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缕曙光如同金色的丝线,悄然穿过淡薄的云层,洒向大地。 ……
第一缕曙光如同金色的丝线,悄然穿过淡薄的云层,洒向大地。
武祈宁双手撑地,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全身颤抖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白皙的膝盖早已青紫一片,隐约渗出血迹,玄鉴心疼地给她上药,边上药边道。
“陛下,何必如此认真呢,太傅就算问臣,臣亦可敷衍过去。再说了,她离去前传达的意思也是陛下自己看着办。”
武祈宁沉默了一瞬,擦去快要滴到眼睛里的冷汗。
“不是给她跪的,是给自己跪的。”
下一次做事定要再干净些,断不可再让人见出端倪。
一次两次可能还能被她蒙蔽过去,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了。
就算她不会动她,也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玄十回来了?”武祈宁轻声问道,她既答应她了,应该不屑于食言。
“嗯,被打了一顿扔在京城的大街上。如今还在医馆嚎呢。”玄鉴有些头疼。
“太傅那边的意思是让陛下最近藏好她,让她避避风头。杀了那么多世家的人,哪怕被朝廷招安了,世家的人也会对她下手。”
武祈宁摸了摸下巴,沉声道:“找个机会让玄十在众目之下遇刺身亡吧。与其让她在那些世家的眼皮子底下当个小官受气,还不如回到朕身边做事。”
“那则童谣传到何处了?”
玄鉴抽出新送来的情报,沉声道:“宁州灾民众多,往外头跑的也多。再加上我们的人暗中传播,九州如今都已经有点风声了。”
“差不多半月便会传向京城。”
“陛下,可要将奸臣之名安在太傅头上。如此一来太傅在舆论裹挟下,定会还政于陛下。”
武祈宁垂眸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将其推到世家头上。让他们以为是太傅传播的。”
“一则是太傅在民间的名声极好,若是推到她头上,这则童谣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二则是,朕和太傅如今可是盟友,又怎么会害她。”武祈宁弯了弯眼角,狡黠地笑了一下。
“哪怕太傅知晓是朕做的,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朕对向的是她格外厌恶的世家。朕可是在帮她进一步削弱世家的影响力,让他们引起民愤啊。”
“而世家之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屎盆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如今摄政的可是太傅啊。相互攀谈之下,太傅必会还政于朕,洗脱自己奸臣的罪名。”
“只有他们打得如火朝天,朕才有机会。”
朝堂之上,宋时微瞧着下方相互攀谈快要打起来的两派,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丞相素来笑眯眯的脸色如今铁青一片,森然望着居于皇帝之下的宋时微。
靠着他们才当上的摄政大臣,如今竟胆敢过河拆桥,暗算他们。
既然她率先撕破协定,那他们也不必留情了。
一个摄政大臣,他们扶得上去,也拉得下来。
“臣参金紫光禄大夫太傅太傅宋时微,以辅政之名,行专权之实,玩弄权术,阻塞陛下亲政之路,臣痛心疾首,不敢不冒死直谏,请太傅还政于陛下。”
“今陛下春秋正盛,天资聪颖,心怀仁德,本应亲临朝堂,执掌乾坤。无料被太傅摄取,直至已然及笄,仍未亲政,现已天怒民愤,长此以往,我朝国威何在?请太傅还政于陛下。”
“太傅宋时微玩弄权术,阻塞陛下亲政之路,其心可诛;任用私人,排斥异己,其行可鄙;结党营私,培植势力,其志可畏。若不早加制止,我朝必定走向灭亡。请太傅还政于陛下”
“请太傅还政于陛下。”
……
朝堂之上几近大半的臣子长跪不起,逼她还政。
“放屁,明明是你们世家之人在地方搜刮民脂民膏,引起民愤,如今竟敢将其赖在太傅头上,好生不要脸。”
“谁不知道你们世家啊,雁过拔毛兽过留皮,臭得百姓一听到是你们便跑个没影,哪像我们太傅,方圆百里你们去打听打听。要脸不要脸啊,我呸。”
“粗鄙,粗鄙极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粗鄙之人,还与我等共朝。”
“呸,我不仅想骂你们,还想揍你们呢。”
“哎呦喂,打人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原本还勉强保持秩序的朝堂在一个臣子动手后瞬间维持不下去了,新仇旧恨之下,她们哪里还管这里是何地,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可开交。
“拦住她们。”宋时微冷着脸命令着宋凛。
锋利的剑刃泛着寒光,朝堂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武祈宁静静望着朝堂之上这场闹剧。明明是此次弹劾的当事人,依旧无人将她放在眼里,他们口中的还政也不过是打击太傅势力的一种方式。
她表面怯怯地低着头不言不语,实则暗中观察,将那几个弹劾的世家子的样貌都记了下来。
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下,如今这场面还有她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太傅便是再想继续往后延,也延不了几日。
打量的眼神从殿下的臣子身上不知不觉移到了宋时微的身上,她有些难过地眨了眨眼眸,太傅似乎又瘦了一点,就连那刻意改窄的朝服都快有些撑不住了。
她的陛下真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宋时微轻笑一声,狭长的眼眸冷冽地扫过下面脸色各异的众臣,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太傅……”底下不甘心的臣子还没说出口,便见宋时微率先离开了朝堂,留给他们一个朱红的背影。
“皇帝身边奸臣绕,风雨失调灾祸到,五谷无收民饿倒,奸臣霸堂威扬扬。陛下好文采啊。”宋时微将奏折摔在武祈宁的案牍之上,淡漠的语气令武祈宁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有些羞意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随后在宋时微的注视下,得意地扬了扬眉,笑了起来。
“这是朕想了许久的童谣,就等着有朝一日能送给那些世家。朕如今只要一想起那些世家铁青的脸就想笑。太傅,是不是很解气?”
武祈宁灿烂地笑着,凑到她跟前邀功。若不是她没长尾巴,宋时微怕她屁股后面的尾巴都会将她扇病了。
“又想在这跪一夜了?”她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落下了这句话。
“朕也不知晓那些世家竟想将此等罪名扣在太傅头上,还想趁机剥夺太傅辅政的权力。”武祈宁缩了缩脖子,似乎才想起自己闯祸了,瘪了瘪嘴巴。
“太傅罚朕吧。”畏畏缩缩缩在胸前的小脑袋下,是武祈宁微乎其微的声音。
宋时微深深望着她,似有所指道:
“陛下,您可要想清楚,若臣退了,日后面对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怕是要多上一个人。”
“啊,太傅在说何?哪怕朕亲政了,依旧得仰仗太傅。太傅知晓的,朕何事都不会。哪里懂得处理政务。”武祈宁诧异地抬起头,拉长语调,撒娇般回复着。
宋时微眼中的淡漠消散了不少,她伸出满是青筋的手掌,轻轻落于武祈宁的脑袋上,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一下又一下,爱不释手。整宿整宿处理政务的疲倦似乎消散了些,她咽下喉咙里难耐的痒意,轻轻勾起唇角。
武祈宁微微阖上双眼,鼻尖轻轻抽动,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哼唧声,像是猫咪在主人怀里撒娇时的呢喃,直挺的背脊放软,没骨头一般趴在宋时微的膝上,就连偶尔睁开一条缝的眼眸,也满是慵懒与满足。
暗地里,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她的表情。
太傅想必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吧。
只有在这时,她才愿意同她亲近一番。
许是知晓太傅同她亲近的时间不会太长,武祈宁便格外珍惜每一次机会,她蹭了蹭宋时微被她捂热的手掌,不再去想朝堂之上的风云涌动。
陛下的演技日益见长了,如今竟到了连她都难以分辨的境界。
瞧着武祈宁在她膝上沉静的睡颜,宋时微有些感慨。
快了,再等上一等,等那些世家被逼到狗急跳墙之时,陛下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只是到那时,陛下还会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吗?
通红的耳根,泛红的脸颊下,武祈宁蠕动着嘴唇,沙哑着声唤着:“太傅……跪……”跪在榻上,垫高点,别抖。
宋时微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抚摸她眼尾的拇指一重,用力一擦,将她的朱砂痣弄得越发绯红。
怎么陛下连在梦里都这么想除掉她。
新帝武祈宁及笄第二年,摄政大臣宋时微还政。同年六月大赦天下,开恩科,为朝堂吸收了一批年轻力壮的保皇派。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轻的帝王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金銮殿上,十二旒白玉珠帘微微晃动,她扬了扬手。
“平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自此,傀儡皇帝的下方少了一位朱红蟒袍,殿下多了位立于百官之前的太傅。
隐藏在朝中平日里默默无声的保皇派臣子迅速在武祈宁身后凝聚,企图借此机会立下从龙之功,乘风直上。
三足鼎立正式形成。
第102章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随着武祈宁在朝上逐渐积攒了……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随着武祈宁在朝上逐渐积攒了一些威望。保皇派和维护皇朝正统的臣子越发的多,进一步压缩世家的生存空间。
宋时微冷眼瞧着朝堂之上,他们激扬的谩骂声以及指桑骂槐的训斥,冷笑了一声。
还差点火候,看来,她得再逼他们一把。
“启禀太傅,陛下有请。”如今已然是皇宫总管的玄鉴躬身有请道。
宋时微点了点头,跟在玄鉴后面踏入早已变了个样的政殿。
盘龙金柱间,玄色冕旒垂落的武祈宁正襟危坐于正中央。其下两旁各放置一案牍。
宋时微瞥了一眼右侧案牍之上未燃尽的烛火,以及她案牍之上堆得如山高的奏折,挑了挑眉,缓缓落座。
“陛下这是又将丞相给气走了?”
武祈宁闻言有些得意地笑了下。
“那帮乱臣贼子,本事不大,气量却是极大。朕不过说了两句便甩袖离去。谋逆犯上的狗东西,迟早有一天朕要将他们满门抄斩,斩首示众。”
宋时微顿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着武祈宁。淡漠如雾的眼眸裹着一层冰渣。
捏在指尖的毛笔被她重重地拍在桌上,墨汁溅在她朱红的朝袍上,晕出狰狞的墨痕。
“陛下也是这般想臣的吗?”
往日面对她还有几分笑意的嘴角绷成冷硬的直线,嶙峋的手指用力握在案牍上的一角,青筋暴起。她深吸一口气,尾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仿佛极力压制着那即将决堤的情绪。
武祈宁闻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太傅与那些乱臣贼子岂能一样。”
剧烈的撞击声下,宋时微挥臂横扫,那一沓沓的奏折重重砸在地上。案牍震颤地发出闷响,其上笔墨纸砚碌碌滚落,将武祈宁重新布置过一番的政堂弄得一片狼藉。
而后,宋时微铁青着脸重重甩了下衣袖,转身离去。
“放肆,太放肆了。陛下。”一旁的玄鉴愤愤地拾起手帕轻轻擦拭着溅在武祈宁脸上的墨汁。
玄色龙袍下的脊背绷成凌厉的弧度,武祈宁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最终无力地垂落了。
她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沉声道:“查一下,最近可有人冒犯太傅。”
她平日里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对她,她近期也没有惹她生气。到底是为何?
宋时微与武祈宁在政堂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消息立即传遍整个朝堂,甚至在当事人皆没有再像对方露出温和的笑容后,愈演愈烈,传什么的皆有。
有的传狼子野心的太傅终于露出她的真面目了,企图再次谋害陛下,独掌大权。
也有的传太傅和陛下君臣相合怕是要破灭了,根基未深的陛下未必能够撑得过丞相和世家再次的联合打压。
太傅与世家重归于好相互勾结的传闻日益见长,对此,宋时微本人并没有说什么,她依旧穿着官袍,立于百官之首,与丞相肩并着肩。
武祈宁高坐在龙椅上,通红着眼望着底下格外淡漠与她对视的宋时微。锋利的指甲紧紧扣进肉里,渗出滴滴血珠。
才安静了没多久的朝堂又乱了起来,这次是被宋时微亲手搅起来的。
两党和睦的氛围被宋时微血淋淋地撕毁斩断,三党相互攀谈,热闹极了。
“臣有奏,臣参金紫光禄大夫太傅宋时微,昔日凭借巧言令色,谄媚先帝,得以攀附权势,渐掌朝纲。及至陛下践祚,本应感恩戴德,竭忠尽智,辅弼幼主,以成中兴之业。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竟敢目无陛下,谋逆反上,其罪滔天,罄竹难书。”
“臣有奏,臣参金紫光禄大夫太傅宋时微结党营私,培植羽翼,专权擅政,凌驾君上。”
“臣参金紫光禄大夫太傅宋时微……”
“参金紫光禄大夫太傅宋时微……”
……
那些保皇派之人,原先就看在陛下面前忤逆不尊的宋时微不顺眼,之前有武祈宁压着,如今……
她们瞥了一眼其上冷冽望着她们却没有制止的武祈宁,参得更加来劲。
数不胜数的参奏,口若悬河的罪名,加上世家之人也参与了进来。渐渐的,宋党挡不住了。
朝堂之上的大臣竟跪了半数以上,皆是要求处置她的。
宋时微若无其事地瞧着,忽而轻笑了一声,她这是犯了多大的罪啊,搞这么大阵仗。
武祈宁垂眸凝视着下面立即一边倒的场面,轻咳了一声。
万众瞩目之下,她冷冷瞧着宋时微,张合的嘴缓缓吐出对她的判决。
“既如此,太傅这几日便呆在府里,好好反省一下吧。”
凌厉的眉峰下,是她狭长的眼眸,宋时微大逆不道地抬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武祈宁,晃动的白玉珠帘投下浅淡不一的阴影,令她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良久,她行了一礼,沉声道:“臣遵旨。”
一旁笑眯眯瞧着眼前场景的丞相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芴板,不知在思索什么。
难得躺在府里过了一段时间清闲的日子,宋时微瞧着手上那张丞相的邀请函,弯了弯眼角。
总算上钩了。不枉费她做了这么多准备。
坐着轿辇悄声来到丞相府上,丞相的心腹早就侯在了门外,恭敬地将宋时微请了进去。
“太傅到。”心腹高声通报道。
宋时微不紧不慢地踏了进去,毫不意外瞧见许多世家的掌事人。
京城有名有姓的世家几乎都聚在丞相府里了。
“诸位这是都在啊。都被那小皇帝给遣回府邸了?”宋时微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丞相旁边空余的主座上。
“不及太傅,这些日子待在府里想必清净极了。”有人看不惯她的嘴脸,冷嘲热讽道。
“是啊,日子过得有几分舒坦,教教小女,看看奏疏,一天便过去了。”宋时微冷淡地打太极打了回去。
“若是丞相邀我入府,只是闲谈这些事的话,本官不敢兴趣,先行告退了。”刚落座没多久的身子直起,作势要走。
“太傅还是这般的急。不相互叙叙旧诉诉苦,又如何共同展开下一个话题呢。”丞相笑眯眯地用折扇压下了宋时微的肩膀。
“宋时微,算计我等,轻信那小皇帝,结果被她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本以为是只虫,结果是条虎啊。”丞相装模做样地感慨了一番。
“丞相这是专门来瞧本官的笑话的?本官不比丞相,只是回府休息了几日,不日便可以上朝,世家这些日子被那小皇帝除掉了多少人手,需要本官一个个数给丞相听吗?再过几年,这世家就不是世家,想必与本官这寒门出身没有什么区别。本官就先恭喜丞相了。”宋时微苍白的嘴唇不紧不慢地吐出诛心之言。
越说丞相的脸色就越差,他铁青着脸重重拍了下桌子,阴霾地望着宋时微。
“都少说两句,今日我们二党齐聚一堂,不就是为了将眼前的心腹大患除去*吗?”
“哦。”宋时微煞有兴致地扬高语音。
“诸位打算如何?”
“那小皇帝才亲政几年?哪里比得上我等底蕴深厚,只要二党通个气,定能将那小皇帝重新压在底下。”
“诸位商讨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本官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宋时微苍白的脸上是森然的杀机,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哪怕一向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丞相也被宋时微的举动吓到了,他压低声音道。
“那可是弑君!”
“尔等所行之事跟弑君有何差?左不过披了一层遮羞布,待尔等得手,会让那小皇帝活着?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好。”宋时微笑意盈盈地蛊惑着。
“本官物色了一个新的人选,先皇幼妹屿亲王的长孙,如今年三岁,母亲去世,父亲身份低微,体弱多病……”
丞相闻言一顿,细细思量了下,低声喃喃道:“确实是个好人选。太傅……可有把握。”后面那句话被他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
宋时微莞尔笑了一下。“御林军统领林声是本官的人,副统领是你们崔家的,再加上这些年你们府上养着的影户,攻入皇城杀个小皇帝还是挺容易的。”
“丞相大人愿意做臣的同谋吗?共谋大业,共享江山。”那声音像是浸透蜜糖的丝线,轻飘飘地缠上了丞相的耳畔,宋时微向丞相伸出自己的手掌。
丞相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毕竟事关这么多人的性命,不是我一人能够做主的。容我等商议片刻再给太傅答复。”
宋时微重重拍了拍丞相的肩,嗤笑一声,扬高语音。
“尔等好好想想吧,别让本官等太久,本官没有多少耐心。若实在胆小如鼠不敢行事的话,别拖本官的后腿,叫你们那御林军副统领最近缩着脖子做人,不该她管的事别问别管。只是本官打下来之后,那就是独属于本官的战利品,尔等就莫想要指染了。”
第103章 次日夜,宋时微便收到世家准确的答复。只有一个字……
次日夜,宋时微便收到世家准确的答复。
只有一个字,干!
摇曳的火苗将刚送来的信舔出焦黑的齿痕,宋时微捏着边角,愣愣望着墨字在火舌中蜷曲成灰蝶,热浪顺着纸张攀爬而上,灼得指尖发烫。
宋时微抽搐地收回指尖,嶙峋的手指不知不觉烧得通红,鲜血在薄如蝉翼的皮下翻腾着。
陛下那边怕是也收到消息了。
她……怕是要伤心了。
宋时微抿了抿嘴,肩头突然剧烈起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咽喉。喉间溢出的咳嗽声破碎而尖锐,像枯枝在寒风里断裂,每一下都伴随着胸腔剧烈的震颤。
带着血丝的痰液溅落在帕子上,洇开朵朵妖冶的红梅,与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形成刺眼的对比。
“宿主!宿主你咳血了!”宋时微脑海里那个小蓝团担忧地跳了起来,给她做了一个全身检查。
“无碍,最近操劳过度累着了,日后休养一阵便没事了。”她将咳出血的手帕一同烧去,轻声安慰着。
“好好修养,宿主如今干这事怎么好好休养,到时候大反派指不定得怎么折磨宿主,将宿主碎尸万段都有可能。”
宋时微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亦是天命。”
见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幅要哭的表情。宋时微似乎想起什么,轻声问道:“任务完成度多少了?”
“在宿主企图逼宫的时候就已经100%”小蓝团抹掉糊在脸上的泪,尽职尽责播报着。
“若到时候情况紧急,你可以将我遣送回原世界。这样我便能平安了。”浅淡的眉目下,宋时微温柔地擦去小蓝团溢出的泪。
在她的印象中,这样对她好的人不多,所以每一个她都极其珍视。
虽说她并没有回原世界见那个将她凌迟处死的孩子的打算,但在这一刻,她愿意哄骗一下这个傻的可爱的异世来物。
无论她有何苦衷,谋反逼宫的罪名皆是成立的,若武祈宁真要杀她,她认。
这一切皆是她自己选的路,没有人逼迫她。只是,希望她到时候能稍微给她留点情分,赏她一杯毒酒或是一丈白绫让她死得痛快。不要像那个孩子一样,将她剐了数百刀才让她断气。
她也是会疼的。
握着密报的手颤抖地,武祈宁宛若初次启蒙的孩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辨别着,生怕自己认错了其中一个字。指尖深深陷进密报里,将其戳了无数个孔。
猩红的眼眸死死盯在某个骇然的片段,仿佛要将其灼热殆尽。武祈宁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信纸,闭上眼眸想要让自己休憩过去,灼热的呼吸努力放缓放轻。她自言自语道:
这一切都是梦,是她之前做的噩梦。梦醒来了太傅依旧伴在她左右,或温柔或严厉地望着她。
这一切都是梦!梦!
血红的眼眸抬起,她忽而奋力将案牍之上的一切摔在地上,劈里啪啦声下她瘫倒在桌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被她揉成纸团的密信被她哆嗦地捋平。颤抖的指尖机械地摩挲着其上的字,仿佛这样就能推翻血淋淋的真相。
武祈宁自虐般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遍,她终于读懂了。
强忍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水,终于落了下来,糊了满脸,再也止不住了。她全身颤抖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眸,发出痛苦的呜咽。
“陛下,您……”玄鉴小心翼翼地从殿外探出了一个脑袋。
“出去。”沙哑的嘶吼带着破碎的哭腔,露出的下半张脸扭曲狰狞,她洁白的牙齿狠狠咬在唇瓣上,将其咬烂撕碎。溢出的鲜血几乎糊满了她的下巴,格外的渗人。
见武祈宁这个模样,玄鉴哆哆嗦嗦地不敢离去,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出去,不要让朕说第二遍。”泪水顺着指缝砸在案牍上,头顶那将掉未掉的冕旒随着颤抖叮当作响,她的声线变得格外平淡。令玄鉴不谋而寒,她立即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为何,难道她这些日子还不够乖巧听话吗?她想要除掉何人她便在身后帮着她,只要她不为祸朝野谋害忠良,她都倚着她,哪怕她时不时犯上,她都可以接受,只要她一直在她身边。
她甚至都想好了,除掉那群罪恶满贯的世家之后,若太傅实在热衷于权势,她可以不收回,可以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与她共治天下。
她对她还不够好吗!
她竟然想要杀她,竟然想要和她之前最厌恶的世家联合起来,一同诛杀她!
她之前让她在府里待一段时间,只是想让她冷静一下,顺便让她避开朝堂之上的风波。她对手下的人也不是全然掌控的。
就因为这个,她要杀了她!她要篡她的权!另立新帝!
那双眼睛像是被滚烫的铁水浇透,猩红的血色如同蛛网般盘踞在眼白上,将瞳仁染成燃烧的炭火。
武祈宁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将自己打理干净。
紧闭的殿门再次开启,武祈宁逆着光一步一步走了出来。冕旒垂落的玉珠在她额前轻晃,却掩不住那双丹凤眼里迸发的寒芒。眼尾微挑如出鞘的弯刀,漆黑瞳孔像是淬了毒的深潭,那眼神里凝结的杀意,如同腊月冰封的寒江,只需一瞬便能撕碎胆敢冒犯天威的猎物。
将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尽数展露,完全没有一点破绽。
“传御林军统领和副统领。”
太傅怕是没有想到吧,一向对她忠心耿耿的现任御林军统领林声竟倒伐向了她,虽说她目前对她并没有多少信任,但多少可以利用一番。
秘密商讨了许久后,武祈宁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她冷冷望着侍奉在她身旁的玄鉴,良久,冰冷地吐出了句:“若……太傅想要求见朕,立即传唤,不得有误。”
太傅,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走进永宁殿,跪下来告罪服软,朕便可以稍微原谅你一点。
许是那群世家抓住了太傅的把柄威胁她,又许是太傅是在为她打探消息,武祈宁躺在榻上,望着漆黑的天亮了又暗,她给她的太傅找了一个又一个原因。
太傅,只要你稍微服一下软,抱一下朕,朕便既往不咎。
太傅……
只要你踏入这个永宁殿,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望着朕,朕……
底线被她越放越低,她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望着永宁殿的房梁,生怕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墨色的天幕被第一缕曙光撕开裂缝。晨雾裹着露水滴在房梁上,武祈宁忽然笑了,那笑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空转,毫无温度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她弓着背,肩膀一抽一抽的,笑声越来越响,到最后近乎尖锐,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点生气都呕出来。
泪水早就在无止境的等待中流尽,重新盈满她的唯有蓬勃的恨意。
金碧辉煌的宫廷被一股压抑到极点的肃杀之气所笼罩,乌云沉沉地压在宫阙之上。年轻的帝王身着玄铁重甲,手持镇国宝剑,站在永宁殿前,俯瞰着下方整装待发的御林军。
那双丹凤眼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每一个角落。身下的御林军身披战甲,手持利刃,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们的君主,只等帝王一声令下。
“报,叛军已然逼近宫门,企图与我等里应外合。”一名将领匆匆上前,高声汇报道。
武祈宁眯了眯眼,拔出镇国宝剑,剑锋所指之处,寒光四射。
“众将士听令,按计划行事。主犯活捉,其余杀无赦。若有逆贼胆敢踏出宫门半步,不论身份,斩立决。”
按照计划将那群叛军骗进皇宫后,一边倒的战局瞬间逆转。
剑光闪烁之处,鲜血飞溅,肢体破碎,世家子弟瞪大了眼眸,头颅砰地一下砸在血泊里。猩红的血顺着白玉台阶蜿蜒而下,道上横七竖八倒着面目全非的尸体。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将九重宫阙化作人间炼狱。
一御林军挥舞着剑替宋时微挡住了朝她斩去的攻击,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战场外带。
“末将是林声将军的下属,她奉命守南门。让您现在快走,再晚陛下赶到就来不及了。”
一路走小道来到戒备森严的南门,林声简洁说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将早已备好的白马牵到她身旁。
“太傅,去荆州。趁着陛下还未赶来之时。日后再也不要出现了。”
她听先皇的命效忠太傅,自然知晓她的身份。但如今陛下这样,她不确定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放她一马。
当务之急,就是先保住她的命。
“那你……”被钳制住肩膀往宫门走,宋时微望向了林声。
“走……”
滚烫的力道重重抵在她后背上,宋时微踉跄了几步。随着“铮”地一声脆响,箭支裹挟着破空锐啸,刺穿了她的肩膀,一箭将宋时微定在地上。
她艰难地抬起眼眸,最后一丝记忆便是武祈宁弯弓射箭的模样。
武祈宁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上,左手稳如磐石托起长弓。冰冷的箭矢在暮色下泛着冷光。
她阴鹫的丹凤眼微眯,望着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的宋时微。
摆了摆手,沉声道:
“拿下!”
四周的御林军赫然持起剑刃,齐刷刷对准了林声及宋时微。
武祈宁垂眸望着替她止血的太医,低声喃喃道:
“太傅,你这是要逃到何处?”
第104章 干净的锁链紧紧拴在她的脚踝上,几道红痕若隐若现。宋时微蜷缩在干
干净的锁链紧紧拴在她的脚踝上,几道红痕若隐若现。宋时微蜷缩在干燥柔软的稻草堆里,单薄的中衣被汗水浸湿了。被箭矢刺穿的肩膀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也仅是简单的止血敷了层药,不让她这么容易就死了而已。
绷带缝隙里渗出淡黄的脓水,洒在她的中衣上,已然与殷红的血液一起凝固了。
她艰难地直起背,向湿冷的墙角靠去。牢房外漏出的几缕冷光,映得她的脸色比墙皮还要灰败苍白。
破碎的咳嗽声从喉里溢出,在空旷的牢房回荡。每一次隐隐扯动伤口,钻心的疼痛便顺着脊梁爬上后脑,她只是疲倦地倚在墙上,隐忍地闷哼几声。
滴答滴答,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混着远处刑具的吱呀以及凄厉的惨叫。
“陛下,陛下,臣错了,啊啊啊……”
“陛下,臣是京城王氏!京城王氏!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在外行走之人成千上万,陛下不能杀了臣!不能杀了臣!”
“陛下,是我错了,是臣错了,臣愿意奉上陈氏上百年的基业,求陛下放陈家一条生路。”
啊啊啊啊……
求饶声、谩骂声、诅咒声,最多的是痛苦的嘶吼声。
铁鞭破空的锐响仿佛在她耳边炸开,皮开肉绽,骨头断裂,哪怕知晓那些人都罪有应得,她也不由抖上一抖。
皮肉随着鞭梢翻飞,破碎的血肉间暴露出青白的筋膜,随着半空划出的那道猩红的抛物线,溅落在生锈的刑架边缘。血腥残暴的场景不断在她脑中浮现,渐渐地与她记忆里被凌迟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刀刀剐在她身上。
止不住颤抖的手指死死揪着铺在地上的稻草,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又向墙角缩了一点。
脸上挂着一惨白的苦笑,她原以为她都忘了,没想到,还是这般的疼,疼得她有些受不了。
“丞相大人,别来无恙啊。几日未见,竟狼狈成这副模样,真是,连狗都不如。”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阴影处泛着冷光,武祈宁缓步逼近,绣着龙纹的靴底一脚踩在勒在他身上的铁链,丞相闷哼一声,刑具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嘎吱作响。
“成王败寇,臣没有什么好说的,陛下想杀便杀吧。”身上没有一处好皮的丞相虚弱地道。
手上染血的铁鞭强硬地将他血淋淋的下巴扬了起来,武祈宁眯了眯眼,阴冷的脸庞突然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凑近了些,俯于丞相耳边轻飘飘地道:“放心,丞相家里上上下下朕一个也没有放过,包括你秘密送去祖地的那些子嗣。朕马上让他们一同下去陪你。”
丞相沉默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那是他们的命,臣都没逃过他们凭什么逃过。臣在做这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臣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陛下该如何处置你的好太傅呢。”
“依臣之见,陛下对太傅可谓是用情颇深啊。只不过她不领陛下的情罢了。”瞧着武祈宁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丞相眼角的笑意越发的深。
“既然陛下早就得知臣等的行动,就应该知晓,臣等只是从犯,太傅才是逼宫犯上想要杀你的主谋。是她想要你死呢!”
凌厉的铁鞭径直打在他脸上,温热的血珠顺着脸颊而下,他笑得更大声了。
“朕如何行事何须一个罪臣多嘴,丞相就好好待在这牢里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武祈宁将鞭子递给一旁的狱卒,冷淡地吩咐道:
“既然丞相这般的有精力,那每日便多加几道,直至他那狗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凄厉的惨叫声伴在武祈宁的耳旁,她转身离去。廊下烛火昏黄如鬼火,将她的身影拉得越发颀长。
压迫的脆响在甬道里回荡,宋时微掀起眼皮朝那望去,明黄染血的龙袍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没有一点停留。
幽幽的轻叹下,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陛下,王大人求见。”
“陛下,罪臣林声求见。”
“陛下,荆州刺史急奏。”
……
数不胜数的奏折堆在她的案牍之上,而此时,再也没有人能够帮她处理了。
武祈宁拒绝了任何人的求见,她自然知晓那些人来是什么目的。
有大臣想要谏言将罪臣宋时微处以极刑,也有来为她求情的,见她通通视而不见她们就给她上奏折。
武祈宁随意翻开一本,瞥了几眼,紧绷的嘴角抽搐着,她将其扔在地上。
一连看了几本,她便看不下去了,挥臂将奏折全部扫落在地,她趴在案牍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猩红的眼眸。
她……该拿她怎么办?
哪怕已经这个时候了,她依旧狠不下心来杀了她吗?
真贱啊。
无数罪名叠在世家头上,一项一项地清算。装备精良的御林军破门而入,抄家灭族。
菜市口的血流了三天三夜也不止,皆是被满门抄斩的世家子。
曾经繁荣昌盛左右皇权的世家一去不复返,留下断头的尸骸。
唯有丞相府是个例外,无数御林军奉命将其围得水泄不通,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连她们也没有踏入一步。
就连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也搞不懂这位如今执掌大权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牢房里痛苦的嚎叫声越来越少,声音离她也越来越近。
宋时微在心里默默数着,仿佛这就是她生命的倒计时般。
想必应该快到她了吧。
她怕是等不到院里的海棠再一次盛开了。
喉间像是卡着团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刺痛。她缩在稻草堆里剧烈震颤,气音破碎成了断断续续的闷响,最后几声咳得弓下了腰,整张脸涨成不正常的潮红。
指缝间渗出的血沫顺着惨白的手掌一滴一滴落在稻草上。在忽明忽暗摇曳的烛火下,唯映出她嶙峋的肩胛轮廓。
陛下可得快点处置她,若不然,她的身子怕是撑不下去了。
睫毛垂落的阴影中,往日凌厉的眸光早已干涸,仅剩一摊凝滞的死水。
嘎吱一声轻响,紧闭多日的牢门终于打开了,一个明黄的身影慢慢靠进了她。
宋时微艰难地立起身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重重喘着粗气,唇瓣皲裂如干涸的河床,只得发出砂纸摩擦般的气音,她微乎及微地唤了声:陛下……
祈宁……
身着玄色锦缎裁制的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冠,武祈宁一身正装前来。
将两物放在一旁的桌上后,她垂眸凝视了她许久,半蹲了下来。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太傅,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的?”
宋时微努力抬起眼眸,珠玉垂帘后的面容泛着病态的青灰,眼窝阴鹫地凹陷了下去,往日望向她清澈灿烂的丹凤眼蒙上一层浑浊的翳,只剩殷红的血丝在眼白里纠缠。
这些日子,她一直没休息好。
还是个孩子啊。
无论她是否有苦衷,有何身份,逼宫叛乱都是真的。帝皇都应该将其斩首示众,以示效尤。
帝皇至高无上的权柄向来是由血肉铺上去的,尸山遍野下,她高坐其上。
不过,她这个做太傅的好像还没有教到这。
都已经到了这时,宋时微却弯了弯眼角,笑了一下。
“若臣说,臣是为了陛下,陛下会信吗?”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让朕如何相信。”冕旒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武祈宁朝宋时微怒吼着。
起伏不平的胸膛,武祈宁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她从桌上拿起自己带来的两物,摆在了宋时微的面前。
宋时微疲倦的眼神一顿,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寒意顺着脊椎骨攀岩而上。她难以置信地抬眸望着那物。
一只匕首和一件玉势,一件如婴儿手臂一般大小的玉势。
“太傅选一样吧。”
“要么太傅将这个匕首捅进朕的身体,要么朕就用它,捅进太傅的身体里。让太傅一寸寸地吞下去。”
嶙峋的手掌裹挟着劲风,朝她脸上扇去。武祈宁的脸侧向了一旁,五道指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脸上,就连齿间也皆是血腥的铁锈味。
武祈宁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张开血淋淋的牙齿,冲宋时微笑了下。
“所以,太傅是选它吗?”
宋时微悲怆地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格外的荒唐。
她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吗?
轻轻摇曳的玉珠,晦暗不明的眼神,眼前的少年与那个孩子的面容在她眼中不断交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她甚至比那个孩子还要大逆不道。
冰冷的刃尖划破龙袍,径直没入肩胛,武祈宁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鲜血潺潺而流,她颤了颤睫毛。
悬在半空中漂泊流浪的灵魂在这一切似乎找到了归处。一切尘埃落定。
她想,她终于能够狠下心来杀她了。
无数个夜,她都动过将她囚禁在深宫里,锁在榻上,做她一人禁脔供她玩乐的心思。
只是,她怕极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对她的厌恶,又觉得她不该如此。
这不应该是她的归属。
她哪怕逼宫犯上,也应该有尊严的死,而不是被她那样对待。
太过屈辱。
刺入她肩膀的匕首被武祈宁生生拔了出来,她刚举起匕首。
就见殷红的鲜血在空中划出刺眼的弧线,溅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龙袍上。
宋时微喷了一口血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如断线木偶般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第105章 修长的手指颤抖地触碰着溅在她脸上的液体。武祈宁
修长的手指颤抖地触碰着溅在她脸上的液体。
武祈宁僵立在了原地,鲜血的血迹糊了她满手,是温热的红色。
惨白的嘴唇微张,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眼底翻涌的惊慌如同惊动下四散而飞的燕子,她直勾勾望着掌心狰狞的血迹,整个人像是被无数根隐形的箭矢刺穿一般,钉在了原地,就连呼吸都被这抹刺眼的红凝滞成冰。
是宋时微的血,是她的太傅的血。
她要死了!
武祈宁浑身抖得如筛糠,泪水止不住地砸在她失去意识的脸上。她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她的鼻翼上。
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打在她的指尖,似乎越来越弱。
她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踉跄地撞开半掩着的铁门,冲候在外头的玄鉴尖声嘶吼道:
“太医!传太医!”
“救她!救救她!”
被捅穿的肩膀汩汩流着血,染红了半边的龙袍。冕旒歪斜地挂在鬓边,那双眼眸曾如燎原烈火般灼人的眼眸,此刻仅剩下零星火星在翻涌的灰翳下明灭。
她抓着玄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太医被侍卫抗在马背上飞驰而来,她急匆匆地扑到宋时微的面前。
指尖探向她的脉搏,她急忙掏出银针在宋时微身上扎了几针。宋时微浑身抽搐了几下,嘴角溢出了一口黑血。
良久,太医舒了口气,她躬身对一旁哆嗦的武祈宁行了一礼,轻声道:
“太傅这是急火攻心,又兼长期的劳伤脾肺。再加上身上箭伤未愈,腐肉生蛆。”太医望着此处湿冷的环境,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藏在阴影下看不清神情的武祈宁,出于医者仁心,她接着道。
“心火灼肺金,耗散真阴,日间忧思如沸鼎烹油,夜半不眠似寒泉浸骨,气血早成强弩之末了。”
“臣目前只是暂时控制了太傅的病情,仍有血崩气脱之虞。若不能得到医治,怕是……”
太医顿了顿,最后那句话没说出口,但谁都能听明白。
若没得到医治,她会死!
她真的会死!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只需要将她扔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便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也用不着纠结痛苦。
如此想着,武祈宁垂下通红的眼眸,望着软在稻草堆毫无生气的宋时微。
单薄的白衣星星点点洇着殷红,从衣领蔓延至了胸膛,在枯黄的稻草上晕染开来。浸透的布料紧贴脊背,勾勒出她消瘦单薄的身形。
武祈宁微弯脊背,掌心虚脱住她的膝弯和后背,缓缓将人搂入怀中。歪斜的脑袋被她轻柔地安放在她的臂弯上,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泪止不住地砸在她的脸上。
武祈宁将她抱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外走。
她……她做不到。
先帝幼女,无意皇位,她的幼年,受尽宠爱,无论是母皇还是皇姐,都由着她顺着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们都能给她摘下来。任性霸道了极致。
此后,皇姐谋逆,先帝驾崩,她被推上了皇位。再也没有人能够护着她了。
于是,栽了几个跟头,知道疼后,她懂得了自己保护自己。压抑了自己的本性,学做一个听话嗫嚅的傀儡皇帝,唯唯诺诺,任人宰割。只有这样那些世家之人才能容得下她,
只是,年幼养成的性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她任性,她重情,她就是喜欢她,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她依旧喜欢。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纠结矛盾到了极致。
而此时,残灰堆里焦黑的深处,奄奄一息的金光若隐若现。在宋时微的鲜血浇灌下,蛰伏的火蟒赫然睁开眼睛。
夜风掠过的刹那,猛地窜起半尺高,枯木余烬轰然炸裂,炽热火苗裹着赤红烈焰,如苏醒的巨兽般张牙舞爪,将四周的黑暗撕咬成跳动的碎影。
方才死寂的灰烬化作翻涌的火海,热浪裹挟着焦香,将冷寂的夜烧得滚烫。
她的喜欢如同枯黄的草籽,随意地钻进干裂的土缝,嵌入碎石缝隙,甚至攀附在锈蚀的铁链上,毫不起眼也无人在意。连她自己也不甚在意。
她一直认为,身为睚眦必报的帝皇,她必定能诛杀叛臣,证皇权,扬国威。
而那草籽在来年春风起时,以燎原之火蔓延,生机勃勃野火不尽,又一次压倒了满腔的恨意。
她将她抱回了永宁殿,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命太医院所有太医,停下手中一切事物,全力医治她。宫中珍藏的灵芝秘药皆可自取,无论偏方秘术,只要能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刚落,武祈宁忽而笑了一下,她伸手摸着脸上湿热的泪水,笑得很是灿烂。
喘喘不安不得安生的灵魂终于真正地落在了实地。落在了宋时微的身旁。
她颤抖地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宋时微嘴角的血迹,小心翼翼为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她想,她如今都是大权在握的帝皇了,为何不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私心。
太傅不似那群鱼肉百姓的世家,恶贯满盈。她心忧苍生,殚精竭虑,全身上下唯一的罪名也不过是谋逆逼宫,只要她不追究,任何人也无从摘指。
她只是不喜欢她而已,她只是看不上她这个傀儡皇帝而已。
她确实做得不好,她不精农事,不通庶务,隐户苛税这些问题也是被她点拨了她才重视了起来。
她看不上她很正常,她可以赎她无罪,可以放她离开。
她甚至可以将荆州给她,封她做异姓王。这样她既不用看到她,又可以享受封地里土皇帝一般的待遇,想必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她只要她活着。
若是在几年一次的朝拜之时,她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她面前,能唤她一声陛下就更好了。
骂她昏庸,骂她无道,骂她卑贱她都认了。
她只不过是想让她活着而已,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她这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趁早下位让贤吧。
武祈宁守在宋时微的身旁,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白发年迈的太医进进出出,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前些日子武祈宁拒绝与宋时微有关的一切,如今瞧着她这幅模样,玄鉴怕事情越发的复杂。
她躬身汇报道:
“启禀陛下,太傅府里宋凛求见,她言她手中有先帝特赐的免死金牌和先帝遗旨,求陛下饶太傅一命。”
宋凛脱下了威风凛凛的盔甲,身着单薄的白衣,捧着一小匣子,孤身进谏。
她恭敬地将手里的匣子奉给武祈宁,瞧着眼前哆嗦着手慌忙打开的帝皇。
宋凛有些恍惚,她忽而想起了那个清晨,太傅起兵谋逆的那个清晨。
她原以为太傅依旧会将她带在身边,让她侍奉左右,护她周全。
哪知太傅竟不允,她命令她守在府上,守在安宁的身侧。
她将这个小匣子递给了她,言若她败了,陛下抄家灭族的时候,将里面的遗旨和免死金牌奉上去。
她说,哪怕陛下再恨她,只要她死了,看在遗旨和她尸首的份上,武祈宁不会再杀她们的。
她会放她手下党羽一条生路的。
宋凛也不知道遗旨到底写了什么,就见武祈宁指尖死死抠住泛黄的圣旨,圣旨在剧烈颤抖中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随时要被她捏成齑粉。
朱批墨迹在她眼前晕成血色,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砸在她的心头。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都是她将太傅害成如今这个地步的。
喉间涌上腥甜,她踉跄地后退几步,撞上了廊柱,玉冠坠地发出清越碎裂声。
她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明黄的圣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染上了帝皇的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临御三十载,每念社稷安危,未尝敢懈。今卧榻弥留,唯忧一事——太傅宋时微所作所为,皆遵朕密令而行。彼周旋于奸佞之间,忍辱负重,或结党以探敌谋,或矫饰以蔽圣听,实乃朕安插于朝堂之利刃,非为私欲而犯国法。
宁儿若继承大业,铲除奸臣后,不得记恨于她,当以太傅之实敬之。若实在怨恨难忍,也当留她一命,削籍罢职,放归乡野,使其残躯得以善终。
其女宋安宁,乃你大皇姐的遗孤,介时你大皇姐被害于宗人府,朕放心不下,将其托付于她。若宁儿大权在握,将其认祖归宗,好生养之。
朕在位时,她为朕分忧,朕驾崩后,亦望宁儿宽仁,勿以常人之罪苛责。
她这一生,及笄入世,被母皇封为六首状元。此后,沥血披肝十余载,其心昭昭如日月。
愿其爱之敬之,勿伤她。她的身子骨弱,经不起宁儿的蹉跎。
她亦是母皇看着长大的孩子。上面的字迹越来*越凌乱,显然是先帝病重时写的。
武祈宁忽而想起母皇当时逼着她立誓留太傅一命的严厉,又想起莫名倒伐向她的御林军统领林声,在那一刻所有的不解全都连成了一条线,刺入她渗血的心脏。
她蜷缩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着。
喉间溢出痛苦的悲鸣,像是啼血的杜鹃一般。
那时候,太傅该多疼啊。
第106章 宋时微睫毛颤了颤,像深秋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混沌的意识在粘稠的……
宋时微睫毛颤了颤,像深秋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混沌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浮浮沉沉,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铅块,却在反复挣扎中终于透出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