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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两个小时后,抵达谈感折的故乡。

十里八村的人早早到场,村民皆头戴白布,面色沉痛。

村头至村尾,沿街摆放大大小小的花圈。

谈感折的遗像由其妻子管苍苍捧护在怀,她身旁站着一个小孩,是谈感折的儿子谈哲。

村头,谈感折的母亲关婵,身穿黑色孝服,头戴白花,目光沉沉地看向管苍苍。

“妈!”管苍苍走到关婵面前,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的感折!我的儿子啊!”年迈的关婵一见到谈感折的遗像,心如刀绞,疼痛难忍,哭得跌落在地。

陈羡生身穿黑色孝服,肩束白布,扶起关婵。

谈感折的岳父,如今已是北都市副部/级/领导人管仲平,牵起自己的女儿,又拉着关婵,语重心长地说:“感折,他殉职尽忠,是个好孩子啊!”

陈羡生为关婵擦泪,这位母亲早年间丈夫谈近义为国殒命,现在人到晚年,儿子谈感折又因公殉职。

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她而去,烈士满门,忠义昭天。于她而言,却只是悲叹人世间的命运无常,失去了家人的悲苦。

谈感折的棺木被安放在烈士陵园,与他的父亲谈近义埋在同一片土地之下。

黑色棺椁上覆盖一层鲜艳的五星红旗,阖棺下葬,烟花冲天,鞭炮齐鸣。

所有警察列队肃立,神情凝重,脱帽致礼。

管仲平举一杯最烈的酒,撒过谈感折的墓碑。

晴日阳光,灼得厚重的墓碑散发热烈的金光。

烈酒烫碑,黄烟四起。

黄纸漫天,哭声响彻。

陈羡生跪在地上,沉沉地望向谈感折的墓碑,对他作最后的告别。

「感折,走好。」

葬礼结束后,警察们原路返回。陈羡生扶悲伤欲绝的关婵回家。

夜间,关婵精神才好一点,陈羡生小声叫她:“关姨。”

“妈。”管苍苍胸前佩戴白花,脸色悲痛,她手里紧攥着儿子谈哲。

关婵半靠在床上,支撑起精神。管苍苍将谈哲带到她面前。

谈哲年龄非常小,只有3岁,可模样周正齐整,聪颖慧悟,他小跑到关婵面前,小白手摸她的脸:“奶奶,莫哭,以后我来孝敬您。”

关婵见她的这个孙子,眉眼间生出凛然的正气,与谈近义、谈感折如出一辙,她心底不禁感到某种慰安。

她握住谈哲的手,慈爱道:“小哲,奶奶不哭,奶奶为你爸爸骄傲,他和你爷爷一样,都是个勇敢的人。”

与管仲平随行的佣人做好了晚宴,管苍苍扶着关婵出来就餐,一行人吃过晚饭后,管仲平有要事得离开。

临走,他对关婵说:“亲家母,感折已经离我们而去,还请节哀顺变。我让苍苍和谈哲在这里陪你,你的饮食起居我再派两个人来照顾。总而言之,逝者已去,生者犹度,还望你保重贵体,谈哲这小家伙一直都惦念着你呢。”

“好。劳您费心了。”关婵郑重地站起身,向他道别。

晚间,夜深人静时,陈羡生辗转难测睡不着,他心里憋闷一句话。

终于,他轻轻地敲开关婵的房门。

“关姨,有句话我想对你说。”陈羡生直视关婵的眼睛,不再犹豫。

关婵却轻轻拉起他的手,叹口气说:“羡生啊,人的生死,皆是命。谈感折自有他的命数。”

“可——”陈羡生说,“本来应该死的人是我。”

关婵像慈爱的母亲,按住他颤抖的双肩。

陈羡生不由得更加哭泣:“他是为我挡下子弹,失去生命的。”

关婵沉默,叹息一口气。

“羡生,之前在警校的时候,感折老是提到你,他说很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关婵回想起往事,脸色微微发红,眼睛流露神往的色彩,“你这样的人,在他心里,大约是和他父亲那般,勇敢且正义。”

“感折最敬重的人是他的父亲。”

关婵仰面掉泪,“感折,他是不后悔的。羡生,不要因为这而自责,不然在九泉之下,他会难过的。”

陈羡生激动地双膝跪在关婵面前,双眼依旧红肿不堪,眼神却无比坚定,他紧握她的双手:“关姨,感折为我牺牲自己,他是真把我当成弟弟,您以后也是我的母亲!”

说罢,他朝这位烈士之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关婵枯老的手,抚摸陈羡生的脑袋,情不自禁流下感动、宽慰的热泪。

一周后,管苍苍和陈羡生一行人告别了关婵,留下佣人继续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临别之际,关婵紧牵着谈哲的小手,谈哲恋恋不舍。

“奶奶,这个给你吃。”谈哲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关婵手心。

关婵慈爱地抚弄谈哲的小脸:“小哲,以后要常来看奶奶啊,奶奶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谈哲眼巴巴地看向管苍苍,小声乞求,“妈妈,我们可以不走吗?”

“乖,以后我们再来看奶奶哈。”管苍苍温柔地摸谈哲的脑袋。

“好吧。”谈哲钻进关婵的怀里,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奶奶,我下一次来要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好,我的乖乖,奶奶等你哦。”

回到北都市,管苍苍示意陈羡生,要和他单独谈谈。

在将谈哲交给佣人看管后,管苍苍和陈羡生在幽静的公园里散步。

管苍苍看了一眼天空,止住步伐,语气沉重:“是我害了他。”

陈羡生也停止脚步,倾听她的诉说。

“感折他一直很不开心。我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无法放开他啊!我知道他期间一直很想跟我离婚,但是、我不能啊!”

“他是个有责任的男人,所以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使我快速怀孕,一旦有了孩子,他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真的好自私。夜间,他听到他的叹息,我也能看到他眉间的悲伤。可相较于这些,我宁可把他牢牢栓在身边一辈子。”

“我喜欢他、爱他,已经无法自控,我真的不能离开他!哪怕我知道他是不爱我的,我也想一辈子靠在他身边。”

管苍苍极力控制情绪,她看向陈羡生,“你应该知道,我第一次见他吧。我第一次体会到‘一见钟情’,我也是第一次向我爸提出诉求。”

陈羡生记得当时和谈感折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遇见管苍苍。

对管苍苍而言,谈感折是茫茫人海最独一无二的闪亮存在,耀眼得让她仅仅是一眼就深陷其中。

她是家中独女,家教颇严,条件优厚,自小在外国读书。

严格的家风让她秉性收束,沉静内敛。

她成绩优异,考取的是国外著名大学的金融专业。

如果没遇见谈感折,她应该走上的是设定好的女企业高管的人生道路。

世间万象,情字如刀。

一见君,心坠落。

她破例地向父亲管仲平提出想和谈感折结婚的请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父亲自会动用手中权力,胁迫、逼迫谈感折。

那时的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只想嫁给他,一辈子守着他。

婚后她温顺软绵,宛如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她对谈感折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她是一汪温柔至极的水,无形之中套牢谈感折。

可她也深知,谈感折对自己的喜欢并不算多,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冷淡,进而愁苦起来。

她从未走进他的内心。

谈感折也不会跟她诉说任何心事。

直到陈羡生重回北都市那段日子,谈感折的高兴模样,让她忍不住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原来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导致谈感折郁郁不得志的根源是自己的家庭背景。

她一时情绪泛滥,想不如干脆离婚放他远走高飞,还他自由。

可——

她舍不得,放不开。

哪怕心灵从未共鸣,身体也要在一起。

管苍苍利用儿子谈哲将谈感折紧抓于手心。

谈感折的死,让她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他们婚后喜少忧多,她真的后悔,不应该为自己的私心,让他过得如此苦闷。

那不是爱,而是束缚。

“羡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憋在心里,现在终于能够说出来了。”管苍苍舒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儿子谈哲身上,“好在,幸运的是,小哲会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做一个勇敢的人。”

陈羡生目光悠悠望向谈哲,心里涌出希望的光。

137 叛徒

◎“我不配做警察。”◎

谈感折的死按照白晗的推测,幕后出/枪的人来源于内部人员,也就是警察队伍里出了内鬼。

北都市前公安局局长纪君泽被带走后,代市长耿在忠暂管政法干警工作。

他在幕前充当白家人的戏偶。

在北都市真正说一不二的是白氏集团总裁白晗。

不管如何,谈感折终究还是因在营救顾以安的途中遭遇不测的,白晗在谈感折丧礼结束后,马上开启查找幕后真凶的任务。

在去〖终山〗的营救队伍里,除去当时和陈羡生、谈感折一个队的警察外,剩余所有的警察都被白晗扣在刑警分队,一一审讯。

审讯人是北都市最为漠冷专横的老刑警大队长厉龙真。

在面对犯人时,厉龙真花招百出,穷尽刑法。

面对同事时,这位不怒自威,长得凶神恶煞的活阎王,照样手段狠辣,严刑逼供。

他向来只认事不认人,不管任何人,哪怕是天王老子来,只要犯了错,到他这里皆为囚徒,照样要受他的审判。

审讯持续了三天三夜,这是人滴水不进的最大时间上限。

终于警队里有位民警,支撑不住,嘴唇干裂,喉咙渴的像被火焰山烧伤,满脑子只想要水喝。

厉龙真一个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怒斥道:“把你知道的全部招出来,我就给你水喝。”

“好好,我招。”这位年近三十的民警叫谢勤,他率先缴械投降,将厉龙真递过来的水,喝了个精光。

厉龙真将这一情况报告给白晗,白晗在外与内里审讯室相通的监听室,听谢勤的供词。

在一旁的还有顾以安、陈羡生、沈勉。

审讯室内,谢勤补充完水分,开始他的招认:“厉队长,射伤谈队的是郭大队长。”

陈羡生脸色惊诧,他自然知道谢勤口中的郭大队是谁。

谢勤回忆道:“当时在终山,夜色太深,我们又不熟路,于是分作两队,陈队和谈队一起,我们和郭大队一路。大约走了一刻钟,树林里响起/枪声,断断续续的,从北边传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朝/枪声的地方前进。”

“好巧不巧的是,走了十分钟,我们在前方看到了陈队他们。但是郭大队命令我们不准向前进,我们只得停下。”

“在原地停留三分钟后,西边出现了大量的黑影,还有不少火光,可以想见,这群大量的黑影人应该是绑架顾以安的凶手,被白总追赶,正逃跑中。”

“郭大队让我们朝西边跑去,他说他去通知谈队他们。”

“后来,我听到了/枪响。”谢勤惊恐地回忆,“我以为是黑影人那边发出来的,没想到郭大队举/枪直接朝陈队射去!”

厉龙真问:“你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郭格然开的/枪?!”

谢勤情绪激动:“就因为我看到是他举/枪杀陈队,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发出,跟在队伍后面一路默声跑远离开。”

孤证难鸣,厉龙真进一步追问:“看到他举/枪的除了你,还有谁?”

谢勤摇头:“恐怕只有我了,当时我右脚崴了才好,行动不算快,在队伍末尾,因此/枪响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看。”

谢勤供认不讳后,厉龙真将郭格然带到审讯室。

这次不同的是,坐在郭格然面前的不是活面阎王厉龙真,而是警察陈羡生。

郭格然面色颓唐,下巴长了一圈潦草的硬胡茬子,眼圈又黑又深,眼袋肿胀,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陈羡生眼睛发红,盯向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从警校毕业后,他和谈感折由这位前辈带着学习案件处理流程,实地抓捕犯人,处理民事纠纷……曾经让人尊敬亲切的老师,如今刀戈指向自己。

陈羡生不由得发问:“郭队,你为什么要杀我?”

郭格然惨淡一笑,表情比哭还难看。

〖终山〗营救行动前夜,时任北都市公安局的局长纪君泽,命令他在途中要除掉陈羡生,要以“意外”的方式结果他。

郭格然紧抿眉头,沉默不说话。

纪君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威逼利诱道:“这是上层领导的意思,你要是做不到我也很为难,过了今年,你应该可以提级到正处了吧,你年龄也不小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好好想清楚。”

纪君泽翘起二郎腿,端然坐在沙发上,继续说:“警察出警,哪有不出意外的?他一个小小的陈羡生,毫无背景,跟蝼蚁一样,不必可怜他。只要你除掉他,前途自然是光明的,我向你保证。”

纪君泽又加了一句,他目光高深,显得幽暗:“郭格然,要是陈羡生不死,你家人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意外’。”

“纪局,我明白。”郭格然紧捏的双手松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如释重负,他答应了纪君泽。

郭格然预想在营救时分成三队,趁分开后,他再单独除掉陈羡生,然后将其嫁祸给左明一行人。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谈感折一直紧跟在陈羡生身边,这让他一时无从下手。当时白晗已经将顾以安救出来,左明等人陆续从终山逃窜。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被逼得没办法,趁着月黑风高,娴熟地举起手/枪,直指陈羡生。

可惜,死的却是谈感折。

他棋错一招。

他深深地明白谈感折的岳父是何许人,要是查出他是幕后真凶,管仲平绝不会饶过他。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之后北都市整个大变样,一场变革轰轰烈烈,史无前例,将腐烂的北都市重新换了一个新模样。

纪君泽落马,被羁押于京。

郭格然孤立无援,他在这场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猛烈变革中,站错了队伍。

郭格然惨然地朝陈羡生望去,声音嘶哑:“我杀你,是因为纪君泽说,把你除掉就给我提到正处级。”

陈羡生冷笑一声:“你就为这?”

“嗯,我就为这。”

陈羡生的浓眉爬上深厚的悲哀:“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没死。”

“所以,我今天得死了。”郭格然神色凄凉,他站起身,抽出陈羡生腰间的手/枪,抵在自己的胸口处,眼里燃烧最后的一丝辉光,向他报以歉意,“羡生,对不起。”

陈羡生痛苦地紧闭双目,随后飞速将郭格然打翻在地,夺取他手里的/枪:“一死百了算是什么本事,你要是真的对不起我,就他妈给我到监狱里赎罪去!”

“哈哈哈哈哈哈——陈羡生!”郭格然像笑又像哭,“你是我见过最傻/逼的人,真的!看看这北都市,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傻的人!”

“你心肠这么软,是该封你为大圣人吗?”郭格然跪在地上,半趴在陈羡生身上,眼睛通红,声音也低了下去,“然而,你现在的样子,正是我踏入警局的初衷。可惜,我老了,老得把年轻气盛当作笑谈,老得只顾生活的柴米油盐,老得想要以杀人作恶换取功名前程。”

“羡生,我是恶人,我不配戴这警帽,穿这警衣!”

陈羡生脸色凄惶,沉默不语。

再怎么忏悔,也换不回谈感折。

出审讯室,顾以安手搭在他肩上,关切道:“陈警官,你还好吧?”

陈羡生苦笑一声,随后看向白晗,说:“白总,还是让他在监狱里去吧,他有罪,他应该自赎。”

“好。”白晗应允。

北都市变革后,政通人和,气象万千。

白晗想让陈羡生出任北都市公安局局长一职,陈羡生听闻此,措手不及,急忙推辞。

他的理由是,无论从资历、年龄、功绩,他都无法挑起这重担。

顾以安则是对陈羡生说:“害,陈警官,你看看老白,也是这么年轻就挑大梁,年龄不是问题,资历和功绩可以慢慢积累嘛。”

陈羡生仍旧拒绝,白晗只得作罢,一番考量后,他让陈羡生担任分管侦查刑事业务的副局长。

白晗解释说:“陈警官,正所谓英雄需用武之地,人微言轻,哪怕想要为民分忧,为人民服务,也难以做到,我想你应该体会过这种感觉。”

当年的陈羡生初出茅庐,在北都市无立足之地,哪怕一直想为季寻查案,仍旧是阻力重重,甚至被一纸文书发配到偏隅地区,将他彻底冷落,排除在外。

这次季寻案被查清,乃至整个北都市改头换面,和白家人的助力密不可分。

他感激望向顾以安和白晗:“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不知何年何月,杀死季寻的凶手才能被捉到,这黑暗的北都市才得以重见天日。”

顾以安微笑:“陈警官,别这么客气,你是一位正义的警察,应该说北都市人民因为有你这样的好民警而骄傲。”

陈羡生拱手,赧颜推却:“顾先生,你这话像是在捧杀我啊,我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而已,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可承受不起。”

顾以安无奈笑笑:“那好吧,害,不过我的确说的是真的。哈哈哈哈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以后不说了。”

138 正义永在

◎事在人为,正义昭然。◎

不久后,中央决定对罪大恶极、贩卖/人口、包庇/黑//道的前北都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执行死刑,就地枪决。

前市/委书记毕觉松,领导不力,管教无方,连降三级,留京察看三个月。

前市长罗月照,前常务副市长梅相令,无心政务,沉湎内斗,不作为,乱作为,留京监看半年。

前北都市宣传部部长邱应霞,生剥/孕妇,惨无人道,毫无怜悯之心,豢养情人,大肆揽权,抛弃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信念,罪行恶劣,被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陈羡生这些天忙得团团转,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高成俞留下的烂摊子他得一一收拾。

除了要做好从〖深渊地狱〗解救出来的幼童的心理健康工作外,他还得理清脉络线索,打掉其他的同伙人。

有的人好抓,有的人狡猾像狐狸,一听到风声,连夜跑到国外,这给抓捕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另外左明的走狗卫宣手下丧命的女性,他得要核查清楚,因为当时〖极乐天堂〗被炸毁,这给登记核实工作也制造了不少障碍。

好在警局里的同事,都认真用心,不怕吃苦,甘愿跟着他,常常忙到很晚。

期间,陈羡生接到来自松岭区王叔的电话。

王叔告诉他,廖寒秋醒了。

具体怎么一个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王叔催促他赶紧回来一趟。

其实在把杀害季寻的真凶找到后,陈羡生就想着要回松岭区一趟,无奈手头的工作太多,他恨不得变成哪吒,长出三头六臂来。

看来今天必须回去一趟了。陈羡生在挂掉电话后想。

他现在是副局长,正局长暂时悬空未立,所以他向手下人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有点事要外出一趟”,便收拾齐整,骑上他的摩托车出发。

时节初冬,呵气成雾。

天气冷了起来。

陈羡生踩动引擎要出发时,一个人眯眼笑嘻嘻拦住了他。

是沈勉。

“陈局,我开车送你吧,你要去哪儿?”沈勉微笑道,他开来一辆白色的丰田日系小轿车。

“不了,我骑这个也一样。”陈羡生觉得他的宝贝摩托宝刀未老,还能与遥远的路程“与之一战”。

“害,陈局,我想试试我新买车的实战载人性能,你能不能满足我的这一小小愿望?”沈勉睁大眼睛,努力卖着萌,他走下车,按住陈羡生朝夕相处的摩托,可怜巴巴的眼神让陈羡生只好同意。

陈羡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沈勉兴高采烈道:“陈局,你这是去松岭区吧?”

陈羡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沈勉笑道:“你的事,我们已经很熟了,谈队长说得我们耳朵都长了茧。”

“老谈吗?”陈羡生目光波动。

一想起他,心里忍不住伤感起来。

“是啊,他经常说你,夸你,还一直求着郭大队想办法把你调回来呢。”沈勉开车,出了公安局正大门,“唉,没想到郭大队居然人面兽心,背叛我们,真是可恨可恶!”

陈羡生有些黯然地手靠窗户,情绪翻飞。沈勉瞥了他一眼,悄悄观察他。

“害,陈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沈勉转移陈羡生的注意力,开始另外一个话题,“陈局,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

陈羡生搭话:“多少?”

沈勉嘿嘿:“十六万啊,可肉疼死我了!”

陈羡生问:“你是全款买的?”

沈勉摇头,无奈道:“哪儿能全款啊,我按揭贷款买的。生活对我略微一出手,我终于轻而易举背上了车贷。”

陈羡生浓眉一松,微微笑道:“起码你也是有车一族了,不像我,骑个两轮老摩托风里来雨里去的。哈哈。”

沈勉笑道:“陈局你要是不嫌弃我,我以后对你车接车送。”

陈羡生连忙摆手:“可别!你的副驾驶坐的不该是我这个大老爷们,坐个漂亮妹子不好吗?”

沈勉像是被戳到痛点,一脸苦相道:“陈局,难啊!我又不像你长这么帅,振臂一呼,美女成群。”

陈羡生:“……你说的太夸张了。”

“嘿嘿。”沈勉爽朗地笑。

他是去年从警校毕业考到北都市公安局的新警察,年轻,青涩,面庞不算是精致,可,爱笑,开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美好感觉。

这种感觉让陈羡生偶尔错以为他是谈感折。

沈勉开到市中心,他按着陈羡生的指引,停在了一处咖啡馆,正是〖梦来会所〗。

陈羡生下车,招呼已提前到达的顾以安。

三人一同坐车,去往松岭区。

陈羡生在接到王叔电话后,思忖一番,让顾以安也跟着去一趟。

之前顾以安对他说过,季寻是他表弟。

他也算是廖寒秋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吧,如果这是廖寒秋人生最后的回光返照,实在有必要让他们见一面。

说起这个“表弟”的由头,顾以安可真是头都大了。

按照系统七七一开始给他的设定,他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生于清风村的孤儿。

后来为了完成任务,他顺着线索找到了陈羡生,他谎称季寻是他表弟,好让他插手季寻案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系统七七又给他改了设定。

可白晗的认知并没有被系统七七所操控,仍然以为他是孤儿,他没办法,只得将计就计,反正在现实世界,他的确从小生长在孤儿院,不过幸好他有个亲人姐姐。

到后来,系统越来越混乱,一部分人如左明、晏学昕能轻而易举地查证他的一开始孤儿身份,另外一部分人如陈羡生还以为他的确是季寻的表哥。

最可恨的是系统七七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反应,无论怎么喊、怎么叫,它都无动于衷,像消失匿迹了一样。

陈羡生对他说廖寒秋醒了过来,他知道陈羡生的意思,是让他们作为亲人叙旧。

可这不就露馅了吗?!

他哪里认识什么季寻?!

他分明只是被坑比系统七七拐来到异世界做任务的打工人。

约一个小时的行驶后,沈勉将车停好。陈羡生迫不及待地赶到租住的小房间,老远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裹着军绿色厚棉袄向他招手。

“陈警官,你回来了!”老头儿激动道。

“嗯。王叔,谢谢您这些日子对秋姨的照顾。”陈羡生将车里事先准备好的礼品交给王叔,两人推拉一番后,王叔高兴地收下。

室内,房间干干净净。陈羡生喊了一声,内间走出一个人,干净整洁,眼睛虽然老态,却有光。

“陈警官。”女人喊。

“秋姨!”陈羡生神色激动。

陈羡生急问:“秋姨,你认出我了?”

廖寒秋枯老的手背摸陈羡生的脸,斑秃的头发所剩无几,零落地散开,她眼里泛着泪光:“陈警官,我记得你,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在她失忆神经质的两年里,她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个人一直对自己说话,鼓励她,温暖她,承诺她一定会纠出幕后真凶,还季寻一个公道。

在她求诉无果,寻访无门后,她彻底绝望了。

她对这个黑暗的世界绝望了。

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她对一切无能为力。

她心灰意冷,被逼发疯。

此时,好像是命运对她的昭示,她清醒了过来。她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是福是祸,但她心里冥冥之中,预感到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已被找到。

坐定后,陈羡生明白她想第一时间知道什么,于是言简意赅地对她说出关于季寻案件的关键点,直至左明的伏诛。

廖寒秋沉默地叹息,骨瘦如柴的身体颤颤巍巍。

房间内异常安静,冬日的寒气凛冽。陈羡生见廖寒秋衣服穿得单薄,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

“忘川河,小寻死的地方,你能带我去看看吗?”廖寒秋哭红双眼,乞求陈羡生。

“好。”陈羡生答应。

依旧是沈勉开车,顾以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廖寒秋和陈羡生坐在后面的位置。

越临近忘川河,廖寒秋神色愈发悲伤阴郁。

陈羡生将她一路小心扶着,蹒跚前行,四人站在一个略微宽敞的地方,足以看得见忘川河。

河流一如往昔,跨越悬崖峭壁,纵横奔腾直下,白浪滔天,寒气翻滚。

廖寒秋脚步向前,兀自靠近忘川河。

“不要!”顾以安眼疾手快拉住廖寒秋,她刚刚一个身形歪下去,似乎要投河。

陈羡生心惊地将她扯回来。

沈勉劝解道:“秋姨,你在做什么傻事啊?!现在杀季寻的凶手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我知道你失去儿子很伤心,但俗话说,死为过往,生者要活。要是季寻看见你这样寻死,他肯定会非常伤心的。”

廖寒秋小声哭道:“小寻死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多岁啊!正值一个人的青春年华,真的是太造孽了太可怜了,他明明那么善良那么好!我的儿子啊——”

忘川河激湍的水,一汩接着一汩,更新交替,无情从悬崖喷薄而出,不为世情悲态停留,不为人间热泪驻足。

陈羡生将廖寒秋送回了松岭区。

廖寒秋见他闷闷不乐,向他承诺:“陈警官,我不会再自寻短见,你千辛万苦帮我儿子主持了公道,我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自废生命,这样季寻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秋姨,你这样想,我放心多了。”陈羡生眉眼间舒展,心里紧着的弦,松弛开来。

陈羡生想把廖寒秋接到北都市一起生活,廖寒秋却摇摇头:“陈警官,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是个好警察,我不想再拖累你。”

陈羡生欲张口,廖寒秋抬手拒绝他:“羡生,我想回我的老家。哪怕我孤身一人,回到老家,心也安了。”

陈羡生听了只得作罢。

老家的地方,根还在,住得也不算特别孤单。

这对她来说,算是较好的选择。

顾以安不知道是不是陈羡生有意而为之,竟然没让廖寒秋和自己当面相认。

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了?顾以安心想。

脑海中出现“呲—呲—”的电波声,系统七七的大粉屏幕忽闪一下,又熄了火。

真不靠谱这坑人的系统。

不过好在事情已经完结,他完成了任务,季寻是不是他表弟无所谓。

系统七七当初告诉他,要是在一年之内完不成任务,他会被困死在这个异世界。

但是提前完成了任务,他会怎么样?

系统七七没和他说。

他脑袋一转,想按照一般穿书逻辑,如果做完了攻略什么的任务,任务完成的那一天,他就得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可——

他只想到唯一的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心尖大宝贝白晗。

没有他,他在这黑深险阻的北都市,将寸步难行。

只是因为他说[请你帮我],那个人便毫不犹豫地帮自己。

要回去了?

啊啊啊啊啊……

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有点不想回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

坑比系统七七,你死哪儿去了啊啊?

……

一番百转愁肠的想七想八后,他,顾以安,决定破罐子破摔,赶紧趁着最后的留在这世界里的时光,好好和白晗“恩爱至死”。

明光在右

139 幼鹰

◎大雨淋湿的黑色屋檐是他家。◎

嗒、嗒、嗒……

雨水顺着黑色瓦片的屋檐,滴落在黄色泥浆地面。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淅沥的雨笼罩在破败的水泥墙的屋顶。

一个男孩,饿得面黄肌瘦,双腿瘫软无力,坐在破旧的门槛上,无神地看雨。

肚子咕咕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一点都不想动弹。

门口墙脚生了斑驳的绿色霉苔,一只小小的蜗牛缓慢地在一片叶子下挪动,似乎在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

男孩对此无动于衷,饥饿使得他脑袋发晕,无心无力关注任何事。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村里的妇女们在门口择完菜后,按部就班地开始到厨房,熟练地抡勺做饭。

笔直朝天的烟囱,在雨中挥洒滚滚热气。家家户户传出来的油盐菜香味,让男孩垂涎欲滴,更加饥饿。

男孩是左明,他正时2岁的年龄。

屋内,母亲束贞在给他生第7个妹妹。

他是家里的第5个孩子,排行老五。

去年,母亲刚刚生完第6胎,马上迫不及待地产下第7胎。

肚子总是隆起,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母亲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左明已经司空见惯,听到厌烦、麻木。

家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不过才13岁,在他上面分别为大姐、二哥、三哥、四姐。

哥哥姐姐们在屋内忙着听产婆的指挥,又是拿盆,又是烧热水。

直到晚间九点钟,母亲束贞终于不嚎叫,安歇了下来,她满是汗的脸,露出欣慰和得意的神色。

只因她满是脏污油腻的被子下,多了一个刚产下来的婴儿。

左明身体饿到发软,四角方正木桌子上的煤油灯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

雨水无情地钻过墙顶的细缝,嘀嗒嘀嗒,晕湿被子。

产婆吩咐孩子们将母亲的木板床挪个位置,左明紧咬嘴唇,参与挪床行动,确保雨不再溅湿母亲后,他一屁股蹲坐在地,失去仅有的力气,仿佛要晕倒,大口喘粗气。

然而没有人关心他,母亲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中,哥哥姐姐们在为今天谁做饭争吵不休,刚满一岁的妹妹满在地上打滚,身上又脏又湿。

过了一个小时,晚饭才做好,清淡至极的清炒土豆,炒豆芽,一碗大白菜,完全是生水搅拌,没有一丝油分。

左明的碗里只有一坨饭,这是被分配好的,吃过再也没有。

纵然是这样,他也顾不得,开始狼吞虎咽。

饥饿使得他疯狂地朝自己碗里夹菜,这引起二哥的怒火,当即在他的脑袋上狠狠给了一个猛烈的巴掌,打得左明痛得要死,眼泪汪汪。

但他没有哭出声,而是抓紧时间将自己碗里抢来的菜,三下五除二扫进胃里。

在这个僧多肉少的贫苦家庭里,不抢不夺,意味着饿死。

左明亲眼看到自己幼小的六妹,饿得吐黄水。

然而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像是一只咿咿呀呀的脏污小狗,被遗忘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只要保证她能喘气就行。

这样的家徒四壁,却拼命多生娃的家庭,在山英镇比比皆是。

山英镇位于西北边陲地带,黄河九曲,沟壑纵横,层层大山,封住生命之水,给山英镇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矿山。

男人在离家数十公里的山脉做矿工,女人则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种植耐寒耐旱的庄稼作物。

这里少数林立的大工厂是煤炭炼油厂,乌央乌央的滚滚黑气,不间断地从粗壮的烟囱里喷射,直达灰蒙蒙的天空。

女人秉持生子是福的观念,在男人偶尔归家闲来之时,片刻不离床,使劲生孩子。

孩子越多,福气越盛。

对于左明而言,他一点也没感觉到任何福气。

饿。饿。饿。

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切肤的感受。

在母亲生下第7个孩子时,父亲左柱国听闻消息赶了回来。

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眼巴巴地渴望父亲从他饱满的黑漆漆背包里拿出些什么。

然而父亲对他们置若罔闻,径直来到母亲床旁,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婴儿。

父亲左柱国问:“男孩?”

母亲回:“女孩。”

父亲脸色冷淡下去。

母亲说:“急什么,我又不是再不能生。”

吃饭时,父亲特意买了一只肥美的母鸡,炖煮的鸡汤香味,让孩子们个个如狼似虎,哈喇子流到一地,眼睛露出的精光,似乎要把鸡汤罐子生吞活剥。

左明馋的心惊肉跳,他多么希望爸爸看他饿得皮包骨头,怜悯地给他吃点。

现实却无比残酷,父亲将最肥美的两只鸡腿给了母亲,剩下的鸡翅,他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一个鸡翅,他切成小块,逐一分给男孩,女孩则是就着黄汤泡饭,没肉吃。

左明庆幸地得到了一块肉,他兴奋地紧攥着肉块,生怕被抢了,躲在阴暗的墙角,用牙齿撕咬,舌尖细细品尝,滑嫩鸡肉入肚的刹那,他的冰冷四肢得以暖和,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炖鸡汤,父亲左柱国回来,买了许多菜米油,在给母亲增加营养的同时,左明等一群孩子,也跟着吃了一些带油的菜。

好景不长,一周后,父亲便又匆匆离家,外出挖煤。

这是当地男人干得最多的工作,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不少老板看中这块肥美的矿山,四处招人做工,进行炸山开矿,大肆宣传工资高,假期多,待遇好。

唬的大山里的人被钱迷了眼,纷纷加入挖矿队伍。

离家近的还好说,可以吃完晚饭回家。离得远的,只得随便搭个棚子,就着破烂衣服,裹足而眠。

父亲左柱国有个二八杠的大自行车,骑了许多年,之前隔三差五他会晚上回家,挤出时间和母亲生孩子,后来,自行车车胎破了,也没修,索性不回来,只在放假或者有急事的时候回来。

相较于母亲,左明还是更愿意父亲在家,只有父亲在的时候,他勉强能吃个好饭,母亲在家,他几乎顿顿挨饿。

父亲照顾母亲一周的月子走后,母亲身体健壮,可以下床走动。

她意识清晰地指挥哥哥姐姐做这做那,从粉色刺绣苞谷枕头下,拿出散钱,交代大姐买各种菜品。

母亲月子期间,胃口大开,她将做的菜,如鲸吞海,全部一个人吸入喉咙,一点不给眼馋肚饿的孩子们留。

吃完倒头就睡,从不过问自己的儿女们。

左明已经饿成习惯,再过两个月,他发现母亲又开始呕吐,声音哇哇叫,尖锐刺耳。

这是又怀了。

他想,她跟母猪一样,天天怀,天天躺,天天吃。

心中逐渐对母亲束贞感到厌恶。

春去秋来,左明年长一岁,他长高了些,虽然身体依旧瘦弱,可他的眼神在一众男孩中,最为漠冷锐利,像鹰的眼,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掣。

男孩子天性好斗逞强,出门左拐有一条街,家家户户的男孩子喜欢在这条街上玩耍。

街的西边有块空地,男孩子不是跪在地上打弹珠,就是玩卡纸,一个个又是跳又是叫,玩得脸色红涨,无比兴奋。

空地四周,种满了香椿树,春分谷雨时节,枝桠光秃秃的,上面鲜嫩的香椿树叶早已被人们采摘干净做饭吃去了。

“唰”的一声,一个石头子砸在左明身上。

石头子锐利,仿佛是一块锋利无比的玻璃片,几乎要把他脆薄的衣服刺穿,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肉里,疼得这个3岁小男孩,忍不住“哇”了一声叫出来。

他被打哭,遂而愤怒地叫喊:“谁打我的?!”

“哈哈哈,我打你的,怎么样,服不服?!”

向左明走过来的男孩5岁,粗壮肥胖,手里得意地捏着木制弹弓,眼神颇为不屑。

左明不客气地冷哼,死死地盯住他。

左明认识他,他叫扈达,是这条街最为霸道的男孩,仗着自己长得膘肥体壮,平时不是抢别人吃的就是随便欺负别人。

“不服气啊,居然敢瞪着我?!啊?!”扈达毫不客气地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石子,射向左明。

左明硬抗向他腹部射来的石子,强忍疼痛,径直走向扈达,紧捏拳头,重重打在他肥肉乱颤的下巴上。

“操/你妈,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啊?!?!”扈达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闷声不作气的男孩,居然敢反抗自己。

“妈的!”扈达提起左明的衣领,将他一脚绊倒在地,坐在他身上,疯狂地发/泄刚刚被打的怒气。

左明虽然身体被扳倒,可眼神狠烈,毫不屈服,像暗夜里的小狼,用嘴咬住扈达的手腕,用劲很足,咬得他鲜血直流。

“哎呦!”扈达着急忙慌地松开手,捂住流血的手,疼得一直叫妈。

周围的孩子们,兴奋异常,手舞足蹈地看起这场你争我斗的好戏。

左明捂住背部、腹部背打的伤口,黯然回家。

他疼得饭也吃不下,当然也没有人会关心他。

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脑袋上渗出丝丝细汗。

虽然他受了伤,可再去空地玩耍的时候,扈达再也不敢随便打他。

他朝扈达露出得意、不屑、冷漠的笑。

扈达虽然气的要死,可拿他也没办法。

有些男孩慢慢地和左明玩到一起,街上的男孩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是以左明为首,二是以扈达为首。

两个群体时不时来摩擦,对对方破口大骂,把刚刚从大人那里学来的骂人词汇当成时髦,毫不犹豫地丢在对方头上。

“司马玩意儿!”

“狗娘养的东西!”

“下三滥!”

“你妈死了!”

“你爸死了!”

“你是孤儿!”

“你全家暴毙!”

……

扈达有一天兴冲冲地在街道上大声叫嚷:“左明,你爸死了!”

左明马上予以还击:“扈达,你妈死了!”

扈达这次没有生气,眯着的小眼睛,流露落井下石的兴高采烈,他双手叉腰,肥胖的蒜头鼻哼哼呼气,尖锐的嗓音响彻在大街:“左明,你个龟/孙,你爸死了,尸体都躺在村口啦!哈哈哈哈哈哈!”

左明微微心颤,他麻利地朝村口跑去。

围着一大片人,哭声从人群包围圈里传出来。

左明挤进人群,地上整齐地摆放男人黑漆漆的尸体,他们面目焦黄,身体像黑炭一般。

他凝神望去,看见父亲左柱国,安详地躺在塑料袋子铺就的地上。

140 冷鹰

◎他面色冷淡,站在哭声吟哦中。◎

死去的男人们约有数十个,他们全身溃烂,被烧成面目全非的黑炭,看起来既恐怖又可怜。

各家的老婆,双手紧攥各家男人死去的尸体,嚎啕大哭。

她们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源源不断从眼眶中流出。

对于山英镇这群妇女而言,丈夫是唯一的、神圣的,是不能被动摇的顶梁柱,甚至是可以对自己老爹拳打脚踢的深切信仰。

这个男人撑起家庭所有的经济负担,是万万不能倒下的。

然而现实是悲惨而凛寒,挖矿这项工作本身危险性重重,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左明的父亲左柱国和往常一样,与工友照样作业,没想到突发气体泄露,发生了爆炸,顿时烟雾浓起,狭窄紧密的矿洞困住这群粗黑劳累的男人们,使得他们转眼间送了命。

母亲束贞听到消息,也立马赶到村头,抱起左柱国抱头痛哭。

左明的大姐和四姐,站在母亲旁掉泪。

左明深深地注视父亲,不动声色。

他第一次发觉,他比冬日雪狼还漠冷。

明明死的是自己的爸爸,他竟然不觉得难过,麻木地站在哭声震天的人群中,脸上表情始终如一的淡漠。

妇女们通过哭声宣泄生死悲切的感情后,她们不得不悲哀地直面一个最现实问题:

那就是自家男人死了,以后生活该怎么办?

这群从小生活在山坳深处,肤色黝黑的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人群里有稍微年轻的后生大声嚷道:“炸死了人,你们赶紧找矿工老板赔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是啊,是啊!死了人,他们得出好些钱!”有人加话。

“现在得抓紧时间,不然老板跑路,你们屁都没有!”有人高声说。

一众妇女立即恍然大悟,各自找亲人商量想办法找煤矿老板要赔偿。

母亲束贞让左明等男孩子将家里的木板车推来,然后合力将烧焦的左柱国抬上去。

村里其他妇女有样学样,各自将自家男人的尸体装上板车,轰轰烈烈朝事故地出发。

左明挤在人群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挖煤的山矿。

平时轰轰作响的矿洞,此刻悄然无声,被炸飞的乱石,在地上肆意蔓延。

为首的一个妇女叫董息,她生得粗壮结实,虽然比较矮,但嗓门大,脾气暴烈。

董息很有主见,她四下张望,大惊失色道:“这老板怕是跑了!”

“啊!——”

人群变得躁动难安。

左明随着大部队,将这个方圆数里的矿山仔仔细细翻找,工人们就近搭的棚子,被炸飞老远,耷拉在要死不活的树桠上。

老板住的临时简易房,也被炸得倾斜一半,歪歪扭扭。

经过一番查找,果真人去楼空,老板早已提桶跑路。

这群妇女眼见希望破灭,边箍紧缚在腰背间的麻绳,边痛哭流涕地把自家男人的尸身,往回家,一步一步地拖。

山英镇冷面无情的深山,回荡绵延起伏的悲哭。

父亲左柱国意外死后两个月,母亲束贞的肚子藏不住地高挺起来。

左明想不通,母亲到底是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吃的来满足她天天嚼个不停空的嘴。

他和家里其他的孩子们,被母亲赶出房门外,不准他们进入她的卧室。

孩子们只能隔着门,细细地听母亲嚼东西的声音。

越听越饿,越饿越想听。

左明第一次也伏窗而听,后来他明白这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毫无卵用。

他和其他小孩子经常饿得动不了,在街道空地里痴痴望天。

扈达的声音又再一次响彻在街头巷尾,他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这个无聊的消息,引不起这群饥饿孩子们的任何兴趣。

他们无力起身,也完全不想知道到底谁死了。

街坊邻居自然知道谁死了,他们各个交头接耳,面色兴奋,大谈特谈,唾沫飞溅。

死的人是性格刚烈的董息。

她家里有5个男孩,2个女孩,一对公婆,公公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婆婆患有白内障,看东西一片糊,完全做不了事。

她如众多山英镇的妇女一般,自己在家种植庄稼,种点菜,偶尔做做杂零工,剩余的时间全部分给丈夫、孩子、公婆。

现在家里男人一死,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哭得死去活来。

丈夫的弟弟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一些世面,怂恿道:“哭有什么用,你赶紧带着家里的老人,去镇政府门前讨说法啊,黑心老板跑了,当官的难道不为我们百姓主持公道吗?”

董息哭完后,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现在人死了,钱也没有,那老板还欠着男人的工资没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她组织村里的妇女,到镇政府门口聚众申冤。

敲了一天锣,根本无人理睬她们,只有约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手持盾牌,死死看住她们。

连续好多天躺在政府门口,有些人眼看无望,已经打起退堂鼓,回去了。

五天后,在原地坚守的只有董息一家人。

眼见此法不奏效,那位小叔子又给她建议道:“嫂子,我们得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我就不信无法无天了!炸死了人,跟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吗?!”

董息被他义正言辞的气势所感染,义无反顾地带上自己的大儿子,推着瘫痪快要断气的公公,不远千里赶到县里。

这次她学聪明了,买了一个扩音喇叭,高声反复播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男人死在矿山,无良老板跑路,留下一家老弱病残怎么活啊!]

一张黑底白字的横幅被挂在政府门口的两颗松树上,格外引人注目。

恰逢市领导来此工作,县领导当机立断责成相关部门的人将这个惹人眼的女人一家赶走。

董息坚决不走,她被武警拖曳,衣服都挎掉半截,外露的肉与地面摩擦出血。

她紧抿眉头,眼睛红肿,喊得撕心裂肺:“我有冤要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申冤啊!我家男人被炸死了,这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咋活啊?!”

无人有耐心听她的话,一大群人围着她,面无表情,十分不耐烦像赶苍蝇一样,将她撵远。

“我好苦啊!我的命太苦了!”董息拼尽全力,使劲撞开束缚,“我的男人死了,谁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

一辆黑色公车从政府门口正大门驶过,董息神情激动,慷慨凛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直直地朝黑车撞了过去。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一位可怜的妇人,死在市领导下行考察调研的车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市领导非常生气,严肃地下达指令,彻查山英镇煤矿遇难事故。

县领导组织专班,将原来跑路的煤矿老板抓了回来,命令他理清之前拖欠的工资,以及工伤死亡赔偿,一一发到各家人手中。

一位妇人的死亡,换来的是全村人的赔偿都拿到了手。

对于左明而言,他看到的是母亲束贞的喜笑颜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哼哼,幸亏没去,要不然死的可是我。”母亲对着镜子,化妆,穿新衣,嘴角忍不住上扬。

左明不知道爸爸的死亡赔偿金具体有多少,但看母亲居然意外地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他判断出,那应该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母亲将新买的电视放在自己的卧室,边嗑瓜子边看,笑得乐呵呵。

孩子们则是被她当成狗一样指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割草,给田里庄稼泼水,打农药,洗她的有些发臭的衣服,给她洗头……做不完的事。

左明依旧饿得发晕。

这天家里静悄悄的,母亲外出了,家里只剩下孩子。

二哥兴奋地跑到母亲卧室,对着电视机东扭西扭。大姐呵斥他:“你赶紧出来,等会儿妈回来了,又要骂我们。”

二哥不屑鄙夷道:“这臭婊子打牌去了,晚上才回来,你急什么!再叫老子打死你!”

三哥则是到厨房,将罐子里昨天炸出来的白花花的猪油,用勺子挖出来,放在鼻子边细细地嗅。

相对于电视机,家里的孩子们更想要吃东西。

左明也凑在一边闻,一闻,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三哥将勺子一把塞到自己嘴里,大口吸/吮,喉结一动,吞了下去。

其他孩子馋得五迷三道,眼巴巴地朝猪油罐流口水。

平时一向沉默听话惯了的大姐说:“不然我们把这猪油拿来炸油饼吃,怎么样?”

其他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情绪鼓噪,催促大姐赶紧开干。

大姐将一袋子面粉全部倒进破烂脏污的塑料红盆,用水慢慢浸润,捏成糊糊状。

三哥将猪油倒进烧热的锅里,煮得沸腾。

六妹往土灶里扔柴火,四姐则是在切葱。

左明打扫完卫生后,眼巴巴地看着三哥手里的陶罐。

“小明,你想吃啊?”三哥用勺子挖残留在陶罐壁内的猪油,挖得呲呲作响。

左明点头:“我想吃。”

“来,张嘴。”三哥将一勺猪油送进左明嘴里,霎时嘴里满嘴油香,顺滑的猪油顺着喉管进到胃里,好舒服。

大姐熟练地在翻滚的油里,烙饼,一张葱花油饼散发让人饥/渴的香味。

三哥猴急地将发烫的饼塞进嘴里,烫得他找不着北。

第二张、第三张……转眼间,葱花油饼已经装满了一大箩筐。

从母亲卧室出来的二哥,不由分说一只手一个开始狼吞虎咽,其他的孩子见了,赶紧抓起就往嘴里塞,生怕少吃了一块。

左明一口气吃了三四个,趁他们都在吃饼,他偷偷挖了一勺猪油塞进嘴里。

等塞第二口时,脑袋上被人狠狠敲了一个爆门大板栗,疼得要死。

二哥凶神恶煞瞪着他,抢夺他怀里的猪油罐:“给老子拿来,你屁事不干就知道偷吃!”

左明只能强忍头上的疼痛,沉默不说话。

大姐悄悄来到他身边,在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左明一瞧,原来是一块布,包的是猪油渣和一个热气腾腾的熟鸡蛋。

“小明,赶紧过来吃啊,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四姐对他喊道。

一下午的时光,家里的五六个大孩子,干完了一袋面粉。

他们吃得心满意足,脸色放光。

左明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是这样的充实,这么让人感到惬意。

夜间,母亲回到家,想到厨房挖勺猪油尝尝,没想到是空的。

再看看厨房里的面粉居然也空了,东西被搞得乱七八糟。

她生气吼道,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姐支支吾吾。

二哥眼皮一翻,说:“被鸡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