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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惊蛰之春

◎为何她没有爸爸妈妈?◎

白承宗第一次在公司的高层领导会议的时候分神,这让众多干部都惊讶不已,因为他在平时,一丝不苟,专心致志,拥有极强的专注力。

会议结束后,副总裁房须弥陪着白承宗回办公室,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站立,等待他的发号施令。

“你先下去吧。”白承宗淡淡吩咐,“下一周我的各种出席活动,你来代替我参加,代替不了的,推后。”

“是。”房须弥恭敬应承,默默退出房间。

上次在医院他和白楚之做的抽取血液样本的亲子鉴定结果,他已经拿到,他没敢打开,放在自己的书桌抽屉里。

整整一个星期,他备受煎熬,犹豫踌躇。

冥冥之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手扶额头,沉重地呼口气,从里间办公室拿出一杯酒喝。

一刻钟后,他还是从抽屉里取出纸质鉴定书,用牛皮袋子装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如临大敌,紧张得要喘不过气来。

他手缓缓拿出里面的纸张,眼眸朝上面的字迹望去。

……

夜间,白承宗很晚才回来。

管家段温洵在守夜,看见他的车,急忙上前迎接他。

夜间的白府如同一个璀璨明亮的夜明珠,在繁华缤纷的北都市熠熠生辉。

段温洵闻到白承宗身上的酒气与烟气,酒气他倒时常闻见,毕竟与人应酬洽谈生意,喝酒是常事。

烟气倒是第一次闻,他自小看着白承宗长大,知道这位少爷克制自律,不吸烟。

他幼时就是白家的奴仆,从已亡故的白承礼,到如今声名素著的白承宗,他对白家人既心怀感恩,又畏惧胆寒。

他是一名只听令于白家执掌人的忠实奴仆。

主人问什么,他就做什么,主人不开口,他绝不敢多嘴。

“你看好白楚之和傅朝,今天晚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他们出来。”白承宗语气寒冷,面无表情。

“是。”段温洵听令,立马照办,守在白楚之的房门外。

白承宗来到卧室,直接找到傅宣仪。

傅宣仪穿着睡衣,在灯下织衣服,见到白承宗回来,她连忙起身,笑意盈盈凑近他。

白承宗一反常态,皱眉冷道:“你将衣服穿好,跟我到书房来。”

傅宣仪疑惑不解,平时白承宗回来,总是会温柔地关心她,亲她的额头,今天好不对劲。

不仅仅是今天,这些时日,白承宗回来也不和她一起睡,而是单独在书房里休息。

这…………

傅宣仪不明所以,只好听他的话,换上外面穿的长袖外套,跟他来到书房。

白承宗的书房很大很华丽,氤氲浓厚的西方古典美,满屋子一眼望去都是数不尽的书。

傅宣仪轻轻打开门,只有一个黯淡的小灯开着,她环顾四周,蓦然被坐在楠木桌,眼光死死刺向自己的白承宗吓了一跳。

白承宗犹如处在黑暗中的狼,他脊背挺直,眼神深寒,一张脸晦暗不明,盯着傅宣仪看,一言不发。

“承宗?”傅宣仪脚步细微,走近他。

白承宗身体靠在椅子上,目光仍旧如冷雪,刺得傅宣仪好不舒服。

“怎么,你很怕我吗,你难道心里有鬼吗?”白承宗冷问。

傅宣仪一头雾水,杏眼低垂。

“哼!”白承宗突然站起,捡起桌子上的牛皮袋子,猛的一下子砸在她身上,怒吼道,“你这个贱人,你自己看!”

傅宣仪被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打开牛皮袋子,取出里面的纸张,直到看到最后的鉴定结果“依据DNA鉴定结果,排除两者的生物血亲关系”。

傅宣仪恍若大悟,才明白原来前几天白承宗带着白楚之是去做了这个亲子关系鉴定,也明白为何这些天白承宗像换了一个人,对自己突然冷漠。

白承宗气得颤抖,他提起傅宣仪,吼道:“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我把这世界最好的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傅宣仪,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傅宣仪没有挣扎,沉默地任凭他的怒火发泄。

如若以前,白承宗会觉得这样温顺的她,软绵可爱,但现在只让他更为恼火。

他想,她如果拼命反对,拼命抗争,告诉他,这个鉴定结果是错的,他也许还会好受一些,可她沉默,低顺,承认了白楚之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另外一个男人的。

“傅宣仪!”白承宗愤怒地提起她的脖领子,眼睛猩红,怒问,“到底谁他妈玷污了你?!!”

傅宣仪眼眶红润,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好,你不说我也能查到!”白承宗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脸色阴鸷,好像眼睛里射/出千刀万剑,无情地刺在她身上,“到时候我要你们三个人一起死!”

白承宗发完怒火,手狠狠地朝墙壁猛的锤去,他瘦削挺拔的身体,如缺了一角的月,颤颤巍巍,心中滚满怒火,悲伤,痛苦,难受。

第一次遇见傅宣仪,他的心跳动,漆黑的瞳仁,映照一个美好清纯的少女身影。

她身着一袭飘飘白裙,眉眼温柔,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她的墨发飘扬,浸润春天的芳香。

在仲秋午后,她如纯白的野生小雏菊,就这样笔直地落在白承宗的心里,使他念念不忘。

他一直记得她。

按照白家的一贯的联姻规制,他迎娶的应该是某位上流富户或某位具有强大政治背景的女儿,而不是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平民之女。

他的父母震惊诧异,他的叔伯爷宗辈更是雷霆之怒,坚决反对,他的平辈乃至子侄辈都充满了不解。

纵然他天资聪颖,深受白承礼喜爱,也在这件人生大事上,腹背受敌,成为了众矢之的。

傅宣仪不知道,白承礼同意她和白承宗的婚事,是额外给白承宗施加了压力,让他必须要将白氏集团越做越强,并为白家诞下纯正血脉的继承人。

白承宗接管白氏集团以来,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从一个清俊斯文的儒雅少爷,蜕变为狠厉冷肃的总裁。

他为了守住和傅宣仪的婚姻,背着所有白家人或是反对或是疑惑的目光,执意将她护在身下。

每次面对她,他总是很温柔。

任凭任何人也想不到,一向肃冷的白氏集团白总,也会有温柔可亲的一面。

他喜欢她,当离开军营后再次与她重逢时,他心底已经认定她是他的妻子。

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傅宣仪也会对他忠贞不渝。

然而,现实如一道厉鞭,狠狠地鞭笞他的心。

他将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了傅宣仪,换来的却是可耻的背叛!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温婉贤惠已嫁给自己的女人,居然会背着自己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好恶心!!!

滚滚怒火将白承宗烧得撕心裂肺,使他无法理智思考,他冷漠地瞥了一眼蹲坐在地面若呆鸡的傅宣仪,心里满是厌恶。

傅宣仪不知道在地上呆坐多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见白承宗的身影。

她浑身僵硬,顺着墙壁爬起来,来到白楚之的房间,管家段温洵在外,拦着不让她进去。

“求求你,让我看他一眼。”傅宣仪哀求他。

“夫人,你还是先去歇息吧,今天这个门,我开不了。”段温洵凝眉冷肃。

傅宣仪失望而归。

自此,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

她又一次没有了家。

白承宗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回来,这些日子,傅宣仪一直胆战心惊,家里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如临大敌。

哪怕是仆人的打扫卫生,她都被吓一跳。

某个花瓶摔在地上,她的心怦的一下子跳的老高。

好不容易白承宗回来一趟,傅宣仪等吃过晚饭后,鼓足勇气来到书房找他。

白承宗冷冷地盯视她。

她径直来到他面前,跪在地上,手扯他的裤脚,声音如断掉的珍珠,悲悯得让人心碎:“承宗,我不求你的原谅,但是楚之还小,求你放过他。”

白承宗脸色冷峻,弯腰,捏住她的下巴:“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你嫁入我们白家,想脱身,那是不可能的!”

傅宣仪仰面哭泣,双手抱住他的腿,不断哀求他:“承宗,你要我死,我无话可说,求你别伤害楚之,求你了!”

白承宗将她身体提起,按在书桌上,在她耳边斥问:“傅宣仪,那个男人是不是这样上了你!?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生下的儿子,你怎么有脸乞求让我放过他?!想想就觉得恶心!”

白承宗一怒之下想将她按在身下,可想到她的身体曾被别的男人沾染过,又觉得污秽不堪,撩拨起她的欲/望后,将她轰的一下子丢到地上:“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你想死可没门,我要让你们死不如生!”

傅宣仪被他一顿怒骂加呵斥后,一晚上没睡着。

她心里残存的对白承宗的最后一丝期望,灰飞烟灭,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厌恶她。

自此以后,她夜夜失眠,每天都睡不着,慢慢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看起来越来越呆,从前喜欢在业余之暇的乐趣,织衣服和烤小熊饼干,也荒芜搁置起来。

她夜间在孤冷的房间呆坐,望着外面的月亮,渐渐入神。

她跑出房外,寻着如山雨欲来的旧忆,模糊地抓住黑暗中的惨淡光影。

那是十岁时,妈妈和爸爸将她留在火车站后,双双离去的背影。

她一个小孩子,孤单地火车站等了许久,承受被抛弃的凄惨命运。

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声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她。

她不得已开始流浪,在春天的惊蛰日,被傅浪捡回家。

她以为这是一个温暖的家。

长大后,傅浪让她时时记起他的养育之恩,在冲动地侮辱她后,又迫不及待逼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这次,她又被抛弃了。

她已望得见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只是她的孩子,小小的白楚之还那么幼弱……

她不禁愤恨起自己的父母来,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生而不养?!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而她没有?!

如果她也有爸爸妈妈该多好。

她不会如一片漂泊无定的浮叶,任凭命运的捉弄而无可奈何。

现在,她即将要成为这样的妈妈,无法庇佑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楚之……

我的儿子。

傅宣仪在偌大的白府不知目的行走,好似夜间的孤魂野鬼,灵魂飘荡在悲伤的泪水中,正燃烧殆尽。

第二天白家仆人在打扫卫生时,惊愕地发觉她在西边院子的草地里昏迷不醒,吓得尖叫出声。

管家段温洵急匆匆地派人将她抱回房间,并将这个事情上报给白承宗。

白承宗情绪毫无起伏,面无表情命令道:“晚上你派人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跑。”

“是。”段温洵俯首听令。

傅宣仪被白承宗囚禁在白府,事实上,有没人监看她,现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她精神越来越萎靡,白承宗不让她见儿子白楚之,将她关在房间里,对外宣称说她生病易传染,不让任何人接近她。

白承宗在家时,她吓得战战兢兢,气都不敢多喘,如履薄冰。

见了他,她害怕得气息紊乱,坐立不安,极度的焦虑与恐惧。

她孤单地望着窗外的树叶,明明是昂然富有生命力的春天,为何她身体提不起一丝气力,浑身没有劲,轻飘飘的,头痛头晕,心悸难安。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某一天下午,白承宗不在,她努力撑起身体,推开段温洵的阻拦,来到小白楚之身旁,牵起他的小手。

小孩子白楚之将妈妈抱紧,十分关心问:“妈妈,爸爸说你病了,你好点没?”

傅宣仪将头发梳起,纵然唇色苍白,可看起来整洁干净,她微笑地摸白楚之的脑袋,温柔道:“楚之,乖,妈妈已经好了,我现在给你和弟弟烤小熊饼干吃。”

傅宣仪强忍身体的不适,为她的孩子,烤最后一次小熊饼干,做完后,她额头间满是汗。

但看到小白楚之吃得那么开心,她欣慰,感到开心。

晚间,她找管家段温洵单独谈话。

她当即跪在段温洵面前,苦苦哀求他:“段哥,我知道你一向宅心仁厚,楚之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时日无多,求你在我死后,帮我照看他!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可以求!……”

傅宣仪疯狂地抓住这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段温洵将她扶起,傅宣仪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在你面前跪到死。”

段温洵无奈地叹口气:“好,夫人,我尽力。”

傅宣仪哭着感激:“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在黄泉之下会铭记的。”

傅宣仪是在这年的春天的惊蛰日彻底病倒在床。

白承宗日理万机,当他在外地出席某个重要会议时,接到段温洵给他的来电:

“少爷,夫人快要不行了。”

白承宗脸色一惊,心脏被巨石砸裂,瞬间失控,他果断离席,命令司机开车赶回白府。

回到家,众多仆人围在傅宣仪的房间外,段温洵见他回来,上前迎他。

“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你们很闲吗?”白承宗一声令下,成群的仆人害怕得紧低脑袋,各自散去。

“将他们带回房间,不准出来。”白承宗瞄了一眼小白楚之和小傅朝,对段温洵说。

“是。”段温洵牵起白楚之的小手。

白楚之却倔强地抓住白承宗的裤脚,满眼是泪,稚嫩的嗓音悲伤得让人心疼:“爸爸,我想见妈妈。”

白承宗冷漠地瞥向满脸是泪水的小白楚之,无动于衷,对段温洵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将他们带走!”

白承宗单独来到傅宣仪床前,这个曾经他视为珍宝,让他心动不已的女人,此时枯瘦如柴,奄奄待毙。

傅宣仪嘴唇发紫,头发稀疏,凌乱地挂在脸颊两侧。

她缓缓睁开眼,嗫嚅:“承宗,你回来了。”

白承宗站在光的背面,面无表情。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眼睛不带任何温度看向她。

傅宣仪紧咬嘴唇,强撑起身体,苍白的双手上前拉住白承宗的手。

白承宗嫌恶地挣脱,傅宣仪死死攥紧不放,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泪水。

她坐起,双手环住他的腰腹,最后一次在他怀里哭泣。

她短暂的二十载光阴,先遇见傅浪,后与白承宗相识。

如果给她机会,她要先遇见白承宗,这个男人为她倾尽所有。

只有最爱,才最恨。

是她对不起他。

如果先遇见白承宗,她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妻子。

傅宣仪瞳仁涣散,瞳孔渐渐无光,身体没有了力气,失去气息,脸色发白,死在这个高门阔府的豪贵大红色床上。

“宣仪!”

白承宗在她生命消逝最后之际,心情复杂,他将傅宣仪紧抱于怀中,刚硬凌厉的脸上,流出丝丝分明的泪水。

一瞬间,万种情感在他心里奔腾,思绪交/裹,恼怒,后悔,哀伤,悲痛,不舍……

最后他只知道,怀里的妻子,再也没有呼吸,死在家里。

傅宣仪在春天的惊蛰日来,也消陨在春天的惊蛰日。

白承宗为她办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葬礼,以骨灰盒的形式向外界宣告白家夫人的病故。

葬礼上,她唯一的亲人傅浪没有来,真正实现了傅宣仪对他说的“我死的时候也不见你!”

【作者有话说】

…………

写到后面居然自己还哭了,真滴是泪腺发达,肌敏感(?д?。)

262 天之堕子

◎明珠失光,蓝花沉渊。◎

白楚之在四岁以前是北都市最豪贵权门的天之骄子,父母对他疼爱有加,呵护备至,年长辈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白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家伙,平时来家里玩的其他同龄小朋友都喜欢牵着他的手和他愉快地玩耍。

他在4岁时,遇见了聪明安静的表弟兼童年玩伴小傅朝。

小傅朝聪明乖巧,对他很黏,喜欢抱着他睡觉。

他的幼时童年既单纯又快乐,有那么多人对他那么好,那么多人爱着他。

可是他自满5岁到6岁这一年,他的妈妈傅宣仪去世,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傅朝被接回到傅家公馆,不再和他在一起吃住。

父亲白承宗再也没有抱过他,好像还对他十分厌恶。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察觉到自从妈妈不在后,爸爸对自己就变了许多。

从前爸爸会将他抱在怀里,教导他知识,捏他婴儿肥白嫩的脸,和他玩闹,笑得很开心。

白承宗自傅宣仪死后,回家的次数更少,偶尔回来一趟,心里空落落的。

这样超级华丽的大豪宅,让他找不到一丝温暖。

此时白楚之已经上了小学提前班次的学校,他的舅妈金书书开车来白府带他和小傅朝一起上学。

小傅朝很懂事地将他搂紧,以无声的言语安慰他。

放学是由管家段温洵将他接回家,白府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车,小白楚之认识,这是爸爸的车。

管家段温洵将他的书包拿过来,一只手牵着他来到已经到家的白承宗面前。

后院的主厅里,白承宗端坐在沙发上,眼睛朝小白楚之看去。

以前,他们父子经常在这里玩,可现在,白楚之略觉一丝恐惧,父亲的眼神像孤夜的狼,刺得他不敢直视他。

“来,儿子,到我这里来。”白承宗突然伸出双手,作出欢迎他的姿态。

白楚之稍微一愣,随后脚步一点点向前,乖巧地来到他身旁。

白承宗将他搂在怀里,摸他的脑袋,气息钝重。

白承宗的心情很复杂,这个孩子眼睛太像傅宣仪,行为举止更是和她如出一辙,温柔安静。

可,这又怎么样?!这个小孩,再聪明再乖巧再懂事,也不是他的种!

他一想到这个,胸腔里的怒火直窜脑门,无法自控,将小白楚之的头发往上拼命一提,眼睛通红地盯着他。

“爸爸,好疼。”小白楚之被他的粗暴扯头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小手无处安放,挣扎着,像一片孤弱的浮萍。

管家段温洵在一旁观看,眉头深皱,他担忧白承宗一怒之下会打骂这个孩子。

白承宗到底是极其有素养的富家少爷,纵然心底再生气,也不会随意打小孩子,他将小白楚之往后一推,转身离去。

管家段温洵将小白楚之抱起,为他擦眼泪。

“段伯伯,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爸爸不高兴了?”小白楚之边哭边小声说,小身体哭得一抖一抖的,看着让人十分心疼。

管家段温洵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慰道:“少爷,你不要多想,走,段伯伯带你去吃饭。”

自傅宣仪死后,白府夫人的名衔空了出来,多少豪门望族听闻此风吹草动,颇有些急不可耐,迫切地想将自己的女儿嫁进白府。

他们虽然着急,但也算冷静,四下到处打听白承宗续弦的意愿,摸准了他的想法,他们才好行动。

一番打听后,白承宗放出消息,说有强烈的续弦意愿,这下子,白府门口每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人将自己的女儿像进贡般,呈给白承宗“阅示”。

白承宗将续弦再娶的事情交给母亲景楠把关,很快,一个月后,景楠告诉他,叶斯年要前来拜访。

叶斯年是文//化//部部长,书香世家,簪缨之族,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行为派头,儒雅温和,书卷气迎面拂来。

白承宗点头,同意景楠所提,择日在白府正襟危坐,等候叶斯年的上门作客。

叶斯年比白承宗大上许多,算是他的长辈,可进了白府,他对白承宗却恭敬有加,谦卑克制,随行的人将礼物交给管家段温洵后,便默默地退出在府外等候。

白承宗简单地对他回了一个礼,便坐在沙发上。

段温洵忙前忙后地端水倒茶伺候。

简单地寒暄之后,叶斯年直接进入主题:“白总,我的女儿叶惜蓝刚满18岁,你见一面如何,今天我把她带来了。”

白承宗点头,淡然道:“好,来都来了,我也想瞧瞧她。”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出脚步声,景楠邀着一位女子缓缓走来。

叶惜蓝身着湖泊色修身旗袍,将她细瘦至极的身体,衬托得天衣无缝。

她肌肤雪白,眉眼如黛,身姿婀娜,脸色平静。

“惜蓝,来,见过白总。”叶斯年嘱咐她。

叶惜蓝款款上前,略微躬身,向白承宗欠身问好:“白总,初次见面,我叫叶惜蓝。”

白承宗仍旧坐在沙发上,他如狼的目光,直直地打量她。

叶惜蓝也在看他。

白承宗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说:“有意思,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直视我眼睛的女人。”

叶惜蓝抿嘴浅笑,她身姿优雅,恍若某位民国佳人,细瘦的腰肢如弱柳扶风,卷起缱绻之意。

叶斯年心下一笑,他知道这事是成了,端起茶杯细细喝茶。

景楠最欣赏这样大门大户的书香之家之女,因此巴不得叶惜蓝能嫁入白家。

白承宗看向叶惜蓝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叶惜蓝问:“什么问题?”

白承宗:“你是处女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瞬间凝固,叶斯年端茶的杯子差点摔在地上。

只有叶惜蓝不缓不慢,毫不慌张,回答:“是,白总,我是处女。”

白承宗沉默片刻,收敛高深莫测的目光,朝叶斯年道:“叶叔,你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我中意她,选个日子将婚事定下来吧。”

叶斯年诺道:“好,白总。”

于是,在傅宣仪死后未满三个月,白承宗迎娶了叶惜蓝。

白府换了一个女主人,同时也在这年年底新添了一位麟儿。

白承宗亲自给他和叶惜蓝的儿子取名字,叫白晗。

这是可含日月之光辉的,真正属于他血脉的亲生儿子。

仅仅是瞥一眼小白晗如月寒的眼睛,就知道这一定是最独一无二的白家人。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白承宗还是带着白晗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正如事实,白晗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将这个儿子宠上天,倾尽所有哄他开心,让他高兴。

让他欢喜的是,小白晗很聪明,在百天抓周时,不负众望,抓到了白家嫡传长子代代人都抓到的印章。

白承宗对外界宣称白家只有一位少爷白晗,从前那个他抱在手心里关爱呵护的白楚之,已经渐渐被人淡忘遗忘。

一颗皎亮的明珠失光。

一枚传奇的冷月生晖。

白楚之十岁之前,白承宗没太管他,他大都和傅朝一起玩,住在傅家公馆的时候多。

过了十岁的年纪,白承宗对他越来越严苛冷漠。

白承宗不让他在餐桌上吃饭,只允许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吃。

白承宗将他关在西边庭园阁楼,不准他随意外出。

高中那年,白楚之因为联考数学错了一个填空题,没得满分,白承宗勃然大怒,直接在书房里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朝他脸上砸去,吼道:“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配当白家人吗?!”

其实他写的答案是对的,只不过是题目出错了。

白楚之在白承宗的怒火与冷漠中,苟延残喘,默默忍受。

到18岁那年,白承宗将他派到外国去读书,在他身边安排一位心腹密探吴良。

吴良每天会拿一杯水,端给他,脸色漠冷,对他说:“少爷,你该喝药了。”

可他根本没病。

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无法违拗,只得忍耐喝下。

他边上学边失忆,许多次他梦到一片蓝色蔷薇花的荒地,他坠落在花朵中,渐次被荆棘刺伤,最后头痛难忍,失眠苏醒。

白承宗不会让他干成任何一件事。

白承宗知道他聪明有才,好好地培养他,却不会让他的才能有任何发挥之地。

白承宗知道他想救当时在白氏集团闹事的姜淑芳和黎佳一对孤弱奶孙,他偏偏不让他救。

白承宗知道傅朝爱他深入骨髓,在他动心上头的时候,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派人抓住他。

这么多年,白楚之对白承宗来说,是看着厌恶,杀之可惜的恨种,他要好好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在把白楚之从星月居抓走后,白承宗将他带到曾经自己和傅宣仪结婚睡觉的卧室。

白楚之被吴良五花大绑,囚跪在冰凉的地上。

白承宗目光冷寒,刺向他。

“哼!”白承宗捏住他的下巴,“你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怎么,被人爱,你很幸福吧?”

白楚之沉默不语,额前墨发凌乱,漆黑的瞳孔,张皇失措。

“白楚之!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死,因为你舍不得傅朝,可我偏偏就要你死!”白承宗怒吼道,“让你也体会我当年的感受,我是怎样的痛苦难受!”

白承宗手摸他的眼睛,这样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起已故的傅宣仪,顿时他的怒火更甚。

他将白楚之推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身上:“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让人讨厌!你们都不配被人爱!”

白承宗冷漠的唇角向上一勾,语气嘲讽:“哼,看在你临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真相,你虽然姓白,可你是你那婊子母亲和别的野男人生的,现在你懂了吗?!你没有资格做我们白家人!你是我们白家的耻辱!你是孽种!你是杂种!你罪该万死!”

白承宗将这么多年压抑至极的话,愤恨地发泄出来,随后颓然地坐在床上。

原来一切都是这样。白楚之叹息地眨合黯淡无光的眼眸,眼前浮现已故母亲的音容笑貌。

白楚之身体艰难爬起,眼睛含泪,问:“我妈妈到底怎么死的?”

白承宗表情冷峻:“是我杀的,正如今天我要杀你一样。”

白楚之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眼眸低垂,宛若望不尽的深渊。

他在深渊里,坠落,通往死亡之境。

在那班风雨夜的飞机上,吴良端着一杯水,递给他,对他说:“少爷,你该喝药了。”

他身姿挺立,一反常态,打破他手中的杯子。

他来到早已打开的舱门前,眼含泪光,沉甸如云。

他没有犹豫,果断地背身一跳,纵入无尽的暗色深海中。

他无法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死亡。

他右手的灿红戒指坠落在波浪翻涌的深海,发出晶耀璀璨的光。

亮光如芒,却点不燃一个已熄灭的灵魂。

白楚之如四月的蔷薇花,柔软轻丽,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最后消失于茫茫人间。

263 问世

◎哥哥,转世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普光寺〗是北都市最大的佛教寺庙,它地处郊区,幽静偏远,却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它的香火繁盛一方面来源于它佛经众多,品类齐全,有一众高僧大能坐镇,传经授道,普度众生。

另外一方面得益于北都市众多名流大公司慷慨解囊,倾注大量资金用于投资建设,无论是亭台楼阁,亦或是藏经道场,香檀鼎炉,菩萨金身等包括一众僧人的吃穿住用行,都是顶级配置,堪称北都市第一佛教大寺。

今天普光寺闭庙,不接待一般游客,辽远宽敞、平时热热闹闹的寺庙此时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寺庙门外停放一辆黑色迈巴赫,林易为车里的人躬身打开车门,一只细瘦苍白的手,如蜻蜓点水,纤弱地搭在他手腕上。

傅朝缓步下车,林易扶着他,一路前行。

“普光寺”三个大字,熠熠生辉,繁体字更显庄重肃穆。

进入正大殿,寺庙住持静能前来迎接他,双手合十,谦卑有礼,嘴里虔诚念叨“阿弥陀佛”。

观心殿位于普光寺西边,是祈缘保佑平安的庙宇,殿外有一颗百年大树,苍树古朴,枝桠遒劲,似要刺破铅灰色的苍穹。

观心殿有300步台阶,白色台阶垂垂,铺延开来,落在脚边。

傅朝身体薄瘦,犹如风中一片单叶,他凝神,脚步抬起,一步一个脚印,踏着白色台阶,向观心殿走去。

静能跟在他身后,旁边还有几个小沙弥在旁跟随。

来到殿前,傅朝抬眸向树上挂满的祈缘福袋望去,愣神之后,便来到观心殿前。

静能为他点好三根香火,他双手接过,站在黄色蒲团面前,朝金身佛像祈拜。

华丽的庙宇,飞檐四角朝上,乌云密布,勾勒出黯淡阴沉的景气。

傅朝是唯一一个站着祈愿的人。

他只跪他的哥哥白楚之。

傅朝走出屋外,林易给他重新披上外套。

他双目无神,站在白色高阶上,愣神发呆。

一颗雨,从乌云里翻滚出来。

再一颗,滴在树叶上。

下起了小雨,林易给他撑伞,他抬手表示拒绝。

他站在雨中,微微细雨将他的头发染湿。

忽然,从树下掉落一个红色祈福袋,他弯腰捡起。

拾在手心的这一刻,他好像被电击了一般,心潮澎湃,仿佛手中握住的是某种命运。

他打开祈福袋,里面有一张黄色小宣纸,字迹分明。

[保佑我弟弟小朝赶紧好起来,健健康康。]

这……!?

傅朝不可思议地紧捏纸条,问静能:“我哥白楚之是不是来过这里?”

静能回:“傅总,他来过,说是为某人祈福。”

傅朝情绪翻涌,急忙问:“什么时候?!”

静能使了一个眼色给旁边的小和尚,随后小和尚急匆匆地跑到里间,拿出一个复古的宣纸蓝色登记簿,翻开某页,递给静能。

静能递给傅朝看。

傅朝纵然病体缠身,瘦如枯槁,可记忆力从未减退。

他看了一眼白楚之来这里的日子,记起那年八岁,他高烧不退,母亲金书书心忧如焚,哥哥白楚之也担心得不得了。

原来哥哥还特地为自己祈福。

哥哥。他呢喃,想起哥哥已死的事实,心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傅朝眼眸悲伤,如断翅的蓝色蝴蝶,他问静能:“大师,人死后会转世吗?”

静能和他并肩站在高高矗立的白色台阶上,声音平静:“傅总,我佛讲究因果轮回,缘缘因施,人既有今生,亦有来世。”

傅朝瞳孔无光,继续问:“人死后,走过奈何桥,转世之后,还会记得上世的事吗?”

静能暗暗看他一眼,道:“前尘旧事,莫若南柯一梦,人海茫茫,肉体凡胎,精神欲念,情债累累。我佛寻悟,便要人既转了世,不作妄念。”

雨渐渐大了起来,傅朝在雨中站立许久。

夜间,他在寺庙休息,静能为他安排的膳食,他不曾动筷。

他静静躺在幽静的厢房木床上,合眼,手里紧紧攥着白楚之为他祈福的红色小香袋。

今晚,他想梦到白楚之。

好想见你。哥哥。

他进入一个幽蓝色的梦里。

他的身体被成千上万朵蓝色蔷薇花,柔软地托起,蓝色花朵,如洁净柔软的蓝色海水,温柔地抚摸他。

蓝色美丽的蝴蝶围在他身边,翩翩飞舞。

晶亮的光芒,照亮漆黑的四周。

一只温热的手,从暗夜里伸出,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第四根无名指上,闪着灿红的光亮。

这是?——

这是哥哥!

傅朝站起,将白楚之抱在怀里,很紧,久久不能止息。

“哥哥!”傅朝边哭边高兴,他什么话都想说,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脱口而出最多的是喊他哥哥。

“嗯。”白楚之温柔地贴在他滚热的胸口前,细白的手指,轻抚他的泪水,温声喊,“小朝。”

傅朝俯身将他抱紧,吻他,吻得非常用力,气息紊乱。

哥哥口腔里的温热与软绵,让他死而复生,他内心好温暖好幸福,想这样一辈子抱着他不放手。

“小朝。”

“嗯,哥哥。”

“小朝。”白楚之眼眸清笑,握住他的手,然后缓缓放开,“忘了我吧。”

“不要!哥,我不要!”傅朝急得哭出来,死死搂着他,“我不要啊!哥!我发过誓要生生世世要爱你!”

白楚之恍如一片轻软的蓝色蔷薇花,破碎成片,身影渐渐消失。

傅朝怎么使劲,也抓不住他。

“不要啊!哥!求你不要走!”

傅朝嚎啕大哭,被外面狂烈的雨声震醒,从悲伤的别离梦里回过神。

他的眼睛流出细细的鲜血。

白楚之死的那年,他老是梦见一个凄惶的背影,白色衬衫满是血迹。

后来这样的背景,消失,梦也梦不见。

刚刚在梦里,白楚之对他说“小朝,忘了我吧。”

他心如刀绞,怎么可能会忘。白楚之是他的骨血,要忘记,好比腕骨取肉,疼痛钻心。

转世?傅朝衣着单薄,手里依旧紧握福袋,他起身打开门,一阵呼如疾来的冷风,将厢房里的蜡烛吹灭。

难道哥哥真的转世了吗?

一道惊雷没入莽林,将树叶吓得东躲西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砸在地上,树上,他的身上。

他薄瘦的身体,如凋零的枯叶,摇摇欲坠。

他扶着墙壁,喘着粗气迈出房门,搭在肩上的外套掉在地上,被雨水打湿。

这样的一个风雨疾驰的晚上,这样一个风雨凄凉的夜里,让他回想起幼年时候,他被这样的风雨雷吓得瑟瑟发抖。

那年都还是很小的年纪,哥哥白楚之冒雨来找他,暗夜里的“别怕,小朝,哥哥来了”这句寻叫声,让吓得六神无主的他,在哥哥白楚之来到他身旁时,紧紧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温暖的怀里。

同样是这样的一个雨夜,大雨砸湿他的身体,他多么希望出现一个神迹,多么希望哥哥提灯来寻他,呼喊他的名字。

哥哥,你到底在哪儿,求求你,别抛弃我,别丢下小朝。

傅朝无助地抓住虚空的幻影,泪流满面地行走在仓皇暗沉的雨夜。

他的身体踉踉跄跄,却顽固地追寻那一束,在心里永恒不灭的蓝色蔷薇花。

哥——

他身体跌倒,顺着白色台阶,滚滚而下,再一次孤独地迷落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暗夜里。

264 蓝恋蔷薇

◎哥,我永远恋你,喜欢你,爱你。◎

晨曦微光从豪贵的金色窗户洒进来,一张宽大无比的大红色床上躺着衣不蔽体的男人和女人。

粉色蕾丝边修饰的床,见证某种男女之间的旖旎梦幻之事。

三五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晨间的熹光中酣然入睡,被这些女人团团包围的最中间的男人,此刻也睡得正香。

突然,啪的一声,昂贵的红木门被猛然撞开,十几名高大威武的戴墨镜的黑衣人哐哐地闯进来。

女人们睡眼惺忪,凌乱汗湿的头发黏糊糊地搭在肩上,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惊醒。

黑衣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庄合光,他脸色冷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迅速挥手,命令道:“将他给我捆起来带走!”

话音刚落,黑衣人井然有序地将被子大手一掀,提起床上的男人。

一瞬间,没穿衣服的女人们各个吓得花容失色,抱头鼠窜,哭喊不止,双手四处扒拉找衣服穿。

男人正是常年醉倒在女人胸前的傅浪,他下巴的胡茬子长出了一截,原来分明的腹肌,隆起,变成鼓囊囊的白色肥肉。

他被黑衣人粗暴的动作吓醒,又是不解又是生气吼道:“妈的,你们是谁啊,居然敢抓老子?!”

庄合光冷蔑一笑:“我们是谁不重要,但是你,我今天必须要带走。”

他一抬手,黑衣人听令,将大喊大叫的傅浪劈晕,拿出绳子,将还在穿着睡衣的他,捆成粽子,从傅浪的私人住宅大别墅里将其带走。

不住过了多久,傅浪迷迷糊糊地肚子发饿,头发晕,但身体似乎被某种东西禁锢住,使他动弹不得。

他仿佛是沙滩上被炙烤的濒死之鱼,奄奄待毙,周围一片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三天后,傅浪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感受,就是想喝水,好想喝水,快渴死了!

他的嘴唇干得要裂开,浑身虚弱无力,实在难受至极。

他渴得都想喝自己的尿。

无尽的黑暗,他的耳朵十分灵敏,他听到有脚步声。

脚步声既浅又深,硌刺他的耳膜。

“嘭”的一桶冰凉的水,直直地朝他泼来,如雨后甘霖,他贪婪不息想舔/舐自己的打湿的嘴唇,抿到一丝水。

耀眼的灯光亮起,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傅浪凝神细听,清脆的皮鞋声,一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空旷幽暗的废墟,朝他逼近。

他挣扎抬眼,注意到来人穿着皮鞋,黑色西裤,再往上看,是一条极其昂贵的金色皮带,上身是黑色西式衬衫,最后目光落在这个人的脸上。

一头蓬松的微曲褐色卷发。

这、这是自己的儿子傅朝!

傅浪犹如死后余生,连忙向傅朝喊道:“小朝啊,儿子,快来救我,不知道哪个狗养的东西把我捆起来了!”

傅朝冷冷不语,寒冷的眼神,如滔天之剑,欲要将此时狼狈不堪的傅浪斩成碎片。

傅浪被绑在石柱上,粗猛的铁链子将他的身体完全束缚住,手、脚、身体全部被捆死,使他没有任何活动空间。

跟随傅朝的林易搬来一个凳子供傅朝端坐,傅朝伸出手,林易会意,将一把黑色手枪轻轻交给他。

傅浪见状,恐慌地吼道:“傅朝,我是你老子,你要干什么!?!”

傅朝苍白的薄唇,冷漠地勾起,白皙瘦弱的手指把玩手枪,语气毫不在意:“我当然是来杀你的。”

傅浪听了立马大怒,骂道:“傅朝,你这个烂b养的东西,啊,我是你老子,你居然敢杀我,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不怕天打雷劈吗?!!赶紧放了我!不然你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傅朝脸色漠然:“我已经失去了我最怕的东西,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这个烂人!”

他提起傅浪的头发,血眼猩红,怒问道:“这世界的女人那么多,你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鸡/巴,非得要找傅宣仪来嚯嚯?!”

傅浪听闻此话心里一惊,某个痛苦的记忆露出水面。

傅朝朝他吼道:“你他妈的是个畜生是不是?!我哥白楚之就是因为你才被白承宗那个狗东西逼死的!你到底懂不懂?!”

傅朝站起,抬脚愤恨地朝傅浪的裆/部一踢,却空空如也。

傅朝愣了半秒,随后哈哈哈大笑,笑得仓皇落寞。

傅浪脸色铁青,被捆绑的四肢虚弱地垂落。

“白承宗那个狗东西,果然很会折磨人,他查出你就是玷污傅宣仪的那个男人,又知道你好色,所以才砍了你的那个玩意儿!让你生不如死!”

当年,白承宗派手下的顶级情报官司徒莫调查傅宣仪的生世,事无巨细,得知她是在聆风镇被傅浪捡回家当作妹妹抚养。

又调查了她的成长经历,从初中到大学,的确没有交过男朋友。

唯一较为亲近的男人是她的哥哥傅浪,难道……?!

白承宗知晓傅浪贪色,但是傅宣仪是他妹妹……

他派人将傅浪打晕,取他的血和小白楚之的血做鉴定,三天后出结果,证明两者的亲缘关系属实。

白承宗大为恼火,恨不得即刻绞杀傅浪,以报心中之仇。

他还得知当年在军营里戏弄自己的那个人是李起,原来也是傅浪自小在聆风镇玩的很好的好哥们,所以说当年傅浪根本就是故意和李起演那一出“正义救人”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自己,好攀附自己,借机好套取自己的钱。

蹭蹭蹭的怒火在胸中翻滚,白承宗自诩作为北都市白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总裁,居然被区区一个贪财好色的人耍的团团转。

真可恨!他浓眉皱起,冷厉的脸,比冷渊里的冰还要冷得让人发颤。

白承宗一脚踩在地上被打晕昏迷不醒的傅浪身上,冷道:“杀你只会便宜你,我让你下半辈子做太监,让你永远痛苦。”

傅浪被白承宗骟后,被丢在荒郊野外,醒来时,他感到身体某个部位格外的疼痛。

操/你妈的!当他察觉自己不是男人之后,暴跳如雷,对着空气发怒,但疼痛又让他咬紧嘴唇,弯腰躬身,不能动弹。

白承宗还是低估了傅浪对玩乐的极致开发,哪怕没有了那根象征男人特征的玩意儿,傅浪不靠身体接触,也能苏爽舒服。

“你难道不知道我姑姑傅宣仪怎么死的吗?白承宗为什么要砍了你的那根烂东西?你是天底下最猪狗不如的畜生!”傅朝羸弱的身体剧烈颤抖,“姑妈的骨灰都找不到,你知道我哥多伤心吗?!他这一生过得多痛苦,每一步都被白承宗算计操控,与其这样,我宁可他不出生!”

傅浪脑袋低垂,他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当年一时冲动在傅宣仪婚后上了她,她怀的居然就是那次的种。

他后来也约摸知道将自己打晕又抛在荒郊野岭的人是白承宗。

在北都市,谁人不知他是白承宗的大舅哥,他自己经常靠着这张幌子耀武扬威。

敢打他,把他变成太监的,除了白承宗,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至于原因,他猜想,只能和傅宣仪有关。

白楚之一岁生日时,他作为舅舅去参加过酒席,他观察小白楚之的模样,被吓得浑身发冷,因为这个孩子和白承宗一点儿也不像。

……

他半途借口有事匆匆离去,这么些年,一直躲在国外。

酒、烟、女人、赌/博、娱乐,让他忘掉烦恼。

哪怕被白承宗骟了,他照样沉迷声色犬马,逃避外界,只想享受。

傅宣仪死了,他没去,也不敢去,他不断逃避,躲在自己的粉色蕾丝梦里。

白承宗死后,他如释重负,身上被压着的千斤重担,顷刻间被卸去,他好像重获新生。

在白承宗的葬礼上,他注意到他的第二任妻子叶惜蓝,一位纤弱的古典美人,他没皮没脸地对她上下打量,目光火热。

他永远这样死性不改,被旁人冠为“人中色鬼,裙下败类”。

他的一生被色所擒。

在今天,他要为自己曾经的冲动付出血的代价。

但他还不想死,所以他声音软了下来,向自己的儿子傅朝求饶道:“小朝,我是你爸爸啊,没有我,哪来的你,我们是最亲密的父子关系,你是我的好儿子,不要杀爸爸,求求你了,我这么可怜,你忍得下心来杀我吗?”

傅朝不为所动,脸色酷冷:“我决定的事,断然没有更改的!你是间接杀我哥的凶手,我不杀你,难消心中之恨!”

傅浪大声呼喊,声嘶力竭,极力扭动身体,扯得黑色锁链乓乓乓响。

“不要啊傅朝——!”

随着这一声迅疾的惊叫,一枚子弹正中傅浪的心房,顿时鲜血淋漓。

傅朝身体趔趄,林易上前扶住他。

了结了傅浪,接下来该了结自己了。他想。

他给白晗去了一个电话。

〖浪腾〗两个字,金碧辉煌,灿烂夺目,在北都市最繁华的宁安街,耸高矗立,展现它的威严与豪贵。

大厦顶层,望一眼,好似可以摸到云朵,与天好接近。

傅朝单薄的身体,站在冷风中,直面他对面的白晗。

白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约到这里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晗,我要杀了你。”傅朝抬手,举起黑色手枪,指着他。

白晗冷静,说:“傅朝,你不要执念太重,我父亲已死,你也杀了傅浪,因果已经清了。”

傅朝惨淡地笑,逼近白晗。

“你他丫的住手!”顾以安喘气,一把跑过来,将傅朝细瘦无力的手腕遏制住,手枪顿时砸落在地,“你还没疯够啊?!这一切关白晗什么事,你不要滥杀无辜!”

傅朝不依不饶,薄瘦的身体弯下,捡起手枪,靠近白晗,目光通红,在他耳边道:“我真恨你们白家人!”

“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白承宗是怎么死的,你在逃避。作为高高在上、血脉纯正无比的白家嫡传人,你也感到痛苦了吗?”

傅朝手搭在他的肩上,眼里流出泪水,胸腔剧烈起伏,握不住手里的枪,黑色枪支滑落在地。

“可是,他也姓白啊。”

他说这话时,犹如一个孤单无助孩子,喉咙哽咽,清亮的眼眸点缀绝望的泪光点点。

傅朝闭眼,眼角流出清泪,无法止歇,汪洋的泪水,将他的呼吸遏制,囚禁他的心。

他的身体向后退去,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厦楼上,在这个罪开始的地方。

他纵身一跃,如一只轻盈的蓝色蝴蝶,落下。

“傅朝!”

白晗极速跑前,想拉住他,却已迟。

白晗脸色灰败,眼睁睁看着傅浪跳下这座百米高的大厦。

顾以安也被傅朝突然跳楼吓一跳,他紧握住白晗的手。

傅朝深深坠下,苍白的脸色,浮出淡淡的笑意。

哥。我来见你了。

他左手的银白色戒指发出耀眼的蓝色芒光。

还在高层领导会议室开会的金书书,蓦然看到傅朝从楼顶跳下,她心乱如麻,疯狂地捶打窗户,边哭边想跳下去一探究竟。

柳却西泪流满面地抱住金书书。

浪腾所有的工作人员皆一脸惊愕,面面相觑。

傅朝死的音讯,蓝色蔷薇花最先知道。

颜清作为北都市唯一会种植培养蓝色蔷薇花的花店女主人,她发现她培育的蓝色蔷薇花,全部都枯萎掉落。

难道是……颜清思忖,震惊,眼前不断闪现傅朝的身影。

她抚弄凋零死亡的片片柔软蓝色小花叶,将它们一一拾起,装进小花袋。

随后进里间,将花册登记簿上的〖白楚之〗那一页扯下来,折成纸页,装进蓝色小花袋。

傅总。愿神保佑你。颜清双手合十,虔诚默念。

265 朝晖散逝

◎小朝,你就当妈妈做了一个噩梦,好不好?◎

傅朝从百米高的浪腾大厦纵身一跃,跌下北都市最繁盛的宁安街。

他薄瘦的身体,被巨大的重力,绞成泥泞的碎片,头颅重重地磕在坚硬如铁的地面,狼藉的血散开来,空气中弥漫浓厚的血腥味。

行人们围成一圈,脸色惊慌,左顾右盼,吵吵嚷嚷,有的人手足无措地高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跳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