比理智先行的是她伸向她的手。

宋时微一下推开了她的手,弯腰又咳了几声,嶙峋的身体如深秋从枯树上落下来的黄叶,悄无声息地落入死寂的湖水,被其淹没。

武祈宁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宋时微闭了闭眼,那一瞬间的关切担忧是做不了假的。

恍惚中,无数张她的面容在她脑中划过,喜怒哀惧……

那夜少年递给她花灯时绚烂的笑容、趴在她膝前眼波流转间的依恋、沉默下悄然为她遮蔽阳光的身影……

再到刚才情急下唤的那一声太傅。

她似乎才意识到,原来她与她也经历了这么多,也有独属于她们美好的回忆。那一瞬间迸发出的情感竟比她曾侍奉过的两位君主带给她的更为强烈。

她一笔一划在心里写下武祈宁三个字,而后将其掩埋淹没,没留下一点痕迹。

若陛下真的为如何除掉为祸朝堂的奸臣而忧心的话,她自当为君王分忧。

她不会让她困扰太久的。

收拾完自己的情绪后,宋时微再次挺立背脊,冷淡地冲武祈宁挑了挑眉。

“继续。”

见宋时微表面上并无大碍,武祈宁弯了下眼角,轻声道:

“朕与太傅既是盟友,御林军副统领一职落入朕手里也比落入世家手里来得好。若事情有异,亦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比起朕这一个没多少权利的皇朝正统,太傅还是看那些鱼肉百姓的世家更为不顺眼点吧。”

宋时微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武祈宁还没松口气,就见宋时微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了剑柄上。

“不过,算计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朕知晓。太傅想要如何罚朕?”武祈宁眨巴了下眼,水汪汪瞧着宋时微,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惶恐。

“打手板、打板子、抄书、禁闭……”每说一个词,武祈宁颤抖的眼睫便快速抖了几下。

宋时微越走越近,居高临下望着装得人畜无害的武祈宁。

趴地一下,剑面打在武祈宁的肩上,武祈宁吃痛地叫了一声,就见宋时微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冰冷的剑面用力将她整个身体往下按。

扑通一声,武祈宁跪在宋时微面前,耷拉着脑袋。

“臣要陛下在这好好跪一夜,不过分吧。”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若不是犯在她手上,她此时就得被那些人给活吞生撕了。

先皇已逝,新帝稚嫩。既然托孤给她,任命她为太傅,她自当完成教养之职。

哪怕日渐长成的君王会因此觉得屈辱,欲除她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