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他也会关心她吗?……
热心的路人拉着他跟刘巧娥劝了半天, 这才慢慢散去。
等两人回到客栈时,已近日暮,晚风燥热, 新蝉蝉鸣细细。
临进门前,慕道瑛叫住刘巧娥。
刘巧娥皱眉:t?“又干嘛——咦?”
青年皙白的掌心, 正托着一只圆滚滚的竹编兔子。
刘巧娥的不耐的话卡在嘴边。
慕道瑛:“这是老母方才托我所编。”
刘巧娥张了张嘴,抿了唇瓣,盯着那兔子瞧了一眼又一眼。
慕道瑛见她神情古怪, 还当她不喜, 不由得迟疑,不自信起来,“……抱歉, 是有些拙劣。”他抿了唇角, 正要收手,刘巧娥却突然劈手将兔子抢了过来。
“既给了我还想拿回去?”刘巧娥没好气道。
慕道瑛又认真留意了她神情一眼, 见她眼角含着薄嗔, 想来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他不确信地松了口气,跟刘巧娥打过招呼之后,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这一天下来,慕道瑛浑身疲惫。要了热水匆匆洗漱之后, 便躺回了床上。
被刘巧娥抽得红肿的肌肤又热又痛。
闭上眼, 他又想到赵言歌的话,心底自嘲一笑。
果然还是咏章想多。慕道瑛稍稍安了心, 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甜黑的梦境。
夜半。
慕道瑛突然被一阵诡异的歌声惊醒。
那歌声齐整, 仿佛是有人统一指挥着。听音辨认,似乎自街心传来。
慕道瑛下了榻,支开窗, 向街心窥去。
却见到诡异一幕。只见白日里热闹的长街,而今泛起惨白夜雾。
一幢幢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男有女,上至白发苍苍耄耋老人,下至总角小儿。
白日里勤勤恳恳,安居乐业的宿雾城百姓,如今却如夜游魂一般,汇聚到了街心。
他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支蜡烛,脸上露出狂热之色,嘴里蠕动,整齐划一地高声喊道:“皮败肉坏,唯有骨存!圆德离苦,往生太平!”
烛光渐渐汇成一条火龙,他们一边喊,一边热切地朝着东方涌去。
慕道瑛为眼前一幕怔住了,正不解间,身后响起个熟悉嗓音。
“又是魔门的把戏。”
如今,他无需回头也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魔门?”他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喃喃跟着重复。
刘巧娥冷笑着,一把拉过他的手,“跟我来。”
慕道瑛一怔,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她拉着手一路飞奔出了客栈,来到了街心。
最初,慕道瑛还有些担心这些百姓会不会觉察出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但百姓们显然已经陷入了狂热的幻觉之中,只不断随人流拥挤。
他二人跟随人流来到城外。
没想到竟又在人流中见到了熟面孔。
“老母?宁瑕?”赵言歌,宋妙菱等人惊讶地走了过来。
“你们也听到这歌声了?”宋妙菱道:“赖长老带着一批人留守客栈,咱们出来瞧瞧动静。”
众人边走边谈,走到郊外,突然被挡住去路,
慕道瑛脚步一顿,仰目望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尸山正静静地矗立在火光下。
层层叠叠的尸体被累积堆砌在郊外,尸山顶部燃起一缕缕火苗。
慕道瑛曾在史书上见到过,“京观”的记载,“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亲眼见到。
他不免动容,心里一沉,到底是谁这般残忍筑造的这一座“京观”。
“是食骨宗。”刘巧娥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晦暗难辨。
慕道瑛自然也是听过食骨宗的,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尸山一眼,这才留意到个中玄机。
这些尸身具具绵软如只大口袋,好似被抽尽了骨头,明显出自食骨宗的手笔。
食骨宗本隶属于魔门八宗之中的肉身宗,多年之前肉身宗分裂为三,分别为食肉,食血,食骨。
肉身宗坚信,人之肉、血、骨具有灵性力量,吞服下人的血肉能带来修为的进步。食骨宗的法器也多以人骨制成。
宋妙菱也觉得骇然:“我听闻这些年来魔门一直在各地宣传他们的教义,说什么天数流转,末日要到了,未曾想,宿雾城也被渗透至此!”
“也难怪灵元子会选择跑到这里来。”狄冲冷笑。
赵言歌皱了眉,狄冲屡屡出言不逊,他有点担心慕道瑛。
慕道瑛眉目不变,倒是极为平和镇定的。
“来都来了。”刘巧娥发话道,“便先查一圈吧。”
言谈间,一个黑脸的汉子已经爬上了尸山,正站在山顶,朝众人振臂高呼。
众人便四处探查了一圈儿,都没查出什么异样。
眼下这一幕虽然骇然听闻,但现场并没有魔门的踪迹,应该是自发举行的祭祀活动。
可正在这时,慕道瑛似乎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并不算高大,还有些矮胖,可却是他朝夕相对,梦中也想见过无数次的。
他愣了一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心口热烈涌动。
师尊?
他下意识追寻那身影跑了几步。
肩膀被人搭住,狄冲阴柔冷沉的嗓音响起:“慕道长,你看到了什么?”
慕道瑛一僵,拂开他的手!
狄冲循他视线一望,面色一变,拔剑出鞘:“是灵元子!!”
他一声高呼,其他仙盟弟子闻言一惊,纷纷围了上来,“灵元?哪里?”
可狄冲却已经一催剑光,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慕道瑛不假思索,也催动剑光,紧追而上!
人群中那道矮胖身影,似乎受惊一般,张望了一眼,化光而逃。
可人群拥挤,他似乎怕伤人,不敢将遁光催发到极致,
只这一瞬,慕道瑛便确认出这身影的确是师尊无疑,更相信师尊并没有跟魔门勾结,他平日里性子便是极敦厚的。
狄冲却不管这些,遁光暴涨,周围百姓都被遁光割伤,人仰马翻摔了一地。
他先于慕道瑛一步,冲到灵元面前,剑光破空而起,直插灵元命门!
灵元无奈之下,只能停下抵挡。他大袖一挥,那锋锐无匹的剑光,便被他神奇地消融于无形了。
狄冲面色大变,将剑光一连催了三催。
慕道瑛终于赶到,还没来得及动作,几个仙盟弟子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面色微冷,不满地抬起眼。
那几个仙盟弟子道:“道长,别动,这一动,就说不明白了。”
慕道瑛只得抿紧了唇,目不转睛地留意着战局。
宋妙菱,刘巧娥也在这时赶来。
宋妙菱的武器是一支判官笔,判官笔凌空飞出,连点几下,便迁延出数道墨痕,将灵元牢牢困在走笔撇捺之间。
刘巧娥放出顶门的白色莲花,莲花忽而开合,忽而又化成瓣瓣飞刃。
来自仙盟的攻势密不可分,一刹那的光景,灵元身上便见了红。
可宋妙菱、狄冲那边也没落到好处。
灵元毕竟曾经是玉清观长老,又岂是易与之辈,不断有弟子受了伤退下来。
狄冲见状,更加怒不可遏,剑行越凶,越险,显而易见已将“尽量活捉”抛之脑后。
宋妙菱无奈之下,为了回护身边子弟,判官笔也只得逼命而去。
这当中当属刘巧娥修为最高,身边个个都是拖后腿的,她独当一面,压力倍增。
这时,活捉无疑于天方夜谭。
刘巧娥面色冷峻至极,袖中同时甩出血罗刹,将灵元咬得遍体鳞伤!
剑尖没入胸口,擦心而过!灵元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吐出大口鲜血!
狄冲趁隙而上,将剑光送至他背心!
与此同时,宋妙菱等其他仙盟弟子也纷纷出手,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从四面八方,将灵元架在其中,险些穿成个刺猬。
师尊受伤,慕道瑛心头大恸,孺慕之情,令他就要对身边仙盟弟子出手——
突然!
灵元似乎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犹豫了一刹,忽伸手探袖。
只见一线淡黄色的微芒,自他袖中射出,不过转瞬之间,那微芒便迅速暴涨,分裂,将众人吞没在光芒之下,四周耀眼如同白昼。
似乎有人在惊叫:“返魂灯!”
“别让他跑了!”
恍惚之间,慕道瑛唇瓣微动,终于忍不住呼喊:“师尊。”
嗓音低微,轻而柔,仿佛是游子深深的叹息。
光芒渐渐散去,四周也只剩下点点微光游动漂浮,很快湮灭。
慕道瑛伸出指尖轻触那点点光芒,神情怔忪,只觉方才见到师尊仿佛一场梦境。
“宁瑕,宁瑕。”赵言歌的呼唤唤回了他的神志,“你不要紧吧?”
慕道瑛轻轻摇了摇头,情绪低落,十分疲倦, “咏章,我……等回到客栈,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言歌一愣,隐约猜出了慕道瑛到底要跟他说什么,但见他疲倦,不忍再打搅。
慕道瑛是极为依赖这个师尊的,亲眼见到师尊差点被围杀,心里肯定不好受。
毕竟就连他t?刚刚也忍不住就要动手了。
仙盟在这边闹出了太大的动静,百姓们一哄而散。
方才那站在尸山山顶的汉子,也想跑,但一着急,不慎失足从山顶跌落,那汉子惨叫一声,鲜血从他口鼻涌出,顷刻间便断了气。
慕道瑛无意再管接下来仙盟要如何收场,只慢慢地走到附近一棵树下坐了下来,闭目歇息。
他是个淡而柔润的长相,乌发柔软地垂落下来,眼睫低垂时,显得宁和。但他的内心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悲无喜。
慕道瑛袖中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捏紧了,默默回想方才返魂灯灯芒暴涨的那一幕。
他清楚记得自己刚上山时,年纪尚幼。远离父母亲人,头一次来到小寒山的玉清观,十分不适应。
师尊一直耐心地照顾他,教导他。
日子一长,幼小的少年便对师尊生出了近乎亲人般的亲昵与依赖。
他十分黏灵元,但灵元还要忙于门中公务,去紫微殿议事,不能常陪他,他幼时怕黑,怕静,怕门窗紧闭的那间静室。
于是,师尊便专门为他俩设计了个传音密术。
这法术只供他们师徒二人使用,旁人都听不到他们的悄悄话。
而方才,他分明听到了师父的嗓音。
师父说,“宿雾山”。
宿雾山,慕道瑛心下微沉,确信这是灵元暗中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师父是想让他去宿雾山?还是远离宿雾山?宿雾山中到底有什么秘密?难道师父便是为宿雾山而来的吗?
这些问题,目前没有答案。
慕道瑛唯一所知的便是,不论如何他都要往宿雾山去一趟,而在此之前,他需要摆脱刘巧娥以及仙盟的监视。
回到客栈时已近四更。赵言歌遵循约定来到他房中。
慕道瑛顿了顿,眉眼郑重道,“咏章,你上次的提议,我愿一试。”
—
赵言歌意料之中,仍不免大喜过望,“宁瑕!你终于想通了!”
慕道瑛默然,若非灵元传讯,若非今日他亲眼所见仙盟针对灵元的围杀毫不留情——
虽说最好捉个活口。但看仙盟的攻势,分明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想到这里,他抬手,解开衣襟领口。
赵言歌惊恐地看着他。
慕道瑛顿了顿:“……”目光复杂,一言难尽。
“我不好男色的。”他认认真真申明,神情有点屈辱。
慕道瑛这纯洁正直,还有点委屈的态度倒令赵言歌老大难为情。
赵言歌:“咳咳……”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诶我这,我也是……我这不是怕你,合欢宗待久了,行事就……”就被无垢老母给调1教得……
情感让慕道瑛很想迅速把衣领拢得一丝不苟,但理智不准他这样做。
他敞开领口,示意赵言歌来看。
赵言歌一看,那莹白如冰的肌肤下隐约浮现一道血色红线。他一惊,“这……!”
慕道瑛面无表情,光速拢回领口。
“这是一线牵。”他言简意赅介绍了一下。
赵言歌喃喃,震惊于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邪乎神通之多,合欢宗玩得之花。
“难怪你……之前不肯跟我们走。”
慕道瑛“嗯”了一声,“有这一线牵在身,我并不好脱身,反可能连累你们。”
赵言歌:“有解药吗?”
慕道瑛想了想,“有的,我曾见老母将解药放在她袖中芥子囊内,红色的小瓷瓶。”
“可老母盯你那么紧。”赵言歌来回走了几步,喃喃有词,“宁瑕,你真的得想办法先偷来解药,摆脱老母的监视,到时候由我跟阿因送你出城……”
“宁瑕。”赵言歌抬起眼,“你能想办法取得老母的信任吗?我说过,她或许——”
慕道瑛眉心轻轻一跳,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打断了他,否认道:“我不敢妄自揣测老母心意,但,我会尽量一试。”
不管怎么说,他都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赵言歌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相信你,你一贯都是有主意的。”
送走赵言歌之后,慕道瑛又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刘巧娥一袭白衣,翩然而至,见他,竟微露迟疑,“你……”
慕道瑛倒是平静坦然地打了个躬,“老母。”
刘巧娥:“你不要紧吧?”
慕道瑛不禁抬起眼,多看了她一眼。
她……竟是顾忌他的想法吗?
毕竟当着徒弟的面围剿师父,刘巧娥对上慕道瑛平静澄澈的双眼,也有些抹不开脸来。
慕道瑛颇有些意外刘巧娥竟也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我无事。”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
刘巧娥“哦”了一声,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致了,难道还要让她安慰慕道瑛吗?
倒是慕道瑛,因已下定决心逃跑,又想到之前跟赵言歌的谈话。
既要取得她信任——虽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取得她的信任。
虽然他还未付诸实际行动。
但这感觉竟然就已经有些对不起她了。慕道瑛不禁对刘巧娥先生出了些微的歉意。
“老母……”他顿了顿,难得柔声问,“伤势如何?”
灵元久负盛名,刘巧娥跟他对阵,又岂会不受伤?
但最让刘巧娥吃惊的是慕道瑛的态度,他嗓音谦柔,态度诚恳,并不似作假。
他……他也会关心她吗?
刘巧娥迟疑了一刹,她素好面子,不肯轻易示弱人前,“都是皮外伤。”
她嗓音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慕道瑛微怔。
没想到自己只是寻常一句嘘寒问暖,刘巧娥竟当真也软下了态度。
“我能进来吗?”
慕道瑛回过神来,点点头,“请。”
他在刘巧娥面前是惯常没什么隐私的。
刘巧娥浑身上下都有点刺挠。
之前相处,慕道瑛虽然也顺从她,可她知道那都是表象,他外柔内刚,这只是他迫于她淫威被迫柔身折腰的生存方式。
这次过来,她还以为他会怪她对灵元出手。
他出言嘲讽,她一动怒,又给他一顿好揍,这才是她设想中二人的相处方式。
可她没想到,师父被伤,他竟如此冷静,非但没责怪她出手狠辣,竟主动关心起她的伤势来。
这反倒令刘巧娥有些无所适从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慕道瑛态度温柔,着实令她受宠若惊,语气也不由自主放轻缓了些。
刘巧娥目光在他房间里搜了一圈儿。
小小的客栈客房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连一粒灰尘也无,可见之手脚勤快利落。
她目光落在他桌上一本没翻完的书上,自顾自地拿起来便看。
慕道瑛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刘巧娥还是这样目中无人的脾性。
“这念什么?什么芳集?”刘巧娥指着封皮问。
慕道瑛垂手恭声道:“是撷芳集。意思是采摘兰草。老母,这是一本集句诗集。便是将其他诗家的诗词,进行拼接。”
听不懂。刘巧娥看向慕道瑛。
月光透过窗棂,照他青青眉骨,眼下双瞳犹如月光下滟滟的江水。
刘巧娥动了动唇,她有点不太舍得如今这样温和平宁的气氛。
便明知故问道:“……你认识很多字吧?”
慕道瑛道:“不过多念了几本书。”
刘巧娥将书翻得哗啦啦作响:“我就不认识这些字,就比如这——”
慕道瑛突然近到她身边,低头扫了一眼,“这是‘庆’字。”
他心无旁骛,不过顺口一答,话音刚落,却未等到身边人的回应。
慕道瑛微微蹙眉,不解偏头:“老母?”
他一遇到书,便有些忘情忘形了,全没意识到两个人如今离得有多近。
青年挺直的鼻梁几乎是斜擦着刘巧娥鬓角而过的。清润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刘巧娥浑身一颤,心跳如擂,继而大怒。冷笑一声,丢了书道,“我问你了吗?怎么?炫耀自己读书多?我要你教我!”
可慕道瑛却没有预料中的愠怒。
他只静静地,用那两丸黑水银般的眼瞧着她。
刘巧娥恼怒:“你在看什么?!”
若是之前,慕道瑛心底总要暗恼刘巧娥蛮不讲理的。
可时移世易,他心境一变,又想到赵言歌昔日所言,难免多想了些。
她因为羞恼,两颊憋出两团红晕来,薄薄的眼皮颤抖着,一双眼亮得惊人。
慕道瑛心头微微一动,不解风情如他,此时也难免惊觉,刘巧娥并不是真的在“愤怒”,这更像是小女儿虚张声势的“嗔怒”。
他看着她,歉意中竟又缓缓生出几分不忍。
刘巧娥最怕他直勾勾盯着他看,情急之下,又要动拳脚。
没想到,慕道瑛仗着人高直接将她手拿住了,他宽大细瘦的t?五指张开,将她拳头包在掌心。
“你!”
慕道瑛心里想明白了,便对刘巧娥生出了几分近似于对待孩子的包容,处事也从容了许多。
她个头不高,娇小瘦弱,慕道瑛想到自己即将骗她信任,又觉出几分可怜可爱。他缓缓放下她的手,难得用昔日哄师弟师妹们的语调,柔声道:
“老母。是我错了。老母想听什么诗?我念给你好吗?”
刘巧娥变了脸色,狠狠将诗集砸到他脸上,“谁要你念了!”
慕道瑛:“……”
最终,慕道瑛还是给刘巧娥念了几句诗。
刘巧娥责令他之后几天都要教她习字。
说这话时,她仍是颐气指使的跋扈态度。
但频频望向《撷芳集》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慕道瑛看了出来,这是向学的目光。他心底不自觉又一软。
她既有向学之心,他自然欣然应允。
说来也怪,自答应赵言歌之后,他改变了心境,竟能从一个更客观的态度去观察刘巧娥了。
刘巧娥回到屋里时,脸颊还是热的。
也不知慕道瑛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她早年吃过不少苦,早已习惯了他人之冷嘲热讽。
旁人温柔以对,她反而感到十二分的不适应,觉得揣了个重担。
可要是他人真又冷淡了,她反倒又横眉竖目不高兴了。
她走到窗边吹着夜风,散了散脸上的热气,正要合窗,目光不由一凝。
刘巧娥的面色瞬间变了,那股小女儿的情态消散于无形,她直起身子冷冷道:“罗掌教远道而来,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倒显得本座有失远迎了。”
窗户咔啦一声,一道黑色身影翻窗入户。
下一秒,她手腕被人攥住,身子前倾,跌入个温热,干燥的怀抱。
来人五官深邃,颇有些胡人的异域风情,但眉眼气度却十分温和儒雅。
罗那吉轻笑一声,扳起她下颌,在她唇瓣柔吻了一下。
在她愤怒还击之前,飞快地抽身退出丈远,这才抬起眼,目光轻佻地在屋内睃巡了一圈,言辞暧昧:“娥娘,久见了。”
此人正是如今魔门实际上的话事人,代魔主,恶业宗的掌教——罗那吉。
第32章 第 32 章 瑛自然也有可能喜欢你……
刘巧娥目光封冻:“我跟你很熟吗?”
男人身材高大, 唇角噙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微笑。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呷了一口,方才不疾不徐道:
“你我之间有着共同的目标愿望, 既有同盟之谊,又怎么不能称这一句娥娘?”
“向往仙盟正道多时?”
“合欢宫从未跟魔门有过牵连纠缠?”罗那吉似笑非笑睇着她, “都是戚湄暗中勾结,颠覆乾坤?嗯?”
“多日不见,娥娘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便这么迫不及待与我划清界限吗?”
刘巧娥冷冷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就问了蹭这一口冷茶?”
“你还不至令我特地走这一趟。”罗那吉淡淡道, “我来城中另有他事,来看看你,也只是顺道。”
刘巧娥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人既看到了, 如何?老娘好得很, 快滚。”
罗那吉不以为意地搁下茶盏,微微一笑, “刘巧娥, 我来,不过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看你近来是越来越得意忘形了,还收了个男宠入自己帐下。”
“我怎么不知罗掌教这么关心别人床榻私事?”刘巧娥冷冷道。
“那也得分人。”罗那吉缓缓放下茶杯, “比如, 你,我确实是颇为关心的。”
刘巧娥一脸恶心地看着他, 仿佛吞了只苍蝇。
“别这么看我。”罗那吉又伸出手来抚她下颌, 神情隐隐有些感叹,“毕竟我们相识已有数年了,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若非他——”
孰料,原本还冷硬如冰的刘巧娥突然爆发,“你休要提他!!”
“哈。”罗那吉不以为意地抽回手,轻笑道,“我以为你跟那个慕小子醉生梦死,夜夜销魂,早已将他忘个一干二净了。”
“也罢,”他脸上的柔情蜜意飞快褪去,转瞬又成冷酷模样,“尽早拿到返魂灯,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难道就不想尽快见到他?我自然也想的,这么多年了……”他喃喃。
刘巧娥目光一刹波动,面色遽变,厉声威胁道:
“城里的这些古怪都是你背后搞鬼吧?罗那吉,我警告你。返魂灯不是地里的大白菜。有这么多仙盟弟子盯着,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喊一声,这些仙盟弟子就会一拥而上。你今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站着从这里走出去。”
罗那吉朗笑了一声,“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又何必那么大的火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跃而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正如来时一般神鬼莫测。
只余几分似真似假,似戏谑般的嗓音悠悠回响夜空。
“娥娘,我相信我们之间合作会愉快的。”
“对了,这么多年了,那小子行,我不行?巧娥,也考虑考虑我罢!””
罗那吉走后,刘巧娥仍站在窗边,但方才少女悸动已经消散于无形,心里只升腾起一股无边的焦躁。
她跟罗那吉的相识,早在数十年前。
罗那吉想要解开昔日魔主姜重冥的封印,这近乎是东华界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仙盟只知道,解开封印需要返魂灯,溯世镜,山河剑,这三样道器,却唯独不知道,这三样道器只是门。
解开封印,还需要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便是刘巧娥。
这倒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天选之子。
只因为,修真界的传言没错,她的确是得到了圣君姜文昭的传承。
早在数十年前,她机缘巧合之下,曾得到了失传已久的圣君武典残页。也正是靠这卷残页,她才得以杀了前任老宫主篡夺了合欢掌教之位。
罗那吉想要开启圣君布置下来的封印,不仅仅需要圣君血肉遗留的道器,还需要以圣君自身武学灵气为引。
最重要的是这个“引子”,还必须能承受得住来自姜重冥的魔气侵蚀。
魔气是浊气。
合欢宗功法,同修阴阳清浊。刘巧娥作为当世合欢功法第一人,无疑是满足这些条件的唯一人选。
早在数十年前,她跟罗那吉便因为同一个人的存在而走近,也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达成了约定。
当初她谋逆篡位,罗那吉也曾暗中替她谋划许多。
某种程度上而言,罗那吉的确是她的老熟人,老盟友。
但这并不妨碍刘巧娥讨厌他。
更讨厌……
更讨厌他提起、他……
不过略略一想,五脏六腑便要炸开一般的疼痛。
刘巧娥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
罗那吉这个傲慢的自大狂!她早晚定杀了他!-
因为罗那吉的到来,导致刘巧娥这一整晚下来都没什么好心情。
第二天一早,才出客房门,就遇到有人在长廊上争吵。
吵架的还是她手底下的合欢宫自己人。
另一方的少女十分眼熟。刘巧娥皱了眉,认出来那好像是慕道瑛的师妹,叫什么素心的。
张素心叉着腰,瞪着眼,“我呸!!明明是你们老母强迫我师兄!”
合欢宫弟子冷笑道:“技不如人,输给咱们老母便活该做咱们老母的玩物!”
“你你你!”张素心气得涨红了脸,“你不许侮辱我师兄!我师兄冰清玉洁,光风霁月!”
合欢宫弟子笑得暧昧而恶意,“哟,还是玉女呢?咱们老母最爱玩玉女了,你师兄越是冰清玉洁,床上说不定叫得越浪。你个毛孩子懂吗?”
张素心不可置信,又羞又急,气红了眼圈。
刘巧娥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人吵得脑瓜子嗡嗡乱叫,便皱了眉,走上前去,微微加重了语调,“你们一大早不修炼,在这里编排本座来了?”
她一现身,原本吵得热火朝天的玉清,合欢弟子纷纷噤声。
“老母!”为首的合欢弟子在她积威下,吓得变了脸色。
“还不快去修炼?”
那些合欢弟子,喏喏地散了。
这些玉清弟子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见合欢弟子鸟兽群散,不知是谁嘲笑了一声。
“是谁说话。”刘巧娥面无表情道。
四周鸦雀无声。
“站出来。”
人人噤若寒蝉。
刘巧娥冷笑着走到一个男修士面前,“是你?”
那男修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五六,一下子慌乱起来,“我……”
他咬咬牙:“是我说的又怎样?!”
刘巧娥平声道:“你们玉清观的长老没教过你们规矩?对前辈也敢如此放肆?”
“老母!”沈澄t?因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中,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福身行了一礼,“他们年纪小,老母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孩子置气。”
“你跟玉清观什么关系?”刘巧娥反问。
沈澄因一愣:“……”
她跟玉清观的确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跟赵言歌,慕道瑛几个关系好,这才走得近了些。
她被问住,一时下不来台。张素心见状,忍不住道:“沈师姐是师兄的好友,便也是咱们的朋友……”
刘巧娥冷冷皱眉,正欲发作,突然一道颀秀身影,横入其间。
慕道瑛也不知何时到来的,挡在了玉清弟子面前,垂眸柔柔唤她:“老母。”
“师兄!”其他玉清观弟子都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慕道瑛没回头,嗓音平静:“我已非玉清弟子,算不得诸位师兄。”
“老母。”慕道瑛抬眼看向她,“早膳已经备好了,老母可回房用膳?”
刘巧娥冷笑一声,岂会看不出慕道瑛护持同门的那点心思,也懒得当众戳破他。
他既愿意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一个台阶,她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他。
果不其然,离开之后,慕道瑛这才歉然欠身,“师弟师妹们不懂事。”
刘巧娥:“你当真以为我会跟他们计较?他们年纪小,豁得去,我还要脸呢。”
慕道瑛觑她脸色:“老母今日心情不佳?”
刘巧娥沉默了一刹,答非所问:“我不喜欢你那个朋友。”
慕道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刘巧娥便道:“我说过,我不喜欢有其他女人在你身边。”
慕道瑛心头一跳,“沈道友?”
“你还算灵醒。”没在这个时候一口一个“阿因”。
刘巧娥又问道:“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慕道瑛张口欲解释,又被刘巧娥一句给堵了回来,“别装傻,也别推辞,我看得出来。”
慕道瑛心跳得更快,顿了顿,怀揣着试探的心思,哑声开口,“纵使沈道友当真对在下有意,在下并不喜欢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观察着刘巧娥的神情。
在他说话的同时,刘巧娥皱了皱眉,嘴角又翘了翘,有点像发火,又有点像笑。
日光爬上窗棂,晒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眼仿佛被点染的画卷,容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脸上的灰暗最终还是被忍不住的,温暖的微笑取代。
慕道瑛没想到刘巧娥竟真的因为他这一句话,有了这般变化。
更没想到,她竟也有如此柔软,明畅的时候。
他怔了怔,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心口不自觉跳得更快。
“那你呢?”刘巧娥轻声问,“你会喜欢我吗?”
慕道瑛从怔然中猛然回神,又迅速陷入了沉默。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赵言歌所言无物,原来刘巧娥当真喜欢他。
而他呢?
慕道瑛看了眼她近在咫尺的微红脸庞,心中无端有些惆怅,迷茫。
他确信自己对刘巧娥并无男女之情。
方才一时失神,也不过是如见日出月升,如见山河,如见一花开,见到任何美的事物,心底都会感到的欣慰,快活。
他的沉默,被刘巧娥误解。
冰冻,灰暗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刘巧娥道,“也好,也好过你骗我。那我问你,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慕道瑛心下惴惴,他仍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看向刘巧娥,唯一所知的是,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刘巧娥。
只要见过方才日光里微笑的她,便没有人再愿意见那个阴暗,孤僻的瘦小的女人。
正因她不常笑,这一笑,便如河水解冻,草木萌发一般。
慕道瑛心里仿佛也有茸茸草尖破土而出,心头微痒。
刘巧娥自嘲一笑:“毕竟我对你不好,还常常打骂你,字认得也不多。”
慕道瑛沉默了一会儿,打断了她。不知为何,他不愿听她说这样的话,“老母,情不知所起,男女情爱本无来由。不会因为谁识字多一点,便更爱谁一些。”
“瑛这些年来一心修道,无疑于男欢女爱,的确不曾考虑过这些。瑛只知大道,不知风月——”
刘巧娥以为他又要拒绝她了。
可下一秒,他少年般清亮的嗓音,泠泠在耳畔回响。
“瑛的意思是,虽不知风月,却也知晓大道无穷,这世间有千百条路,亿万星辰,无限可能,瑛自然也有可能喜欢你。”
这话一说出口,非止刘巧娥愣了,慕道瑛也愣住了。
他方才所言,皆是不假思索,出自真心。
虽然回过神来,慕道瑛也有些难为情,但话出口覆水难收,便只故作淡然,跟她道歉,“抱歉,瑛方才所言并非戏言……皆出自真心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老母海涵。”
太阳晒得刘巧娥双颊发烫。
可再烫也没有慕道瑛的视线引人注目。
“你别看我。”刘巧娥想压下脸颊的热度,可惜收效甚微。
青年视线,畅朗如日,暖暖如春,温和坦然。她就像是被暴露在日光下的石砖瓦底的小虫,避无可避,慌乱爬行。
她恼羞成怒。
因她平日里喜怒无常,慕道瑛留意她神情变化,几成了习惯。
闻言,慕道瑛怔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移开了过分直接的目光。
“你不是要教我念书吗?”刘巧娥定了定心神,慌乱之中,随口扯了个话题,转移了重点。
她嘟囔着,率先转身走进屋。
慕道瑛难为情地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也跟着她进了屋。
教书算是他的主场。他松了口气,强令自己定了定心神。从袖中拿出一卷《诗经》来,嗓音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如骀荡春风:“老母,我们今日学诗。”
**
慕道瑛无疑是个合格的教书先生。
一当起夫子来,心跳渐稳,迅速恢复了昔日的镇静清平。
之所以选择教诗,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刘巧娥是认的字的,只是认得不多。
《三字经》之类的儿童蒙学已经不再适合她。
诗正好,不太浅白,也不太生涩。
“圣人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慕道瑛娓娓解释道,“至情流溢,直写衷曲。”
这或许更适合行事颇多戾气的刘巧娥。
他跟刘巧娥相对而坐。
那卷《诗》被摊开在两人中间。
慕道瑛翻开第一页,便顿住了。
他竟忘记了诗第一篇是《关雎》。
若是放在平日里教也没什么,但刚刚经历过那段对话,他面色不禁有点红。
慕道瑛迅速定了定心神,心中暗道自己不该。
思无邪。
今日既为夫子教她念字,又怎可胡思乱想?
扶着纸页,慕道瑛端然而坐,款款讲起来,“关关雎鸠。”
孰料,甫一启唇,刘巧娥便遽然变了脸色:“这篇诗我听过!”
她面色反应之激烈,令慕道瑛也始料未及,指尖一顿,抬起头,“老母?”
她眼底汹涌着复杂的情绪,仿佛出神。
“既如此,瑛换了这一首如何?”慕道瑛见她神情不好,没有勉强她,跟她商量。
“不必。”刘巧娥激烈的神色一点点褪去,缓和了语气道,“你念吧,之前我不求甚解,不解其意,今日倒想弄个清楚。”
慕道瑛又怔了一下。转念一想,这是《诗经》开篇,流传甚广,普罗大众都听过一两句,刘巧娥听过也不算稀奇。虽不知她态度为何如此激烈,个中想必牵连一段往事……
他人不开口,不主动探究他人的私事是基本的素养。
他冲她略一颔首,也不太在意。
刘巧娥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皙白的颈子被道袍领口掩映着,下颔线条清润柔和。
她盯着他,又好像没看他,思绪已经飞去了窗外。
慕道瑛念书的嗓音,低低的,很认真。少年般清亮,敲冰戛玉,透着股寒气,这寒气不冷,像是夏天里的冰鉴,只悦耳,让人感到无边的顺畅。
慕道瑛念完一阙,没等到刘巧娥的反应,一抬头,便看到神思不属,神游天外。
他不动声色,曲指叩案,“老母?”
刘巧娥回过神来,“哦哦,你继续。”
慕道瑛微微蹙眉:“……”
他出生世家,家教极严格,尊师重道,几乎是刻进慕道瑛骨子里的,不论读书还是修炼,都应秉承端正态度。
见刘巧娥心不在焉,态度轻慢,慕道瑛心底隐隐有些不满,却没发作。
便耐着性子,又重头开始念,“关关雎鸠……”
刘巧娥这回倒是没有再走神了,她打断了他。
“关雎是什么鸟?”
慕道瑛缓缓深吸了口气,此时已经有八分的不满了。
但他仍按捺了下来,并未露出轻视之色,认真纠正:“关雎t?不是鸟,是关关和鸣的雎鸠。”
他扶着纸页,垂下眼睫,端整对她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也不知是不是被刘巧娥敷衍不良的学习态度所影响,这一阙念下来,他心里也有些浮游乱想,心神不定。
反复回想起方才长廊内的对话,耳尖也开始发烫,发红。
慕道瑛沉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心神,抬起眼,“我念一句,老母跟我念一句。”
“关关雎鸠。”他念。
“关关雎鸠。”刘巧娥跟念。
“在河之洲。”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他嗓音迟疑地慢了下来。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慕道瑛定了定心神。
“君子好逑。”
“老母哪个字不认识?”慕道瑛问,“小子替老母释义。”
刘巧娥一口气连指,“雎鸠”,“窈窕”,“淑”,“逑”。
慕道瑛极尽耐心地一一给她解释。
好在刘巧娥虽然刚开始有点走神,但她有颗向学之心,很快便沉浸了进去。
倒是慕道瑛一颗道心被她扰乱之后,一直未曾平静。替她讲解时,也总频频迟疑,停顿。
他看向刘巧娥聚精会神,八风不动的模样,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学得很快,慕道瑛又拿出描红大字给她练。
字帖是他昨天连夜写就的,笔迹舒展,端正而不失于拘谨,仍具豪健逸气,恰如君子。
刘巧娥照样写了。
慕道瑛拿起来一看,微讶。刘巧娥的字,虽然不算多好看,明显也是练过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字竟和自己的字有几分天然相似。
“老母此前练过字?”他不禁问。
刘巧娥脸有点红,有点紧张:“练过。”
跟绝大多数不识文字典籍的老百姓一样,刘巧娥对于这些读书人,也有些天然的敬畏。
只是她鲜少表露出来,这样的敬畏被她藏在尖锐的外表下。
“老母练的是什么帖?”
刘巧娥顿了一下。
慕道瑛当她或许是随便拿的字帖,自己也不可知,不便再追问。
“是《曹全碑》。”刘巧娥飞快吐出一口气。
慕道瑛又怔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颇有些感同身受之意:“我幼时初练字练的也是《曹全碑》。”
“幼时,父亲还曾带我拓印过汉碑。”
刘巧娥不太想继续字帖这个话题了。
她扯了扯薄薄的唇角,迎上他的目光:“慕先生,我写完了可有奖励?”
慕道瑛沉默了一下,淡淡反问道:“私塾教书,恩威并施,老母既要奖励,可曾想过若态度不端,可有惩罚?”
刘巧娥拧眉:“你要罚我,你想怎么惩罚?”
慕道瑛叹了口气,放下字帖,“瑛不过戏言。老母不必当真。”
可刘巧娥将眉一皱,竟真的当了真。
既然要学,自然是认认真真学了。
“你等着。”她推门而出,隔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根柳条。
将柳条放到了他的掌心,慕道瑛怔了怔,不禁哑然。
他抬眼,“小子真的只是戏言,老母折煞小子了。”
“打吧。”刘巧娥道。
慕道瑛顿了一会儿,“老母当真?”
刘巧娥横眉:“让你打就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刚刚不是嫌我走神吗?”
慕道瑛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柳条,转身去墙角的小箩筐里拿了几个果子。
他生得漂亮,每次出门常常有人赠送香果。他推拒了几次,可架不住人家专门往他袖子里塞。
“吃罢。”慕道瑛将果子放在刘巧娥的掌心,哄孩子一般轻声道,“念书枯燥,走会神也是人之常情。不该罚。老母书背得快,字写得好,理当是要奖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他的唇薄软,压了下来……
圆滚滚的果子, 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
刘巧娥怔怔地攥在掌心。
时间仿佛退回了幼时那个夏日。
她踮着脚躲在私塾门口,偷听夫子在里面念书。
从小她心气儿就大,好强, 总听村里人说什么念书识字做大官。
她说,她也要念书做大官, 她不想待在这个小山村!
其他人都哄笑,说男子才能念书做官呢,进考场是要搜身的。
他们吓唬她, 到时候摸出你是个女子, 把你拉出去砍头!
她唬白了一张脸。
可念书就能出人头地的这个想法,却一直深深埋在了她的心底。
小时候,娘亲带着她去镇里, 她看到镇里富户娘子, 穿金戴银,前呼后拥。
她穿一双破了洞的草鞋, 脚指甲里都是灰泥巴。
富户娘子的轿子摇啊摇, 女人腻白肥硕的身躯也摇啊摇,她看得入了神,忘了回避,被人一鞭子抽在了背上, 火辣辣的, 真疼。
她恨得咬紧了嘴巴,心里暗暗发誓, 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要成为人上人, 让这些倚富欺贫的狗奴才们给自己□□!
她每天都去村塾偷听,夫子是个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驱赶他。
可架不住其他塾童的父母不乐意了,他们交了束脩的,凭什么叫她白听?
那些父母找到她爹娘,拐着弯儿地“委婉”说她年纪渐长了,春心萌动也是正常的,但天天跑去村塾偷看那些男孩子实在不像话,村里好多人嚼舌根呢。
她爹娘臊红了一张脸,回过头,气得火冒三丈,将她拽回家狠狠揍了一顿。
用的便是路边池塘畔的柳树枝。
她被迫从此放弃了念书。
直到后来,宁静祥和的小村子里来了几个谪仙人。
为首的那个,生得秀淡出尘,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少年。
鼻尖挺翘,唇瓣薄红,漆黑的眼瞳如最清亮的泉水,他仿佛是冰雪雕成的。
少年佩着一把最好看的剑,剑出的时候,春风化绿,桃林染红。
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文质彬彬的话,有着比村头秀才还要优雅百倍的举止。
她羡慕他们,打心眼里也像变成他们,像成为他们那样文雅的模样,想像戏台上演的那端庄雍容的小姐一样,大大方方站那少年面前。
那一天,她又升腾起了强烈的,念书的欲-望。
可惜还没来得及实现,一切便被烧成了灰烬。
她家中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个弟弟。
她爹娘其实待她并不算差,虽然远比不过家中兄弟,可也算是真心爱护。
可惜,他们都死了,爹娘,姐姐,兄弟,他们都死了。
刘巧娥沉默地攥紧了手中的果子。
现在她已经没想过要念书了。
她刚掌权的那会儿,有人嘲笑过她,大字不识,不通文墨。
那又如何?她不需要念书了,她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人。
果子暖烘烘的,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刘巧娥看着近在咫尺的慕道瑛,他的脸仿佛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少年长大了,眉梁更加挺拔,气度更加柔润,一点冰心,白玉微冷。
那个记忆中高不可攀,仿佛只是她少年时一场梦境的少年,如今近在咫尺,任她采撷。
“先生,”刘巧娥有些恍惚地说,“亲我一下吧。”
慕道瑛惊住。
刘巧娥咬唇:“先生不是要奖励我吗?”
慕道瑛顿了一下,纠正说,“如今我教你念书,便是你之夫子,学生夫子之间无有这样的道理。”
刘巧娥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他拒绝,心里生气,横眉冷喝道:“慕道瑛,我命令你亲我。”
可慕道瑛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尊师重道,夫子教学生的时候又怎可作此亵昵之态?
慕道瑛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老母若再如此戏弄,那教老母念书一事便到此为止罢。”
刘巧娥怒道:“慕道瑛你!”
可慕道瑛当真抿了唇,收拾起了桌上的书本字帖,不再理她。
刘巧娥心里有点后悔,又不肯低头。
两人僵持了片刻,刘巧娥冷冷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她想不到慕道瑛竟如此死板。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卫夫子!
出了屋,刘巧娥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走起路来,急匆匆的,脚下都生风,裙角袍袖鼓起,或像个气急败坏,东倒西歪的大扑棱蛾子。
他们又不是真师生,他甚至还是她男宠呢!又何必真恪守什么师生之礼?让她尊他为师?下辈子吧!
刘巧娥跟慕道瑛这厢不欢而散,正气闷,哪料到合欢宗弟子那边又出了岔子。
四家弟子齐聚宿雾城,并不是同进同出的。
常常是采取轮班的方式,一批弟子外出探查返魂灯踪迹的时候,另一批弟子则留守客栈,以备万一。
今日客栈里便留了不少合欢宗跟玉清观的弟子。
合欢宗弟子处事邪气,那天被刘巧娥骂回了屋里,不t?敢忤逆自家掌教的命令,但一个个心里却很不服气。
想着,一定要给玉清观弟子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刘巧娥这一回头的功夫,合欢宗弟子们便又闹出了幺蛾子。
两派人到底是谁先动得手,已不可查。总而言之,等刘巧娥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打成了一团。
她勃然大怒,第一反应自然是护短自家子弟。
这也是缘何合欢宗弟子虽然怕她,又敢闹事之故。只要在老母的忍耐范围之内,老母总体上还算好说话的。
不过若超过了老母底线,那只能自选到底是死成两截还是断成八截了。
刘巧娥赶到的刹那,面色阴沉,白衣翻飞,乌发高张。
血罗刹抵上那打得最凶的那个玉清弟子脖颈。
“我认得你。”刘巧娥嗓音幽冷如鬼。
那玉清弟子吓得哆嗦了一下,又梗着脖子抬起头来,“是你们合欢宗欺人太甚!要杀要剐随你!”
刘巧娥认出这正是昨天那嘲笑合欢宗的那个。
她面无表情,拎着个鸡仔似的,血罗刹深入一寸,“你不要命,我成全你。”
那弟子不过少年意气,逞一时口舌之快,认定了刘巧娥是绝不敢跟仙盟翻脸杀了自己。
没想到她当真敢杀人呐!!
血罗刹深入肌理,那来自洞冥境大能的威压,哪怕只泄露出短短一线,也令那弟子浑身发抖,瞳孔放大,“你、你怎敢当着仙盟……”
“别说当着仙盟杀你一个,便是杀了宋妙菱,赖永乐——。”刘巧娥柔声说,“你猜猜他云山宋氏,游剑阁可敢说一个字?”
那弟子吓得大叫一声,“救命!!”
其他玉清弟子急得冒火,又被刘巧娥的威压扫于三丈之外,不得寸进。
人命关天,只得哇啦哇啦道歉求饶。
“老母饶命!”“是我们错了!他年少气盛,懂个什么!”
“老母大人有大量!”
那弟子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难道吾命休矣?
正当这时,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
“老母饶命。”
那弟子睁开眼,瞧见慕道瑛那张苍白俊逸的脸,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师兄!”
慕道瑛没理他,他快步而来,强行突入了刘巧娥的威压。
洞冥境的修士已几乎修成“境域”,来自刘巧娥的威压压得他旧伤发作,咳嗽不止。
可慕道瑛却仍坚定地,寸步不移地挡在那弟子面前,手轻轻扶住了刘巧娥的手腕。
刘巧娥瞧见这个令她心情不虞的始作俑者,面色更差了。
“你凭什么拦我?”
人命关天。
眼见那血罗刹几乎快要割开那弟子的喉口,慕道瑛心下微冷,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答应我?”刘巧娥一愣。
慕道瑛闭上眼,极为难为情地,“你的要求我答应你……”
刘巧娥愣了一下,血罗刹不自觉松开,那弟子掉在地上,劫后余生。
其他玉清观弟子忙跑过去扶起他。
刘巧娥见他抿着唇,目光闪烁,这才意识到他的话什么意思。
他答应,亲吻她。
**
刘巧娥没有想到自己跟慕道瑛,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亲吻,会在这么正儿八经的场合进行。
就她而言,亲吻分为两种,一是情之所至,不觉动容。
二是因欲而生,主动服侍。
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别扭的——
慕道瑛当她同意,又怕她反悔,干脆就没松开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走过长廊,拐过一个弯。
那玉清弟子哭得更惨了。不知慕师兄到底答应了那荒淫无度的女魔头什么,不要啊。
一直拉着刘巧娥走出那些弟子的视线,慕道瑛才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抿紧了唇,双颊一阵发热。
到底是难为情。
要求回房?
房中有床。
慕道瑛只怕刘巧娥赶驴上磨又要求他上床伺候。
他左右张望,找了一圈儿,才在找到拐角一盆高大的白玉兰盆栽。
那白玉兰,几成小树,生得枝桠错密,玉碗盛雪,慕道瑛评估了一下,大概能略略遮挡一下视线罢?
便,抬眼看向刘巧娥。
刘巧娥也在看他。
慕道瑛僵硬了半秒。
若亲吻是情之所至,自然没什么可尴尬的。
可若是亲吻之前这漫长的准备期呢?
确定地点,四目相对,酝酿情绪。
尴尬和难为情便被无限延长。
就连刘巧娥也自指尖攀起一股战栗。
终于,慕道瑛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闭眼。”
男子清润柔冷的嗓音,吹气一般送入她的耳窝里。
刘巧娥浑身一颤,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身子麻了半边。
慕道瑛长臂一揽,一手盖住她的眼皮,一手托住她的后脑,拥她入怀。
刘巧娥的视线一片漆黑,她下意识觉得不安,想要挣扎。
可紧接着,一股浅淡的白檀香气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下来。
这白檀香虽然浅淡,却丝丝入微,渗入她每一根发丝、肌理,温和如水,脉脉而霸道,甚至压过了兰花的香气。
他的唇薄软,如白玉凉糕,压了下来,在她唇瓣轻轻地触了一下,很淡,也很快,蜻蜓点水一般。
可刘巧娥还是不可自抑地感到一阵恐慌,她头晕目眩,双腿软了下来,胳膊也软了下来。
慕道瑛手掌向下,贴着她的背心。
他摸她的脊背,觉察到了她在发抖。
他本想一触即分的,可怀中的她攥紧他衣襟,抖得厉害。
她才不过他胸口那般高,瘦瘦的,小小的。这瘦小跟她素日里跋扈霸道的行事形成鲜明的反差。慕道瑛心底涌现出一股不忍。
这股柔情怜惜,令他作出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他的唇分开了一线距离,又压了下来。
这一吻,便有些失去控制了。
慕道瑛摸着她的脊背,深深浅浅的吻她的双唇。
他的心跳也未必比刘巧娥更慢半拍,他持身甚正,多年以来,未曾接触过女子。但知好色则慕少艾,实为人之天性,当真是轰然一声,神游天外。
她的唇瓣软如一片花瓣,含在口中仿佛便碎了。
他头晕目眩,几有些意乱情迷了。
刘巧娥感觉到那股白檀香气越发浓烈了,压着兰花,也压着她。
她颤抖着,被他压得越来越小,小小的,被铺天盖地的白檀香倾轧,融化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他自然是不可能拿帕子做……
一吻毕。
暗香浮动, 熏风仿佛也止息。
双唇微分时,仿佛能听到双方凌乱急促的被濡湿的呼吸声。
这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时静了下来。
刘巧娥跟慕道瑛抬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
“你……”
“我……”
不约而同,陷入了微妙的诡异的安静。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窗外树上的早蝉滋滋乱叫。
刘巧娥皱眉,恼怒:“吵死了!”
慕道瑛下意识附和:“嗯,真吵。”
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后知后觉的两人背心都滚过一阵战栗的余热
等等, 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身躯齐齐一震,回过神来,对视一眼, 又闹个大红脸, 纷纷扭头。
“你……”
“你……”
两人都有些口干舌燥,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最后还是慕道瑛一手抵唇, 面色微红地轻咳了一声, “失礼。”
刘巧娥的脸腾地又红了个透。
只觉他亲过之后这一声失礼,委实装模作样,还不如不说。
慕道瑛又道:“走罢。”
走?走哪里去?
因两个人心里都难为情得紧,也不敢看对方。
刘巧娥脚下就像是踩着团棉花, 晕乎乎地就被他带到了客房门口。
她一惊, “你!!”
慕道瑛见她,回过神, 也吃一惊, 脸上发热,赶忙澄清,“瑛——绝非此意!”
刘巧娥有些羞恼, 她自认也是欢场老手,委实接受不了自己今天这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失手。
她找回场子一般,发了狠轻轻说:“谅你也不敢!”
他非但没被她恶声恶气吓退,反倒瞧见那黑茸茸,圆圆的小脑袋。
太阳下,细绒绒的发丝泛着金光,被风吹得软绵绵在头顶乱飘。
小小一个,逞凶斗狠,外强中干。
慕道瑛喉口滚了几滚,心里痒痒的,手心也痒痒的。他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捋猫似地飞快捋了一把,轻声说,“是瑛说错了话,万望老母勿怪。”
他说到“老母”这两字,不知何故,又觉跟她小小的模样浑不相称,可爱得有点想笑,唇角浮溢起淡淡的弧度。
刘巧娥被他伸手一捋,受惊不小,瞪大眼,倒竖眉。
他背心一凛,自知有些得意忘形了,唯恐她发作,见好就收,飞快地缩回了手。
最后还是慕t?道瑛将刘巧娥送进了屋里,自己止步不前,这才分道扬镳。
一回到自己屋里,慕道瑛便快速掩上门,靠着门扉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口。
想去倒杯茶,洒出来大半,低头一看,原是自己手指也在抖。
他默默地收紧了手指,这才又重重吁出一口气。
正当慕道瑛兀自整理自己思绪间,门被人叩响。
他开门将人迎进来,原是赵言歌沈澄因二人。
慕道瑛见了,微微一怔,不知为何,昔日最亲密无间的好友,今日却不太愿意见他们。
赵言歌进门就问:“你没事吧?”
慕道瑛一怔,蹙眉,“我有何事?”
沈澄因觑着他的神情,斟酌着态度:“听素心说,合欢宗又跟玉清观起了冲突,老母动了怒,还是宁瑕你站了出来,劝了老母走了。”
赵言歌道:“怎么样?她伤你没有?”
慕道瑛沉默着,感到自己胸腔里微热的心跳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他想,他明白为何此时不愿见咏章跟阿因了。
二人的存在,鲜明地提醒着自己的卑劣。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得刘巧娥信任的逢场作戏。
他们最终的目的,仍是拿到一线牵的解药,赶去宿雾山探查出师尊的秘密。
“我没事。”慕道瑛摇摇头。
她喜欢自己,他又如何会出事呢?心底竟泛起惊痛。对女人的同情,自愧。
赵言歌松了口气:“这便好。听云华说,她险些要杀人!虽然老母对你另眼相待,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实在担心。”
吴云华便是之前那个嘴贱的玉清观弟子。
慕道瑛抿了唇,淡淡道,“君子讷于言,敏于行,吴云华也的确该管管自己这张嘴。”
他秉性温柔,尤为宽容博爱,往日里素来时称呼吴师弟,云华的,何时见他态度如此凉淡。
此言一出,赵言歌跟沈澄因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慕道瑛的神情已经恢复了素日里的内敛,端然,隔绝了外部任何的窥探。
赵言歌当他是因为久未得到师父消息心情不好,“宿雾山那边,我跟阿因都帮你盯着你,你也别太着急。”
那日慕道瑛答应了赵言歌的提议之后,便将灵元留讯同他说了,赵言歌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是他如今这处境之下,少有的可信之人。
他受困于一线牵,不能随意走动,离刘巧娥太远。赵言歌当时便说要替他去宿雾山查查。
这两天,宿雾城周边外层的山脉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可仍无灵元的消息。
“若想再找,只能往下,下了矿脉核心了。”
慕道瑛也知晓赵言歌的付出,对上两位朋友诚挚视线,心中涩然,百般滋味涌上心动,“抱歉……”
因慕道瑛如今身份敏感,赵言歌跟沈澄因到底也没多待,喝了杯茶之后就起身要走。
临走前,沈澄因犹豫了好一会儿,终开了口,“宁瑕,你有什么心事吗?”
慕道瑛退后几步,嗓音泠泠,“我很好。”
时至午后,阳光穿窗入户,被门框切割成一半昏,一半亮的泾渭分明的两色。
青年清瘦的身躯,隐没于黑暗中,神色渐看不分明了。
二人一走,慕道瑛掩上门,端起桌上冷茶,舌尖绵延微涩,他吞了口口水,走到床边,放下床帐,闭眼叹了口气。
回想廊角那个亲吻。他觉得自己很下作。
既对不起刘巧娥,也对不起咏章、阿因待他良苦用心。
这岂非是无耻的背叛?
慕道瑛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竟梦见大片芦苇,梦里仿佛有人在岸边唱歌。
歌声没入白茫茫的芦苇雪花,那淡渺的歌声隐约唱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刘巧娥回去之后,也做了个梦。
她久违地又梦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山村。梦到了那个如霜雪一般,可望不可即的少年,可这一次,少年拥她在怀,深深浅浅的亲吻她,他吻得那样动情,就连她也瞧了出来。
他对自己心动了。
刘巧娥从梦中醒来时,大汗淋漓,宛如刚从那个酷热的盛夏回魂,双臂发软,背心黏腻,身体里也有了难以启齿的变化。
她赶紧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这才压下身体里那燥热的悸动。
这时,慕道瑛清润的嗓音隔着门板响起,惊得刘巧娥胆丧魂飞,三魂差点去了七魄。
“老母,小子可能入内?”
“不许进!”她偶瞥见墙角梳妆柜镜子里的自己,心漏跳了一拍,厉喝道。
镜子里那个双颊酡红,满面春情的女人竟是自己吗?
门外那头沉默下来。
哼,晾晾他才好呢!
隔了好一会儿,那头才道:“主持那晚食骨宗集会的负责人已经查出来了,宋长老邀请老母过去议事。”
那天,跟随人群来到郊外,遇到灵元之后,仙盟众人便开始着手调查那晚的集会。
不过百姓当时被吓得四散,六神无主,不好细问,待他们缓过神来细问,又一问三不知,多是风闻而至。
听说有集会,便来了。问平日里谁传教,谁主持日常聚会,找到几个小负责人,慢慢循着往上找,这才找到这次集会的牵头人。
刘巧娥慢吞吞地换上一身甘爽的衣服,梳了头。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今日却觉得头顶光秃秃的,想了想,便剪了花瓶里一朵茉莉花别上。
这瓶茉莉花,洁白如雪,花大香浓,香得浓烈馥郁。花瓣还带着昨日清晨的露珠呢。
是慕道瑛昨日送她房里来的吧?香得这样热闹,浮夸,他这样冷清清的人竟会选择这样的花。
她昂首阔步出了门,眼尾睥睨着一段傲慢。
慕道瑛瞧见她。
也瞧见了她鬓角的茉莉花。
他目不转睛瞧着那朵花。
那香气尤为霸道,馥郁得有些沉闷,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慌而微悸-
说起主持那晚食骨宗集会的负责人。
宋妙菱只是道,姓黄,名双喜,是个木匠,瞧着倒是个没什么修为的普通凡人。三年前,遇到了食骨宗弟子传教,这才虔信了食骨宗,一直在帮着食骨宗发展信徒。
刘巧娥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皱眉道,“既如此,咱们直接过去看看,问他个分明不就得了?”
宋妙菱颔首:“我也正如此想!那这一次——”她望向赖永乐,“赖长老带着余下的弟子留在客栈以备支援如何?”
赖永乐笑眯眯:“也好,总归轮到咱们游剑阁歇口气了,我哪还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几家话事人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三言两语间便将人员安排给定了下来。
不过,因今日只是去摸摸那黄双喜的底细,所以此次带的人也不多,也只宋妙菱,刘巧娥,狄冲几个轻装简行。
一线牵在身,慕道瑛照例是刘巧娥在哪儿他人便跟到哪儿的。
那木匠住在宿雾城一条名叫桂花巷的小巷里。
巷子不深,说起黄双喜,附近居民都了然,指着那巷子里最阔气,最齐整的一间院子说,那便是黄宅了。
那黄双喜原本是个穷木匠,也不知怎么发的家,盖了这样威风的一间大院子!
刘巧娥心里冷笑,搞邪教的能不有钱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仙盟那几大家可是合伙把持了宿雾山这一整条灵脉!宿雾城里的居民都是靠给仙盟挖矿这才安顿了下来。
莫说,百年间,灵脉钱财尽藏于仙盟几大家,便是凡人界,也是那些秃驴和尚们最有钱,坐拥大片良田土地而不必缴赋纳税,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反忽悠得那些穷苦百姓捐出了半数的身家只为求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她是村妇出身,自小便对那些逼捐苛税,鱼肉百姓之人有种朴素的痛恨。成了合欢掌教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减免了合欢宫附近百姓的赋税。
那黄双喜每日靠着信徒们的供奉,盖了个大宅子之后,从此便日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这日,正搂了两三美妾在家中闲坐乘凉呢。见到几个仙人闯入家中,吓得两股战战,没多时的功夫便全招了。
他所知也不多。
问他什么时候跟食骨宗搭上的线。
黄双喜道:“从前是有仙家——”
在狄冲冷冰冰的视线下,黄双喜打了个哆嗦,从善如流地迅速改口道,“是有几个魔头,在城里小规模地宣传食骨宗的教义。说是天数每千年流转一次,清阳下沉,浊阴上行,末日快到了,那时候天下将是魔门的天下,及时加入魔门,可算凡人界的从龙之功了。”
他那会儿生意不景气,正穷困t?潦倒,听了几次便自然而然地信服了这一套。
从此之后,便开始替食骨宗做事。
宋妙菱皱眉道:“那你们平日里是如何联络?”
黄双喜道:“只有那魔头联络我,我是联络不上他们的。”
“像我这样的小堂主,宿雾城里还有三个,那些魔头就让我们平日里多宣传宣传教义,偶尔命我们举办集会聚拢人心。”
“若……若诸位仙长想要调查清楚,”黄双喜咬了咬牙,擦了把汗,道,“三日之后,在城东郊的破庙里还有一场集会。”
“诸位仙长过去看看便明白了。”
“至于别的,”黄双喜嚎啕一声,趴在地上砰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小的委实不知啊!!”
“小人什么都招了,万一那些魔头报复回来,仙长们可一定要保护小人性命啊!”
狄冲厌恶道:“你也怕死吗?替魔门做事,死有余辜。”
宋妙菱赶忙拦住他,对黄双喜道,“这是自然,你无需担忧。”
便命两个弟子留下,将人送到客栈,严加保护起来。
众人得了消息,决定三日之后赶去城东破庙一探究竟。
回去的路上,慕道瑛并未留心三日后之行,只反复思量灵元留给他的那三字用意。
他心里明了,众人此时探查的方向是错的。
只唯独不明白,师尊为何只留下宿雾山三字,本以为是师尊是约在此地与他相见,但咏章替他去了,却又不见他踪迹。
师尊到底是何用意?是宿雾山中到底藏着什么?
夕阳染红了天色,暮风细细,这两日昼气暖,暮气凉,街头巷陌的花不堪寒凉晚风,纷纷自枝头跌落。
刘巧娥踩碎了一地落花,倏地停下脚步,眉头皱得紧紧的,“我总觉得不对劲。”
慕道瑛怔忪回神,“老母有何高见?”
刘巧娥蹙眉不语,“我就是觉得这一切太简单也太轻易了,总觉得这各中有鬼。”
她没说的是。
若食骨宗当真跟返魂灯有关,罗那吉那边不可能没有动静。
慕道瑛暗惊于刘巧娥的敏锐,但为维护师尊安危,还是保持了沉默,并未附和说破。
宋妙菱等人如今似乎认定灵元跟食骨宗牵扯不清。
但说不定灵元出现在食骨宗现场当真是个巧合。
也有可能不是巧合。
灵元是主动来找他们,或者说是——他。
而非他们追查灵元的踪迹找到了食骨宗。
两者的调查方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又有谁能想到灵元会主动自投罗网呢。
也罢。
慕道瑛抿了抿干涩的唇角,自我说服。
他是个抱诚守真的性子,这两天又欺瞒刘巧娥,又坐视众人在错误的方向上打转,对他来说当真是种良心的煎熬。但魔门害人已久,若能剿灭此地食骨宗势力,也算造福城中百姓了。
三日之后的夜晚,众人来到黄双喜所说的那城东破庙。
合欢宗跟玉清观弟子前次闹得不愉快,今日被迫同行,一路而来,彼此横眉冷眼。
刘巧娥不耐烦给这些小孩子主持公道,苦了赵言歌千辛万苦约束着手底下这些闹腾的师弟师妹,别招摇,更别闹到老母跟前。
到时候,可别怪师兄救不了你们。
玉清观弟子正扼腕于赵师兄的懦弱,但很快他们,便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一踏入此地地界,就连刘巧娥,宋妙菱,沈澄因,狄冲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免微微动容。
里三层外三层的信徒,手捧短烛,几乎将破庙团团围住。
这一夜的来人比之上一晚更多,而触目所见,竟是零落了一地的森森白骨。
白骨,到处都是白骨。
有人骨,牛骨,鸡骨……还有许许多多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动物,什么东西的骨骸,落雪般地铺满了一地。
那些见识少的仙盟弟子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怔愣在原地。
“师兄……”张素心头皮都麻了半截,“这……”
赵言歌也震愕得失了言语。
有的百姓手中擎着孩子的骨架,有的三三两两抬着还润着新鲜泥巴的人骨。
那骨骸身上的血肉甚至还没烂透。刘巧娥疑心那说不定是从人坟墓里直接扒出来的。
问了身边的信徒。
那信徒神神叨叨道,这是他娘亲的骨骸,神仙说了,这能助亲人升仙呢!
那股刺鼻的腐臭味令刘巧娥一阵恶寒,极不以为然。举着他妈的骨灰跳几圈舞就能升仙?什么道理?
那边还有抱着骨头咔嚓嚓啃起来的。拆了骨头当法器挥来舞去的。
正当她恶心得直皱眉的时候,
一道熟悉的白檀香落了下来。
慕道瑛不动声色地举起袖子,挡在她面前,替她遮了遮。
托那日的福,她如今对白檀香神经极为紧张。那淡而鲜明的香气落下来,她浑身一颤,绷得极紧。
月色润浥他如玉眉眼,慕道瑛瞧她一眼,温声从袖子里拿出块帕子,“老母,便用这个权且遮下罢。”
那帕子,是他贴身私密之物,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四方秀气,泛着淡淡的白檀香气。
刘巧娥狐疑地攥着这手帕,不愧是书香出生的仙君,竟还随身带着香巾。
慕道瑛见她攥着自己的手帕,不知为何,心里漏跳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热了。
好像被她牢牢攥在掌心的是自己。他后知后觉此举不妥之处,这等贴身亲密之物,又怎可轻易予人?
亲密距离骤然被打破。
他自然是不可能拿帕子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罢……
他浮游乱想,满脑子跑马。
不过寻常掸掸灰尘……此时要再要回来也不能了,便如此罢。
他心里轻轻打起小鼓,不再多看,别过视线。
刘巧娥再看向他时,慕道瑛已仰首抬眼,聚精会神地去看面前不远处的破庙。
刘巧娥回过神来,指挥众人,分成三队,狄冲为首的一队人守外圈,宋妙菱为首的一队人远远待命,最后一队跟自己进庙。
人们狂热地涌入破庙,推倒了残破的神像。又高举着双手,争先恐后地挤成小山模样,将自己手上的骸骨推向神台。
有那个子瘦小,身姿灵敏的,飞快地沿着人山攀了上去,兴奋地高呼着什么。
这狂热一幕令慕道瑛微微蹙了蹙眉。
正当这时,人群中好像有什么动了动。
刘巧娥面色一变,目光闪了闪,当即意识到不对,收了帕子,厉喝了一声。
不对!这果真是个局!
“有埋伏!”
她话音刚落,如长虫般蠕动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叫。
几十个浑身长满了骨刺的刺客转瞬之间,从人群中箭射而出!
第35章 第 35 章 被她亲晕
刘巧娥等人敢赴今日这破庙之约, 自然是将其他方方面面都尽可能地考虑清楚了。
但一来事出突然,二来,这集会现场着实骇然听闻。
有那跟着师长出来历练, 行道经验浅薄的弟子一时间仍未及反应。
刘巧娥身边就汇集了几个玉清弟子。
食骨宗的刺客杀出时,这几个人还在那儿呆呆地看新鲜呢。
刘巧娥皱紧了眉, 拎小鸡崽似的,一手拎起一个,躲开了第一波的攻击。
厉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那几个玉清观弟子天旋地转间, 死里逃生。
乍见女人圆脸怒容, 柳眉倒竖,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个个都吓白了脸, 哪里敢多嘴?手忙脚乱地拔出剑来应敌。
刘巧娥一脚踢开一个蹿过来的食骨宗刺客, 身形一纵,便又突入了战圈中心。
那刺客被她一脚踢中心口, 顿时胸骨断裂飞出去丈远, 吐血不止。
中央破庙。
刘巧娥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慕道瑛的下落,只是周围人太多,事出突然,人人忙着尖叫逃命, 人涌如潮, 又去哪里寻找慕道瑛的身影?
烛台倾落,火光四起。
人呢?!
熊熊火焰前, 刘巧娥发了急, 恨恨地舞动着血罗刹,打飞那些不知死活涌上前的刺客。
他伤重就没痊愈过!身边又没佩剑在身!她有些后悔自己没跟仙盟讨回他的佩剑,后悔自己让他一而再地受伤, 明知他根基已经破碎得太严重,真气运转极为不济,若再强行运行真气只怕轻则境界跌落,重则道毁人亡。
刘巧娥苍白了一张脸,目光飞快地在四下一遍遍睃巡着。
她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手底下那批合欢宗弟子,他们这些人脑筋活泛,转得快,肚子里没什么德操大义,遇事跑得比兔子还快,向来是以自保为上。
云山宋氏跟游剑阁的弟子自有宋妙菱护佑,刘巧娥方才一声断喝,宋妙菱便已迅速作出了应对,带领门下弟子组织起了反攻。
这些食骨宗刺客显然个个都是教中精英,配合t?默契,又接连使出百般的邪门法术,就连宋妙菱一时也不能拿下。
狄冲也带着太和宗弟子及时回援了战圈。
只不过战局也一时间还是陷入了两两僵持。
庙门。
赵言歌正领着一帮玉清观弟子应对不断涌现的刺客攻击。
刘巧娥见他面色严历,指挥若定,也难怪能跟慕道瑛、沈澄因并肩立足,便又向东望去。
这一看,不禁皱起了眉。
那破面东边的断墙下,竟然还窝着两个掉了队的玉清弟子!
这两人脊背相对,起初应对还算得当。
直到左边的男弟子手下一个纰漏,两人顿时陷入危机。
刘巧娥心头大恨,又不得不飞身过去救人,血罗刹脱手而出!-
那几个食骨宗杀手,血肉绽开,白骨树出。整个人浑似被一棵森白的巨树从体内刺穿。
骨树一刻也不停地沿着四肢飞速生长着,转眼之间,便化作骨膜覆盖全身,成就了一身坚硬的骨盔。
这身骨骼已被他们炼化到极致,骨盔刀枪不入,寻常术法砸上去几乎毫无反应。
张素心一连不断掷出数般法门,宝器,却连分毫也伤他们不得,不由面如死灰。
眼看就要殒命当场,这就在这时,远方突来一道凶厉血影!
血影绕着食骨宗杀手上下翻飞,俯身一裹,方才那坚不可摧的骨盔竟发出咔嚓嚓的声响,一道道裂缝飞快爬满了全身,眨眼功夫,便如剥落的墙灰一般碎成了片片。
众杀手见骨盔被破,脆弱血肉之身敞露人前,面色大变,转身欲逃,血影却已透体而出,几个人连个声息也无,顷刻间就惨死。
张素心,吴云华怔怔抬起脸,正对上刘巧娥阴沉怒容:“废物!还不快滚回去找你们的师兄?!”
张素心跟吴云华全不记得他二人是如何跌跌撞撞,逃回赵言歌身边的。
赵言歌回眸见他二人,惊喜交加,却也无暇寒暄,只肃穆地点了点头,便又回过神投入战局。
太慢了。
半天寻不得慕道瑛的身影,刘巧娥惊急交加,怒火攻心,目光环视破庙,数不清的凡人如无头苍蝇般尖叫着在场中横冲直撞。
除了狄冲那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包括宋妙菱在内的其他仙盟子弟,但凡稍有良知,多多少少都有些顾虑,放不开手脚。
这也是为何仙盟一时之间竟拿不下这些刺客之故。
“都给我闪开!”
这些废物!
刘巧娥气沉丹田,一声怒喝,磅礴气息自她体内流溢四散,乌发也被气流吹得高张。
刹那间,以她为圆心,七境修士“境域”全开!通身威压如潮水般一寸寸向外铺展而去!
周遭的空气被挤压,似乎也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嗡抿鸣。
一朵硕大无朋的莲花同一时间自她顶门飞出,莲花飞速旋动,泼洒出漫天花雨!
这些花雨如逐流水,避开没有灵气的凡人,追逐魔气而去,片片打在那些食骨宗刺客身上,便将他们打得骨盔破裂,满身血洞,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在场以宋妙菱,赵言歌,狄冲等人为首的仙盟弟子,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这便是七境的修士吗?-
就在食骨宗的刺客突然杀出人群,惊起人群如鸦四散时。
慕道瑛正被人群堵在庙里,不得寸进。
眼见人群一窝蜂地涌向庙门,将大门死死堵住,慕道瑛不假思索,退回庙里。
眼角余光瞥见个四五岁的女孩子跟家里人走散,正嚎啕大哭。
慕道瑛来不及愠怒父母怎会将孩子带到这种地方,但见人潮汹涌,唯恐女孩子被踩踏而亡,只好匆忙抱起那孩子往神台后面躲。
那孩子哭得厉害,慕道瑛一边柔声宽慰她,一边蹙眉冷眼留意战局。
可很快,慕道瑛便觉察出不对劲。
他秉性虽侠义,却并非热血上头的莽撞之辈。
这些刺客理应是为仙盟而来,不会,也没那个必要对凡人出手。
触目所及,凡人的伤亡基本上也都是由踩踏造成。
只要他这个仙盟弟子不站出来逞能拔尖,安分守己地跟凡人们躲在庙中,就不会引起食骨宗的注意,将战火烧到这间破庙里来。
可仍有几个刺客逆着人流冲入了破庙,他们进了庙,正如他所料,并未着急大开杀戒,而是像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