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她竟俯下身在他唇瓣亲了……
瞥见慕道瑛睡着之后, 刘巧娥第一反应便是再扇他几个巴掌叫他起来。
他怎么敢的?!
可手刚一挨到他颊侧,刘巧娥又迟疑了。
慕道瑛似乎累极,他面色苍白, 呼吸很浅,密绣的睫绒在单薄的眼皮上投下淡色的阴影。显得比醒着时更加温驯。
他唇薄微丰, 挺翘的鼻尖有些孩子气般的天真。
刘巧娥不知不觉竟看得入了神。
此时的他才全无防备,仿佛触手可及。
刘巧娥迟疑地看了一会儿。
睡梦中,慕道瑛的眉尖却一点点蹙了起来, 双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
刘巧娥俯手去探, 他滚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手背,她仿佛被火燎到,匆忙缩回手。
这时慕道瑛又发出一声极细微痛苦的呻-吟。
她险些以为他要醒来了, 吓了一大跳, 连连退后了几步,瞪着一双眼惊疑不定地瞧着他。
隔了一会儿, 见到慕道瑛并无醒转的迹象, 刘巧娥这才松了口气。
刘巧娥心有余悸,盯着慕道瑛怒上心来,噼噼啪啪狠狠打了他两巴掌。
“醒醒!”
慕道瑛仍一无所觉,刘巧娥这才意识到, 他这是病晕了过去。
堂堂玉剑丹心, 跪了几天竟就晕过去了。刘巧娥心中不屑。却忘了自己修为已臻至七境一转,慕道瑛不过四境修为, 能在她手底下挨过这许多鞭, 已算天赋异禀,若是寻常人等经历他这遭遇,恐怕魂归道山也是有的。
刘巧娥面色阴晴不定。她本不想管, 慕道瑛死了才恐怕才顺她的心意。
可她又不愿见他死得这般轻易。
至少,还要再她手底下被折磨过几百次,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从袖中摸出瓶丹药,倒了一粒,塞进他嘴中。
青年唇薄而软,指尖一触仿佛贴了条虫子,她胳膊都麻了半边。
慕道瑛出了很多虚汗,汗水沿着鬓发滚滚而下,洇湿了颈前纱领,紧贴白玉般的一截儿脖颈。
刘巧娥甩着潮热的指尖,嫌恶地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胡乱给他擦了擦头脸。
越擦心里越窝火。
他不肯服侍她也就罢了,怎么成了她来伺候他?
忍不住忿忿将手巾往他脸上一砸-
慕道瑛的意识犹如在一片湖水中沉浮,他并非全无神志,也能隐约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他甚至能感觉到刘巧娥趁他昏睡,噼噼啪啪又甩了他几个耳刮子。
只是眼皮甚重,睁不开眼。
好几次,他甚至能感觉到刘巧娥冷沉的杀意,他无力阻止,只觉得疲倦。
连日以来的变故令慕道瑛身心俱疲,以至于生出,“就如此沉沉睡下去,长睡不醒或许也不错”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只闪过一瞬。
师尊的案子还没头绪,他不能。
慕道瑛强打起精神,逐渐清明的意识企图挣脱身体牢笼的束缚。
正当这时,他突然嗅到一股极其浅淡的栀子花香。
不像熏香,倒有点儿像女儿家梳头水的味道。
然后,他便感觉到头脸被人用力地搓了一遍。
寻觅着这栀子香气的指引,慕道瑛终于一挣而醒。
才一睁开眼,慕道瑛就僵住了。
皆因为他的头脸,此时此刻正盖着一条女儿家的手巾。
可怜他持身甚重,从未跟女子有过亲密接触,刘巧娥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屈从。
怎料如今女儿家的贴身手绢正盖在他脸上,栀子花香不知羞耻,争相恐后地涌入他的鼻尖。
慕道瑛僵了一秒,心下一乱,动也不敢动,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选择了个最笨的办法,慌忙闭上眼装睡起来。
“醒都醒了,还装什么睡?”刘巧娥嗤笑。
青年默默僵硬了半晌。装无可装,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现实。
慕道瑛抿了唇,认命地手掀开巾子,对上刘巧娥的视线,“多谢老母救命之恩。”
刘巧娥:“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慕道瑛恍若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地道:“不伤天不害理,老母若有驱使,小子必当竭力而为。”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报答吗?”刘巧娥嘲弄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道理吗?”
慕道瑛心力交瘁。他委实不知,刘巧娥缘何对他这般执着。
“瑛自愧蒲柳之姿,怎敢当老母厚爱?”
他越是拒绝,刘巧娥心里便越添一重忿恨。
刘巧娥冷冷一笑:“多少男人愿做我入幕之宾而不得,怎么,就你这么高贵吗?”
“还是说慕仙长,眼光太高,看不上我这邪魔外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慕道瑛闭唇不答,这本就答无可答,他一颗道心圆满,何曾惦念过这些?
刘巧娥猜测:“是白梦离?”
慕道瑛唇瓣紧了抿,面色不太好。
刘巧娥觑他脸色,故意激怒他,“还是沈澄因?我倒是听闻沈仙子
时常跟道长同进同出,关系匪浅。”
刘巧娥也是听过沈澄因之名的,非止听说过,还颇为关切。
她对慕道瑛身边所有一切人,一切事都十分关切。
尤其是女人。
听闻好友名姓,慕道瑛的面色终于变得极为难看:“老母慎言,勿要扰及其他无辜女子清誉。”
“我说起沈澄因你便变了脸色。”刘巧娥冷笑着挑起他的下颌,“难道你暗自倾慕于她?”
慕道瑛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心中厌恶,别过脸,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刘巧娥手捧着下颔,左顾右盼,冷冷一笑。
美人动怒时自然也是美的,一颦一笑无不风情万种。眼角眉梢那点淡淡的愠色,反倒令人愈发心痒难耐。
越是高不可攀,便越想攀折下来,丢到地上踩个稀巴烂。
刘巧娥越见慕道瑛厌恶自己,那股施虐欲便愈熊熊。
她冷冷一笑,竟倏地俯下身在他唇瓣亲了一口。
慕道瑛一惊,忙奋臂去挣。
刘巧娥非但不松口,反而手攀上他腰身,泄愤般地狠狠又咬了一口。
慕道瑛翻掌为攻,两个人仓促间过了十几招。
刘巧娥的修为远胜他多矣,之所以能过这十几招,还是她存了些戏耍之意。
耍流氓的却修为不凡,慕道瑛很憋屈地落败刘巧娥掌下。
心知逃不过,慕道瑛索性将唇瓣抿得紧紧的,如最贞烈的姑娘一般。
刘巧娥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忿忿一口咬住他唇瓣。
她这一口无有情欲,只为泄愤,咬得慕道瑛唇开肉绽,淌下鲜血。
因为吃痛,他不自觉微张开一条肉隙。
刘巧娥见他神情厌恶,有点抹不开面子,气耻之余,存了几分恶心他的心思,干脆将舌尖探入他口中。
滑溜溜小舌窜入口中。慕道瑛大脑轰然一声,惊得头晕眼花。
刘巧娥将舌探入时,反倒迟疑了。
她不重欲,因为她人生的前半生,已尝遍了男女情0事之苦。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情事对她而言都意味着痛苦和耻辱。
在那些不眠的夜里,她常常赤0身裸0体地站在屋里,冰冷而沉默地沐浴着窗外的月光,望着自己身体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月光仿佛也化成了片片锋刃,割得她鲜血淋漓。
她曾经想过死,可她不能,既入了合欢宫,她便再没回头路了。
这是她变强唯一的路径,只有活着才能报复在她身上留下过伤痕的每一个人。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的身体便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许多清白天真的少年少女,或因各种各样的理由,拜入合欢宗。他们起初把一切都想得太过轻易,直到有的人无法接受此地的肮脏黑暗,或主动退出了宫门,或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乃至痛苦自尽。
刘巧娥走了出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她成熟了许多,心境也更加圆满透彻,不再与自己为难。
她现在甚至无需借助双修来巩固自己的修为。
至于临芳殿里养的那些男宠,她不常去,但也不会太反感,不过平日里t?逗闷。
当她附唇亲上慕道瑛时,本怀揣着羞辱之意的刘巧娥,却蓦地僵在原地。
她竟不知要如何进行下去。
当褪去了变强,寻欢逗闷这样的意义之后,存了一丝真情的她竟像个生涩无措的稚童。
她手足无措,迟疑不定,不知要如何行进。
慕道瑛的嘴唇薄而软,舌尖像压了块寒蝉凉玉,她的鼻尖贴着他清润微热的呼吸,心跳一拍紧过一拍,一声大过一声。
她疑心慕道瑛能听到她的心跳,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生怕他透过心跳听出她的虚张声势。
可慕道瑛却做出了个刘巧娥万万没想到的动作。
他回吻了她,薄薄的嘴唇含住了她的舌尖。
“轰”地一声,当真是如有五彩烟花在脑中炸开,一阵天旋地转。
刘巧娥下意识想挣脱,慕道瑛却手撑着她脊背,不肯放她离去。
他的手细瘦宽大,却很有力。她想不通他为何会这般主动,又这样霸道,一嗅到他清冷的男人香,她便又软没了骨头。
正意乱情迷间,舌尖传来一阵剧痛!
她的痛呼也被他吃下,慕道瑛咬住她舌尖,硬了硬心肠,牙尖狠一用力。
一股腥甜的味道在他口腔弥漫。
刘巧娥挣扎欲逃,慕道瑛顺势使劲儿一搡,终得解脱。
下一秒,慕道瑛脸侧一热,便又挨了重重一掌。
刘巧娥气急败坏,拽起他头发,噼噼啪啪冲着他面门暴风骤雨般地打了十几掌。
慕道瑛不言不语,闭目忍受了,刘巧娥松开他。
他如困兽般倒退了几步,靠墙坐下,举袖拭去唇角鲜血,这才吐出一口血沫来。
第22章 第 22 章 老母,瑛知错了
慕道瑛个性中有个古怪的特点。
遇弱则弱, 遇强则强。
倘若刘巧娥还只是刘巧娥,他必不忍心如此待她。
但如今刘巧娥真身为无垢老母,又三番四次招惹于他, 他自无需再体恤弱小。
鲜血顺着唇瓣滴答而落,刘巧娥惊怒之中感到一阵隐痛。
那点女儿家的情动羞赧, 在此刻如倒灌的江水化成铺天盖地的愤怒。
她也唯有愤怒,唯有愤怒才能武装她内心的不甘和痛楚。
“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吗?”紧盯着慕道瑛的双眼,刘巧娥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血沫, 一字一顿道。
慕道瑛并未觉得快意, 实际上,他只感到深深的疲惫,他靠着露台的栏杆, 闭上眼。
任她有多少手段都一并使出来罢。
刘巧娥:“是你自讨苦吃。”
她一揩袖口, 转身走了。
隔了一会儿,慕道瑛倏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闻慕仙长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老母命咱们兄弟来瞧瞧是否当真如此。”
慕道瑛睁开眼。
暖阁外站着四个眉眼几乎如出一辙的男人。
是一伙四胞胎兄弟。
他们容貌也堪称俊朗, 但笑容却显得邪淫。
围着慕道瑛对其评头论足。
“呦。”二哥啧啧,“还是个美人!”
大哥笑道:“今日倒便宜了咱们兄弟!”
三弟:“之前咱们可说好的,这一个,要留我先上。”
四弟不服气:“怎么回回都是你们先, 我听说玉清观的道士们都是没经过人事的嫩雏, 倒也让我享受享受这童男子的滋味。”
慕道瑛终于变了脸色。
他万没想到刘巧娥竟疯癫至此。
单薄袖口下伤痕累累的指尖缓缓攥紧成拳。
慕道瑛不言不语,心中飞快衡量比较着双方的实力差距。
但如今的他, 的确已遍体鳞伤, 力微体虚,灵力几乎亏空。
若这四人齐上,他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力。
这四胞胎兄弟姓汪, 是前任老宫主的手下,说来也怪,这四兄弟竟个个都不爱女色,素来便有那分桃断袖之好。
在外不知□□捋掠了多少清白无辜的男子,恶名昭著,臭名远扬。
刘巧娥上位之后,自然也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并未真将老宫主遗留下来的那批旧人赶尽杀绝。
只要及时磕头表忠心的,她都放过了他一条生路。
合欢宗不是魔门,更不是正道,宫里藏污纳垢,倚强凌弱之事数不胜数。
刘巧娥上位之后,虽也曾过整肃门风,却从未打算过把合欢宫建设成个真善美的和谐社会。
慕道瑛如此羞辱她,她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并不算过分。
四兄弟当他面谈笑戏谑,恐吓有之,真心爱慕他好颜色也有之。
四人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大哥以长幼尊卑之序定下规矩来。
这个童男子他要第一个亲尝他滋味。
慕道瑛闭上眼,几个瞬息的功夫,便已存了决绝死志。
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不过砧板上的鱼肉,可若他们真要强来,便是拼却这一条残躯——也要博一个清白。
汪大倒是并未打算一上来便用强的。
他跟老二不同,老二做事粗暴,喜欢弄得人到处是血,他更爱你情我愿,鱼水交融之欢。
慕道瑛乌发披散,玉容苍白。
汪大心生欢喜,自道姓汪,排行老大,单名一个平字。
又柔声去:“乖乖,老母将你送给我们兄弟四个啦,只要你乖乖的,我保管你一点苦楚也不受,还能享人间极乐呢,道长应该还没享受过人事吗?”
慕道瑛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得想吐。他强忍住恶心,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汪大是么?你上前来。”
他眉眼细长,面容柔润,因秉性温柔微冷,平日见之便如菩萨般柔善。
而此刻微微垂下眼皮,褪去了几分平易慈悲,竟多了几分神佛的睥睨。
玉润冷清的嗓音,仿若绵绵春雨,有着令人言听计从的魔力。
汪大色授魂与,心痒难耐,忍不住伸手去摸慕道瑛的手。
可下一秒,他心口遽痛,僵在原地再也行进不了一步!
汪大缓缓低下头,只见慕道瑛那双皙白骈指点在他心口部位,指尖深入皮肉,一缕极其清淡微薄的剑气却在此时绞碎了他的心脏。
慕道瑛嗓音很轻,但言语间的轻蔑却很明显,“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区区鼠辈,凭你也敢。”
汪大倒下的刹那,汪二几人勃然色变!
“大哥!”“贱人!”“找死!”
慕道瑛收回手,白玉的指尖沾染一点微红,他心里很清楚,这三人一起上他是断无赢面的。不过拼死一搏,苦苦支撑而已。
汪氏兄弟素来配合默契,如今少了老大,激愤之下,出招更是如疾风骤雨一般,招招奔着致人伤残的目的。
慕道瑛不敢轻忽,面色冷凝,唇角紧抿,强行调动真气,强忍住丹田中传来的撕裂一般的痛楚。在这三人攻势下左支右绌。
他与人为善,却不代表从不杀人。这样的渣滓,若是临死前也能带走几个也算为民除害。
几个回合下来,慕道瑛剑指斩断了汪三一臂,自己也被刺中左胁。
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越来越黑沉,慕道瑛情知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伤重未愈的膝盖疼痛难忍,慕道瑛身子一晃,脚下出了纰漏,正被汪二抓个正着。
汪二面色狰狞,揪住他衣领,将他重重掼倒在地,俯身就要来撕他道袍。
“呸!不要脸的小婊子。”
“今天便将你先奸后杀!!”
慕道瑛急促地咳出一口血来,心下却沉冷平静。
舍此残躯,也不过一片浩气还太虚。
正欲拼却性命,自爆丹田与此人同归于尽之际——
一道绮艳靡丽的血蛇破空而来!
不可否认的是,当慕道瑛抬眼再次看到刘巧娥的时候,虽然难挡对她淡淡的恨意,但的确又从这厌恶中生出劫后余生,如释负重之感。
汪氏三兄弟还没回过神来,便已随大哥横尸于地。
刘巧娥收了血罗刹,冷冷问:“知错没有?”
慕道瑛没回答,只看向地面上那整整齐齐四具尸体,眼睫垂落下来:“这兄弟四人也是替老母卖命,便落得老母卸磨杀驴的下场吗?”
刘巧娥嫌恶道:“你别激我。为我卖命?这四人早晚都得死,今日不过提出来废物利用。”
“我问你,你可知错?你可知道,以你的颜色,无需我费心,只要往合欢宫里一丢——早晚沦为宫中无数男女身下玩物。”
慕道瑛沉默。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只是当真要屈服吗?从此之后,以色侍人?不问长生?不问剑道?
刘巧娥也不着急,耐心等待慕道瑛的回话。
想他这个小童男肯定吓傻了。对付他这个没有断袖之癖的小童男,比起死,被丢给几个男人糟蹋无疑是更行之有效的威胁方式。
慕道瑛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气,
伺候刘巧娥跟伺候合欢宫男男女女相比,自然还是伺候刘巧娥一个更令人容易接受一点。
他不t?想死。
师尊的案子悬而未决。
若有活路,他也绝不会像今日般决绝求死。
经历过这些磋磨,慕道瑛现今毫不怀疑刘巧娥的操守是能作出这种事的。
他抬眸看向刘巧娥。
刘巧娥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眼睛里瞧不出多余的情绪起伏。
眼前的青年细腰搦搦,弱不胜衣,一脸柔润微冷的冰雪静气。但刘巧娥知道,慕道瑛柔中带刚,他的身上一直有股生命力,他是只要觅出一线生机,便不会轻掷生命的。
更何况,当刘巧娥取代汪氏四兄弟出现在慕道瑛面前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般厌恶与刘巧娥的亲密接触。
——至少没有厌恶如汪氏四兄弟一般。
他是个聪明人,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慕道瑛终于不再固执,他认了输,但没信命。
青年难得垂下眼,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一礼,软了身骨:
“老母,瑛知错了。”
**
慕道瑛没有过当人男宠的经验。
那天晚上答应下来之后,刘巧娥也没急色到立刻把人拉到榻上。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
她可不想床榻之间,最极1乐最脆弱的时候,被慕道瑛突然掣出一把短剑抵着脖子。
她相信,这位贞烈的小仙长完全能忍辱负重干出这种事。
因此,她只挑了挑眉,“你过来。”
慕道瑛:“……”
慕道瑛有点儿僵硬,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真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要赶鸭子上架了。
“你在怕什么?”刘巧娥不屑地笑了一声,召他上前,摸了摸他的腰。
他腰太细。
她眼馋慕道瑛的腰身已经很久了。
慕道瑛敬酒不吃吃罚酒。她那点少女情动飞快褪去之后,而今已经全成了轻蔑的,亵1玩的态度。
隔着宽松道袍,她指尖摸着痒痒的,慕道瑛腰1腹不自觉收紧。
刘巧娥扯了扯唇角,肆无忌惮冷嘲热讽:“你石更得起来吗?被我叫来那些人吓软了吧?”
她每摸一下,慕道瑛肌肉便痉1挛收紧的青涩态度令她感到有趣,忍不住专挠他痒痒肉。
女人的指尖一路往下。慕道瑛默默闭上眼,心底缓缓沉了一口气,强忍住擒住她的手拿开的冲动。
……他忍。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他无法回答,便几成了默认。
饶是他脾气再好,心底也有些被轻视的愠怒,只好又默默念了几句《清静经》。
他认真地想要纠正她。
并非如此。
他并非全然懵懂无知,也曾阅览过玉房秘术,更何况,男人的身体与女人是全不同的。
男人哪怕没有感情,并不影响他们兴奋。毕竟,每天一早无需做什么,也无需外部刺激,自会阳气勃1发。甚至有时候,台上仙风道骨,耄耋老人念着经,下面一心向道,心无绮念,也会莫名其妙兴奋。全无理由,全无征兆,毫不讲理。
刘巧娥掐着他的腰,顺着他肌肉走势,摸上他紧实的脊柱沟。
慕道瑛闭上眼,心底吁了一口气。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他继续忍。
他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既假意屈服,这便是必要的。
被摸一摸并不会少块肉。只要他道心圆融坚定,不过春风拂腰罢了。
合欢宗是个大染缸。
很不幸,抱诚守真,一板一眼的慕道长掉进合欢宗这个大染缸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通权达变。
“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慕道瑛只能在心中聊作此安慰。
刘巧娥也没太过分,浅尝辄止,见好就收,女人不会像男人一般被色1欲冲昏头脑,急于成事。
刘巧娥在他服软之后,并未将他安顿在临芳殿,而是就近安排在了浮花殿的侧殿。
另叫了二老爷程洵亲自带他安顿。
而这也是慕道瑛第一次直面这位传说中,最得无垢老母信任及宠爱的男宠。
二人甫一见面,慕道瑛想到他同刘巧娥之间的传言,又想到自己目下的身份,又微妙地感觉到了点不自在。
慕家是个大家族,慕道瑛也有几个不着调的长辈,他心底萌生出个荒诞想法,他好似家中长辈带回来的姨娘小妾,头一次遇到伯母正宫。
程洵却眉眼一弯,表现得当真如正宫般大方得体,含笑道,“道长初来浮花殿,想必陌生得很,老母特地吩咐我过来带道长认认路,熟悉熟悉这周遭环境。”
慕道瑛含羞忍耻,矜持地微微颔首,“有劳。”
第23章 第 23 章 我在找你。
这位二老爷虽说是刘巧娥心腹男宠, 见到慕道瑛这个名义上的“新欢”,却神情坦然温和,并无嫉妒之意。
一路上温言细语, 将这宫中规矩讲究都说予他明白清楚。
慕道瑛谢过,两人言谈着来到侧殿门前。
程洵推门笑说:“这侧殿久无人住, 平日里便充作老母书房,堆放些书籍杂物,老母平素里不准旁人入内, 更遑论收拾了。道长是头一个。”
“屋里有些乱, 道长见笑,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慕道瑛便险些被地上一只白玉笔洗绊倒, 他弯腰拾起那笔洗。见地上浑如摆地摊似的, 支起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摊子。
再抬眼看看,墙角的几只书柜像巨大的兽口, 被人塞得满满当当, 摇摇欲坠,吐唾纵横。
慕道瑛迈过脚下的地摊,又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本书。
这一看,不由一愣, 这竟是《青叟经》的残卷。
《青叟经》出自修真界一位久负盛名的大能高德——青灯老人之手。青灯老人性子疏阔潇狂, 入道之前也是一代的耆儒,道成之后, 云游四方, 在东华界久负盛名,随后百年便渺无踪迹,仙踪莫测了。
他仙隐前留下的这本《青叟经》, 更是成了修士们彼此厮杀,竞相追逐的至宝。
可如今这本宝笈竟这样被随手弃置于地。
慕道瑛出生书香,举手投足难免多了些文人习气,对以儒入道的青灯老人推崇备至,钦佩至极。
他爱书,惜书,一见这些书封皮积灰,内里纸面干净,便蹙起了眉头。
“老母搜集这些书,竟从来不读吗?”
程洵笑道:“老母只爱藏书,不爱读书,这些书,确未见她如何读过。”
文字的意义便在于被阅读和传播,如今却被人藏在暗室中落灰,焉能不称之为“暴殄天物”?
慕道瑛心如刀割,不忍见书墨落如此遭遇,索性捋起袖子,自己收拾起来。
程洵见状便一同帮忙。
饶是秉性温柔如慕道瑛,越收拾,心里也不免越气闷,多少他曾经遍寻不得的珍品孤本竟然就被刘巧娥随手拿来垫桌角!
对刘巧娥的不满水涨船高的同时,另一个疑问又涌上心头。
“老母为何会养成此嗜好?”慕道瑛忍不住问。
要知道,单单这一间偏殿的藏书之丰都令他心生妒羡。
程洵拿起一本旧书,轻轻吹去封面上的灰尘,摇摇头:“这我却不知了。”
“或许道长下次见了老母可以问问看?”程洵微微一笑,带了点揶揄,“老母说不定会告知道长缘由?”
这话一下戳中慕道瑛心头郁结之事,慕道瑛抿了唇,没吭声了。
他跟程洵,因着刘巧娥的存在,关系颇有些尴尬,并没有多少闲话可叙。
其后,两人便不再多言,只齐心协力将这些书本重新分门别类,造册登记。
只可惜,偏殿里的藏书实在太多太乱,待到太阳落山,也才收拾了一个柜子出来。
眼见天色不早,慕道瑛也不好再留程洵一直耽延在此。
他主动谢过他,“瑛日后既然要长住偏殿,这些书我一人慢慢收拾也是来得及的。”
程洵叹了口气,却承诺道,“今日天色的确不早了,道长一人恐施展不开,若你不弃,日后我还来帮你。”
“若能收拾齐整,老母见了心里也高兴。”
二人虽相处不长,这一下午的时间也只各自闷头忙活,话说得也少。
但程洵文雅的谈吐,温和的性情,也令慕道瑛心中升腾起淡淡的好感。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程洵正要离开,慕道瑛迟疑了一下,叫住了他。
“不知老母的……”
“男宠”这个词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慕道瑛顿了一下,艰难开口,“宾客,平日里是如何——”
慕道瑛问得含蓄委婉,但程洵一下子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下忍俊不禁道:“你自过你的日子便是,倒也没什么不同,若是老母想见你,自会有人提前来通知你。”
这个回答并不能安慰慕道瑛内心的郁结,不过聊胜于无。
程洵离了偏殿。
慕道瑛无事可做,便随手拿起一本打扫干净的游记看了起来t?。
说来也怪,这室内藏书从诸子六艺,诗词歌赋,再到山川地理,杂文博物,近乎本本都贴合他的心意,书籍作者也都是他崇敬的名家前辈。
慕道瑛几疑心这偏殿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了。
他性情淡泊,物欲极其简朴,若是从前,能与这些书为伴,一床一椅,足可闭门不出,乐不思蜀。
可如今每翻过一页,刘巧娥的脸便浮上心头。
慕道瑛搁了书,心中很难不对即将到来的“男宠”生涯而感到惴惴不安。
他担心了足足有十数日。
这数十日内,程洵果然遵守承诺前来帮他打理书柜。可他所担心的对象,刘巧娥却迟迟没有现身。
若说完全没现身倒也不准确。
这一日,慕道瑛正同程洵临窗对弈。
他二人实属是同一类人,程洵又得了老母吩咐看顾着他些,二人走得近了也是情有可原。
慕道瑛才落下黑子。
一个石倌突然来到门前,道是老母有命。
程洵笑着恭喜:“道长机缘今日便来了。”
慕道瑛不动声色,心头猛地一沉,料想还是躲不过。
孰料,那石倌却冲着程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给二老爷问好,恭喜二老爷,老母请二老爷过去伺候。”
慕道瑛有点懵。
程洵微微睁大了眼,“我吗?”
石倌道:“除了二老爷还能有谁呢?二老爷快些吧,休得让老母多等。”
程洵微露歉意:“这……抱歉,慕道长,你瞧……这局棋恐怕是下不完了。”
慕道瑛点头:“老母既然来请,道友快去便是,至于这棋,倒不打紧,改日再下。”
程洵按定袍角,跟着那石倌匆匆去了。
程洵走后,慕道瑛缓缓松开手,从刚才就一直被他紧攥在掌心的黑棋当啷落在棋盘上。
他微微吐出口气,慢慢将桌上残局收拢。
等最后一颗黑棋归入棋笥,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松风微雨,扑面而来,慕道瑛既松了口气,心里却无端地有些空。
这自然不是失落。
他这些天里日夜惦念着刘巧娥的动向,不上不下的等待是最磨人的。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就好比死刑犯,等到脖子上那一刀落下,一直高高吊起的心才能安稳落肚。
非止慕道瑛这厢琢磨不透刘巧娥所思所想。
程洵自认为最了解刘巧娥的,此刻也有些摸不清楚她心中所想。
刘巧娥披头散发坐在床边,程洵拿着梳篦一点点给她梳头。
她头发乌黑如墨,但发质太软,容易打结。
“老母将他强留在浮花殿,为何又不见他?”程洵一边梳,一边柔声问。
刘巧娥道:“你是吃醋了?还是在为他鸣不平?”
程洵耐心地梳理着她发上一个扣结,温言道:“只是心疼老母罢了。”
刘巧娥抿紧了唇角。
程洵并不十分担心慕道瑛抢夺了他的地位,他一直以来便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十分清楚。
他跟老母相识已久,感情深厚,但老母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而他对刘巧娥也没有男女之间的独占情深。
若说很久之前或许还有的……
但后来,他认清了现实。
他清楚,他永远也比不过那个人。
所以他退回到了自己本该待的那个位置。
非要说个明白,如今他二人便是多了几分亲昵暧昧的兄妹之情罢了。
慕道瑛却不同。
程洵很清楚慕道瑛对于刘巧娥的意义。
程洵轻声道:“只怕其他人心里有怨气。”
程洵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慕道瑛这些时日虽然表现得十分低调,一直留在偏殿读书修炼,闭门不出,但奈何临芳殿一众男君们已明里暗里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低调便成了清高自傲。
这位被老母安顿在浮花殿侧殿的孤高美人究竟是谁?竟得老母如此看重?
男君们明面上不敢闹出太大动静,私底下却也偷偷遣人打探了好几次-
这一日,慕道瑛又从偏殿中翻出一箧旧书。
这些旧书久无人翻阅,潮霉得厉害,今日天气晴朗,他便难得出了殿来晒书。
这些旧书,被他一本一本,细致地平铺在高脚凳上。才铺了半箧,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朗笑。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慕道长吗?”
慕道瑛缓缓直起身,凝眸。
见三五个具倾城之色的年轻男人迎面朝他而来。
这些年轻男人,有的面容清俊,有的生得艳冶。
他心想,这恐怕便是刘巧娥那些男君了。
为首的一个拱手自叙,“在下姓何,单名一个川字,久仰道长大名,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慕道瑛皱紧了眉,他还不至于天真到真以为他们是来跟自己搭讪的。
何川面露微笑,眼里却闪动着不加掩饰的试探之意。
“早听闻浮花殿中来了位玉人,今日一见,可将我们几个旧人都比下去啦。”
慕道瑛平静道:“道友谬赞,瑛蒲柳之质如何能与道友相提比论。”
何川摇头微笑:“道友,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谦虚固然是好,但谦虚太过,只怕旁人要以为你虚伪了。”
慕道瑛抬起眼,何川眼光闪动,寸步不让与他四目相对。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慕道瑛不动声色想,这实在不尽然,也不公平。
这男人之间,争起风吃起醋来,比女人可露骨多了。
何川脸上那点敌意一闪而过,竟还能面不改色,笑着请他逛园子。
慕道瑛自然出言推辞:“不巧,诸位道友也见着了,在下如今正在晒书,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谢过诸位道友好意了。”
何川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帮你铺开,你尽管跟咱们去逛,等逛得差不多了,这些书不也晒得差不离了?”
胸口微滞,喉口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慕道瑛皱了皱眉,右手抵唇轻咳了两声。
自从跟刘巧娥过了几招之后,他便一直伤重未愈,伤口牵连到肺,每天躺在床上,如拉风箱一般。
以何川为首的一行人等静静等他作出反应,大有他不同意便不走的架势。
若这些人硬来,他委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倒是可以去寻人解围——
但传到刘巧娥那里,像什么样子。
慕道瑛不傻,纵不通男女情爱,也知晓刘巧娥晾他这些时日,是在等他主动低头。
“既如此,”慕道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川朗笑一声,大喜道:“在下便知慕道长是个平易的!”
说着,便要伸出手来,与他把臂同行。
慕道瑛蹙了眉尖,装没看见,低头去收拾书页:“平易?”
何川笑:“慕兄不知,你来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众人想见你一面都难。久而久之,人家便都说了,这位玉剑丹心是个清高出尘的,跟咱们这些以色侍人之辈不一样。”
慕道瑛容色平静,恍若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讥讽:“在下前日生了个小病,身体抱恙,羞于令诸位见此病容。”
何川关切道:“病?瞧着慕兄脸色确有些苍白,可好些了?我这有一株千年老参回头便给慕兄送来?”
他身边一位青衣少年名唤涂钦的,乌发红唇,双眸莹润,极为俊俏漂亮,闻言也笑道:“可是上回你跟老母出门时得的那只?你那日为救老母受了好重的伤,老母赐下这人参,说你学艺不精,让你好生将养的。你今日倒是大方。”
何川跟他有来有回,还不忘顺提一嘴慕道瑛:“慕兄是老母近来新欢,身体不好如何伺候老母?”
慕道瑛被踩这一脚,也不生气,拱手道,“何道友客气,既是老母赐下,在下又岂敢夺爱?”
一群大男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打了半天机锋,才把这高脚凳上的旧书铺展干净。
随后,便以何川、慕道瑛打头,其他人作陪的架势,绕着浮花峰游览了一圈。
近日槐柳渐密,春气渐暖,单衣觉厚,眼看着便要入夏。
众人走了一圈,后背都微微热出了点薄汗,何川便提议去临芳殿。
那儿有一处水榭,在那里设宴迎接慕道瑛这个新人。
其他人自然连声叫好,至于慕道瑛本人的意见反倒可有可无了。
席上,何川变出个红木匣子,递到慕道瑛面前。
慕道瑛不解其意,“道友这是何意?”
何川哈哈一笑:“这是咱们几个送给慕兄的一点心意。”
这半天虚与委蛇下来,慕道瑛已经十分疲惫,饶是如此,仍强打起精神,揭匣一望。
顷刻间,五彩辉光涌出,宝光在他眼底流转,这竟是一匣子的女子头面,朱钗首饰以至于胭脂水粉,t?一应俱全。
何川含笑,目含讥诮。
众人都在等慕道瑛要如何应对这明目张胆的羞辱。
然而慕道瑛仅仅只是拿起其中一串手链看了一眼,“多谢诸位道友好意,这些珠翠首饰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可惜在下是男子,用不上这许多。”
众人微微一愣。
原以为慕道瑛见这胭脂水粉,女子首饰,会倍感耻辱,勃然大怒。可他不急不恼,不按常理出牌,反倒令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了。
慕道瑛的确没有生气,他心里叹了口气,暖风熏得他头脑昏沉,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惫。
人之境遇,果真奇妙无比。从前尚在玉清观时,天地仿佛很大,乾坤朗朗,问剑山河。
又很小,只在方寸之间,道心恬淡无欲,仅有片瓦遮身便能度过山中岁月长。
谁曾想,有朝一日,竟沦落到他人男宠,困守在刘巧娥的后院里跟一群男人争风吃醋的地步?
慕道瑛的淡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私底下,涂钦对何川道,这人胸有城府,不可捉摸,恐怕不好对付。
何川收敛了眼中的讥嘲,正色道:“男人又怎么用不得胭脂珠钗了?都是大家的心意,慕兄可不要令大家失望啊。”
慕道瑛淡定道:“既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这一遭,何川等人似乎也收敛了继续试探的心思,宴席上也没了刚刚的暗流涌动,众人推杯换盏,倒也算热闹。
何川劝了几杯酒,慕道瑛道:“我是道士,不喝酒。”
涂钦等人笑道:“听说道士还不近女色,慕兄这回成了老母裙下臣,还讲究什么清规戒律?”
慕道瑛想了一下,认真回复:“各道派规矩不同,玉清观可娶妻生子,并不算真的不近女色。”
没办法,以茶代酒,喝了几杯茶才勉强应付过关。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何川涂钦等人这才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
慕道瑛临窗而坐,轻轻支开一道缝隙,微风轻柔地抚慰了他疲倦而紧绷的神经。
虽说没有明面上的杀招,但他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仍不敢掉以轻心。
一场迎新宴下来,没敢几动筷子,只略喝了几杯茶。
宴毕,何川等人送他回屋。
直到送他回侧殿前,
慕道瑛的脚步才为道旁一株松树驻足。
青松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伸展出来,姿态遒劲,身后是白云野鹤,山风不转,遗世独立。
想这松树生长在山间,风霜不改其意,冰雪不改其贞。慕道瑛这才有种从红尘酒肉中,挣脱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孰料,刚回到侧殿,将晒书重新收拢归箧,慕道瑛站起身的刹那间,突觉心口悸闷,一阵天旋地转间,已不省人事。
他席上并没怎么敢动筷子,已经足够小心,怎么还会中招?
合欢宫之奇诡法门,实在令人触目惊心,防不胜防。
等慕道瑛再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偏殿那唯一一张短榻上。
他身量高,每天蜷缩在短榻上有些局促。
全身上下像着了火一般,大脑昏沉,皮肤滚烫。
慕道瑛眼前发黑,仍努力撑起手臂,睁开眼四处睃巡寻找。
他记得,他昏迷前身边空无一人,到底是谁将他放到了榻上。
会是何川吗?
他心头微紧,口干舌燥,若是何川等人趁机对他做些什么,他绝难有反抗的机会。
“你在找什么?”这时,一道冷淡,平直,喑哑的女声响起。
慕道瑛却如释重负般松口气,重新躺回短榻,顿了一下,才轻声说:
“我在找你。”
第24章 第 24 章 也叫他们看看你伺候我的……
不是何川就好。
慕道瑛微松了口气。
他一时不察, 中了何川等人的暗算,只怕他们去而复返,再被杀伤了身体, 枉送了性命。
刘巧娥居高临下,站在榻前, 白衣出尘,冷冷淡淡:“你中了毒,毒素牵连出你的旧伤, 你今天见了何川吧, 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慕道瑛没吭声,他真的很累,浑身上下, 手脚都痛。
刘巧娥一看他这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性格就冒鬼火, “你是面团捏的吗?何川他们这样对你,我人在这里, 你真没打算对我说什么?”
她知道慕道瑛那柔润外表下的傲骨, 他是文人出身,道士的皮,文人的骨,最折而不屈, 最贞烈, 最自尊。
慕道瑛反问:“老母会替我撑腰吗?”
刘巧娥一愣,皱了皱眉, “合欢宫可不是你们玉清观, 弱肉强食的道理,我劝你趁早学会。”
慕道瑛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慢慢道,“既如此,瑛又有什么可说的?”
他并不是真的面团捏的,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忍耐而已。
就比如现在,宴席上的酒肉臭气,虚与委蛇,以及身体上的疼痛令慕道瑛耐心稍褪。
这数日里他闭门不出,就是一直努力地在忽略自己沦为刘巧娥男宠的这个事实。
可偏偏,何川,刘巧娥等人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自己目下的处境。
慕道瑛抿紧了唇,不太想搭理她。
大王八!刘巧娥心里啐了一口,随手把玩起她方才从他袖中“捡”到的红木匣。
“这是何川他们送你的吗?”
慕道瑛不想说话,闭着眼,装没听见。
说不说本也没多少意义。他打心眼里就没把这一匣子的珠翠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而即便他视为己有,刘巧娥照样不问自取地在匣中翻捡起来。
他现在整个人都属于她,几件身外之物,又有何意义。
刘巧娥在匣中翻捡了半天,她是个小女子,喜欢一切漂亮花哨的东西,只是自己从不穿戴。
大抵上是越缺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
此身已沦落泥泞,她做过太多违心的事,委身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染过太多血,打扮得再动人,无非是污水坑里做文章。
所以她平日里素面朝天,只穿白衣,自称无垢。
刘巧娥翻了半天,翻找出朵大红芍药来,大如拱把,明媚到甚至有点俗艳。
但她喜欢,满意,随手别在慕道瑛鬓角。
慕道瑛不得不睁开眼,目如点漆,“老母。”
青年苍白俊秀,发黑如墨,秀淡出尘,鬓角那一朵芍药非但没显得俗艳,反倒多出画龙点睛的效果。
刘巧娥见了心里添了几分欢喜,指尖忍不住顺着芍药一点点向下摸他的鬓角。
她的手生了一层薄茧,摸着耳鬓发丝微扬,慕道瑛不适地轻轻别过脸,身心都抗拒。
刘巧娥:“何川他们这么羞辱你,你就不生气?”
慕道瑛:“道为玄牝,母为天下本,始为女之初。
“瑛为何要被比作女子而生气?”
刘巧娥:“慕道瑛你真不该说这些话。”
慕道瑛:“为何?”
刘巧娥:“你说这话,竟让我更不想放手了。”
慕道瑛哑口无言。
刘巧娥的指尖一路下滑,落到他唇中,他唇薄而软。她用力掐了一下,掐出个月牙儿淡印,这才转身端起身边早已放凉的药。
“喝药。”
慕道瑛紧闭嘴唇,竟又莫名生出一股负隅顽的意气来。
刘巧娥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慕道瑛,又给脸不要脸了是吧?”
慕道瑛仍是不肯张嘴。
刘巧娥冷笑一声,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掐他下颔。
力气之大,直令慕道瑛以为自己下颌骨都要被她捏碎,他吃痛地蹙了眉头,被迫张开了唇。
那一碗漆黑的苦药就被刘巧娥毫不留情地灌进了他嗓子眼里。
他嗓子眼细,刘巧娥灌得又太猛,一时呛住喉管。慕道瑛伏在榻上,不住剧烈地咳嗽,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泪,唇角涎下几缕银丝。
缓了好一会儿,慕道瑛喘息道,“……老母何必救我。”
这薄情薄幸的冤家!
不识好歹的犟驴!刘巧娥也心头火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你最好认命,就算再不甘,也给我憋着。这辈子你要面对我,伺候我的时间还很长!”
这话实在惊心动魄。
慕道瑛心凉了半截,缓缓又阖上了眼。
刘巧娥不放过他,俯身在他耳畔说话。
吐息微热,“明天记得收拾一下,到浮花殿来,本座冲关功成,给各派都下了请帖。
“你猜玉清跟游剑阁派来祝贺的弟子都有谁?”
慕道瑛倏地睁开眼。
刘巧娥恶毒一笑:“赵言歌还有你的同门师兄妹,抱香仙子沈澄因……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吧?”
“正好也叫他们看看你伺候我的模样?”
慕道瑛心如坠冰窖,倒不是此身太过不堪,羞于面见昔日好友。
只是他熟知赵言歌,沈澄因及诸位师兄妹的脾性,他们少年热血心肠,行事单凭一腔意气。
曾几t?何时,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可灵元一案,令他的处境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像从前一般天真。只怕师兄妹们见他如今模样,为他打抱不平,冲动之下作出错事。
修士之间,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鸿沟。
刘巧娥话里话外用赵言歌,沈澄因等人来敲打他。慕道瑛唇瓣都抿得发白。他很清楚,赵言歌他们几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刘巧娥一个人。
更遑论,他们代表玉清观前来祝贺,一举一动,皆系两派。
若是被刘巧娥寻个由头,刻意要挟为难。
慕道瑛顿了顿,艰难开口:“瑛如今正在病中,身体不便,恐不能伺候——”
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一道剧烈的,尖锐的痛楚陡然之间贯穿了他的心肺!
慕道瑛面色一变。药里有毒!
他就不该相信这人会如此好心!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剧烈地疼痛,令他唇瓣发颤,汗水滚滚而下。
“你……”慕道瑛挣扎着抬起脸,嗓音破碎,“你给我吃了什么?”
刘巧娥抢上前来,两手一扯,拉开他前襟。
慕道瑛惊得忙伸手去阻。只可惜,他疼得浑身痉挛,力气微弱。
皙白如玉的肌肤大片敞露人前。
刘巧娥的目光落在他的心口。
慕道瑛顺着她视线低头一瞧,猛地一怔,只见他心口位置,不知何时竟生出一朵碗口般硕大的白色优昙花来,洁白如雪,晶莹如玉。
刘巧娥松了手,寡淡的眉眼间微微露出些许笑意,“你可知晓这是什么?你刚喝的那碗药里被我掺杂了一味合欢宫的毒药,成就了一副‘阴阳符’。”
“这毒能逆乱你体内几道清气气机为浊。
“化无形之浊气为你心口有形之花。
“若你乖乖的听我的话,倒也与寻常无异,好吃好睡。”
“若你不服,我张嘴念念咒,这几道浊气便会打入你心肺,令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说着,似乎是怕他不信,刘巧娥动了动唇,念念有词,嗡嗡念起咒来。
她甫一张嘴,慕道瑛嘴唇又疼得一颤,他感觉胸口的昙花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细长的花瓣不断蠕动着,化身成数不清的铁刺,紧紧缠绕勒住他的心脏,刺穿了他心上血肉。
慕道瑛不想服软,但剧烈的疼痛,令他不得不弓起身子,匍匐在她身前蜷缩成虾,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刘巧娥念完,慕道瑛嘴唇已咬出了血,眼睫,鬓角,衣裳也已被汗水浸透了。
刘巧娥:“道长也别妄想解毒,正道修清、阳,魔门修浊、阴。这世上唯独只有合欢宗人才能阴阳共修,清浊自转,而整个合欢宗也唯独只有我才能运使阴阳符。”
她说着,又捋起他的领口。
男子颈子细白,似乎不堪一握,白得透明的肌肤下,隐约有一条红线绕颈而过,红光闪烁,犹如冰雪间的一点朱砂。
“除了这毒之外,我还在你体内又打入一道蛊毒,名曰‘一线牵’。”
“若不得我的允许,你擅自出逃,超过一定的距离,蛊毒便会在你体内引爆。”
但他已全听不清了。
恍惚间,一只微凉的手抬起他的下颌,对上他微微涣散的双眼,“明白了吗?”
慕道瑛还停留在那股令人震悚战栗的疼痛中,他迷茫地,下意识地点点头。
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刹的,他终于从那股疼痛中找回了神思。
可笑的是,回过神来,他第一反应竟不是质问刘巧娥缠心符的解药,更不是去看自己心口伤势。
他脑中所想,竟是自己如今衣不蔽体,不论如何都要重整衣裳。
慕道瑛垂下眼,努力地想要拢上前襟,但指尖发抖不断刮擦过衣领,短短一个动作做起来竟笨拙得像个刚学会穿衣的孩子。
刘巧娥看着他说:“你没有选择的理由。”
此时,慕道瑛终于勉强拢上了衣裳,他心灰意冷之下,反倒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冷淡。
“我明白了。”顿了一顿,慕道瑛哑声开口,嗓音清冷如雪。
“但赵言歌那几个,年少轻薄,又素来与我交好,恐怕到时言语冲撞了老母。
“还请老母宽宥他们则个。”
刘巧娥望进他的眼里。
慕道瑛本与她对视,又记起目下处境,眼睫一动,缓缓伏下了眼睫,垂颈而待,显得极为恭谦。
“这是自然。”刘巧娥听到自己说,“若你乖觉,本座又怎会不给本座的男君一个面子?”
他袖中默默攥掌成拳。
**
初日高升,云海涛涛。
一艘飞舟破空而来,穿行在飞云走雾之间。
一白衣少年,忧心忡忡据舷而立,他乌发用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个马尾,皙白的脸蛋俊俏如玉,怀中抱剑,可见少年风流。
瞿雅庭走到赵言歌面前:“小歌。”
赵言歌回首:“瞿长老。”
瞿雅庭见他面露忧色,安慰道:“我知你担心宁瑕,快到胥梦泽了,便有再多担心疑问,到时候也能见分晓了!”
赵言歌愁眉不展:“合欢宗跟魔门眉来眼去,关系暧昧,无垢老母行事神秘,又鲜少露面人前,任谁也不清楚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虽说——他们对外一致将黑锅推到了那位戚副掌身上。宁瑕人是她抓的,魔门也是她暗中联络的。
“可我就不信,这位一举镇压了门中内乱的人,当真全不知情!
“宁瑕如今落在她们手里,生死不知,我实在担心。”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瞿雅庭道,“不过我听闻无垢老母自继位以来,野心勃勃,锐意改革,一直有心令合欢宫为正道所接纳。
“更有意参加不久之后的春台论道。
“春台问道?”赵言歌吃惊不小,“她竟想参加春台问道?”
春台问道,是东华界正道宗门之间由来已久的一项盛会。
各正道门派遴选出宗门内最优秀的年轻弟子,在蓬山春台之上比武说法,论道清谈。
历来,能在此法会上夺得魁首之人,无不都是下一届仙盟盟主择选时的备选人。
如今的仙盟盟主秦仙都,便是人间历承平二年那届的春魁。
而上一届的春魁正是慕道瑛。
哪个门派不想门中出个盟主?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人不是趋之若鹜?
可这盛典也不是人人都能参与的。
首先,魔门不行。
合欢宗非正非邪,自然也被拒之门外。
与会的宗门首先得有仙盟下发的玉牒春简。
春简有定量,有些小门小派纵然有心也无门路。
“她哪里来的玉简?”赵言歌震撼良久,半天说不出话来,“纵有……仙盟会同意合欢宫弟子参会吗?”
瞿雅庭道:“这便是她今日广下请帖的目的了,不怕她有所求,只怕她无所求!”
赵言歌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可惜阿因不在,她素来聪慧细心,若她在这里,一定能观察出些常人所难注意的东西。”
瞿雅庭道:“我记得那个丫头,你们两个跟宁瑕玩得最好,这次游剑阁的拜贺的队伍里没她吗?”
赵言歌道:“这段时日,魔气愈发兴荣了,游剑阁底下几个小城镇都出了魔兽作乱,她跟她师父斩妖除魔去了,实在抽不开身。不过,宁瑕既然在合欢宗,估摸着,事毕之后怎么也要来这一趟。”
二人言谈及刘巧娥时,刘巧娥也恰恰跟陈玉柔说起这师徒二人。
浮花殿内,陈玉柔翻着面前这一沓回信:
“太和宗郑永寿,游剑阁祁景……
“玉清观瞿雅庭……他倒是还带着那个跟慕道长交好的小辈赵言歌。”
陈玉柔所念对象,都是各大家派出来的给刘巧娥贺喜的使臣。
“云山。”翻到这里,陈玉柔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刘巧娥。
刘巧娥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盘坐在榻上,二老爷站在她身后,正替她揉着百会穴,刘巧娥神情平静,不辨喜怒。
陈玉柔这才温言继续道:“云山宋氏来的人是宋妙菱。”
刘巧娥若有所思:“分家那个宋妙菱?我听说过她。”
“是,年纪轻轻便已做到分家的家主了,在主家颇有几分地位。”
“宋华容不敢得罪你,又忌惮你,便寻个分家的家主来,她家跟宋迁血脉淡,为人冷静,让她来贺喜也算是个明智之选。”
说起来白梦离本姓宋,也是宋家的子弟。
“白梦离怎么样了?”刘巧娥问。
陈玉柔道:“吩咐人看起来了,每日只是哭。”
刘巧娥只是冷笑,“哼,我没要她下去陪韩云澈都算给她脸了!”
“正好,这回赶快让宋妙菱把人带回去,也别留他们宋氏的人来碍t?我的眼。”
程洵跟陈玉柔对视一眼。
旁人都不知道老母跟云山宋氏那点旧孽,唯独他们双方心知肚明,又讳莫如深。
老母在拜入合欢宫之前,曾是前任宋氏家主宋迁的炉鼎。
之所以说是前任,皆因为宋迁早被刘巧娥亲手给杀了。
在她入主合欢宫之前,一个平平无奇,修为低劣的炼气期凡女,亲手杀了修真界名门宋氏的家主。
这些年来,每每提到云山宋氏,刘巧娥虽面上不显,但陈玉柔跟程洵怜她苦楚,都不愿在她面前多谈。
程洵指腹一圈轻,一圈重,在她百会穴揉捏,见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动作不由放轻了些,心里又升腾起几许兄长怜惜妹妹一般的温柔情意。
刘巧娥面无表情,枯井无波一般地盘坐着,心里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
她感激陈玉柔跟二老爷的爱护。
但她那会儿年纪确实太小,不过十五,许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连宋迁长什么样她都快忘记了,只依稀记得长得人模狗样,她那会儿还真当他是天上的谪仙人。
直到她躺在他身下,体内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用烧红的刀子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记得她流了很多血。
那里有很多跟她一样的女孩子。
那些少女的脸也模糊了。她们或许早已经入了土,化成了枯骨。
唯有她咬着牙,一步步走了出来,走到宋迁的面前,然后亲手杀了他。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闭着眼,总会想。想起慕道瑛,想起天边那轮淡淡的皎洁的素月。
他不知道,他曾是她少女时所有的想往,是她秽暗人生中的一点微光。
若是十五岁那年的她遇到慕道瑛,她一定会耻于自己身上的狼狈污秽,不敢靠近他。
他是天上的月,而她是地上烂泥巴。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尘污了他干净的道袍。
他就应该洁净地端坐在那里,“直如青丝绳,清如玉壶冰”,他是天上的天官,不该下凡尘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阴暗地享受着将他拖拽下云端的快感。
他越痛,她便越高兴。
她乐见他满身泥泞,泥巴地里打滚的鹤,被一寸寸敲碎了傲骨。
她乐见他双膝滚落在她面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至于云山宋氏——
白梦离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为了躲心魔时那点情意,她愿意留她一命。
而宋迁那些个血亲最好别撞到她面前来,否则,来一个,她仍杀一个-
刘巧娥这次设宴,是为示威。
偌大个东华界,修为臻至七境的大能屈指可数。
当世,修为第一人,唯仙盟盟主秦仙都而已,他三百年前突破了八境,如今尚不知其修为又增长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往下历数,便是玉清的清虚,游剑阁的,太和宗的,这三大宗门的掌教。
刘巧娥的成长令人震悚。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向正道抛出橄榄枝,正道不得不打叠精神应对。
不然,若她真倒向魔门怎么办?
是日,天朗气清,一大早,各宗门大大小小的仙舟便已经飞抵胥梦大泽。
羊氏三娘娘亲自出门迎客。
将众宾客来使领到了境内一处大湖湖畔,此湖名为玄都湖,因绕湖种植桃花,绵延数里而得名。
花树由灵气温养,四季不凋,经年不谢,远远望去,霏霏融融,成一片花雾霞海。
湖面之上,水榭曲折错落。
临湖,一只大如龙鲸的画舫。今日这场宴席正设于这只巨大的画舫之上。
赵言歌从进山门前,心里便一直惦念着慕道瑛的下落。
只可惜他今日是作为使者随行的合欢宗,不敢轻举妄动。
举目望去,见一片的衣冠风流,神仙宝光,俱是东华界叫得出名的人物,大多是领队的长老,带一行小辈弟子,道贺的同时顺便叫门中小辈也出来长长见识。
瞿雅庭也叫赵言歌他们几个小的过去见了礼。
絮絮叨叨寒暄了小半日的光景,众人这才你推我阻,谦让着落了座。
赵言歌因辈分小,陪在末首,久等了一会儿,终于将此地的主人家等到。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想过那位鼎鼎大名的合欢老母究竟生得几只眼睛,几张大嘴,几颗獠牙。
可是刘巧娥的出场,却令他吃了一惊。
她的出场并不算如何威风。
只见个两肩瘦弱,矮小单薄的女人,由大总管陈玉柔并其他长老执事陪着,一步步走入画舫内。
她穿一件荷花色的长裙,两腮瘦薄,眉眼鼻唇小巧巧的,十分秀气,唇色淡粉柔润,一双眼却冷锐招摇。
可自她一出现,在场便阒静无声。
没有人敢忽视这个如少女一般瘦弱的女子。
她说一句话,在场的那些最尊贵,最不可一世的掌门长老们都要认真聆听。
第25章 第 25 章 老母,你醉了
自见到刘巧娥的第一眼起, 赵言歌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她并不多美,但身上却有种可怕的气质,占尽了一切的风情。
赵言歌怔愣了一秒, 刘巧娥便已捧起杯盏,微微笑着, 朝众人敬了一杯,多谢众人远道而来。
众人纷纷回礼。
一通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寒暄之后,刘巧娥这才说起今日正题。
“本座御下不严, 前任副掌戚湄包藏祸心, 竟趁我闭关之时,暗中联络了食血宗,意图作乱。
“幸得戒光明寺诸位道友鼎力相助, 今日在下便以茶代酒, 敬了慧小师父一杯。”
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开门见山, 直入众人最关心之事。赵言歌心头一震。
戚湄谋逆不成的消息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经传遍了东华界, 老实说,赵言歌并不关心这位戚副掌的死活。
跟其他人一样,他最关心的问题是,戒光明寺为何会在关键时刻赶来替无垢老母撑场子。
毕竟一个佛门庄严净土, 一个合欢宫……
嘶。赵言歌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众人都顺她视线望去。席间站出个白衣少年比丘。
闻言, 了慧双掌合十,姿态恭敬和气, 却不失疏远:“老母谬赞。这是昔日之因, 结今日之果。家师令我转告老母,当年,他曾答应过老母一个请求, 如今约定既成,他便不再欠老母什么的了。戒光明寺仍然遵循不干涉其他教派内务的原则。”
原是枯荣禅师跟无垢老母个人之间的陈年旧约,并不是这两派之间暗中达成了什么默契谋划,但松了口气的同时,赵言歌更加糊涂了。
那传言性情激烈,冷傲清高的华枯荣竟跟无垢老母认识?
这二人,又何时,如何定下的这个约定?
刘巧娥唇角微露淡笑,“这是自然,还请小师父替我谢过你家枯荣师尊。”
戒光明寺是刘巧娥提出的一件事。
明眼人都能瞧出刘巧娥欲拉拢戒光明寺替自己背书,奈何枯荣禅师立场坚定,座下弟子恪守师约,跟合欢宗保持了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刘巧娥所说的第二件事,自然便是魔门了。
“本座知晓,咱们合欢宫功法是有些离经叛道,轻狂悖俗了些,这些年来一直有传言,咱们合欢宫跟魔门不清不楚……”
“今日也趁此机会好教诸位知晓,合欢宫从未跟魔门有过牵连纠缠。戚副掌暗中联络食血宗妄图颠覆我宫中乾坤,其罪当诛。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恐怕也是从这一遭传来。”
“本座对仙盟正道一向心向往之,自接手掌教以来,便决意改革宫中的积弊,以正邪风。诸位想必也是瞧在眼里的。”
这话态度鲜明,立场明确,在场众长老高功无不颔首捋须以示称赞。
赵言歌在底下听她这一顿站立场,表忠心,不住腹诽,难道传言是真的?
这位老母是真打算参加春台论道,带着合欢宫转投正道了?
他忍不住又抬头留意了一番太和,游剑等诸门派长老的脸色,以期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郑永寿是个端正的中年男子,闻言微微蹙眉。
宋妙菱宫装高髻,微微抿唇,处事干练,不苟言笑。
游剑阁的赖乐容,生就一副笑眯眯的胖弥勒模样,笑影中也摸不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似乎早料今日这一幕,却又对刘巧娥十分忌惮。
正当这时,他身边的瞿雅庭却起身道:“如今魔气渐盛,魔门八宗蠢蠢欲动,值此多事之秋,老母愿意跟仙盟站在一边,是我等之幸。只是,在下尚有个疑问亟需老母解惑。
刘巧娥:“瞿长老请说。”
面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女人,瞿雅庭不敢有丝毫轻忽,侧身行了一礼,方才道:“听闻贵派前任副掌捋走了我派弃徒。”
“慕道瑛是t?仙盟要犯,戚湄既已伏诛,他也理应交由仙盟处置,敢问老母在下这位不成器的晚辈如今现在何处?”
来了!赵言歌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攥紧了拳,倾了倾身子。
刘巧娥的脸上掠过一点古怪的,转瞬即逝的笑意,“这是自然,瞿长老这位小辈,本座喜欢得紧——是该,让他出来跟大家见见面。”
她嗓音刹那间殊为柔和:“宁瑕?”
瞿雅庭,赵言歌,在场众人心中都涌出股不祥的预感。
“快来见过你的同门师长。”
“这——”
她话音刚落,慕道瑛身影自画舫中转出。
高鼻薄唇,眉目如昼,清到有些薄透的男子,正是宁瑕!以赵言歌为首的众玉清师兄妹们,激动得忍不住喊出声来。
“师兄!”“慕师兄!”“慕刑掌!”
众人殷切延颈而望,可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慕道瑛的穿着打扮似乎有些不同……
他乌发仅仅以一根乌木簪束在脑后,通体只穿一身白衣,衣袍极为宽大,仅束一条大红的细腰带。
要知道慕道瑛平日里穿着打扮是极为整肃的,羽衣道冠,一丝不苟。
这副打扮,虽衬得他更加风流俊美,却未免有些……轻薄疏狂。
瞿雅庭目光一霎,神情霎时凝重:“你……”
慕道瑛这副打扮,在内室穿穿也就罢了,这副打扮走出来见人,还是在这等场合上,实在不够庄重。
除非,刘巧娥并不打算让他庄重,只以轻佻的态度,将他视作一个可随时亵玩的物件。
在场众人,很快便都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可是在“合欢”宫。
而面前这位乃是鼎鼎大名的“无垢老母”。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纷纷在刘巧娥跟慕道瑛之间游移不定。
慕道瑛垂手站着,神情辨不出什么蹊跷,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白如羊乳,皎如凝脂,日光下泛着淡淡微光。
男女之间,无非也就那点子事。
难道说,众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慕道瑛已成了老母的入幕之宾了吗?!
玉清观师兄弟师姐妹们,也纷纷坐回原位,眼里露出迷茫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刘巧娥这才轻轻地,一锤定音道:“慕仙长天姿清劭,少年英才,本座心爱慕之,便纳他做了个男君。”
她嘴角挑起个薄薄的弧度:“是本座不该,慕仙长如今虽是玉清观弃徒,但贵派对他有养恩,不论如何,也得先秉明过师长。宁瑕,快来给瞿长老奉酒。”
打从今天一早,慕道瑛便知晓刘巧娥轻易放他不过,决计要等诸人在场时多加凌-辱为难。
他多年修道,养成个冲淡渊静的性子,起初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可回头细想过后,知道自己刘巧娥所言非虚,自己并无选择余地,又恐连累同门,便索性认命安顿下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他放弃了反抗,只不过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待来时。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更何况,留在刘巧娥身边,除了要时时提防她心血来潮的狎亵,总好过留在仙盟。
慕道瑛隐约觉察出刘巧娥喜好自己颜色,而仙盟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关押的这段日子,慕道瑛清楚地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杀他。
留她身边,刘巧娥暂且不会要他性命去,他总能慢慢图谋。
慕道瑛是个下定决心,便能忍辱负重,绝不会再作哀怨姿态,也能坦然应对各种流言非议。
因此,顶着众人各异的视线,慕道瑛的神情还算平静,朝瞿雅庭躬身一拜,“瞿长老。”
瞿雅庭面色十分难看。
“老母,这是何意?”瞿雅庭字字切齿,强忍怒气问:“慕道瑛是我们仙盟要犯。老母嘴上说着愿与仙盟交好,强行扣押他,是存心羞辱我们仙盟吗?”
刘巧娥也不憷他,冷冷一挑嘴唇,“虽说当初是戚湄打着本座的旗号劫的囚,但人毕竟已经到了本座的手心里。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瞿长老可听说过吐出来的道理?”
“当初将人逐出门派的是你们玉清,如今又打着仙盟的旗号来质问我?他秦仙都都没说过什么,瞿长老又什么立场来责问我的不是?!”
瞿雅庭涨红了脸,咬紧了牙关。
刘巧娥这话其实算不得错,众所周知,修真界一向是弱肉强食,能者“得”之的。
今日他杀人夺宝,明日又反被人杀,也无人会些什么不对。
慕道瑛如今已是玉清弃徒,玉清观问他下落是出于道义,却无权置喙他目下的处境。
一旁,太和宗郑永寿,游剑阁赖乐容,云山宋氏宋妙菱等人,心里微微一沉。
自出关以来,刘巧娥虽然释放出友善的信号,表明了愿意亲近正道的立场。但态度尖锐,作风强硬。
可无人敢指摘什么。
如今的她身负七境修为,一举一动,足可影响东华局势。
在这魔门将兴的节骨眼上,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唯一值得诟病的是,她同慕道瑛发生了关系。
可谁规定了她不能睡仙盟要犯了?
众人显然也没经历过这场面,一时间面色各异,哑口无言。
赵言歌愤愤地锤了桌案。
偏偏刘巧娥竟又笑了,她唇边笑意缓露,“宁瑕,还不替我招待诸位尊长,给他们敬酒?”-
赵言歌气得捏碎了酒杯。
玉清观的小辈弟子们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慕道瑛。
他们在等待着慕道瑛的拒绝,就如同他们之前曾经认识的那个高洁的慕师兄一般。
可慕道瑛注定让他们失望了,他当真垂眸提起酒壶,给在场诸宾客奉酒。便如同世家贵族们常会在家中豢养一些伎女伶人用以待客一般。
如今的慕道瑛充当的便是这样的身份。
有年纪小的玉清弟子又气又急,红了眼:“慕师兄!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这么对待宁瑕!
慕道瑛的辈分虽然不高,但在场众人无有不知“玉剑丹心”之名的,上一届春台问道的魁首,天之骄子。
而今竟沦落为以色侍人的金丝雀,大家冷眼旁观有之,幸灾乐祸有之,扼腕唏嘘也有之。
慕道瑛挨个敬酒,有的人见不惯他自甘堕落,态度轻蔑,“不劳烦道长,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慕道瑛倒真的心平气和地袖手站到了一侧。
“宋长老。” 轮到宋妙菱时,宋妙菱望着这个风姿秀彻的年轻人,目露同情,忍不住朝他微微颔首,以示宽慰。
这少年虽沦落泥泞,倒也宠辱不惊,颇有几分定力静气。
众人视线如刀,刀刀辛辣入骨,慕道瑛毕竟少年气盛,又怎会真的毫无触动。慕道瑛感激她的尊重,微不可察欠身道谢。
赵言歌呆呆地望着慕道瑛,眼见他终于来到了玉清观的席位前。
慕道瑛明显也认出了他。
赵言歌动了动唇,好友沦落到这个境地,他一时之间竟嗫嚅不知说些什么:“宁瑕……”
瞿雅庭颓然道:“宁瑕,我、我对不住你师父……”
“别这样说,”慕道瑛长躬一揖,认真道,“瑛知晓长老的难处,长老今日愿为瑛仗义执言,瑛感激不尽。
瞿雅庭叹了口气,抹了把脸。
方才为慕道瑛质问的那几句,其实只是出自他个人意志罢了。代表不了整个玉清。
如今玉清掌教为清虚真人,不管清虚跟灵元之间是否真有什么龃龉。清虚想来并不乐见慕道瑛回到玉清。
而瞿雅庭来之前,清虚的意思是很愿意跟无垢老母交好的。
所以,瞿雅庭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不能枉顾使节身份,为了慕道瑛拖整个门派下水。
“宁瑕……”赵言歌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好吗?”
慕道瑛不想让赵言歌和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们担心,点了点头,“我很好,不必为我担心。”
“合欢宫也并非龙潭虎穴……” 踌躇了一刹,慕道瑛又补充宽慰道,“老母处事严明,留在这里,暂无性命之忧。”
说罢便放下酒盏,走到一边去了。
可他这话,在有心人耳朵里,便是万分的隐忍无奈了。玉清观的同门们都心酸得红了眼。
……以色侍人,还要违心说这个女魔头的好,哪里好了!
“宁瑕!”赵言歌心中悲怆,忍不住冲他背影低吼道,“你等着。我会救你出来的!我还有阿因,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慕道瑛敬完酒之后便退回到了刘巧娥身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慕道瑛纵再少年闻名,也不过是这场宴席上的一个小插曲。
诸派长老另有来意,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酒过三巡之后,刘巧娥果然殷切提出要参加春台问道的消息。
玉、t?太、游三派长老对视一眼,最终由郑永寿出面,代表仙盟。
“老母赏光,仙盟自然也是欢迎的,只是,历来春台问道参与门派众多,非仙盟三家一合之言……”
所谓仙盟,是由玉清、太和、游剑这三大宗门为首,底下无数小门小派如众星拱月一般组成的正道组织。
三大家牢牢把持了仙盟,就连仙盟的盟主也只能从三大家的子弟中遴选。
这一届的盟主秦仙都,正出自游剑阁。
和前几届的傀儡盟主不同,秦仙都貌柔心黑,锐意进取,在仙盟之中很有地位,三大家甚至都要顾忌他的脸色行事。
来之前,秦仙都便已召集三大家商议过。
三大家各怀心思,最终商议出的结果是。
刘巧娥想让合欢宗参加春台问道没问题。
但前提是她必须要拿到返魂灯。
灵元携灯出逃,下落不明。不如将这个无头案推到刘巧娥的头上。
魔门八宗那边恶业宗掌教罗那吉也在寻找返魂灯的下落。
单凭刘巧娥一面之词,谁能确定她真没跟魔门勾结,拿到返魂灯便是投名状。
她如今修为高了,大家都不好动她,倒不如让她跟魔门鹬蚌相争去。
郑永寿续道:“但毕竟仙盟不是三大家的一言堂,老母若想要参加春台问道,总要拿出个能让底下无数门派都能信服的诚意来。”
呸。刘巧娥心里暗啐了一口这三大家的不要脸。面上倒是不疾不徐,笑道,“郑长老这么说,心底恐怕是已经有眉目了罢。”
郑永寿冷冷一点头:“是,仙盟希望老母能拿到返魂灯。”
慕道瑛抬起头。
郑永寿:“若能拿到返魂灯,便可佐证合欢宫不曾跟魔门勾结,底下各门各派也能信服。”
这多多少少也在刘巧娥意料之内,但让她一人出钱出力,没门!
“要本座去拿返魂灯可以,但众所周知,魔门八宗也在追查返魂灯的下落,仙盟总不好让合欢宗独对八宗,本座一人做牛做马,而他秦仙都龟缩在后吧?”
郑永寿明显也早已预料,平淡地点点头说:“三大家会派出人手随老母同行。”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差不多了。
刘巧娥闻言,没有当即表态,只假模假样地表示自己回去要考虑考虑。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这事儿基本就成了。打从一开始,合欢宗私底下就跟仙盟谈拢了,之所以宴会上提出,不过明面上走个过场罢了。
将这一段揭过之后,水榭内照样宴饮不止,歌舞不休。
刘巧娥酒量不太行,一喝酒就上脸,宴会上又用的是百年的好酒,她怕输了气势,当着众人的面没敢多喝。略喝了几杯,便托故离席。也无人敢表示不满。
她叫慕道瑛扶自己回殿。
慕道瑛垂着眼睫,乖顺地扶着她滚烫的臂膀。她个子小,他身子弯得很低。
忽然,脖子一沉,刘巧娥伸手勾住了他脖颈。
慕道瑛被迫倾了倾身子,听刘巧娥这个醉鬼附在自己耳边说话。
她吐息带着浓重的酒气,热浪滚滚扑在他耳边,将他耳朵燎得又红又痒。
“你今天表现得倒是不错。”
慕道瑛轻轻挣开她,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到榻上。
可刘巧娥仍不安分,坐起半个身子,冲他笑,“那你位沈老相好没来,你心里失不失望?”
两人距离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