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VIP】(2 / 2)

刘巧娥……要见他?

她应当知晓从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是仍不死心?还是另有安排?

慕道瑛想了一会儿,头上伤疤隐隐作痛,仍毫无头绪,思绪茫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不再多想,跟着前来接应的合欢宗弟子出了地牢。

穿过曲折幽深的长廊,来到一处花木掩映的僻静小院。

水声淙淙。

慕道瑛脚步一顿,望着面前这一方冒着热气的池面。

这竟是一处温泉小院。

那弟子恭恭敬敬道:“老母喜净,还请道长洗干净了身子再行拜见。”

他如今衣裳褴褛,身上满是干结的血迹尘埃。这本是见客的基本礼仪,慕道瑛不疑有他。

那弟子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慕道瑛解衣而入,将整个身子都浸在热汤里。

滚烫的水流拂过肌肤,极大地舒缓了连日以来的疲倦。

他抽出发带,用手打湿了已经干结的长发,侧身一点点捋顺,洗净发中的尘埃。

正洗得专注间,突然,池畔的屏风动了一动。

慕道瑛怔然而动!浑身肌肉绷紧,下意识地要站起身进入备战状态。

可刚一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不着寸缕什么也没穿。他僵在原地,一时之间,站也不是,缩回水里也不是。

到底还是战斗的素养战胜了本性的羞耻。

慕道瑛强忍住尴尬不适,定定瞧准了前方可能出现的情况。

屏风一动,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所谓的刀斧手,而是一行貌美俊秀的少年少女!

这些少年少女,个个生得玉雪可爱,手中捧着金盏玉蝶,巾帕藻豆。

慕道瑛自知误会了,面上滚滚如朝霞映日,忙缩身入水,抿唇道:“不必劳烦诸位道友伺候,瑛一人便可。”

可那些少年少女却置若罔闻一般,忙忙碌碌,乱中有序地安排着室内的一切。

慕道瑛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容貌虽然精致,却神情呆板,了无生气,宛如死物。

正怔愣间,便有两人过来抓他。

慕道瑛知晓他们并无恶意,也无意伤人,只闪避应对。

哪知道,这些少年少女力大无比,一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牢牢将他抓住便开始替他搓洗。

慕道瑛:“诸位道友——”

其中一人似乎看出他的无措,平声道:“道友不必害羞。我们是伺候老母的石倌,是石精所化,非男非女,没有性别。”他语调也平平,毫无情绪起伏。

“老母身边伺候的娈宠,容不得他人染指冒犯,便都由我们来伺候。”

慕道瑛觉得不适,挣扎着避让,“多谢诸位好意,但在下一人便——”

倏地,他话音刹住,因为其中一尊石倌已摸到了他大腿,慕道瑛一惊之下,未及思索,用仅剩的最后一点气力打出一道剑诀!

这些石倌人不躲不闪,正巧被他点中心口。

慕道瑛本意是逼退这些石倌,孰料,一指下去,那石倌人竟当场碎裂成石块。

这实在出乎慕道瑛的本意,除却斩妖伏魔,他从未杀伤过一条无辜性命。

他愕然呆立在原地。

可就在这时,那石头竟又窸窸窣窣动了起来,两块大石头组成人的躯干,几块小石头组成人的四肢头部。

脸上钻出两粒黝黑的小眼睛。

石头道:“道长既不习惯人身,小人们便用这副模样服饰道长如何?”

慕道瑛松口气之余,又倍感无奈:“……”不,他认为不行。

可他还来不及拒绝,少年少女们竟都噗通噗通变成圆滚滚的石头小人模样,将他团团围住。

连日刑讯,慕道瑛就是想要挣脱这包围圈也无能为力。

一个石头人蹲下身搓洗他大腿,唧唧叫道:“道长大腿结实有力。”

一个石头人搓洗他腰腹:“道长腰细背阔。”

另有石头人擦着他头脸:“道长眉眼俊朗。”

青年肌肤皎白如雪,乌黑韧亮的长发披散在腰间,正是最好的年纪,腰腹胸背紧实有力,流畅优美。便是那儿也天赋异禀,沉甸甸的蓬勃。

实为这些小石头们生平洗净男宠之罕见。

令石头们也不由微讶地抬起眼。

“道长阳气勃0发。”

拍拍肩,拍拍腿,像丈量案板上的猪肉一般,替刘巧娥满意极了,一齐呼喝道:“老母有福啦。”

慕道瑛抿紧了唇,听得面色微变:“老母召在下前往,究竟所为何事?”

世家大族向来便有奴仆伺候沐浴寝卧的,他幼时自然也有家中下人伺候过。

只是入道以来,业已习惯了一个人行立坐卧。

而今,他只能尽量忽略这些石头的冒犯。

……毕竟只是石头。

石头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长不知吗?”

“自然是洗干净了去伺候老母啊!”

饶是慕道瑛,都不由愣住,面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他本欲再多问几句,可细问之下,又发现这些石头的确只是石头而已,灵智未开,懵懵懂懂,不过比猫儿狗儿稍好一些。

待洗漱干净,慕道瑛又被推入一暖房中,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

乌发耐心用含茉莉的香薰烘烤过,指甲被小心修剪,全身上下都被涂过一种细腻流脂,如兰似麝的香膏。

细细描过眉,涂过唇。

慕道瑛抿唇不语,面色冷峻嫣红,并非羞涩,而是愠怒。

他又何尝受过如此羞辱对待。

终于一切收拾妥当,慕道t?瑛被石头们推挤着,转过幽深长廊,迎面一阵打头风,夜雨飘落。

来到一处暖房前,瞧见融融灯光。

石头们将他推进门,便叽叽喳喳一哄而散了。

慕道瑛凝神注目着烛光里的女人。

刘巧娥白衣散发,捧着一卷佛经,正在灯下读。

霏霏融融的灯光映着她一张脸。

慕道瑛这才注意到,真正的刘巧娥其实生着一张短圆脸,鼻尖微翘,唇瓣微丰,灯花缀着乌墨鬓发,冲淡了她那股瘦沉冷肃之气,竟多了几分憨态。

夜雨婆娑惹人心烦,佛经又佶屈聱牙,不知所云。

讲得还是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乱七八糟的,佛祖老儿实在荒唐没情趣!

她识字不太多,够用就行,各类生僻字,她跟它们面面相觑,只觉是长了许多条胳膊腿的方块,彼此相顾不相识。

刘巧娥心中烦躁,将佛经随手一丢,迎面便对上慕道瑛的视线。

慕道瑛抿了唇,恍然惊觉自己瞩目刘巧娥的时间实在过长了些,委实不该。

可任谁经历过他的遭遇,都会好奇刘巧娥跟无垢老母之间的关系。

真耶?幻耶?烛火下刘巧娥意色朦胧,几令慕道瑛有种如坠梦中之感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仍在走神。

刘巧娥面色一下阴沉下来,冷冷道:“他们没教过你规矩吗?”

慕道瑛猛然回神,心头很难不又浮现出对其人的厌恶之情。

“小子貌丑粗拙,性情愚笨,不解风情,论修为更是远不及老母,无名小卒,戴罪之身,怎敢冒犯前辈大能。”慕道瑛垂下眼,不愿再看她,“承蒙老母厚爱,还望老母收回成命。”

“长得丑?”刘巧娥嗤笑一声,赤着脚走到他跟前,“慕道长克己守真,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

她身量矮,不过堪堪只到慕道瑛前胸。

青年乌发披散,垂着眼睫,他们没给他穿鞋,赤着一双雪白的脚。

腰极细,袖口重纱掩映皓腕如新雪。

一近到慕道瑛身前,便有一股茉莉芬芳猛然窜入刘巧娥的口鼻,那些石倌也不知给他涂抹了多少厚厚的香膏,馥郁的芬芳令刘巧娥几乎生出窒息的错觉来。

可吸到鼻腔里,又觉出一股萧瑟的冷,仿佛冬日猛吸了口微风夹着细雪的清寒。

那是慕道瑛身上本来的味道,令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刘巧娥的目光一寸寸落在他肌肤上,一点点观赏着他,犹如观赏一尊美人瓷。

灯下,愈见肌莹骨润,因受伤病重,更多出几分弱不胜衣的潇湘风韵。

她的记忆在这寥寥数步之间飞速倒退。

仿佛退回那长空飞花的春日,少年白衣如雪,仗剑风流。

情窦初开的少女赠他碗水。

少年微微颔首,语调清冷温柔,礼貌而不失疏离。

鼠蚁怎么就不能觊觎天上的明月?

只要她想,他也不过是她掌中任意磋磨的物件!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那是男人的手,修长,宽大,生着薄薄的剑茧。

刘巧娥看人喜欢看手,慕道瑛的手骨节分明,修如梅骨,淡青色的经络犹如细龙,趴伏在薄薄的肌肤下,显得隐忍而克制。

人有时盯着些极细微的东西看时,便容易生出一股头晕脑胀,目眩神迷之感。

刘巧娥觉得自己脚步也有些飘忽,仿佛喝了很多酒,酒气氤氲得她脸颊发热,发烫,眼前发黑,手脚发软。

“宁瑕。”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夜雨润湿了青山,打湿了檐脚,润湿了烛火。

烛火漾起细漪。

短短两个字被她叫得柔情百转,

慕道瑛见她双颊绯红,犹如痛饮了美酒,呈现出一股迷离的,羞赧的,小女儿的情态。

又闻自己表字,暗暗心惊。

刘巧娥心中怦怦然,她口含这两字,一时之间,头晕脑胀。

刘巧娥踮起脚,伸出手,轻抚他鬓角,低低道,“你表字宁瑕不是?”

慕道瑛毛发悚然,稳稳退后了半步,“瑛有眼不识泰山,前日里对老母多有冒犯,还请老母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海涵。”

刘巧娥脸色僵硬,整个人冻结在了原地。

青年默了一刹,不堪受辱地闭上眼,“老母纵心中有怨,又何必如此折辱小子。”

刘巧娥放下手,仿若被惊醒了,左顾右盼,“你觉得我在折辱你?”

慕道瑛闭唇不不答。

刘巧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犹如一场巨大的风暴降临在她身上,她眸光吞吐着惊痛,面色苍白犹如死人,仿佛从未经受过如此耻辱。

慕道瑛睁开眼,吃了一惊,万没想到刘巧娥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奴才。”刘巧娥勃然变色,翻腕便是一掌,直打得慕道瑛唇角淌血,脸颊高肿。

慕道瑛却飞快地垂眸,又倒退了一步。

刘巧娥冷眼睨他,“合欢宫从不养闲人,要么做我的玩物,要么死。”

慕道瑛拢了拢伤痕累累的袖口,含羞忍耻说,“请老母给个痛快。”

刘巧娥出离地愤怒了,她脸上少女般的羞赧跟柔情蜜意同时褪去。

做她的娈宠竟比死还难以容忍吗?

她痛恨地盯着他,慕道瑛素来便会以清清淡淡的态度,无知无觉羞辱一个人的身心。

“我不杀你。”刘巧娥恨极拂袖,袖中血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愤怒,火电般游出。

慕道瑛一侧身,竟叫他飞快地闪避了过去。

可他躲得过第一鞭,却躲不过第二鞭。

血罗刹电也般闪了闪,第一闪还在几丈之外,第二闪便近到人前。

洞冥境的修士神魂与万物交感,血罗刹一动也暗合迅雷之变化暴虐,令人肉眼根本无法辨识清楚它的轨迹。

实际上,慕道瑛不过跟血罗刹交手两次,便能躲过第一击,已经令刘巧娥微感讶异了。

第二鞭袭来,慕道瑛隐约瞧见轨迹。

但太快了。

快到,他略略看清,身体却无法作出应对,下一秒,他膝盖一痛,血蛇一口咬住他双膝。

慕道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刘巧娥道:“你是决心不肯委身于我了。”

慕道瑛仍是道:“在下多年前便早已发愿,以此身合大道,远离爱欲情苦,还望老母收回成命。”

“好。”刘巧娥愤耻地浑身发抖,冷笑道,“那你便在这里跪着罢,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慕道瑛默默无言,果真便长跪不起。

一连三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宛如一尊凝固的冰雕。

连日折磨,令他飞快地消瘦下来,脊背如削得极尖的竹,锐而直,套着宽大的玄色道袍,几乎要戳破道袍而出。

而刘巧娥自那夜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出了暖阁。

这暖阁处于“临芳”殿内,是昔日老宫主娈宠毕集之处。

刘巧娥接手了老宫主的掌教之位,自然也接受了这寻花问柳之地。

从乡野村妇爬到合欢掌教的位置并不轻松,也曾违心委身过自己打心底里厌恶的角色。

以至于,登上权力顶峰之后,她对男女爱欲并不热衷,对男女性0事以至有些倦恶。

不过,她到底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之辈,临芳殿里还是有十数个男宠,个个生得天仙玉人一般。

刘巧娥忽冷忽热,倒勾得他们体酥骨软,神魂颠倒了,真是日夜翘首以盼,怨怨哀哀 。

大家伙都盼着老母施舍的那一点怜爱,慕道瑛的出现也如孤峰兀立,令其他男君警钟大作。

都说女人爱争风吃醋。

但男人,尤其是沉湎于老母权势的男人,之间的尔虞我诈,针锋相对更是酷烈远胜于女子百倍。

一众男君,却也不轻举妄动,只不动声色,静观时局的变化。

然而慕道瑛虽被迫长跪暖阁,却始终不曾真正屈膝。

他跪的地方不够巧,靠窗,夜里冷风吹进来,寒风刺骨。

好在有一支白玉兰斜伸入阁,素玉花盏饮饱了雨水,沉沉坠下来。渴极了,慕道瑛便嚼着玉兰花瓣吞就一点雨水。

第三日,刘巧娥终于现身,问他:“想清楚没有。”

慕道瑛手腕细瘦,弱骨纤纤,乌发温驯地顺着脊背逶迤而下,俯身叉手道:“瑛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十分明白,恳请老母收回成命。”

刘巧娥大怒,抬脚踹他心口。

慕道瑛出手如电,一把攥住她脚踝。

刘巧娥哪里料想到,他瘦弱如此,竟还暗自积蓄了这样的力量!

自脚踝被他握在掌心,她便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了身心,浑身上下软了下来。

可慕道瑛仅仅平静地瞥了她一眼,一握便放开了手。

刘巧娥回过神来,左右开弓又打他十多个巴掌,“放肆,我看你是t?跪糊涂了。”

她怒气冲冲瞪圆了眼,眼里水色微漾,说不清是恼羞成怒还是什么。

慕道瑛见她一双杏眼,黑得发亮,熠熠生辉,流眄横波,他心底泛起一股不合时宜的,隐秘的尴尬,像是撞破了陌生人隐秘的情事。

可他无意,或者说刻意不去探究她此时心态。

她嗓音尖锐在耳畔炸开,慕道瑛觉得吵闹。

连日折磨令他疲倦不堪。

见她仍不允,索性便闭上眼养神。

刘巧娥本还在骂,骂得越烈,她心里就越虚,可慕道瑛迟迟没有给她回应。

她嗓音不由低了下来,一看慕道瑛。

玉兰花坠落在他衣襟。

他乌发柔披,不知不觉合了眼和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