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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顽鹰

◎好朋友得分着东西吃。◎

母亲束贞吼道:“放屁,鸡会打开罐子,把猪油吃个精光吗?”

她扫视一圈,怒骂:“你们谁吃了猪油?!还把老娘新买的一袋子玉米粉吃了个底朝天,你们是饿死鬼托生吗?这么能吃?!”

说罢她转身拿出鸡毛掸子,大声道:“到底谁吃的?!谁先主动打开的?!不说话是吧?那我明天就把你们全卖了!”

二哥指向左明:“是他吃的,他是饿死鬼,打开罐子,吃了个精光。”

束贞扬起鸡毛掸子,厉问左明:“是不是你吃的?!”

左明闭眼,说:“是。”

束贞恼羞成怒,拿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脆弱的背上狠狠来了一鞭子,左明咬住嘴唇不发声。

束贞掰开他的嘴,闻了闻,一股猪油味,更加让她愤怒,她发疯似的在他身上横七竖八地打打打,像打稻草人一样,打得左明有进气没出气。

打累了,她命令大姐给她烧热水,洗完澡躺在床上,悠哉看电视。

左明背上火辣辣的疼,四姐扶起他。

“别让我平躺,我趴着舒服一点。”左明小声说。

夜深人静时,大姐跑出来,紧握住左明的手,沉默地一言不发。

“大姐,你去睡觉吧,我不疼。”左明趴在木凳子上说。

“小明,你说谎,刚刚我掀开衣服看了你的背,都是血迹,肯定很疼。”大姐声音颤抖,已经哭了出来。

“熬熬就好了。大姐,我想休息,你也快去吧。”左明说。

“那好吧。明天我给你上点药。”大姐只得转身回房休息。

比起束贞,左明觉得大姐更像他的母亲。

大姐吃苦耐劳,勤劳肯做,脾气也好。

二哥是家里最跋扈的,左明知道二哥厌恶他,讨厌他。

他之所以忍受母亲的鞭打,是不想让鞭子落在大姐身上。

她已经够苦了。

明明这么小,眉头皱得却像八十岁的老人,眼睛里没有一点灿烂的光。

像个只会埋头做事的木头人。

第二天大姐轻轻给左明上了药,将他扶着去房间里卧躺。

母亲束贞第二天照样不在家。

二哥说这婊子爱上了打麻将,晚上才会回来。

她不在,左明舒了一口气。

大姐依旧忙她的事去了。

左明躺到中午,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呕吐,却呕不出来。

他跑到农村旱厕,拉也拉不出来。

肚子深处传来的阵阵绞痛,让他额间流出细密的冷汗。

肩上被鞭笞的伤口也在浑身疼。

他咬紧牙关,生生忍住疼痛。

下午日落时分,肚子的疼痛仍旧没有消失,一阵一阵的,痛得左明失去知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左明!左明!你怎么不出来玩啊?”

窗外探头探脑一个人影。

左明挣扎张开眼,虚弱道:“宁毅,我快死了。”

男孩宁毅是左明的好玩伴,他翻开窗户,紧缩身体,跳了进来,摸左明的额头。

全是汗。

“你哪里不舒服?”宁毅问。

“肚子痛。”左明手按住腹部。

“怎么回事,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宁毅奇怪。

“吃东西?”左明眉头微皱,“我昨天吃了生猪油和葱油饼。”

宁毅诧异:“靠,猪油这么腥,你也能吃得下去?”

左明嘴唇发白,他难受得说不出话。

宁毅跑回家,从口袋里拿出茶叶,找了一个空着的瓷杯,就着热开水,泡给左明喝。

左明就着浓的发苦的茶水,猛的狂喝,他感觉他现在就想喝这个,好比沙漠中的甘泉,实在太解渴了!

咕咚咕咚喝下去后,左明感觉舒服点。

宁毅又跑回家,将手里攥着的黑茶叶,塞到左明手里:“晚上再喝点。”

“谢谢你。”左明感激道。

“应该的,我们是好朋友啊。嘿嘿,你会好的。”宁毅微笑安慰他。

晚间左明空腹,喝了几碗黑浓茶,又去厕所顺利排便,人变得精神无比。

相较于肚子痛,肩部那点儿疼痛好比蜻蜓点水,不值一提。

一周后,他的脊背慢慢结痂愈合。

母亲束贞有时候夜不归宿。

左明巴不得她永不回来。

他觉得她像一只鬼,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只要看见她的脸,左明潜意识地感觉到不舒服。

这年夏天,左明家对面空置已久的老旧房子,被一个大型挖土机推倒,引来无数爱看热闹的村民。

围在一旁,叽叽喳喳。

宁毅邀着左明的肩膀,笑嘻嘻说:“你知道挖土机在干什么吗?”

左明说:“建房子?”

宁毅眨着神秘兮兮的眼,在他耳旁说:“我听说有人要在这里住,是个女人哦。”

左明简单地“哦”了一声。

宁毅说:“最近煤矿来了一个新老板,这里住的女人是他的老相好。”

“哦。”左明不以为然。

两个月后,新房子已建好,占地数亩的围墙高楼引得村民议论纷纷。

这座崭新如洗的古典小院,在这条漫天黄土飞尘的萧条街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街上有游手好闲的中年油腻男人,想爬上高墙一探究竟,露出极其猥琐的神态,眼睛刚要偷窥,却被粗悍的保镖,暴打得落荒而逃。

“肯定是个搞破鞋的臭/婊子!”这群男人被打得恼羞成怒,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

女人斜乜眼瞧红砖装饰的高墙,交头接耳,无比自然地流露出一句话:“肯定是个骚气冲天的狐狸精。”

然而无论流言蜚语如何在这条荒芜的街道上漫天纷飞,红砖高墙不为所动,终日大门紧闭。

对于这条街上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好奇,新奇,一个个像小猴子,在院墙外四处翻腾,捣腾。

保镖们没有驱赶孩子,任凭他们玩耍。

两周后,这位新房子的正大门依旧紧闭不开。

宁毅笑嘻嘻地拉着左明,跑到院子后面。

左明奇怪。

宁毅却开始躬身,猫腰翻找地上的簸箕桶。

一会儿后,宁毅举起一个白色透明薄纸包的东西,神采飞扬。

左明问:“这是啥?”

宁毅笑道:“吃的!非常好吃的东西!你来闻闻。”

左明嗅了嗅,一阵扑鼻的香味。

左明看到宁毅双手虔诚地捧护这个白色布包,仔细又缓慢地打开。

“这是啥啊?”左明从未见过这种吃的。

“嘿嘿,这是汉堡。”宁毅的眼睛直盯着手里的东西放光。

“汉堡?”左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宁毅耐心地解释:“之前我表姨来我家,从城里带过一个给我吃,可好吃了!上面这两片黄的叫面包,中间夹的是鸡肉,还有生菜和沙拉酱。”

“哦。”左明上前摸了摸,还是热的。

宁毅将汉堡掰开两半,分给一半给左明。

左明没想到他会分给自己,诧异地问:“你自己不吃吗?”

宁毅笑了笑:“你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得分着吃。”

左明:“哦。”

两个小孩如视珍宝,吃得非常慢,简直不能叫吃了,而是应该叫尝,悠悠地品尝。

宁毅不舍地将外层包着的纸,意犹未尽舔起来。

左明吃完后,认为宁毅说得对,这个叫汉堡的食物,真好吃!

左明问宁毅:“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汉堡?”

“嘿嘿,我闻到了香味。”宁毅将外层包装纸舔干净,对折好放在口袋里,然后朝高墙内院仰视,露出羡慕的目光,“左明,这里面住着的人可真有钱!这种美味无比的吃的,都随便丢,不过正好,他不吃给我们吃!哈哈哈!”

左明晚间回到家,意外地看到母亲回来了。

还有一个人,是穿成一身黑的女婆婆。

母亲束贞看到左明,像没看见,不会将任何一丝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

左明看见母亲和女婆婆在家里客厅,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就把大姐喊了去。

母亲和女婆婆说得口干舌燥,唾沫飞溅,女婆婆上下打量大姐,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贼眉鼠眼。

第二天,左明看见屋里来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挤满了狭窄阴暗的家。

这群人将大姐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大小不一的眼珠子上下翻飞,瞧得大姐难堪地低下头。

空地上,长得又胖了一圈的扈达,耐不住性子朝左明叫嚷:“左明,你妈将你姐卖给了一个瘸子,哈哈哈哈哈哈!活该!报应!麻子配瘸子,天生一对!”

左明当即上前把扈达的肥肉脸,猛的一拳头下去,打得变了形。

扈达跌在地上,疼得哭起来,边哭边咒骂左明。

事实正如扈达所说,母亲束贞的确将大姐许给了另一个村镇的男人。

结亲那天,左明见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年龄很大,脸型方正,走起路来一瘸一瘸。

男人将一沓现金交给母亲束贞后,满心欢喜地牵起早已穿好红衣服的大姐。

他们双双跪在地上,朝束贞磕了一个头。

母亲束贞简单应付三两句,便催促着男人赶紧将大姐带走。

左明记得大姐才满15岁。

男人是骑三轮车来的,大姐头发梳成一个发髻,绑上红绳,眼睛通红地坐在三轮车后座上。

这一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母亲拿着钱高高兴兴地打牌去了。

孩子里,只有四姐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左明漆黑的瞳孔里,划过云朵的痕迹。

二哥三天后离家出走,也再也没有回来。

左明对这个平日里打他骂他的二哥,感到厌恶和惧怕,他走了,还好一些。

只是原本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大姐一手操持,现在她不在,家里乱成一锅粥,嗷嗷待哺的最晚出生的八妹,被丢在卧室床上,没人照看。

142 稚鹰

◎他边吃边哭。◎

左明有时候真想挖掉自己的肚子,老是叫叫叫,烦死了。

他顺着上次宁毅带他去的路线,来到高墙后院。

后院地面潮湿,可干净整洁,所有的垃圾都被一一分类,放在竹制垃圾桶里。

他饿得受不了,学着宁毅,猫腰用手翻找东西吃。

“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只黑恶的野犬突然出现,左明略微一愣,随即冷静,凶狠狠地瞪向这条黑狗。

垃圾桶里滚出一个尚未啃食的鸡腿,左明虽然饿得脚软,却卯足力气,用手抓滚落在地的鸡腿。

不料却被野狗抢先一步,龇牙咧嘴叼起鸡腿跑远,左明怒不可遏,抄起旁边的木杆,飞快跑上去,一杆子重重地打在野狗身上,野狗被打得嗷嗷叫唤,嘴里的鸡腿掉落在地。

左明赶紧捡起,不嫌脏地张嘴便咬。

“哈哈哈——”

后院门突然被打开,银铃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左明累倒坐在地上,扭头看来人,是一个女人。

女人手帕轻掩嘴唇,眼神玩味,看向左明。

“小孩,你怎么和狗抢东西吃啊,不怕得狂犬病啊?”女人身依靠门,说。

左明报以冷漠回应,目光凶狠。

“呵——”

女人转身,扭着大屁股离开。

左明看着手里脏兮兮、被野狗的唾沫沾湿的鸡腿,一时分了神。

他与野狗争食。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让他无地自容。

他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

然而肚子已经感受到香味,控制不住咕咕叫起来。

他边啃鸡腿,边坐在地上哭。

翌日,左明如往常一样,坐在自家门槛上。

对面的高楼庭院的正大门,破天荒地打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身形丰腴圆润的年轻女人,她穿一件浅青色修身旗袍,裁剪有度,很好地呈现了她的S形身材。

女人用手帕掩住嘴,笑呵呵地盯着左明。

她一抬手,便有一个仆人将一个新鲜的卤鸭腿递给她。

“小孩,吃这个。”女人将鸭腿递在他面前。

左明倔强着脸,很凶的模样,断然拒绝她:“我不吃。”

“哈哈哈哈哈——”女人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我这样,你应该会吃吧。”女人将鸭腿丢在地上。

左明犹豫一会儿,马上像狗一样,瘦弱的手,捡起沾满灰尘的鸭腿,大口大口撕咬。

女人回身的时候,意犹未尽地朝左明望。

左明吃完鸭腿后,满是油的嘴,随便朝身上一擦。

庭院正大门写有三个大字,他不认识。

后来他长大,模糊地记起那是三个繁体字,名叫〖暢情園〗(畅情园)。

第三天,畅情园的大门竟然又开了。女人见左明楞楞地发呆,便伸出左手如葱般白嫩的食指,勾他:“到我的院子来玩。”

“不玩。”左明脸色冷漠。

恰好此时宁毅来找左明,见到这一幕,他大吃一惊,眼睛频频朝院内看去。

女人见状,问宁毅:“你想要到院子里来玩吗?”

宁毅如小鸡啄米点头。

“好,带上你的好朋友一起来。”女人爽快答应他,并附带一个条件。

宁毅笑嘻嘻地牵起左明的手,走进这条街上最神秘的院子。

女人名叫查莺儿,是当地某位大老板包养的情人。

她年龄不过二十岁,长得窈窕丰腴,身段婀娜,最喜欢穿旗袍,扭起屁股,一摆一摆。

她喜欢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声,哒哒哒,悦耳动听。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黄色旗袍,头发烫成一卷一卷,时髦风尚。

偏偏她的肌肤既白又富有肉感,杏眼大而亮,又爱笑,给人天生一种亲切的舒适感。

“姐姐,你家好大啊!”宁毅率先叫起查莺儿姐姐,这把她高兴坏了,她笑着脸,摸他的脑袋。

左明一言不发。

院子是传统的古典园林结构,假山假石堆砌,一条长长的回廊,连接水塘一周的四个凉亭。

池塘边,查莺儿停下来。

她吩咐随行的佣人:“取鱼食来。”

鱼食被取来,查莺儿分给左明和宁毅。

宁毅高兴地一把投下去喂鱼,无数的彩色小鱼迅速围拢过来,张嘴就吃。

左明则是一点点地撒,幽绿池塘小鱼儿望穿秋水,眼巴巴看着他,焦急等待他的投喂。

他伸手,往池塘里丢了一点,鱼儿聚拢在一起,吃得兴高采烈。

他觉得很有趣。

查莺儿问:“你们想不想放风筝啊?”

宁毅欢呼:“想!”

“你呢?”查莺儿一个瑶扇点在左明脑袋上。

左明说:“我无所谓。”

离开池塘的时候,左明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女人牵着,宁毅在另一边被她牵着。

他想挣开,女人的手牵得很牢,他的小手被她白胖的手,紧紧握住。

到客厅,查莺儿吩咐上糕点:“把我上次带过来的核桃酥拿来。”

青花瓷的盘子,整齐地摞着充满芳香味的核桃酥。

但两个孩子都没动手。

查莺儿款身伏在旁边的睡椅上,笑笑道:“一般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早就猫爪手,吃了起来。你们怎么不吃?”

宁毅笑笑挠头:“姐姐你没叫我们吃。”

查莺儿嫣然一笑:“本来就是给你们吃的,赶紧尝尝吧。”

宁毅抓起两片往嘴里塞,左明拿起一块吃。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查莺儿起身,来到桌子旁边的红木椅子坐下。

“好七!”宁毅吃得满嘴都是碎渣渣。

没等左明反应过来,他已经被眼前的女人抱到大腿上。

他挣扎着要跳下去,女人按住他瘦弱乱动的身体。

查莺儿将他搂住,摸他的脑袋,慈爱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左明。”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道。”

查莺儿娇嗔地扭住他的耳朵,盈盈笑道:“我叫查莺儿,记住了。”

“哦。”

“那以后叫你莺儿姐姐。”宁毅凑近她。

“都行。”查莺儿用洁白的手绢,擦左明嘴角的碎渣。

吃完后,左明从她的大腿上跳下来,他脏旧的衣服,在她干净的黄色淡雅旗袍上留下污迹。

左明不好意思地道歉。

“傻瓜。”查莺儿明媚地笑,“这是很小的事。”

吃完糕点后,查莺儿带他们到卫生间洗澡。

两个小孩子从不知道原来有专门用来洗澡的地方,叫卫生间。

左明在家所谓的洗澡不过是随便找块破烂毛巾,沾点冷水往身上一擦。

查莺儿转眼间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穿的是宽松的运动服。

她将卫生间里的大浴缸,放满水。

宁毅高兴地脱下衣服,左明也跟随他的步调,脱光衣服。

两个小男孩,宁毅面貌普通,长得较黑,左明身体结实,偏瘦,肌肤也偏白。

宁毅长得比左明高,更开朗爱笑。

左明更为孤僻,面色漠冷,一双伶俐的眼睛,堪比孤鹰之瞳。

宁毅率先踏进浴缸,左明还没适应,扭扭捏捏。

查莺儿抿嘴浅笑,起身将光秃秃的左明抱进浴缸。

浴缸宽敞,散发腾腾热气。

查莺儿往他们身上先是打肥皂,让他们自己用手搓。

“哇,好多脏东西。”宁毅一搓身体,一大层黑点直掉。

左明将后脖子处使劲抓,查莺儿按住他的手,说:“姐姐帮你。”

她的手柔软,富有力道,用肥皂打磨,清洗,像按摩一般,左明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舒服。

第一波清洗过后,这两个小男孩,被查莺儿又用花洒冲了一遍,洗的干干净净,两个人还穿上了白色短袖睡衣。

查莺儿将他们带出来,召唤一个人过来。随后有人帮左明和宁毅量身体尺寸。

半个钟后,一个黑衣男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将手里拿的大包裹呈给查莺儿。

查莺儿打开,里面是按照左明和宁毅的身体尺寸买回来的夏装。

“来,你们看看喜欢哪件衣服。”查莺儿笑笑说。

宁毅跑上前,翻看这些短袖T恤,他挑中了一件大红色上面有宇宙星空图案的短袖。

左明在剩余的T恤里选,拿了一件黄色西瓜图案的短袖。

宁毅下身穿一件五分过膝黑色短裤,左明下身穿一件蓝色七分牛仔短裤。

查莺儿将凉鞋给他们一一穿上。

他们面貌一新,不再是脏兮兮浑身破烂的小孩。

查莺儿招呼左明过来,情不自禁将他搂在怀里。

“你真可爱啊。”女人白皙的手捏他的小嘴,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枚鲜红的口红印记清晰。

左明面色如冰,不为所动。

宁毅倒是很高兴地扑在她怀里,说:“谢谢莺儿姐姐给我们洗澡买衣服穿!”

查莺儿慈爱地摸宁毅的脑袋。

下午本来计划要放风筝,无奈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宁毅无聊地在院子里东转西转,打起哈欠。

左明也眼皮沉重,仿佛要睡着。

查莺儿让仆人将宁毅抱到客房里睡觉,自己则是将左明轻轻抱到她的竹木摇椅上,为他盖上柔软的毯子。

查莺儿细细地看着他。

左明的眉目深邃,瞳仁黑亮,眉毛自然生长,斜斜入鬓。

在这张顽童似的小脸上,显露与年龄不符的脱俗气质。

“真可怜啊,长这么瘦。”查莺儿握住他的小手,暖和烫人。

她注意到小孩子左明的呼吸,绵顺柔长,像刚出生的小宝宝,太可爱了。

她爱小孩子,喜欢儿童,可惜她自己不能生育。

她本来有个胎,硬是被人活活打掉,伤及子宫,再也无法生育。

豢养她的老板巴不得她不能怀孕,使劲搞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上这条勾当,到底是好是坏。

她也没太多气力反思。

过好眼下才最为重要。

“小明。”查莺儿呢喃他的名字。

“怎么了?”左明醒了过来。

院子里的倾盆大雨,变成连绵的细雨,将黑色水缸里养的朵朵荷叶,晕染成雨后美人。

143 丽鹰

◎要当我的小甜心吗?◎

“小明,以后你会记得我吗?”查莺儿不知为何自己要问这么小的孩子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她的意识里,左明是与众不同的。

“不知道。”左明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回。

“哈哈哈——”查莺儿笑声回荡在细雨飘飞的院子里。

“很好,小男孩。”查莺儿将他抱起,带到自己的卧室里,放在馨香的床上,安抚道,“外面凉,你先在这里睡会儿吧,到了晚饭我叫你。”

夜间雨停,查莺儿练完刚刚学习的小曲,伸起了懒腰。

仆人来报,说晚饭已备好。

查莺儿走进卧室,叫醒在雨夜里睡得格外安香的左明。

宁毅也被仆人叫醒。

他们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吃饭。

查莺儿亲自为两个小孩子盛饭,温柔地笑:“放开肚皮吃,别拘着。”

宁毅闻着菜香味,使劲地扒筷子。

左明看了一眼查莺儿。他不敢在这个女人面前放浪形骸。

上一次在和野狗抢食,被她看见,这隐约成为他心中的一颗小小的暗刺,刺得他羞耻。

和家里吃饭完全不一样,这里的餐桌很大很干净,每个人都有专属的凳子可以坐,不像家里吃饭,别说有凳子,连站的位置都会被挤没。

饭菜永远是不够吃的,有时候抢不到急了用手直接抓也有可能。

左明脸色微红,他拿起桌上的白玉筷子,小心地夹起眼前的黄瓜。

他不想在查莺儿面前再丢脸。

查莺儿捂嘴,轻轻地笑。

他使了个眼色,让仆人将离左明较远的菜推得近一些,方便这个幼小的孩子夹。

左明看向查莺儿,这次她却没有看他,而是专心优雅地端碗吃饭。

左明从没觉得吃饭是一件如此高雅而惬意的事。

饭桌间,没有吵闹,没有你争我抢,没有人打他的脑袋,只有彼此安静地夹菜,咽饭。

吃完饭后,宁毅向查莺儿告别回家去了。

查莺儿牵起左明的手,问:“小明,晚上和我一起挨着睡好吗?”

“不要。”左明回。

“啊?!”查莺儿细腻的手指在左明额间一掐,“没良心的小崽子,我给你洗澡买衣服让你吃饭,你连和我睡一觉都不行吗?”

左明说:“你的床太香。”

“哦哈哈哈。”查莺儿牵起他的手走进屋内,“你个可恶的小兔崽子,别人想闻香,我还不愿意呢。”

左明冷淡道:“我又不是别人。”

“嗯哪嗯哪。”查莺儿无奈地引他到另一间干净的屋子,“小狼崽子,你晚上睡这儿吧。”

“谢谢你。”左明看着她的背影道。

“呸,口是心非。”查莺儿边笑,边用圆扇轻轻拍他的头,“晚安,小狼。”

因下了雨,夜间格外安静。左明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这么好这么大的床。

家里的大床是母亲独有,众多孩子们挤在脏污的炕上。

男孩子们睡在一边,女孩子们挤在另一边。

他睡在二哥旁边,稍微被挤到,发生了不如意,二哥便对他拳打脚踢。

他被打多了,一晚上吓得不敢动弹,难受得要命。

今夜,他放心地舒展四肢,大大咧咧摆成地成十字交叉形,从未觉得如此舒爽过,仿佛囚鸟脱困,无比自由。

一沾枕头,他便进入梦乡。

一大早上,扈达在街上吆五喝六地溜达。

一双小而精的眼,马上看到了同样出门在外的宁毅。

扈达上下打量宁毅一番,脱口而出:“城里的衣服,你怎么有?”

宁毅不似左明那般酷冷倔强,他有些怕扈达,只得承认:“是院里那位姐姐给我的。”

“啊?!”扈达不相信,他扯起宁毅的脖领子,跑到〖畅情园〗门前,指着红朱门问,“这个院里的女人给你的?”

宁毅点头。

“呸!”扈达怀疑,因为这个院门,从始至终都没开过。

但他把宁毅拽近些,摸他纯棉干净的短袖,和灰卡色纯棉短裤,这样好的衣服,他从没穿过。

如果真的是院里的人给的,说不定也会给自己一套。

他想到这儿,窃喜起来。

朱红色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两位身形高大威猛的保镖,身板挺直站在门口,瞪了扈达一眼,给他吓一跳。

查莺儿身穿浅粉色旗袍,袅娜走来,她的丰盈身态,随着扭动的屁股,一颦一颦,款步轻移,神韵荡漾。

夏日,她的旗袍是无袖的,露出洁白丰腴的臂膀,宛若藕节,却多了如晶莹果冻般的肉/质感。

她右手举西施沉鱼图案的团扇,似有似无轻扇风。

左手用白色手帕掩住朱唇,粉面含笑。

“莺儿姐姐!”宁毅见她漂亮温柔,忍不住高兴地叫她。

“早上好啊,小毅。”查莺儿杏眼微扇,藏满笑意。

“莺儿姐姐!”扈达也学着宁毅的口吻,叫她,他以为这样也能得到一套城里的新衣服穿,“莺儿姐姐,我也想要宁毅那样的衣服,可以给我买吗?”

查莺儿笑问:“我为什么要给你买?”

扈达不服气道:“那你为什么要给宁毅买?”

查莺儿兰花指翘起,掩嘴笑:“因为我愿意啊。”

扈达一下子说不出话。他在外面妥妥的是一个刺头,专门欺负比他弱小的孩子;在家,他爸妈把他宠上天,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屁股一跌,在地上撒泼打滚,爸妈马上会满足他。

所以他此时此刻,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一套新衣服。

他长满肥膘的屁股往地上一摊,开始大声哭泣,好像受了很大委屈,泼皮撒赖:“我要新衣服!我想穿新衣服!给我买!”

查莺儿丝毫不为所动,斜靠在玉柱上,戴着翡翠手镯的右手,摇晃团扇,像看戏一般,欣赏他的“杂耍杰作”。

左明已醒,他听到门口有动静,赶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扈达一看到左明在院子里,居然也穿着崭新的好看的衣服,一股嫉妒的怒火使他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捡起地上的脏东西,往左明身上丢。

刚才还干净整洁的西瓜图案的黄色T恤顿时脏污不堪。

“把他给我拖下去!”查莺儿呵斥道。

两个保镖把扈达像丢垃圾一般,丢到好远,使他摔了个结结实实,鼻子都磕出了血。

“没事,我再给你买一套。”查莺儿安慰左明。

“不,洗洗还能穿。”左明有这样一套衣服,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哈。别心疼钱,姐姐有的是钱。”查莺儿团扇点在他脑袋上,笑道。

“走,我们放风筝去。”查莺儿高兴地说,她一只手牵起左明,眼睛望了宁毅一眼。

宁毅知道她的意思,猴急地一蹦一跳跑到院子里。

朱门被关上。

扈达隔着门,恼怒地咒骂道:“搞破鞋!骚狐狸!不得好死!”

他骂完一溜烟,浑身肥肉乱颤地飞快逃跑了,刚刚两个凶神恶煞的保镖着实让他害怕,刚刚那猛的一丢,要不是他肉多,骨头都要摔碎。

吃过早饭后,查莺儿带左明、宁毅两个小家伙到后院一个宽阔的草坪放风筝。

宁毅率先动手,选了一个大燕子形状的风筝,左明选了一个褐色巨鹰的风筝,查莺儿选了一个蝴蝶风筝。

“来,我教你,小明。”查莺儿双手帮忙握住左明手里的线圈,让他转几圈,随后她捏着他的风筝,跑远,扬手,让风筝高高飞起。

“小明,你也跑起来,让风筝借力飞起来。”查莺儿朝他叫道。

左明小步慢跑,不一会儿,风筝果然慢慢地飞到空中。

查莺儿则是很娴熟地放起了自己的大风筝。

宁毅在仆人的帮助下,也成功放飞了他的大燕子。

查莺儿手挡在眉前,抬头看天,湛蓝色的天,巨鹰风筝越来越高,渗入厚厚的云朵,仿佛要刺破苍穹。

最后一刹那,左明放开手里的线圈,任凭风筝自由自在地飞翔。

查莺儿有意地看了他一眼。

“累了吧,出了这么多汗,走,洗个澡。”查莺儿牵起左明的小手。

宁毅还没玩尽兴,在草绿地上,跑来跑去。

左明顺从地跟着查莺儿,来到浴室。

“你会自己洗吧?”查莺儿试探问他。

他点头:“会。”

查莺儿捂嘴浅笑,扭住他的小脸蛋:“姐姐和你一起洗怎么样?”

“不要!”左明脸微微发红,拒绝道。

“啊?!为什么?”查莺儿逗他。

左明目色深冷,说:“因为你是大姐姐。”

“哎呦——哈哈哈哈哈……”

查莺儿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雾气弥漫的浴室,她忍不住抱住左明,在他的脸上,又狠狠亲了一口,“你真可爱!要是你是我儿子就好了。”

忽而,她意味深长地盯着左明,粉嫩白皙的脸,浮现一层被水蒸气掩盖的悸动。

“当不成儿子,以后你当我的小甜心,好吗?”

她对他开玩笑。

左明无视她,直接开始坐在浴缸里洗澡。

有点无趣了哦。查莺儿心想。

她摸左明的脑袋,嘱咐道:“别泡太久,洗完了叫我,我给你拿衣服。”

“好。”左明回应。

恰巧宁毅也满身是汗回来了,查莺儿吩咐佣人:“将他带到后院那个浴室洗个澡。”

宁毅咕咚咕咚灌下一口茶,问:“左明呢?”

查莺儿说:“他在浴室洗澡。”

“那我跟他一起洗。”宁毅不假思索嚷道。

“你去后院洗。”查莺儿说完,便不再理他,开始拿起桌子上的书看。

查莺儿这种特殊的偏爱,越来越明显。吃饭时,她让左明坐在她旁边,睡觉的时候,把他放在最好的客房,提前给他驱蚊,点香,将卧室变得凉爽适宜。

【作者有话说】

查莺儿:养成失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44 迷鹰

◎他希望他如鹰,自由自在,抛却万念。◎

连续多天的下雨,让干燥的夏季变得温润舒爽。

查莺儿哼唱曲调悠扬的昆曲。

宁毅无神地打起了哈欠,左明则是出神地发呆。

查莺儿唱完后,团扇搭在两个小男孩脑袋上,一派娇嗔的模样:“本角儿唱这么好听,你们却在神游,哼!”

宁毅笑嘻嘻道:“莺儿姐姐,就是因为你唱得太好听了,我忍不住想睡觉。”

左明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向查莺儿,一言不发。

查莺儿不知为何,只要对上这个小男孩的眼睛,她柔软的心肠,忍不住可怜他。

“来,小明,到我怀里来。”查莺儿温柔地蹲下身体,唤他。

左明不动。

查莺儿没法,只得站起,搂住他:“小家伙,你真让姐姐心疼。”

连绵的雨,淅淅沥沥地下。

院子里的池塘,传唱出动人的鸣声。

湛绿的荷花,硕大美丽,送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查莺儿在四方透明的客厅内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搁的是文房四宝。

“来,小明,我教你写字。”查莺儿将他拢到身边。

“你是这个名字吧?”

查莺儿写下[左明],问他。

左明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没读过书。”

这条街的女孩子都不识字,父母一旦等她们到15、16岁,便火急火燎地将她们卖到远山偏居,以换来一笔丰厚的彩礼。

男孩子绝大多数也没有进过学堂,就算有幸读了书,读完小学识个字,便出来给家庭当苦力,或者外出打工谋生计。

左明一家8个孩子,没有一个读过书,他们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读书。

查莺儿让他的小手握住狼毫毛笔,自己则是教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查莺儿认真地对他说:“小明,一定要读书。”

她白胖的手,温柔地摩挲他的脸颊,眼睛充满希望:“不如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读书。”

“走?”

左明敏锐地发觉这个字,他以为她是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唉~小明,姐姐马上要走了,你不会想我的对吧?”查莺儿垂头丧气,有些伤感。

左明小手按住她戴着金色戒指的左手,沉默良久,说:“我会想你。”

查莺儿问:“多想我?”

左明扭头,不说话。

查莺儿破涕为笑,将他抱在自己修长的美腿上,仔细看他。

左明的肤色,若是与城里的孩子比较,自然不是特别出众,甚至显得有些暗黄。

可在这黄沙四起、沙烟弥漫的山英镇,却独树一帜,鲜明得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尤其是他漠冷锐利的黑色瞳仁,宛若不屈的鹰。

查莺儿伤感地将左明搂住,眼圈发红,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胸口。

“小明,姐姐后天就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左明问:“你要去哪里?”

查莺儿慈爱地抚摸他:“回去。”

两天后,正如查莺儿自己所说,〖畅情园〗门口开了三辆车,正在轰轰烈烈地搬东西。

街上的人都纷纷围在一起看热闹。

查莺儿头戴白色花帽,纱布遮住脸,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她完全无视周围村民对她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蹲下身体,屁股圆而结实,被青色旗袍包住,引得男人眼放金光,表情猥琐。

宁毅跑上前,小声叫道:“莺儿姐姐!”

查莺儿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另一个小孩。

直到畅情园人去楼空,寂寥无人,一个小男孩才出现。

他孤单地坐在朱门门口,双手环绕膝前,沉默不语。

左明一直这样孤独坐到了太阳日落夜幕降临。

回到家,踏进门槛,他被地上的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绊倒,他踉跄站起身,就着一丝微亮月色,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竟然是八妹。

她一动不动,像是个死物。

左明抱起八妹,伸出手摸她的鼻息,非常微弱。

他找四姐,四姐不在,六妹和七妹饿倒在床,奄奄一息,三哥不知所踪。

他将八妹放在炕上,找开水瓶,想倒点水给她喝,没成想已经空了。

他只得拿破旧的热水壶烧水,水缸也空了。

正巧此时,四姐挑满两桶水回来,重重的水,压得她瘦弱的肩,怂下去半截。

“四姐,八妹好像没气了,你快来看看。”左明说。

四姐急忙抱起八妹,果真饿得快死了。她像哄小孩,将她一颠一颠,试图唤醒她的气息。

此刻,母亲束贞打完牌回来,想倒点热水喝,一提是空的热水瓶,不禁大骂:“一群逼/养的玩意儿,在家玩一天,水都不烧一个!都死了吗?!一群狗东西,懒死算了!”

母亲骂着骂着开始找孩子们的身影,来到炕间。

四姐颤颤抖抖地将怀里抱着的八妹给母亲看。

母亲束贞像抢东西一样,蛮横地抢过去,大手捏八妹的人中,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你赶紧做饭去!快饿死了!”母亲恶气冲着四姐吼。

束贞将八妹带回卧室,仔细观察她,想,的确快死了。

她真想把她丢进河里去,可转念一想,丢进河里喂鱼,自己什么都没捞到,太亏了。

想了许久,她扭曲的脸,笑起来,越笑越张狂。

又是一年的光景,这年左明6岁。

宁毅从这条街上搬走了。

他有时候会在空地里枯坐一天。

扈达也没来嘴贱惹是生非,因为他上学读书去了。

三哥在外面的工地搬砖,做苦力活,不经常回家。

这天左明又看见母亲束贞和之前的老婆婆在客厅里嘀嘀咕咕。

老婆婆身穿藏蓝色衣服,身材微胖,满口金牙,牙齿伶俐,虽然岁数大,头脑却清晰灵敏。

她姓匡,单字一个菊,早年死了老公,没有子女,寡居多年。

平时喜欢凑热闹,善与别人打交道,索性干起了牵绳搭线的媒婆勾当。

左明竖起耳朵听母亲和匡菊的对话。

母亲问:“你这个活能揽不?”

匡菊笑:“好妹妹,有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我这里,有钱鬼都得给我跪下,这点小事我还是搞得定的,不过我得先看看货色。”

束贞随后将七妹、八妹叫出来。

匡菊眼睛微眯,凑上去,在两个半小不大的女孩子身上一顿摸,像是在对某种物品定品相。

匡菊手捏开七妹的齿牙:“太黄了,嘴都没洗过,有点口臭。”

随后她又牵起八妹的手:“手弱无力,不是活很长的命。”

母亲听出她的意思,这两个都不是品相十足的好货。

她巴巴地谄笑:“菊姐,要不是家里实在没米下锅,谁忍心卖自己的亲生骨肉啊?!她们俩这点小毛病,可以改,以后多刷刷牙,多吃点长力气,保准儿没问题!”

匡菊又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随后低头和束贞,叽里咕噜说着密话。

左明隔得太远,听不清,但看母亲笑得哈哈的样子,他知道七妹、八妹命运已定。

果真不久后,匡菊拿着两颗大的棒棒糖,塞给七妹、八妹,交给母亲束贞一个鼓得凸/起的包裹。

母亲束贞脸上压抑不住地绽放满意的笑容。

两个瘦弱的女孩,被亲生母亲无情卖掉,由匡菊一路牵着,坐在驴车上,伴随漫天沙尘,消失在山野尽头。

左明这时不仅厌恶母亲,而且恐惧母亲。

他怕她哪一天也把他给卖了。

七妹和八妹被卖走后,家里只剩下他和四姐、六妹。

四姐完全是另一个版本的大姐,任劳任怨操持着家里大小杂事。

母亲束贞拿着厚厚的一笔卖/女儿的巨款,一头钻进麻将铺子,打了个昏天黑地。

晚间,母亲带了一个男人回家。

男人光明正大和束贞在卧室房间里嗯嗯啊啊,母亲尖锐不停的叫声让左明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聋掉。

原本拥挤不堪的炕上,只剩他、四姐和六妹三个人,倒是一下子变得宽敞许多。

四姐用卫生纸挤成一坨,塞在六妹耳朵,她自己也塞了两团。

第二天,束贞又带回来一个男人,与上次不是同一个男人。

一晚上的吵闹,让左明恨不得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第三天晚上,母亲将之前的男人带回来,碰到三哥回家。

三哥看也不看束贞,束贞也不看他,像陌生人。

三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团,叫左明起床来吃。

纸团包裹的是一大张酱香饼,香气四溢。

三哥手撕一大块给左明,又将剩余的分给六妹和四姐。

“三哥,你不吃吗?”左明问。

“我吃过了。”三哥语气疲惫。

左明发现他比出门那时瘦了好多,脸也变得非常黑,原先骨节分明的少年手,变得粗糙黑浊。

左明把饼子掰给他一半:“三哥,你吃。”

“那好吧。”三哥接过去。

三哥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在担心他。

母亲束贞将七、八妹卖掉的事,人尽皆知,在这条街上一传十十传百,吵得沸沸扬扬。

他自然也知道。

但他也没办法。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

“死骚/逼!找上这么个废物!”

“你再说一句试试,谁他妈是废物,你才是废物吧!要不是你无法满足这个骚/逼,她怎么又会来找我。小短丁。”

“我操/你妈!!!一对贱畜!!流脓的烂疮玩意儿!不要脸的狗东西!!”

“哎呦,只会这几句啊?!骂人也不会,难怪举不起来,与其骂我,不如趁早吃伟哥,别丢男人的脸。”

开始有翻箱倒柜的刺耳声,随后夹杂女人的哭喊声。

六妹怕的紧紧躲在四姐身后。

三哥极力镇定地走出房间,想看看外面怎么了,左明也跟上他。

地下流淌一摊子血,左明顺着血迹望去,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是母亲束贞。

倒在束贞旁边的还有一个男人,他颈部咕涌大量的血,眼睛像死鱼般翻着。

“死!死骚/逼生贱/逼!”

没来得及反应,三哥的脑袋已经开花,鲜血如水柱喷涌。

左明见三哥直直地倒在面前。

背后露出一张杀红眼的男人,他拿着菜刀,浑身是血,样子非常恐怖。

左明害怕地躲进里间。

男人像恶鬼,踩着血迹,来到炕房。

“贱东西都给我去死!”

男人厉吼,表情狰狞。

四姐害怕地瑟缩身体,男人将她一脚踢开,手像提小鸡捏住六妹纤细的脖子。

左明见状,赶紧上前咬住他的大腿,男人一脚将他摔远,他的脑袋被重重砸在门框上,眩晕不止。

男人手扒开六妹的衣服,奸/辱她,随后手起刀落,直接砍死。

“现在该你了。”

男人紧盯四姐,目露凶光。

四姐抱着头哭,她太害怕了。

就在男人伸出手时,左明拼尽力气,双手高举凳子,死命地砸向他的脑袋。

男人转身,充满血迹的脸,恐怖得如地狱恶鬼,他凶狠地瞪了一眼左明,随后不堪一击地倒在地上。

“四姐,快跑!”

左明强忍身体不适感,拉起四姐的手。

男人倒下的身体又开始动起来。

四姐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被左明带出屋,一路飞奔。

跑了一段距离后,四姐扛不住,跑不动。

“小明,我脚好疼。”

四姐呻/吟说。

之前四姐因为挑水脚扭伤还没好全,刚刚跑的时候,她的破烂布鞋被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扎中,刺进肉里,流出鲜血。

“四姐,先休息会儿。”左明现在的地方离家好远,由于黑灯瞎火,盲目地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

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回去。

刚刚惊险的一幕,让他胆寒。

左明将自己的衣服扯了一块,用手取出四姐脚底的玻璃碎片,简单地给她包扎。

歇了片刻,左明便想让四姐和他一起逃。

但四姐动也不动。

“四姐!”左明摇她的身体,见她嘴唇发乌,额头烫人,眼睛也睁不开。

“四姐,我们去找医生。”可是方圆十里,黑漆漆一片,他无法分辨自己在哪里。

他扶起四姐,为今之计,只有向前走了。

他希望四姐坚持住。

走了一段路后,四姐浑身无力地倒下。

“四姐!”左明心焦。

可平时这个顺从良善的姐姐,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答他。

左明手指颤抖,测她的鼻息,还好,有气息。

他果断背起四姐,行走在夜色荒凉中。

四姐比他高一大截儿,他长得又瘦弱,背起来走了许久,累得喘息急促。

“四姐!”

他喊她的名字,唤醒她的清醒意念。

“四姐!”

“四姐!”

“姐姐!”

“姐!”

左明不知走了多久,仍没有找到灯光。夜风将四姐身上的温热毫无遗漏也毫不留情地带走。

背上的人,已不再呼吸。

“四姐。”

左明边哭边喊,眼泪滚滚而下。

他双脚麻木,体力不支地跪坐在冰凉的草地上。

晨晓的第一缕光,照在他苍白、染满热泪的脸上。

他对着日出看了许久,那红彤彤的太阳,照耀金灿灿的光。

如果世上有神明,他多么希望神明能让四姐醒来。

四姐是家里对他关心最多的人,大姐心善,可总是很忙,不像四姐既善良又细心,看到他头上痒得抓出血,会帮他洗头,剪发,会教他洗澡,会给他做衣服穿,会让他别喝冷水要喝热水……

相对于束贞,四姐更像是他的温柔母亲。

“四姐。”左明手抚摸她的脸庞,小手颤抖。

一只雄鹰挥舞一双长翅,搅动四方空气,狠狠地撞向青空。

长空鹰鸣,响彻宇寰。

山谷间荡漾惊天动地的鹰啸。

左明迷茫地望向在天空展现王者之姿的夜鹰。

黑鹰的傲姿,倒映在他清亮的瞳孔里。

【作者有话说】

呜呼,终于将小时候的故事讲完了。

肝肝肝!

145 孤鹰

◎他没有了家。◎

左明第一次见到季寻是在桂花飘香的九月。

他作为新生来办理入学手续。

北都市传媒大学是繁华鼎盛的北都市第一传媒艺术大学。

金碧辉煌的〔北都市传媒大学〕校名十分惹人眼地高高悬挂于正大门豪气石柱上。

开学那天,校门口挤满了轰轰烈烈的豪车,数不胜数。

夏末秋初,空气中仍带有一丝燥热。

在校门口有举着招牌的志愿者,他们为新生指引方向。

左明此时刚刚18岁,他看起来十分青涩,长得高且瘦,上身穿一件黑色T恤,下面是清爽的牛仔裤。

新生报到处是由五个红色帐篷搭就而成,里面是年轻的上一级学长学姐,他们身穿绿色短袖,脖子上挂有蓝色工作证。

由于人较多,不得不开始排队。轮到左明时,接待的学姐瞥了他一眼,态度不耐烦地哄哄地说了一句蚊子般大小的话,淹没在周围人的吵闹声中,左明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遍。

谁料这位学姐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招呼别人去了。

恰巧他放在行李箱上的绿色尼龙编织袋,被旁边咋咋呼呼的学生妈妈,挤到地上,滚落到好远。

左明身背灰色双肩包,右手提厚重的银色行李箱,跑上前追着一路滚远的编织袋。

他弯腰仓促捡起滚落的编织袋时,周围的人都莫不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只因他在周围非富即贵,穿着豪华的人群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们穿的都是名牌衣服,只有一个轻便的豪奢牌行李箱,有的富人来都不来,直接找人来代替报道。

左明觉得这些眼光像一根刺,仿佛要刺穿他的身躯。

不过,他马上又恢复情绪。

编织袋又轻又结实好用,还便宜,他实在不想把钱浪费在这些花花样子上。

对他来说,实用才是最重要的。

“我来帮你吧。”左明转过身,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他缓缓抬眼,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来人身穿绿色T恤,头戴红色鸭舌帽,下身是一件笔直的黑色裤子,脚穿干净的白色运动鞋。

眉清目秀,黑发如墨,富有层次感的刘海张扬,极好修饰他饱满的额。

“我叫季寻。”来人温柔的眉眼散落桃花般的笑,“你是新生吧?”

左明点头。

“你信息登记没,学生卡领了吗?”季寻问。

左明摇头。

“你跟我来。”季寻带他去信息登记处,这次接待的是一位戴方框眼镜的男生,他核对左明的入学凭证,登记他的信息,发给他一张学生卡和宿舍门钥匙。

“你好像跟我一个班欸。”季寻瞥到他学生卡上的学号。

“你也是表演一班的?”左明问,他以为季寻是志愿服务的学长。

“对啊,咱们好像还是一个宿舍,真巧!”季寻看到他的宿舍卡,脸色高兴,帮他一起拿行李,“走,我带你去宿舍。”

左明被季寻带领,在既大又豪奢的大学,来到宿舍楼。

他宿舍的位置位于3栋16层,是一座20层高的公寓。

走进1601宿舍,里面宽敞整洁,是类似宾馆的布局,三张床并列摆开来,对面是各自的书桌。

每个床上都有名字,左明在进门第一个位置,季寻在中间,另外一个舍友没来。

左明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季寻则是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左明礼貌地放在桌子上。

左明的手臂晒得黝黑,他脱掉鸭舌帽,露出同样晒得较黑的脸。

季寻看左明打开行李箱,里面全都是满满当当的书,他情不自禁说:“啊哈,怪不得你的箱子那么重,原来都是书啊!”

左明将书一一摆到桌子上:“这些都没看懂,还需再温习。”

季寻开朗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笑意盈盈:“我运气真好,碰到了一个学霸室友!”

“还好,我比较笨,看过就忘,所以还需要多看几遍。”左明淡淡回复,他继而转移话题问,“你是提前来了吗?”

“对昂,嘿嘿,在家太无聊了。”季寻坐在自己床上,白皙而结实的手臂,搭在床沿。

左明好奇问:“你家在北都市?”

“是,但也不完全算是,不在主城区。”季寻解释说。

“哦哦。”左明收拾完书本,开始整理床铺,他用小刀撕开包裹得严丝合缝的编织袋,里面都是他的衣服和日用品。

“小明,那我先走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中饭吧。”季寻笑笑说。

季寻叫他小明,而不是左明。

这么多年,他很少被这样称呼。

他眉眼闪动,答应道:“好。”

不一会儿,季寻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他举起手机:“我还没加你微信呢,刚刚忙活半天,居然把最重要的这事儿搞忘了。”

左明拿出手机,和他互相加上了微信。

左明3岁时,父亲左柱国死在煤矿事故中,6岁时,母亲束贞因乱搞男人不守妇道被一刀砍死。

6岁那年,他守着四姐的亡身,一直在哀凉的草地里,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