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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手指紧紧攥着被锦,单衣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了,武祈宁抬眸望着……

手指紧紧攥着被锦,单衣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了,武祈宁抬眸望着已经站在她床前的黑影,冰冷的剑面悬停在她脸侧,倒映出她惊惧害怕的眼眸。

种种谋略在脑中快速过了几遍,始终没明白她到底哪里出现了破绽。

武祈宁莫名镇定下来了,她有些恐惧地缩了缩脖子,离那剑刃远了一些。

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切道:“朕听闻天牢失火,是不是那些人对王大人下手了,王大人还……活着吗?”

演得真好,若不是她知晓真相,怕是也会她这副懵懂懦弱的表情给骗到。

宋时微轻笑了一声,锐利的剑锋从她脸庞移走,一剑斩向她脚下被捆得严严实实至今昏迷不醒的暗卫脖子上。

呼吸停滞了一瞬,武祈宁的瞳孔猝然收缩,比理智先行的是她的身体。她用手接住了向下压的剑刃。

殷红的血色顺着她的手掌向下,滴答滴答砸在地上。武祈宁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那张脸煞白得有些吓人,哪怕如此,她也一步未退,挡在她们面前。

宋时微诧异了一瞬,握着剑柄的手腕微微用力,下压了几分。一声抑制的闷哼下,她饶有兴趣地道:

“陛下,天牢失火时,臣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人,如今看来是陛下的人,陛下真是好胆色啊。”轻嘲的声音下,狭长的剑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眼看着她的行为怎么也解释不了,武祈宁点了点头,果断承认道:“她们是朕的人。”

而后,她乖顺解释着事情的启末:“朕想着那些世家必不会让王大人活着接受调查,便派了几个侍卫暗中保护她的安全,没想到,还是被太傅发现了。”

“太傅要惩罚便惩罚朕吧,她们只是听从朕的命令行事的。”冷冽的眼神下,是武祈宁祈求的眼神。发颤的手掌用力握住染血的剑刃,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她的右臂。她疼得发颤,也没停止力道。

“还是不诚实啊,陛下,认罪就得认全。刺杀本官的人也是您的人,或者应该称呼她们为皇家暗卫。”剑锋又抽了一下她的脸。而后,宋时微松了力道,丢去了那把长剑。

“蒙上个脸,收敛了杀气,就能改变皇家暗卫的武功招式吗。”

武祈宁顾不上屈辱,她愣愣望着笃定的宋时微,整个身子宛若掉入冰窟般,刺骨的寒。

她怎么会知道皇家暗卫,还熟悉她们的路数。

为何母皇连这个都告诉她了。既如此,她何不将这皇位传于她!为何要立她!!她本就对这个皇位不感兴趣!!!

她本应该遨游于山川,海阔天空。而不是被囚在这狭小的殿里,宛若笼中鸟,身侧每处皆是眼线,吃喝拉撒,皆被记录在册,出现在那些人的案牍之上。今日若是多看了她人一眼,第二日便会被他们逼问、取笑。

她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稍有一点动静便会被惊醒。她每夜都在害怕,害怕他们的人会潜入殿内,一招了结了她。她怕吃食里有毒,怕他们拥兵逼宫,更怕她身边的人死于非命。

浓稠的黑暗将她拖入深渊,一个个染血的白衣紧紧扯着她的袖子,一遍一遍质问着。有的头颅被砍下来之余血淋淋的脖子,有的被五马分尸只有破碎的躯干,有的血肉模糊看不清人形。

为什么不救她们,她不是皇帝吗,为何连她们都救不了,还害她们死得这么惨。

凄厉的哭喊下,武祈宁崩溃的逃窜,眨眼间便被她们撕个粉碎。

她谁也救不了,她连她自己也救不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地,武祈宁那双眼眸通红得吓人,她紧咬着唇,眨也不眨一下地瞪着宋时微。

宋时微瞧着她那副表情,皱了皱眉,她还没找她算账,她哭作甚。还一幅被她欺负的表情。

“为何要救她,若是臣所料不差的话,您手中的暗卫所剩不多,每一位都是极其宝贵的。救她,弊大于利,捞不到什么好处。”

“太傅这是争权夺利久了,眼里只有利弊了吗。王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廉洁奉公,她不应该这么草率地死于暗杀。谁都可以无动于衷,唯独朕不行,哪怕朕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如今被抓到了,朕认。太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们能力强,只听君令,日后太傅亦可以掌控,无需除掉她们。”

武祈宁一把抹去糊在脸上的泪水,素来怯生生的丹凤眼褪去了尘埃,亮了起来。宛若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曙光,夺目又坚定。她捡起地上的长剑,梗着脖子将剑锋对着自己,将剑柄递给了宋时微。

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宋时微重新握住了剑柄,如她所愿地抵在她脖子上。

武祈宁染上泪珠的睫毛颤了颤,闭上了眼睛。

湍急的风迎面袭来,火辣辣的红痕出现在武祈宁的脸上,剑面再一次朝她的脸上拍去。

她愤怒地睁开眼,冲宋时微怒吼道:

“宋时微,士可杀不可辱。”

宋时微弯了弯眼角,锐利的剑锋挑起武祈宁的下巴,她伸出冰冷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她脸上被抽出的红印。

辛辣的抽疼与泛寒的触碰交织在一起,霎时间的冰火两重天刺得武祈宁浑身一激灵。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低垂凝视的眼睑令武祈宁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陛下,你派人刺杀臣,臣动手抽你,两者算是扯平了。”

这次的事就这么被揭过了?

武祈宁眨了眨眼,又是一滴泪珠砸落,滴在宋时微冰冷的手上。

“这场谋划你几乎没有出现什么披露,做得不错。”

“当街刺杀臣搅乱局势,趁乱劫狱。哪怕劫狱不成,御林军封城搜查时,世家之人短时间内也不敢有所动作。王大人的命也就暂时保住了。”宋时微将剑扔在地上,倚在她的床榻上,咳嗽了几声,慢慢地分析她的所作所为。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错估了敌方的消息获取程度,这是致命的弱点。以至于如今,全盘皆输。”

殿外惨淡的月光微微透进来,洒在宋时微苍白的脸上。蹙起的眉目,严厉的眼神,她一句句点评着武祈宁的所作所为。

在这一刻,她宛若一个普通的师傅,悉心教诲着她的徒儿。

“太傅。”武祈宁恍惚了下眼神,轻声喃喃着。

宋时微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武祈宁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随后停在原地,警惕望着她。

见宋时微没有什么动静,她又挪了两步,短短几步的距离,她竟花了数分钟,最终,她来到了她身边。

一屁股坐在床的另一头,跟她隔了老远。

宋时微再一次端详着她,略显稚嫩的脸庞,紧绷警惕的身体,垂头闷声的自责。

她跟那个孩子不像。

那个孩子是天生的帝皇,心思缜密,谋定后动。

示弱时,她会忍辱负重,伏低做小,断不会为了一没甚用处的臣子暴露自己积蓄的力量。若她做了,那便是有120分的利益。

她所行所为,每一步皆有深意,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哪怕她再恨她,恨那个薄情寡义的帝王。

也从不担心没了她之后的皇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她会收拾掉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为了史书记载的名垂千史,她会肃清吏治,给那些百姓一个好的未来。

这一点她一直都很确信。那是她养出来的最出色的狼王,她只是被自己反噬了。

而这个孩子,心思柔软得不像个帝王。

大体试出她的秉性后,宋时微提着剑走出了殿门,沉声落下一句话。“这些天在永宁殿好好歇着吧。”

宋时微瞥了守在门口的玄鉴一眼,沉声道:

“她手上有剑伤,帮她处理一下,这些天看好她。”

“是,大人。”

微敞的大门再一次关闭,武祈宁孤身一人坐在床榻上,幽幽望着宋时微的背影。

不知她塑造的这些秉性,太傅可还喜欢。

低调的轿辇在掩护下回了府邸。

宋凛凝重地将宋时微扶下了轿辇,安放至床榻上,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烫得吓人。

接连不断的人手从太傅府邸四散而去,征集京城各世家府邸上有名的医师。数夜灯火通明。

一连发了几天的烧,宋时微告了许久的假。太傅府外马车络绎不绝,皆是前来探望的。

丞相刚从太傅府出来归府,他招来返回的医师,沉声问道:“太傅伤得可重?”

“左肩上一道剑痕,确实是被人刺杀了。脉象上,急促浮动,受到惊吓。确实伤得严重。”

丞相屏退医师,招来自己的心腹,细细商讨。

“看来此事跟她没关系,查一下,哪个没脑子的又去刺杀她,叫他将人手割了头送过来,自己有多远跑多远。待她反应过来,本相可保不住他。”

心腹点了点头,沉声道:“天牢那边救火后拖出来几具焦尸,有几具是我们的人,一具焦尸身形与王玉清相似,应该是她。”

丞相懒懒点了下头。

许是天牢防卫严密,他们一时无法击杀,只得放火,只是自己被那群侍卫发现,没逃出来。

对他而言,死几个刺客并不要紧,只要达成目的就好,这些人他府邸里有的是。

第92章 残冬渐逝,朔风敛了凌冽,化作轻柔的缕风,悄然拂过檐角。

残冬渐逝,朔风敛了凌冽,化作轻柔的缕风,悄然拂过檐角。

宋时微披着一玄色大氅,暗绣的蟒纹在初升的日光下若隐若现,她抱着暖炉倚在椅子上,静静听着殿下官员日常的争吵。

指尖透出的活气竟比掌心透出的橘光还要淡上几分。日影游过眉骨处,像穿透一层宣纸,就连睫毛投下的阴翳,都淡得快要消融了。

几天几夜持续不退的高烧,到底伤了元气。瞧着殿下日渐粗鄙的吵闹,宋时微脑壳更疼了,她微微蹙眉,冷冷地向下一瞥。

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顿了顿,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前段时间宋时微大病初愈后,以被刺杀为由,彻查了一遍京城,找到了他们不少的把柄。甚至连两次刺杀皆有他们的份。

一连抄了几个马前卒后,各大世家的族长专门上门与宋时微商议,双方皆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后,这件事才平息了下去。

这些骨头软的是被菜市口那几天几夜未干的血给吓到了。宋时微嗤笑一声,对笑眯眯打量着她的丞相颔了颔首。

估计谁也没想到宋时微的动作那么迅速,不仅准确无误地搜出他们藏在暗处的罪证,下手也极其狠辣,拿着账簿审一个斩一个。

眼看着下面扯皮完了,宋时微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刚想退朝。

就见一绯红色朝服的言官,朗声高呵道。

“启禀陛下,臣有奏。”

宋时微瞥了一眼,丞相的人。似乎还是冲武祈宁去的。有意思。

宋时微扬了扬眉,示意他谏言。

“国之根本,在于社稷;社稷之固,系于储嗣。今陛下已然及笄,当宜广纳良家男子,充实后宫,以承宗祧,以育皇嗣。”

此言刚罢,朝中诸臣左顾右看,纷纷上奏。

“臣府中有一小儿,容貌瑰丽,才情出众……”

“老臣家有一孙,国色天香……”

……

武祈宁听着下头天花乱坠的吹嘘,脸色越发的苍白。

他们争先恐后地送人过来,在她眼里就是一道道催命符,有了年幼的皇嗣后,她这个年轻力壮的皇帝就该意外身亡了。

况且她喜欢的是女子。

必须得阻止他们。

武祈宁眨巴着眼睛,一下子盯住了最前面喊的最大声的那个臣子。

臣子觉察到武祈宁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示意周围吵闹的臣子安静。拱手对着武祈宁行了一礼。

武祈宁嘴角一弯,细细打量臣子的容貌,随后有些嫌弃地瘪了瘪嘴,而后,她目光转向了一旁幸灾乐祸的臣子,不经意道:“朕记得你家中有两子,长子容貌更好些。何不将长子送入宫来。”

臣子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尴尬不语。

武祈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望向了最前方尽在掌握的丞相。

“丞相,朕曾在宫宴上见过你的小儿,虽年纪还小,但容貌才情深得丞相的真传。若不将他送入宫中,朕比……”

武祈宁话还没说完,就被丞相打断了,他一向笑眯眯的脸难得沉了下来,一点也不给武祈宁留面子。

“陛下,臣妻逝世多年,臣仅有一子,期望颇深。陛下莫要肖想了。”

武祈宁缩了缩脖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望向了其他臣子。

原本热闹的朝堂莫名冷清了下来,上奏的臣子重新退了回去。

与男帝相同,凡是入宫侍奉的男子皆不得干政,囚于深宫一年半载也见不了一面。武祈宁点的那几位的长子皆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又岂会为了此事将一切心血付之东流。

家中男儿是幼子的臣子昂首挺胸地等着武祈宁点,只是被武祈宁装作无意地略过了。

经过几代帝王的努力,如今大多家中实行的是长嗣继承制,将出生的第一个孩子示为继承人,继承家产的大头。他们要送也只会送没出息的幼子。

因为帝王所出皆为嫡嗣,不论生父,送人进宫对他们有好处,但好处也不多。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年幼的皇嗣罢了。是谁的没差别。

宋时微饶有兴趣地瞧着瞬间调换了主次的场景。

难怪他们当初那么爽快地让出了永宁殿的管控,原来是在这等着。

比起小小的永宁殿,还是庞大的后宫更有市场,也更容易安排人手。

“好了,此事滋生重大,当写奏疏详陈,悉心挑选。朝上一时半会无法解决,容后再议吧。退朝。”瞧着有些臣子渐渐回过味来,看足热闹的宋时微挥了挥手。

武祈宁舒了口气,后背已经湿哒哒了一片。

此后的几次早朝,那些世家臣子皆在商议此事。

甚至违背宫规将早就准备好的男子带入宫中,让他们在武祈宁日常上下朝的地方晃悠,任由武祈宁挑选。

没过几日,武祈宁便病了。

“陛下病了?”听着宋凛来报,宋时候微微高扬的语音,并不意外。

“是的,听闻是那应家公子爬到树上射燕,那箭矢竟歪向下早朝的陛下,险些射中,陛下一时受惊,当晚便发了烧,折腾了一夜才有所好转。”

宋时微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吩咐道:“摆驾永宁殿,看望一下我们这位受惊的陛下。”

摇晃的轿辇刚停,宋时微还未下轿,就听到一阵吵闹。

月白锦袍,束发金冠,一公子提着吃食,趾高气扬地站在紧闭的殿门前,指着挡在门前的玄鉴破口大骂道:

“本公子乃京城吴家的幼子,奉命探望陛下,你一毫无根基的婢女岂敢拦我,信不信本公子……”

“她乃本官的人,你家中无人告知吗?”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时微缓缓朝他行来,狭长的眼眸阴冷地有些吓人。他赫然僵住了,哆嗦着身子行了一个大礼。

“草民,草民参见太……太傅。”宋时微看都没看他一眼,任由他在地上跪着,孤身一人踏入永宁殿。

影影绰绰的帘幕,艰难起身的少年,冰冷的手轻贴在她的额前。

烧退下去了。

黏湿的发丝贴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满是血丝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有些迷离地望着宋时微。

她沙哑着声唤道:“太傅。”

微屈的手指抖了一下,宋时微收回了手,掖了一下从她肩上滑落的被子,轻声道:“看来此次陛下伤得确实重。”

“朕又有什么办法,只得如此拖着。”沙哑的声音下是武祈宁更为通红的眼睛。

“可是陛下这般又能撑多久呢,那些世家可没有那么多耐心。”轻柔的声音残忍地撕掉了她这些天毫无意义的坚持,宋时微她这些天一直在隔岸观火。

消瘦的身体抖了抖,水盈盈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眉眼弯弯的宋时微。

她和那些想要往她后宫塞人的世家一样狼子野心,她甚至比那些人还要残忍,还要不知足。她是在等她求她,她是想要将她逼到无人可信的境地,只能依靠她,信任她。将自己的灵魂全全上交到她手上。

无声的泪水从她眼眸滑落,眼底的那颗小痣颤巍巍地抖了许久。她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宋时微的膝前,乖顺地趴在了上面。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与她垂眸的目光对视着。

“太傅。帮朕。”

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陛下怎么知臣和那些人不一样,不想要一个更听话的小皇帝。”

“太傅,选朕。朕比那个虚无缥缈的幼子更有用。朕有眼色,会说话。太傅如今权倾朝野,却仍要被那些底蕴深重的世家牵制,难道你不想尝尝独掌大权的滋味吗?”

“太傅只要留朕一命就好,其余的我都听太傅的。”带着余烧有些滚烫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宋时微冰凉的掌心。

许是烧了一夜有些迷糊,宋时微竟从她水润的眼中看到了依恋。

宋时微顿了顿,将她的眼眸盖住了。湿润的睫毛慌乱刷着她的手掌,一下一下,像是挠进她冷硬的心里。

消瘦的身体,微弓的背脊,她俯下身子,张开臂弯轻轻拢住了她的脑袋。

各地灾情不断,世家交错纵杂,致使政令难行,赈灾物资到百姓手上所剩无几。她们快活不下去了。

她帮得了一地,也只能帮得眼前所见,那暗处呢。赤地千里定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紧靠她一人是撑不住的。她的权仅在京城有用,各地仍是世家的天下,这也是他们如此放心她的原因。

她不姓武,没有天命,做不到天命所归。

她没有其他选择了,再立一个新帝情况只会更糟。眼前这个小皇帝就是最好的选择。

君临天下,民心所向,定能平四海,享太平。

屈辱隐忍是成长的温床,她已经没有耐心也来不及再像养那位孩子一样养她了,她需要快速逼她成长。

或许,自她从这个身体里醒来后,依旧依照原身的所作所为行事,她就已然万劫不复了。

她的下场会比前世来得更为惨烈,没有一个大权在握的帝皇能够容忍她幼小时受到的这般折辱。

“陛下啊”宋时微挪动了下嘴唇,还是没能将这句有些心软的话脱口而出。

最终,宋时微只是奖赏般轻唤了一声:“好孩子。别怕。”

“放心,很快他们就没心思关心陛下的后宫了。”

她松开了武祈宁,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扔到她手里。

第93章 武祈宁拿起奏疏一目十行,瞬间瞳孔剧震。“宜州

武祈宁拿起奏疏一目十行,瞬间瞳孔剧震。

“宜州自冬日受灾后便爆发大规模的百姓起义,已有大半沦陷至叛军手里。”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低垂着眼眸的宋时微。

“为何这些天朝廷之上一点风声都没有,皆在讨论朕的婚事。”

此言一出,武祈宁自己便嘲讽地笑了下:“也是,他们又怎么会在意那些百姓呢。但是朕以为他们就算中饱私囊,也会有一点限度,没想到他们一点活路都不给她们留。”

她颤抖着身子,气得直发抖。

宋时微瞧着她义愤填膺的神色,轻笑了一下。

“陛下就这么说出口了,也不怕臣也参与其中?”

“太傅你没有,朕一直都知晓。你与他们不一样。”哪怕皆是狼子野心,忤逆犯上的逆臣,她与他们也不同。

天灾横行的这几年里,每一次赈灾皆经由她的手,分往各处,虽然到达灾民手里十不足一,但至少她做了。

若没有她,那些世*家之人怕是连表面形式都不愿意做。

无数日夜,她惨白着脸轻咳着,案牍之上烛火通明,密密麻麻皆是接下来赈灾的政令。

这些武祈宁都是知晓的。太傅府里有她的一枚暗棋,虽然不受重用,但传这些消息还是可以的。

身为皇帝,对于此等大逆不道、谋逆不轨的乱臣贼子,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但身为皇朝的百姓,她却由衷地庆幸在帝皇式微,世家横行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臣子,强硬冷酷,却对百姓抱有一份柔软,哪怕这份柔软从来不会对着她。

这也是她选择与她捆绑在一起的原因。

若她胜了,她会亲自赐她一杯毒酒,给她一份体面的死亡。若她败了,她也能够放心,她武家的皇位是被这样的人夺去,是个野心勃勃却又心忧百姓的臣子,留着她武家的血脉,而不是那些一无是处,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世家。

宋时微倚靠在榻上,武祈宁坐在一旁,这一次,她稍微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自然是被他们给压下来了,他们克扣朝廷下派的赈灾粮,却没想到在他们手下一向乖顺的百姓竟如此的硬气,锄头镰刀冲进他们的府邸里,一连屠了数家。”

“最开始得知的时候还不以为然,派府兵镇压,哪知到如今也没有解决,愈演愈烈一把火直接烧了半个州府。若不是臣有格外的信息渠道,怕是一时半会也被蒙在鼓里。”

“他们现在瞒不下来了。不日将会正式上报朝廷,请求派兵镇压。”

武祈宁张了张嘴,瞳眸闪现着不忍,她知晓自己做不了主,便望向宋时微,轻声劝道:

“若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她们不会造反的,何不以招安为主。这样朝廷也能少点损失。”

“招安?陛下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既然已经发兵镇压了,他们岂会再多此一举?一劳永逸不更好。况且就算招安了又如何?她们的日子有一点的改变吗?明年入冬或许又反了,还不如给她们一个痛快。”残忍的话从宋时微嘴里吐出,打破了武祈宁眼底的希翼。

“臣曾以个人的名义捐过粮食,杯水车薪,受灾人数太多了。”轻飘飘落下这句话后,宋时微又转了一个话题。

“天下田制陛下了解多少?”

武祈宁闻言顿了顿,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便保留地说出史书上记载的。

“自先祖建国以来,便改良了田制,按其持有的田亩数量和持有者家中的人口确定应缴纳的粮食额度,一般每丁每年上缴栗二石。”

“那陛下可知,世家这些年背着朝堂私下收了多少税吗?农业税、看护税、牛耕税,还有其他赋税,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她们家中所剩粮食寥寥无几。臣所指的还只是田税这一种。”

活不下去了,卖孩子卖自己的路上皆是,世家再以极低的代价买回来,藏于府中做死侍,或干些脏活。朝廷明面上对每家每户的侍从府兵有一定的限度,这些便都是以隐户的身份存在。

她上次搜查京城的时候,便查出了不少隐户,每家多的不是一个两个。

日积月累下,他们分明就是在屯兵谋反。

武祈宁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怯怯地低下脑袋,轻声道:

“朕,朕登基后便没有出过宫。对这些不甚了解。”

宋时微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出了殿。

那本奏折像是被她遗忘般,落在武祈宁的手上。

殿外,那锦衣公子抹着眼泪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没有宋时微的允许,他不敢起。

宋时微上了轿,似乎才想起他,冰冷的声音从帘帐内传出:“滚出宫去,别碍本官的眼。”

“是。”他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敬地对轿辇方向行了一礼,如释重负地退下了。

“传本官的令,本官对新送入宫的这些男子不甚满意,即刻送出宫,重新挑选。顺便将那位公子他刁难本官之人一事宣扬出去。”

“是。”宋凛得令道。

厚重的石门半掩着,其上雕刻的狰狞兽首在幽暗中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张牙舞爪地扑来。

武祈宁覆手而立,眼睑微微下垂,自带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其下数十人身着一袭毫不起眼的黑衣,单膝跪地,周身是遮不住的肃杀冷冽之气。

“宜州那边情况如何?”武祈宁扫了一眼各州府传来的消息,轻声问道。

为首的女子奉上新送来的信纸,恭敬道:“玄十自冬日混入灾区,煽动民变后,已经一连抄了数个世家的分支,按照户籍仔细核对勘察,问题不少。怕是京城里多了不少人马。”

“世家的人反映过来,马上要派兵镇压了。叫玄十再闹大些,最好将那边所有世家皆抄了。”武祈宁微微抬眸,锐利的眼眸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暴虐血腥。

“几把锄头几把镰刀,便将县府里的人都剁烂了,她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卑贱之人。”武祈宁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就连她一开始也不知,能闹得那么大。

“闹得越大,他们就越怕,招安的几率就越大,那些灾民才有活路。”

“朕到时候说不定能封个小官给玄十当当。”武祈宁心情颇好地调笑道。

而后,她望向跪在一旁的玄鉴,轻声道:“太傅近几日可还信任你,向你打探朕的消息?”

玄鉴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

“太傅待属下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近几日对陛下的关注似乎少了些。”

武祈宁讽刺地笑了笑,那个奸臣,许是真以为自己将一切都交给了她,逃脱不出她的手掌心了,便对她稍微放松监管了。

咬人的狗可是不会叫的。

她废了好大的劲才将玄鉴安插进太傅府,她也确实如她所愿受到了那个奸臣的信任。

哪知没过几天,她就把玄鉴重新送了回来。

原先她以为是宋时微发现了她的计策,将人送回来敲打她。

哪知她是真的很认真地让玄鉴记录她的一言一行。

罢了,太傅府里还有其他棋子,玄鉴放在她身边,她还稍微自由些。

乔装打扮了一番,印象中懦弱的小皇帝摇身一变成了风流倜傥的世家小姐,顾盼生姿,潋滟生辉。

她摇晃着扇子,熟练地从暗道钻了出来。

身后跟着四位锦衣侍卫,她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朝如今京城有名的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开店不过数年,因其独一无二的色香味深得京中之人的喜爱,曾有世家贵族赞叹,其味不输皇家御厨。

三流九教之人也在此汇聚,是获取信息最容易的地方。武祈宁左顾右看,时不时买几个小玩意,突然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宋时微一身常服,慢慢走在街上,往醉仙楼走去。府里养的那个小丫头想要吃芙蓉糕,碰巧她也有些事想要去醉仙楼验证一番。

她的人在宜州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醉仙楼以个人的名义多次向灾区运输物资,若这些只能说主家仁善的话。

那宜州那个叛军的首领似乎与醉仙楼有瓜葛之事就可大可小了。

是有人趁机煽动灾民借机谋取私利吗?还是……

宋时微垂眸沉思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她蹙了蹙眉,似有感应地回眸,一红衣女子摇着折扇,身后是几个警惕的侍卫,她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着。

虽然武祈宁如今的容貌已然两模两样,就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但那奸臣挺邪门的,保险起见她还是避上一避。

擦肩而过的武祈宁还未舒一口气,就见一只苍白的手搭在她肩上,鼻间瞬间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这位小娘子,吾观汝面,似曾相识,可否回身一顾?”轻柔的话音刚落。

眼前这位红衣女子便赫然回眸,唰地一下,手上那柄素白折扇展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一手揽住宋时微的腰,凑到她跟前,上扬的丹凤眼说不尽的旖旎情思,她轻佻地朝宋时微的耳朵吹了口气,调笑道:

“阿姊此番搭话之法实难恭维,应当如此。”

“放肆。”宋时微惨白的嘴唇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按在腰前的手一握,撕拉一声,长剑抽出了一半,狭长的眼眸警告地盯着她。

身后是齐刷刷的拔剑声,红衣女子有些委屈地躲在侍卫身后,遮挡的折扇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是个她从未见过的面容。

宋时微瞥了武祈宁一眼,立即转头吩咐回府。

第94章 “速派人问玄鉴,陛下此时可有在宫。”宋凛虽不

“速派人问玄鉴,陛下此时可有在宫。”

宋凛虽不大明白宋时微的用意,依旧领命退下。

微风袭来,她忽而用手附在唇庞,低咳了数声,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走。

她微扬起手,接住窗外飘来的一海棠花瓣,在几近透明肌肤的衬托下,掌心的花瓣格外艳丽,扑面而来的蓬勃生命力。

宋时微轻笑一声,将其握紧了。

一刻钟后,宋凛取下信鸽刚送来的小纸条,递给了宋时微。

“启禀大人,陛下正于永宁殿内温书,一切如常。”

宋时微盯着其上飞扬的字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添了一句:“你再去查一查玄鉴的生平。”

她记得皇宫下有一暗道,四通八达,亦可通向京城,先皇曾经无意间跟她提及过。

“大人是怀疑……”宋凛闻言抬起了脑袋,眼眸里杀气腾腾。

宋时微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沉默不语,就在宋凛即将领命告退时,一个平淡的声音从她嘴里传来。

“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下去吧。”

若真是那孩子,她应该庆幸,庆幸她们眼中无能的傀儡帝王并非没有自保之力,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任人摆布。

她在她触不可及的地方也办了不少事。

惊蛰刚过,春寒尚未散尽。两队装备精良的御林军步伐整齐有力,率先为队伍开道,紧随其后的便是引驾仪仗,外套锦甲,腰配长刃而过。

在御林军副统领林声的指引下,护卫立于各方车驾之前。

队伍浩浩荡荡地朝荆州境内的明玉宫行去。

宜州民变的事压不下去了,传回京城一片哗然,纷纷上奏派兵平叛,扬我朝国威。

如今世家之人在朝堂上为平叛将领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仍想在其中为自己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

他们知她是寒门出身,哪怕如今已经和他们狼狈为奸,仍担忧她在其中坏事,便用春耕礼将她支开了。

碰巧她也有些事不适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办,一拍即合,宋时微立即带着武祈宁离京。

荆州明玉宫,皇家的避暑行宫,同时也是历代帝皇举行春耕礼之处。

去年冬,大雪数日,灾情严重,自冬转春后,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想必春耕之时的日头也是极好的。

由天子带头耕地,重臣陪同,以示对农业的重视,同时也祈愿开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宋时微倚靠在软枕上,身上松松垮垮地搭着一件狐裘,明明天气渐暖,她仍穿着极其保暖,手中握着一奏折,垂眸翻看,从远处看,那样子像只懒洋洋病殃殃的白狐。

“太傅。”摇晃的轿辇缓缓停了进来,宋凛欲言又止还没说出口,就见一个怯生生的脑袋从她后头钻了出来。

“朕温书遇不解,想要请教太傅。”武祈宁捧着一沓书籍,黝黑的眼眸倒映着宋时微苍白的面容。她眨了眨眼,软软地又唤了一声。

许是那夜与宋时微达成了协议,知晓自己只要听话便没有生命危险,眼前这位少年对宋时微稍微放下了点防备,与此同时恐惧也消散了些。

以至于她私自跑到她轿辇前。

“上来吧。”宋时微挥了挥手,武祈宁闻言弯了弯眼角,麻利地爬上了轿辇。

这点小波折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队伍很快便重新行进,慢速驶向荆州。

两人怕是都心知肚明对方不是善茬,却又装的旁若无事,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宋时微教导,武祈宁倾听,尊师重道极了。

今日的武祈宁穿得格外正式,头戴冕旒冠,身着五爪龙服,十二串玉珠随着轿辇的摇晃轻轻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宋时微望着在她面前晃悠的圆润剔透的玉珠,有些恍惚。

“太傅,朕可有不对。”武祈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疑惑地发问。

藏在宽大龙袍里的背脊出奇的直,看似疑惑的脸庞紧绷。这个奸臣她是识破她上次的伪装了,还是……在觊觎她头顶上的皇冠。

宋时微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只道无事,就这轻飘飘的两句,莫名的令武祈宁心底发毛。

她刚才的目光不似在觊觎,倒是在回忆。

她……透着她的面容,在看谁?!

想象自己君临天下穿龙袍戴冕旒冠的样子?!

逆臣!忤逆犯上不知悔改的逆臣!

竟然当着她的面就在大逆不道的臆想。

心底将她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面上武祈宁乖巧地翻出那一页,认真请教着。

依旧是那狗爬一样不堪的字,宋时微闭了闭眼,努力从中辨别她写的是何意。

辨别了一会后,她便反手将书卷扣在桌上,那歪歪曲曲的字依旧无法从脑海里洗净,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武祈宁的字迹,沉声道:“横不像横,竖不像竖,歪歪扭扭,毫无章法,日后若是此字出现在奏折上,怕是要丢了皇家的脸。你回去好好练练。”

“不是有太傅吗?太傅会替朕批阅的。”武祈宁歪了歪头,弱弱地回了一句。

宋时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武祈宁便缩了缩脖子,不再顶嘴,乖巧地回复日后定加紧练习。

一连回答了数个问题,说得她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涸的嘴唇,武祈宁的下一个问题便又来了。

她竟没完没了起来了,一双眼眸崇拜地望着宋时微,让她想要终止也无从开口。毕竟从她书卷上的字迹来看,她确实有这样的疑问。

宋时微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本就惨白的脸庞更失了几分血色。持续不停晃荡的轿辇令她有些头昏,喉咙涌上一阵酸意。

“太傅您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朕马上传太医。”关切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武祈宁有些担忧道。

“不必,让臣缓一会。”宋时微轻轻摇了摇头,蹙着眉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武祈宁微微起身的身体马上坐了下去,借着她闭目养神的间隙,饶有兴致瞧着眼前之人。

紧皱的眉头,细密的冷汗,用力扣着书卷的手指,宋时微似乎颇为难受。

她本就是说说而已。又哪会真心实意担心这逆臣。

她知晓她身子骨不好,车马劳顿之下怕是会难受,于是刻意过来以请教之名搅她。

青筋像蜿蜒的细蛇,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下若隐若现,随着呼吸微微跳动。宋时微的脖颈纤细,怕是一只手便可以掐住。

武祈宁藏于龙袍下的手微张,隔空丈量着。而后,五指收缩,狠戾地握紧。

这样脆弱的脖颈,怕是她此时稍微一握,便可以掐断吧。

如同被蛊惑般,武祈宁俯身靠近了她一些。红紫的指印,太傅泛红的眼眸,以及唇里吐出的辱骂,渐渐微弱的挣扎,武祈宁只要稍微一想象那时的画面,全身的血液便沸腾了起来。

如此谋逆犯上的罪臣,就应该被她那般处死在身下。

“娘亲,娘亲。”不远处清脆的声音在武祈宁脑中炸响,她立即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手,乖顺地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担忧望着宋时微。

宋时微赫然抬眸,假寐了一会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温柔道:

“进来吧。”

一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上了轿辇,她有着一双和武祈宁格外相似的丹凤眼,不过与她常年耷拉懦弱的眼神不同,小女孩的眼眸亮晶晶月弯弯的,透着股聪慧和机灵。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两个浅淡的酒窝,格外招人稀罕。

她刚想抱着宋时微的手臂撒娇,余光瞥见那金黄的龙袍,立即顿住了,她挺直背脊标准地行了个礼,举手投足皆是贵族风范。

“拜见陛下,拜见娘亲。”

武祈宁有些好奇地瞧着这个小女孩。

“这是太傅家的女孩?以前怎么没听太傅提及。”

“这是小女,宋安宁,年八岁。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没怎么让她出门。”宋时微揉了揉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垂眸接过她的课业,细细查看后,耐心教导着。

眉梢眼间的病气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不少,朦朦胧胧似薄雾般让人捉摸不透的雾气暖烘烘地溶解了,和煦的日光洒在她身上,虽不炽热,但足够温柔。

武祈宁默默窥伺着她们母女俩的相处,有些诧异。

她印象中的那个奸臣阴险狡诈,强势冷淡,哪怕身子骨弱,也被她那血腥残暴的手段掩盖得无影无踪,朝野上下无人敢挑战她的威严。

她从未见过她这幅表情,怕是朝野上也没几个人看过。这般的温柔和煦。

强硬冷酷之人偶而泄露出来的一点碎光,格外的绚烂刺眼,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沉溺其中,伸手捂住那随时可能消散的点点星火,抢夺那微乎及微的温柔。

那脆弱的萤火在武祈宁眼中一点点地熄灭,挣扎着从她手缝间逃窜,坠入足以令它消散的空气里,化作点点尘埃。

武祈宁恍惚了一下,无声喃喃着:“太傅。”

直至宋安宁蹦蹦跳跳地下了车,武祈宁才晃过神来。她瞧着那小孩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若是她大皇姐的女儿没有夭折的话,应该跟这个小女孩一般大小。

第95章 奔波了近十日,终于到了荆州的明玉宫。这一路上,……

奔波了近十日,终于到了荆州的明玉宫。

这一路上,武祈宁和宋安宁时不时来她轿辇之上烦她,倒也不无聊。

宋时微瞧着信鸽上的字迹,并无半点意外。吵了许久,朝堂之上总算吵出了结果,不出宋时微所料,由现任御林军统领崔喧带队平叛。

崔喧,崔家次女,男主崔彦琛的妹妹。

自先帝驾崩后,借着新帝年幼,整个京城最重要的守军御林军便被世家和宋时微瓜分了。统领是崔家的人,副统领是她的人,这些年相互制衡互相防备下,倒也相安无事。

说是她的人其实也不大准确,先帝驾崩时临终托孤,曾将前朝不起眼的保皇派臣子交到她手上。

要她们任她差遣,不得有异议。若武祈宁式微,她们便是宋氏一党,她为非作歹的爪牙。

若武祈宁一步一步显露她的能力,脱去傀儡皇帝的名头,那些保皇派的臣子必然会离她而去,效忠于皇朝正统。

所以她身后有一部分的势力其实是属于皇朝正统武祈宁的,她只是代为管辖。

宋时微这些天花了许多精力辨别到底哪些是她的党羽,哪些是隶属于先帝和武祈宁的。

得想个办法将御林军统领崔喧的命留在宁州,这样林声才能彻底掌握御林军。

“宋凛,传令给安插在叛军中的棋子,令她想办法除掉崔喧。”

“传令给玄十,不惜一切代价,将崔喧的命留在宁州。”武祈宁握着从京城传来的情报,凌厉的丹凤眼满是杀机。

“崔喧手下有朕的人,杀了她后令她促成招安,凭借此功绩,推她上位。”

“是。”玄鉴领命告退,武祈宁斜靠在龙辇上,望着四周肃杀的御林军,冷冷地勾起一个弧度。

御林军必须握在她手里。

落日西沉,轿辇渐渐停了下来。明玉宫像是被披上了一层金纱,闪烁着凛凛光芒。

明玉宫前荆州刺史携州府内的官员黑压压跪了一片。

“臣等参见太傅,参见陛下。”

“起。”宋时微昂首阔步,身着朱红朝服,立于最前端接受着众臣的跪拜,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她只是微微颔首,格外心安理得地受了。

武祈宁依旧怯怯地缩在宋时微身后,身上赤金龙袍的光辉几乎被宋时微掩盖住了。

三月上旬,天气稍暖,但夜间依旧寒气逼人。宋时微核对了一下帝皇亲耕的流程后,便令人尽快进殿休憩。

帝皇需斋戒三日,以表对神明的敬重。而后祭祀先农,最后才是亲耕环节。

亏得武祈宁对这种礼仪颇为了解,路上吃了点荤食解了解馋,要不然一进明玉宫就斋戒,她怕是得瘦上不少了。

那个奸臣,明明她都已经假意投诚了,她居然不提醒她,这是存心想要饿死她继承她的皇位。

其心可诛。

眼瞧着众人打扫完宫殿后便纷纷用膳,各殿灯火通明。

武祈宁孤身一人坐在主殿的床榻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榻旁摇曳的烛火以及端上来的清汤寡水,白米粥上孤零零飘着两片叶子。

她忽而抬起头,嗅出了玄鉴身上未消的肉味,一字一顿道:

“朕想吃肉。”

玄鉴低声劝解道:“陛下,此对神明不敬。断不可再言。”

“朕知晓,朕只是说说。”武祈宁面无表情地一口喝掉半碗粥,肚子里依旧空荡荡的,像喝水一般。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武祈宁望着空荡荡的主殿,眯了眯眼。

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她得去荆州境内好好看上一番。看这荆州是否与宁州一般,被世家大族握在手里。

与京城不同,明玉殿没有暗道,四周又皆是宋时微的人,她还不能暴露玄鉴的身份。偷偷溜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如今只能想个办法让那个奸臣带她出去逛逛。

垂眸思索了片刻,她立即想到了一个人,那奸臣的女儿——宋安宁。

借着饭后消食,武祈宁在这明玉宫里闲逛着。那奸臣被荆州刺史请过去商讨事宜,此时不得闲,可没有精力管她们。

宋安宁蹲在宫殿的大树下,无聊地拿着树枝在地上刨出了一个浅坑。

武祈宁笑眯眯地站在背后看着她玩闹,身后宋安宁的随从被玄鉴支开了,本以为身为宋时微的独女,她想要支开宋安宁身边的随从难如登天,哪知侍从一看是她,便放心地跟玄鉴聊起了天。

还没开口宋安宁便觉察到身后的阴影,哈地一声跳远了,拿起手中的树枝指着她。

“哪来的贼人。信不信我喊我娘亲了。”

抬眸一看,知道自己闯祸了,立即将树枝啪叽一下扔到身后,垂头丧气地行了一礼,告罪道:

“臣女参见陛下。不知是陛下,无意冒犯,请陛下恕罪。”

这反贼养出来的小反贼这么讲礼数的吗?

武祈宁有些诧异,她扶着宋安宁的手肘将她扶了起来,两人排排坐在了殿前的台阶上。

“无事,朕恕你无罪。宁儿在此处做什么,觉得这明玉宫甚是无趣?朕也如此觉得。”

宋安宁原本努力板着的脸立即消融了,如同找到知音般,耷拉个脸,长叹一口气。

“本以为到了荆州可以逛逛集市,赏赏诗会,没想到还是待在这深墙大院里。臣女已经在这种院子里待了八年了,甚是无趣。”

“太傅这般疼你,若不然你求求她带你在荆州内逛一逛。离亲耕礼也还有几日,不会耽误正事的。”武祈宁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经意提议着。

哪知宋安宁一听这话更委屈了,双手拖着自己圆鼓鼓的脸颊,拉长语调。

“宁儿早就求过娘亲了,娘亲不同意。她说:此次出行实乃国事,不是尔等玩乐的花会,在明玉宫里好好待着,不准胡闹。”宋安宁板着脸,学着宋时微的表情和语气发话着。

小小的人学得还挺像,简直就跟宋时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武祈宁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这般可爱,说不定多撒会娇你娘亲就招架不住,同意了呢。”武祈宁俯在她耳边低声为她出着计策。

实在不行就让这小孩缠着宋时微,她就没精力再管她了。到时候她再做打算。

“陛下,想出去玩就直说,臣也未必会不同意,何必拿小女当筏子呢。她还小。”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袭来。冻得她一激灵。

武祈宁猛地回眸,就见宋时微倚靠在殿前的玉柱上。许是沐浴完了,她褪去了朝服,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常服,黝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发梢湿漉漉得,隐约落下几滴水珠。

武祈宁立即回过神来,换上了一副惊愕惧怕的表情,她不知将她们的话听了多少。

抬眸一望,宋时微的话虽冷,望向她们的眼神却并不冷冽。许是剥去了沾了不知多少人性命如血一般的朝服,将她常年强硬冷酷的表情也一同洗净了。

又许是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她周身的寒气被这温柔的月光无声消融了。狭长的眼眸莫名柔软了下来,碎在了武祈宁惊恐的眼眸里。

她藏在龙袍下紧握着的拳抖了抖,抽搐了几下狼狈地摊开了。

她慌乱地错开了宋时微的眼神,望向她身后黑漆漆的宫殿。宋时微有些好笑地瞧着坐在阶下同时瞪大了眼眸惶惶不安的一大一小。

不愧是姑侄啊,真像啊。

“娘亲,您忙完了?”宋宁安一见势头不对就主动出击,双手拉着宋时微的长袍,拉长语调,似乎在撒娇。

“是啊,刚忙完就听到有人要干坏事。”

“没有,娘亲听错了,宁儿突然想起课业还没做完,先行告退。”宋安宁一听宋时微那淡淡的语调,便知情况不妙,给了武祈宁一个抱歉的眼神,转身立即就跑了。

这小崽子,等她掌权之后有她好看的。武祈宁瞧着宋安宁那比兔子溜得还快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

宋时微又向前走了两步,望着武祈宁头上黝黑的发旋,轻声道:“陛下想要去荆州逛逛吗?”

武祈宁仰着脖子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女子,皎洁的月光直直射进她的眼眸,眼眸像是被冻结般,眨也未眨一下,直至酸涩难耐的眼眸溢出一层水雾,她也未看清宋时微此时眼底的情绪。

太傅,奸臣,阿姊。

她心底一遍遍念着,像是在强调眼前之人的恶毒,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这孩子,发什么呆。她本就打算带她去荆州逛逛,免得堂堂帝王五谷不识,日后祸害百姓。

宋时微抬手将发丝别在脑后,坐于她身旁,歪着头疑惑望着她。

她怎么觉得这孩子越发的呆,哪怕藏拙也不应该演成这样啊。

武祈宁眨了眨眼,一滴泪从右眼滑落,将右眼尾那颗朱砂痣沾湿了,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几近作呕,克制住自己想要趴在宋时微膝前的欲望。

低眉顺眼,她嗫嚅地蠕动着嘴唇,只唤了一声:“太傅。朕……朕听太傅的。”

“真是个乖孩子,随臣来吧。”宋时微起身向殿内走去,见武祈宁还愣着,冲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