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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山雨欲来

◎北都市的天,要变了。◎

顾以安突然记起他第一次见白晗的场景,好像如在昨日,他牵白晗的手,笑笑说:“老白,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白晗薄唇勾勒一个浅意而温柔的笑:“当然记得,走,我带你去。”

顾以安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迷路的樱花树,在西边后院。

此时寒冬时节,庭院的樱花树园一片荒芜,显得静寂寥落。

他被白晗一路牵着手,走过每一处地方,话语不多,可心意相通。

顾以安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陪伴到白晗到了夕阳红的年月。

走到西院最边缘,是一处单栋西式小别墅。

此处不同于别处的缤纷光丽,它更为僻静,远离人烟,前庭后院的花朵已经枯死,鲜绿的草地失去生机,枯萎发黄,垒垒黄土露出,显得更为荒芜。

白晗站立于门前,眼神波动。顾以安不禁奇怪地问:“老白,这是?”

白晗说:“这是我哥哥生前住的地方。”

生前?顾以安顿时反应过来,难道他有个死去的哥哥?

白晗沉沉的目光落在颓废无人管理的小别墅,眼光朝二层的小阁楼望去,那个地方,是父亲囚禁哥哥白楚之的囚牢。

现在许多荒芜的藤蔓已经将这座破败的囚牢包围绞杀,杀不尽的小虫四处流窜,这座白色牢笼正在被时光一点点啃食殆尽。

白晗脸色略有悲伤,他缓了缓神,对顾以安解释说:“我父亲一直向外界隐蔽我哥哥的行踪,所以大部分人都以为白家只有我一个儿子。”

顾以安疑惑:“为什么?”

白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记事起,白晗就敏锐觉察到,父亲好像对白楚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并且愈发强烈。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父亲禁止白楚之随意走动,随意外出,更不准和家里人同坐一桌吃饭。

白楚之虽然也姓白,可却是被明目张胆排斥在外的陌生人。

父亲很宠爱自己,导致白晗很多次都想问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对待一个无辜清纯的少年。

话终究没有问出口,父亲过于威严,对待母亲也甚为严苛冷漠。

他也有些许畏惧父亲。

这种畸形的、生硬的家庭关系,让他难过。

可他也无力去改变。

一年前白楚之空棺下葬,父亲于今年病逝,母亲的身体也愈发孱弱多病。

外表看起来华丽富贵的白府,内里其实凋敝残落。

想到这些,他愈发伤感。

“老白,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受啊?”耳边响起关切的声音,他扭头看见的是一张单纯清澈的眼眸,脸庞美好,话语亲切,熟悉得像家人。

“嗯,想起了以前的事。”白晗今天特意让顾以安见母亲,意在认亲,和美地互相认识,可不想搅扰了他的兴致,于是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个荒凉的故地。

夜间吃完饭后,白晗带着顾以安来到自己的超级大house,他一个人就住在最豪华的中院。

顾以安没忍住兴致冲冲把今天叶惜蓝向他说的话全部和盘托出,白晗边听边微笑。

他洗完澡后,搂住顾以安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睡觉。

他将顾以安按在身下,身下人穿着单薄的浅蓝色睡衣,露出的右手手腕间的珊瑚玉串,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鲜红。

白晗含住他的手指,轻轻缭绕,点拨。

“老白!”

顾以安感觉一阵酥痒,传遍全身。

“嗯,从今天起,你是我们白家的人,是我的人,明白吗?”白晗一反往常,捏住顾以安的下巴,如君王降临,气势威严。

白晗解开衣服,一寸一寸掠过他的白皙皮肤。

“以安,我要在你身上打下我的烙印。”

声音既霸道,也温柔。

顾以安浑身发软,只因身上人的技术太过于登峰造极,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来讲话。

他的第一次,被白晗所占有,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幸福到哭泣。

白晗亲吻他掉下来的泪,在他耳边说一些动人的、令人羞涩的情话,他更为难堪羞耻,只将双手环在身上人的肩上,颤抖的牙齿在他肩部留下情动的齿痕-

北都市市/委书记毕觉松已经在北都市连续任职三届,按照惯例,他下一步应该进中央,甚至进入国家核心领导层。

在别人看来他前途光明,仕途着锦。

他也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加上他早些年有意地攀附白家,经常与前白氏集团董事长白承宗来往紧密,让他更加确信有了白家的助力,他再往上更进一步,近在咫尺。

但他的美梦很快因为白承宗的英年早逝而破碎,今年又是一次换届年,没了白家的支持,他心里总空落落的。

他宦海浮沉多年,深知一个人长期没有调动,恐怕仕途生涯就到头了。

可面对马上就要上升的高位,让他放弃,他又十分的不甘心!

他多想尝试一下真正的大权在握,多想感受一次天下大事,尽在他眉目松弛间的爽快感!

多年来,北都市的三巨头,市/委书记毕觉松、市长罗月照,常务副市长梅相令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勾心斗角,你争我夺。

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毕觉松的权威远胜于罗月照和梅相令。

这俩市长巴不得毕觉松赶紧调走,按照传统的接班人顺序,他们自己的官位可以顺理成章地再往前进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还在各自打着小九九时,中央已经下发了正式的红头文件。

文件决定将毕觉松调离重要岗位,褫夺罗月照、梅相令的任职权。

最核心的领导职位变动如敲山震虎,给平静无澜的北都市官/场来了一次凶猛的震荡。

有的人在左右观瞻,有的人在忐忑不安,有的人在寻找退路,有的人暗自高兴,有的人冷眼旁观,有的人坐山观虎斗……

最先受到波及的是北都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年底依照惯例,他正主持政/法机关干部警示大会,声情并茂地告诫广大警察干部,不要知法犯法,不要以身试法……话讲到一半,就被从中央特派下来的检察院法警直接从会场带走。

全市大礼堂座无虚席,他们身着黑色警察正装,都是政法队伍里有头有脸的中高层干部,见此情景,不禁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同样被镣铐带走的还有北都市公安局局长纪君泽、法院院长汪绝厉、检察院院长洪正坤。

这猛药去疴般的激烈动荡变革来源于白晗。

按照他的推测,季寻案只是北都市灰暗一角的证明,左明的肆意妄为也不过是北都市政/法队伍乃至官/场烂透了的表象。

要从根部铲除毒瘤,来一剂猛药,才能真正药到病除。

为此,他特意进京见了他的七叔公白无卿一面。

白家人政/商齐抓,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裨益。

白家人遍布国家中心//领/导层,以他的七叔公白无卿最年高德劭,功勋卓著,威望厚重。

白家人里,除了父亲白承宗对白晗视若珍宝外,最疼爱他的亲人便是这位七叔公。

因此得知他的宝贝儿侄孙要来看他,把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叔公高兴得不得了,他双眉一动,身边秘书立马会意,用最大排场的礼节欢迎白晗。

秘书亲自迎接白晗。白晗老远在大门口看到小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逗乐的七叔公,他甚为怀念,脚步匆匆赶上前,亲切地喊他:“七叔公,我来看您了!”

白无卿高兴得满含泪水,他枯老细瘦的手,攫住白晗的手,紧牵着他,忽而他生气地在白晗脑袋上猛的敲三下,把白晗疼得一紧,没想到七叔公的手劲这么大。

“哼,你这小崽子,回国这么久,今天才主动来看我!!!真是不孝!”白无卿喜中带怨,“真是白疼你了!”

白晗笑笑说:“叔公,您别生气,我最近太忙了,这不年底到了,我还想把您接到我家一起过年呢。”

“呸!”白无卿手拄拐杖,宽松的裤子下是极其瘦的双腿,好在他身体健朗,走起路来稳当,“我还不知道你爸,你是他生的儿子,自然和他一个脾性,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白晗被他一顿数落,尽管嘴上不饶人,可白晗知道,叔公心里是高兴的。

白晗进门,让司机薄聿言将车里带的礼物拿出来,交给白无卿的秘书祝念。

走到府邸内院,白晗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锦囊,这款是橙色护心锦囊,是顾以安听闻他要去拜见白无卿而给他的。

至于来源嘛,自然是顾以安向系统七七求的。他唠唠叨叨又是威胁又是哀求,把系统七七逼到没法才又给他一个锦囊,给完之后,系统七七黑着眼圈,像被掏干,虚弱地说:【老大,真的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

“叔公,这个是别人拜托我送给您的。”

白无卿饶有兴趣地将锦囊握住手里,一阵奇妙的气流涌遍全身,顿时神清气爽,精神矍铄。

“果然是妙物!”白无卿连连赞叹,山羊胡子高兴得乱飞。

白无卿细细打量白晗,他的这位侄孙,在襁褓里的时候,他曾因为他长得太可爱忍不住用手逗他。

如今二十载春秋过去,被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已经长大成人。

站在面前这位贵公子,身形挺拔,玉树临风,一张脸集齐了白承宗和叶惜蓝的优点,宛若天人,美不胜收。

在行事方面,也越有白家人的范儿。

尤其血脉纯正,品格高洁,很得他心,是目前他最中意的集团继承人。

132 风雨如晦

◎围困◎

一阵寒暄后,白晗道出了今天此行的目的:“七叔公,今年北都市领导班子是不是应该换届了?”

白无卿点头:“小晗,你有什么想法?”

白晗问:“七叔公,您觉得北都市比以前如何?”

白无卿笑问:“小晗,怎么,你想从/政了?”

白晗:“叔公,您别开我玩笑。只是我最近回来,发现北都市官/场太乱糟糟了,尤其是政/法这一块儿,太黑了。我做了一个调查,近两年的冤假错案比之前多3倍,多少群众百姓走投无路,想申诉都没地方申诉。”

白无卿凝眉:“小晗,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有在想过,黑的根源还是在于人,听你亲自一说,现在是有必要给北都市重新换换血了。”

白晗会意,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文件夹,递给白无卿:“这是我调查出来的几个典型代表,尤其是堂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居然纵容人口/贩/卖!在他的遮掩下,近两年失踪的女孩高达上千,特别是在底层角落,这种光明正大抢孩子的恶行没有人来管,也没人敢管!”

白无卿翻过内页上的名单,凝神一看,都是罪大恶极的高/官不作为、乱作为的恶行,或者是一些纨绔子弟仗着朝堂之内有靠山,完全漠视生命,杀人放火,劣迹昭著,数不胜数。

白无卿眉头微皱,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他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轻轻喝茶。

他决定道:“小晗,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搜集全证据,这些人哪怕是狮子、老虎也得打下去,不然一旦成了顽疾,再除就难了,把百姓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只会反噬自己。”

白晗同意,对付这些人一定要行动迅速,不能给他们反应时间。他们叶脉相连,枝根交错,关系庞杂,一旦走漏了消息,他们听闻风声,极大可能会立刻逃跑。

吃了中饭后,白晗扶着白无卿在院内幽静的中式园林散步。

幽深的池塘,成群的彩色小鱼游曳。经过长长的幽静回廊,白无卿问:“小晗,你为什么看上了顾以安?”

白晗并不惊讶,他素来知道七叔公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他。

白晗说:“他为人单纯,可爱,我和他在一起开心又安心。”

白无卿沉重道:“小晗,单纯可爱的人遍地都是,不一定要选择他,你应该多去尝试更多的人。”

白晗拒绝:“七叔公,我已经带他去见了我母亲,母亲同意了我们。”

白无卿似乎有些蔑笑:“你妈啊,从来没有主见,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绝不反对,像个呆讷的木头人。”忽而,他极为慎重地捏住白晗的手,神色凝肃,“白晗,白家不能在你这里绝了后啊!”

一阵风吹过,池塘边的藤蔓落下一片叶子。

白晗说:“七叔公,你这话可别唬我,不说远的,就是近的,我五叔白存志难道不是白家人吗?”

白无卿摇头:“他是庶出,不是我们正儿八经的白家人。”

白晗笑:“我的嫡亲叔叔伯伯,和侄儿,掰着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他们可以说是正统的白家人吧。”

白无卿手又给了白晗脑袋一个大咯噔:“别跟我贫嘴,你简直和你爸一模一样,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当初,他非得执意要娶一个底层的女老师,结果呢,身体差,没几年就死了,这后来才娶了门当户对的叶家独女,也就是你妈。”

这番话引起了白晗的兴趣,他问:“叔公,您知道白楚之吧?”

白无卿:“嗯,是那个底层女教师生的儿子。”

一直到现在,这位叔公都没法释怀当年白承宗的第一任婚事,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叫,一直叫她“底层女教师”。

白晗长大后调查过白楚之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傅宣仪,是浪腾公司创始人傅浪的妹妹,出身于聆风镇,普通家庭,大学毕业就职于北都市中心的初级中学,承担语文教学工作。

白家的婚姻百年来一直恪守门当户对的联姻制度,历年来,只有父亲白承宗打破了这个规矩,执意要娶傅宣仪。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至少当时应该很中意喜欢傅宣仪,可为什么又对傅宣仪为他生的儿子白楚之那么苛责冷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无卿看他发呆,问:“小晗,你问白楚之干嘛?”

白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对他说出心中的疑虑。

“只是偶尔想起来。”白晗淡淡道。

白无卿拄着拐杖,气息平稳,冷肃道:“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记住,你先是白家人,然后才是你自己,不要那么自私,先祖们要是看到我们白家香火在你这里断了,我将来怎么有脸在地下见他们?!”

白晗停住脚步,只见他月牙般清冷的眼眸,散发出深沉的光,他嘴角上扬,露出决绝的笑:“七叔公,我心意已决,你说再多,哪怕把我就地枪/毙,我也不会放弃顾以安。”

白无卿迟顿,忽而放声大笑,用拐杖使劲一戳白晗,高声道:“白晗,记住你今天的话,别后悔!”

“绝不后悔!”-

今天晚间的北都市最文雅的戏曲厅〖天仙宝苑〗万籁俱寂,格外安静。

戏曲厅早早关闭,禁止外人随意出入。

二楼雅间,晏学昕愁眉不展,平时品起来香甜清冽的茶,如今到了喉咙间,竟涌出丝丝凝涩的苦感。

他下令暂停所有的戏曲剧目,平时咿呀清悠的昆曲,到了如今这个时刻,响在耳边竟然让人生出莫名的烦躁。

北都市这次自上而下的大变革,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他像最灵敏的野生动物,敏锐而及时地对这场大变革作出反应。

他发动所有资源,摸到幕后信息,始作俑者正是白家人。

于北都市而言,自然是白晗。

上次左明绑架杀死顾以安失败后,他隐约地觉察到白晗会有所行动。

只不过,没想到这场变革剧烈程度远超出他的意料,为了一个区区的顾以安,有必要把北都市搅得天翻地覆吗?

正在沉思间,房间里进来一个人。晏学昕抬头,招呼左明过来。

晏学昕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看,略显颓败。

左明坐在晏学昕对面的沙发上,目光黯然,叫了他一声“老师”。

这句“老师”像深秋寒霜里凋落的枯叶,无力到让人伤感。

晏学昕脸色更为愁苦,闷口又吟了一杯茶。

显而易见,白晗从上而下撤掉所有重量级高/官,相当于把一直庇护左明的羽翼折断,任凭他如何挣扎,再难飞出这以白家为鼎的北都市。

左明少有的感到慌乱,他默默站起身,立于窗前,暗然的鹰眼露出迷茫的神色。

晏学昕注视他的背影,一阵大限将至的凄凉感渐渐涌上心头。

左明转过身,声音一如往常低沉而动听,语气却更为颓然:

“老师,恐怕我这次必死无疑了。”

晏学昕沉默,无形的冷空气,像厚重的坟山,压在他们中间,使人感到窒息般的苦闷。

半晌,晏学昕说:“小明,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千万不要低头,哪怕死到临前也绝不能屈服!”

“可是,这一次……”左明的背影愈发彷徨,他犹疑,踟躇。

晏学昕忽而轻轻一笑,和蔼自信的脸色驱散浓云厚雾,决定道:“他们还没行动,我们还有机会,现在你得立马离开北都市,我马上为你安排。”

说罢,他指了指在门口侍立的卫宣,问左明:“他这个人,怎么样,可靠吗?”

“他倒是一条忠狗。”左明说。

“好。”晏学昕挥手,将卫宣唤过来,问,“你手下可靠的心腹有多少?”

卫宣看了一眼左明,回:“百人左右。”

晏学昕皱眉:“不必这么多,你在这百人里挑出三十个精武忠心的人出来,一定要死忠的那种,等会儿回去清点一下装备,马上出发。”

卫宣眼睛一直看向左明,左明神色漠冷,好一会儿,他才回应卫宣的眼光,卫宣虔诚地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说话。

晏学昕见状,呵呵笑道:“小明,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条忠狗,谁的话也不听,只对你言听计从。”

左明无心无绪,像一只倦鹰,对外界视若无睹,渐次地沉入自己的孤独暗渊。

他逐渐疲累,倦怠,无力去挣脱这危局。

他想画地为牢,将自己囚困,

“左明!”晏学昕大喝一声,将左明唤醒,“听我的话,赶紧离开这北都市,你要是心情不好,就什么也别想,让我来安排。”

“老师,你就算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不会记得你。”左明面无表情。

晏学昕:“你不记得最好,你要记住的只能是你自己。”

忽而这个儒雅斯文的在文艺圈享有盛誉的老人,靠近左明,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是他们认识数年以来,晏学昕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晏学昕苍老而起皱的手,按在左明洁白如玉细如羊脂的手上,像父亲抚摸儿子,恳切地对他说:“小明,有我在。”

卫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颤抖,仿佛很激动。

他幽绿的双眼发/射/出炽热的光,眼神里充满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向前,脑袋靠近左明的膝盖,混像一只狂热而恐怖的蛇。

“明总,我也在。”

卫宣像是握住宝玉,轻轻一挨左明的手,随后又受惊似地放开,他不敢玷污他的身体。

133 落败

◎你没有资格来审判我,因为错的不是我。◎

一场追捕左明的行动正式在北都市展开。

白晗在解决官/场这个层层勾结的大难题后,迅速将矛头对准左明。

北都市第一把手,权倾一城的市/委书记毕觉松被押送到京城,正值群龙无首之际,中央空降了一个代理市长到北都市暂管政务。

代理市长名叫耿在忠,年近五十,是白晗的七叔公白无卿特定指派的来北都市的任职人选。

耿在忠一到北都市赴任,第一个去会见的人便是白晗,这正好切合白晗的心思,于是他将自己的筹谋与耿在忠说了。

白晗提出要动用警局的力量逮捕左明,耿在忠自然答应,并说市里所有的干警力量任他支配。

白晗见耿在忠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猜度他是七叔公给自己的一个表面傀儡,任他使唤。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束手束脚。

就在晏学昕为左明筹谋逃跑路线时,白晗这边已经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第一支队由警察陈羡生带队,追捕左明的忠犬卫宣。

第二支队则是白晗和顾以安一起,通过技术破解左明的IP地址,精准定位,在夜间跟踪他位置的车,对他实施抓捕。

第三支队,白晗让自己的心腹手下荆复带队百余人,对机场、高铁、轮渡等重要交通线进行排查,彻底封死左明的逃跑路线。

陈羡生驱车一路跟随卫宣,五辆警车紧紧咬住卫宣的车,分别从五个不同地方位堵住他逃跑的道路。

对他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没成想卫宣开车横冲直撞,为了逃跑,直直地往人多的行人里猛踩油门,陈羡生佩戴扩音器,大声警告卫宣:“住手!你已经被包围,赶紧束手就擒,不然罪加一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宣听到这话,狂笑起来,“可真够无聊的!一群垃圾玩意儿,想抓住我,下辈子吧!”

随后他不管不顾,红灯绿灯乱闯,路边的行人被他撞飞几个,陈羡生让一辆车里的警察停下来去检查行人的伤势,他则是继续跟上前方叫嚣跋扈的卫宣。

卫宣开车越逃越快,陈羡生咬死不放。一旦离开市区中心,警车的力量马上显示出来,没有了群众百姓的顾忌,他们也野蛮起来,加足马力,一脚油门撞向卫宣的车。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卫宣的车被两辆警车撞翻在高速的侧边,他忍不住笑出来,车窗后视镜一双幽冷的眼像鬼一般,于夜间显得格外恐怖。

陈羡生立刻下车,手持枪,小心翼翼地靠近车里的卫宣。

同时其他警察也立马下车,谨慎地靠近,对卫宣形成一个包围圈子。

陈羡生一马当先,果断打开车门,揪出头皮冒血的卫宣,仔细搜他的身体,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武器。

周围警察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陈羡生给身旁的警察沈勉使了一个眼色,沈勉会意,将一副银色镣铐铛啷一声拷在卫宣手上。

“啊啊啊我没有罪你们干什么要抓我啊!!!”卫宣叫嚷,疯疯癫癫,像精神病一般手舞足蹈。

“老实点,哪个犯罪的人会承认自己有罪?!”陈羡生揪住他的后脖领,一把将他塞在警车后座位,“你杀人如麻,斩你千万遍都不够洗刷你的罪孽!”

“呸呸呸!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人?我杀的是人吗,她们都是畜生而已,我杀她们天经地义啊啊啊!你们赶紧放了我!!!”卫宣像一个疯子,嚣张叫喊。

沈勉用一个污浊的毛巾塞住他的嘴,又拿出一条绳索捆住他:“你真的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白晗和顾以安按照定位,锁住一辆黑车,与想象中相反的是,黑车开得很慢,晃晃悠悠。

不过车辆倒是会找地方东拐西拐,像一只小老鼠躲在密密麻麻的黑/洞里,让白晗一时之间很难抓住他。

白晗凝神沉思,他突然停止住车。顾以安问:“老白,怎么了?”

白晗问:“以安,你觉得我们跟踪的车上的人是左明吗?”

顾以安疑惑:“定位是他,难道?”

白晗冷笑一声:“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恰好此刻荆复打电话过来,报告了道路全线的排查情况,白晗听闻,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荆复汇报说,各大交通路口都没有左明的踪迹。

白晗分析:“前面的车,是晏学昕故意诱导我们视线,为左明争取逃跑时间的伎俩。”

说罢,他直接一脚油门跟上前方的黑车,黑车闪避不及,直接被撞得了无生息,一动不动。

白晗走下车,来到黑车面前,隔着车窗玻璃,冷道:“晏学昕,出来吧。”

晏学昕优雅从容地下车,面色波澜不惊。白晗示意手下人对他搜身,扣住司机,搜查车里的每个角落。

果不其然,车后座椅缝里有一个芯片,白晗冷笑:“你用左明的手机误导我们,好一个声东击西!”

顾以安恍然大悟,他瞪向晏学昕,斥问:“左明现在在哪里,快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晏学昕鬓角的白发被冷风吹得凌乱,他神情冷傲,语气颇为不屑,“左明在哪里我怎么知道,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晗说:“以安,别跟这种冥顽不灵的人浪费时间,左明我知道在哪里。”

晏学昕听见这,眉间闪过一丝忧虑。

白晗对晏学昕说:“你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左明已是我的彀中物,他逃不了。”

北都市临港区,黑色暗沉,一辆直升飞机蓄势待发。

“明总,走吧。”心腹之一的符章护卫左明上飞机。

左明一只脚踏上黑色私人飞机的阶梯,忽然从驾驶舱滚落一个东西,他定睛一瞧,原来是驾驶飞机的司机倒在他面前。

“嘭嘭——啪啪——”

枪林弹雨,震天掣地。

转眼间,静寂的临港区已经被成百上千的黑衣人围住,他们身荷重甲,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暗夜间的猛兽,成群结队,形成不可阻挡之势。

“明总,我护着你走。”符章急切道,他这次只带了30人,转眼间司机已经死了,身旁的兄弟接二连三地倒下。

左明脸色迷茫。

耳边不断传来枪响。

厮杀、鲜血、哀鸣。

黑衣人越来越多,牢牢地将他包围。

暗夜里的黑衣人,如野狼散发的凶光,狠恶,锐不可当,逐渐将符章所带的手下,一一射/杀,空气中弥漫浓厚的血腥味。

“明总,小心!”

随着包围圈不断缩小,终于,一颗子弹射向左明,稳准狠,笔直朝他心脏处射/去。

符章毫不犹豫为他挡下,胸口处不断冒血。

直至符章失血过多倒在血泊里,枪声才断止。

一辆车闪着明亮的光,从远处驶来,直直地照向满身血污的左明。

一个黑衣人跑上前为其打开车门,半跪在地上报告:“白总,人已经抓到了。”

左明明白,自己已四面楚歌。

随着白晗的到来,黑衣人有序地退开,放大包围圈,让出被包围在正中心的左明。

从白晗身后走出一个人,左明望去,是顾以安。

顾以安走近他,左明站立于原地不动。

在《追凶》里,断魂桥边,警察卢落非正气凛然,目光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刀,砍向作恶多端的反派严道失。

现在,在临港区,顾以安如卢落非,眼神同样正气凛然,逼近左明。

左明自知这一次在劫难逃,他低头,鹰眼扫视,目光所及,护卫自己的心腹三十人,全部变成躺在地上血淋淋的尸/体。

马上,他也要为这惨淡的尸/山血海里再添一份白骨骷髅。

他脸色凄惶,夜间山谷的风,柔柔地拂过他的英俊面庞。

他浅浅地笑起来,对上顾以安的目光,说:“顾以安,你靠的不过是白晗而已。”

顾以安反问他:“你靠的难道不是晏学昕吗?”

左明一愣,随后冷笑起来,他山月间的眉发,迷离,凄冷。

顾以安逼问他:“左明,你为什么要杀季寻,据我调查,他根本没伤害你,还是你的好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为他已经疯了!”

左明笑着说:“正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才杀他的啊!”

顾以安怒不可遏,他气得揪住左明的脖领,目光闪着火:“左明,你还是不是人?!你把季寻骗出去,然后开车把残弱的他丢到忘川河里,你究竟图什么?!你跟禽/兽/牲畜有什么区别?!!!”

左明微哂:“我图什么?我当然图娱乐圈的富贵功名金钱利禄锦绣前程啊,他挡了我的路,我不杀他还等什么?”

顾以安哈哈大笑,摇头叹息:“左明,你真可悲,世间千万条路你不走,偏偏要走最恶的一条!今天,你必须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左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完美的薄唇扯出一个人间灿烂的笑容,他盯向顾以安,声音无比平静:

“你没资格来审判我,因为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垃圾世界!”

说罢,他从衣服内衬里掏出一把黑色手/枪。白晗见状立马将顾以安扯到身后,肃立包围的黑衣人群更加警觉,只要左明有任何危险行为,他们手里的枪马上会将他就地正法。

北都市终究还是将他再次扼制住,左明抬头,望向黑沉的夜空,神色荒凉。

这样的夜空,像多年前他在高墙院内望向的方方正正的四角天空,都如囚笼,困住他。

所不同的是,多年前的四角囚笼,只是让他绝望。

这一次,他被彻底击败,没有人能救他。

他如严道失,已日暮途穷,是将死之人。

他好看的脸,静若无澜。他缓缓抬手,将手枪抵在右心房处,断裂的枪声回荡在风吹过的林间。

他听到雪崩的声音,成千上万的雪花,覆盖在他的身上、脸上。

好柔,好冷。

他仰面而倒,如笔直的青松,坍塌在深厚凄凉的雪地里。

【作者有话说】

再见了。明哥。明总。

北都市闪耀迷人的明星。

北都市身负血债的凶手。

下一世,要自由,开心,做个有爱之人。

不要那么孤单。

134 画碑

◎她以死代生,永恒追随他。◎

当左明自戕倒地而亡,一阵无比尖锐的哭喊声,穿透北都市临港区漆黑的夜空,刺伤在场所有人的细薄耳膜。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暗夜里急促跑出一个细瘦的身影。

凌献音上身穿单薄的白色绒毛外套,下身着黑色的毛绒黑色裤子,脚下套一双小白鞋。

一如往昔的粉色如海藻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散,隐映在粉色头发下是一张极其悲伤的小脸。

她拼命地挣开黑衣人的包围圈,看到心上之人身上沾满鲜血倒在冷硬地上,她失控地扑在他身上,白色外套顿时染上红色血痕。

“哥哥!明哥哥!明哥哥!”

少女无力又疯狂地叫喊。

她细瘦而白的小手摸向左明逐渐冰冷的身体,手掌停留在心脏位置,那里汩汩渗血,染红白色衬衫,宛若一朵灼烈的红玫瑰。

她指尖停在他迷人的眉间,落至他苍白的薄唇。

怀抱之人,不再呼吸。

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痛苦地哭喊,仓皇地呐喊,却无济于事。

她双手抱住脑袋,泛红的鹿眼,露出凶狠的光芒。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左明手里的黑色手/枪,浑身沾满血迹的身体颤颤抖抖,她愤怒地扫视环绕的人。

从东到西,从漫山遍野的狠恶黑衣人,到围猎左明的顾以安、白晗。

她倏地举起手枪,枪口直指顾以安。

“凌献音,住手!”

没等白晗反应,早有一声正气而雄厚的声音呵斥住凌献音。

呜呜呜的警车鸣笛四响,回荡在寂寥的山谷。

陈羡生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过来,喘息未定,一把拉过凌献音,扭住她握枪的手腕,用劲很足,疼得凌献音一下子失去力气,黑色手/枪应声落地。

“凌献音!你在干什么!?!”陈羡生浓眉簇起,“你知道左明杀了多少人吗?!他应该要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你不要被爱情迷昏了头!”

凌献音挣开陈羡生的束缚,怒气冲冲,骂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去给我的明哥哥陪葬去吧!!!”

说完她低身要捡枪,陈羡生一把薅住她的手臂,大声道:“凌献音!你的表哥季寻就是被他杀的,谁才是坏人你看清楚!”

“哈哈哈哈哈……”凌献音倏尔脸变得扭曲起来,“季寻关我屁事!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陈羡生,你道德绑架倒是有一套!可惜老娘不吃!”

啪的一巴掌,陈羡生狠狠打了凌献音:“你在酒吧工作的那些年,季寻很担心你,还一直背后请人借用打赏的名头悄悄给你钱用,你说这话还算是人吗?!”

“对对对我不是人,你是人,是一个无比高尚的大圣人!!!”凌献音洁白的小脸印上鲜明的红痕,火辣辣的疼。

她气冲冲地掏出手机,又一把抢过陈羡生的手机,强迫用他手指解锁。

她将手机里所有的钱一口气转给陈羡生:“都拿去,老娘不稀罕他的钱,别擅自做什么狗屁好人,我不需要!!!”

转完后,她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捡起地上的手枪,缓慢来到左明冰凉的尸/体前。

“明哥哥。我来陪你了。”

她散落的粉藻长发,盖住她瘦弱的身体。

只见她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平静无澜,好似无事发生。

但胸口却开始冒血,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流出鲜血。

“献音,不要!”

陈羡生没想到她这么顽固决绝,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暗暗地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

少女的鲜血红如绫布,将所爱之人,紧紧缠绕,深埋于心。

“明哥哥。”

她缓缓地伏在左明了无止息的身旁,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挨着他一起躺下来。

她知道左明不爱她,可是她不在乎。

她爱他就够了。

眼皮渐次沉重,眼前闪现许多过去的片段,其中最鲜明的记忆是,她第一次遇见左明。

他是那样的英俊帅气,站在人来人往的浪腾,身旁之人对他俯首称臣,他眼波无澜,眉目深邃,鼻子英挺,薄唇不露任何情意。

原来从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了他。

她要为左明立一座永恒不朽的丰碑,永远地矗立于心尖之上,燃烧亘古的奠念。

顾以安深叹一口气,转眼间,地上已布满数量众多的尸/体,空气中氤氲浓厚的、残酷的虐杀气息。

陈羡生无奈地摇头,叹息。

冤冤相报何时了,好在一切至此,划上了一个句号。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各种善后问题。

北都市前政/法委书记高成俞被羁押后,白晗命北都市检察院依法审查他犯的恶行,其中由他本人参与售卖、囚/禁、虐杀幼童数量达至上千。

这些被拐卖骗取抢劫的幼童被关在被誉为繁华鼎盛的国际大都市的北都市外郊区〖深渊地狱〗。

陈羡生带领公安局的干警,对〖深渊地狱〗来了一次全面的大清扫,不仅把和高成俞互相勾结的产业链上的人全部打掉,缉拿归案,还营救出为数不少的人。

一部分人是原北都市监狱里的犯人,他们被当作社会废料,肆意屠杀,供以上层人取乐。

一部分人是幼童,以女孩居多,她们被囚禁在一个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面皮白净,双眼空洞无神。

直到陈羡生将她们救出去时,她们的表情依旧木讷,闪闪躲躲,很怕人。

“看样子不能立刻把她们送回家,先疗养一阵子再联系她们亲人吧。”陈羡生叹口气说。

“是,陈队,她们就好像被长期囚禁的小鸟,出了牢笼,却忘了飞。我看把她们身体调养好了,再找个心理医生调养心理。”跟在陈羡生一旁的年轻警察沈勉说道。

沈勉是北都市公安局新晋警察之一,由白晗认可钦点,将他提拔为副队长,辅佐陈羡生出警。

这个年轻后生,勤奋,谦虚,为人淳朴,乐观大方。

他让陈羡生一度有种错觉,好像他是谈感折一般。

一想起曾经的那位挚友,兄弟,好朋友,陈羡生纵使再硬汉,坚强,都忍不住难过悲伤。

谈感折是这么多年始终坚持如一对他好的人,仿若自己的亲生哥哥。

不是血缘,胜似血缘。

但是现实又不允许他过多的沉湎于哀伤,除了〖深渊地狱〗,还有一个万恶的地方需要处理,便是卫宣杀人无数的阴暗地方〖极乐天堂〗。

上次在把卫宣成功抓到后,卫宣左右扭动身体,把嘴里塞着的臭布吐掉,高声叫嚷:“啊啊啊啊啊我要尿尿!憋不住了!要拉出来了!!!”

沈勉提起卫宣的脸,给了他一拳:“叫什么叫,把你打晕,你应该拉不了尿吧。”

卫宣像一只油绿的蛇,翻滚身体,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语气哀求:“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点,别颠簸,不然我的裤子就要湿了!”

陈羡生只得作罢,他停车,让沈勉带着他到公路一旁的野树林里去。

“你给我老实点!赶紧尿!”沈勉不耐烦地呵斥他。

卫宣蹲下身子,脸上的白色绷带掩映瞳孔绿色的光。

“你好了没啊,尿这么久!我警告你,不要搞鬼,否则我的拳头可不听话!”沈勉面对卫宣这样一个长相恐怖、杀人无数的人,心里厌恶至极,要不是碍于要走司法程序,他真想现在就毙了这玩意儿。

见卫宣一直蹲着没动静,沈勉没忍住一把手钳住他的手腕,没成想卫宣双腿将他腿一夹,导致他瞬间失去平衡。

没给沈勉反应时间,卫宣拷上银链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猛的砸在沈勉脑袋上,一下子把他砸晕在地。

沈勉醒来时,卫宣已经逃跑,他自责地向陈羡生报告了情况。

陈羡生平静,他说:“无妨,现在我看清楚这个人,就算把他带回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暂且先放他回去,我已经在他的衣服上嵌入了一个定位芯片,他不仅逃不了,还得给我们引路,好找到他的老巢,一举击溃。”

按照定位,陈羡生带队,一路摸到〖极乐天堂〗。

这里比〖深渊地狱〗要恐怖千万倍,对于陈羡生而言,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血淋淋。

规模庞大的地下室,成百的女性尸体密布,形状不一,死的变成骷髅,没死的,还有蛆虫在上面爬。

有的女性心脏还在跳,四肢被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啃咬;有的被密密麻麻的铁钉钉在墙上,做成肉/体标本;有的五官全部被挖掉,心脏被掏空,悬浮于天花板,做成一长串吊死鬼……

简直是人间炼狱!

陈羡生谨慎地往里走,幽静黑暗的深处房间,嘶鸣某种强迫式的重复声音。

“去死,去死,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死,都去死!”

幽深房间,卫宣的身体抖得厉害。

陈羡生注意到卫宣手上的镣铐,一直哗啦啦作响。

警局的镣铐,除了用特配钥匙,不是那么好打开的。

更何况,从拷上手铐,到现在,时间太短,他也不可能打开。

卫宣此刻跪在地上,周围布满女性尸/体,他右手用刀疯狂刺向躺在膝盖处的尸体。

陈羡生注意到,卫宣左手的手掌已经没了,横横的血脉相连的伤口涌出鲜血。

原来他剁掉了自己的左手,右手边挥刀,镣铐的声音边凌乱作响,飞溅出鲜血。

“卫宣!赶紧束手就擒!”陈羡生大声呵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卫宣转过身,白色绷带掉落,一张极为恐怖的脸显露出来,上面是坑坑洼洼的黑色小洞,血迹斑斑。

油腻腻的头发贴于头皮,更加使人感到恶心。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宣放声大笑,他右手的刀尖还在往地上滴血。

“你们都给我去死!”

“小心!老谈!”陈羡生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拉紧最前面的沈勉,“快走,他身上绑了炸弹!”

群警们面面相觑,听陈羡生的指挥,飞速地向后退去。

果然如陈羡生所说,卫宣腰腹间绑了一个炸弹,他按下开关,又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小的黑色遥控器,按下。

霎时间,烟雾浓卷,火光四溢〖极乐天堂〗摇摇欲坠。

支撑墙面的柱子一一坍塌,地面此起彼伏地破碎,天花板接二连三脱落。

坍塌,焚烧。

〖极乐天堂〗在火光中自毁。

所有干警们身上都沾了不少灰尘,有的警察腿脚被崩落的碎片扎伤,所幸无生命危险。

陈羡生目光沉甸甸,望向这座罪恶的〖极乐天堂〗。

直至燃烧殆尽,陈羡生重新带着队伍,走进里面搜寻,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卫宣的尸体被炸成无数的碎片,分散在废墟四处,他所藏匿的女性尸体在熊熊烈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还是便宜了他!”沈勉忿忿道,“他杀这么多人,最后也不过是用他一条命来偿!”

陈羡生:“不,不是他一条,他这条船上以左明、晏学昕为首,坐了很多其他人,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要找出这些人,为死去的人和无辜的百姓群众作一个交代!”

“好!陈队!你说得对,现在北都市的天终于换了一个颜色,从前是黑的,现在白了。”沈勉敬佩似地看了一眼这位前辈警察,又望向远处,心底能为群众沉冤昭雪尽一份警察的职责而感到热血澎湃。

135 下场

◎她被做成了人彘。◎

晏学昕被白晗派人带回北都市公安局,扣押在警局。

这位在北都市文娱圈享誉尊崇的老人,孤独地被囚关在幽闭的房间。

顾以安来审问他时,差点以为认错了,只因在抓捕行动期间,他明明看起来精神矍铄,斗志昂扬,如今,落网的他两鬓斑白,好似有风烛残年的光景。

晏学昕见来人是顾以安,仿佛早有预料,苍老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顾以安沉思片刻,泡了一杯清茶放在晏学昕面前。

晏学昕身体不动,没有接过茶。

沉默许久后,晏学昕问:“他死了吧?”

“死了。”顾以安回。

晏学昕衰败的眉发,悲伤地一动。这样的结局,也在他的设想里,只不过他不想太快面对。

枪声响彻北都市夜空,左明被困伏诛。

风声带来他的死讯。

晏学昕孑然站立于夜空下,冷风将他斑白的头发,吹得异常凌乱。

晏学昕抬头看顾以安:“所以,你还想问我什么?”

顾以安背靠椅子,问:“现在还有一个人的下落不明,那就是北都市传媒大学的副校长、左明的老师黄恩慈,她在哪里?被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晏学昕冷漠地嘴角弯起,说:“我不知道。”

“晏学昕,你还要负隅顽抗吗?!”顾以安气急败坏地猛拍桌子,死盯着眼前这个视生命如儿戏的刽子手,“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家人考虑一下吧?”

晏学昕眼神波动,随后又淡然一笑,悠然地品起桌子上的清茶:“顾以安,你只是嘴上说说,你不会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可是!”

晏学昕和顾以安两个人同时望向走进房间里的人,是白晗。

顾以安惊喜地看着他,白晗向他回以微笑,在晏学昕对面坐下,目光冷锐:“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现在你的家人全部在我的掌控之下,快点交代黄恩慈的下落,否则我可没耐心。”

晏学昕顿时头皮发麻,眼前这位白氏集团的总裁,白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转眼间,已将北都市翻了个底朝天。

晏学昕意识到白晗和顾以安完全不一样,顾以安心性更为单纯幼稚,而白晗更为漠冷理智,承继的是一贯的白家人雷霆手腕的风格。

他必然说到做到。

酝酿许久,晏学昕作出决定,他问顾以安:“如果我说了,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动我的家人?”

顾以安见他松动,承诺他:“你放心,你犯的罪,与你家人无关,我们可不会滥杀无辜。”

“好,顾以安,我相信你。”晏学昕放下茶杯,目光笔直地望向顾以安,嘴唇嗫嚅,吐出一句悠长、意味不明的话,

“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顾以安还想继续问清楚,坐在对面冷硬板凳上的晏学昕却一动不动,身体僵立,眼珠子停止转动。

不好!顾以安急忙起身查看晏学昕的身体状态,食指凑到晏学昕的鼻翼前,已经没有气息,又把手按在他的颈部动脉,果无跳动。

白晗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后,手掰开晏学昕的嘴,一股猩红的血沿嘴角流出。

原来他咬舌自尽了。

“唉,他可真够顽固的!临死都跟我们玩了一个花招。”顾以安摇头叹息,对晏学昕的死既是惊诧又是无奈。

白晗分析晏学昕临死的这句[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她应该在什么地方?

白晗提议让黄恩慈的现存亲人黄果来一起解读这句话。

顾以安同意,他马上让陈羡生联系黄果。

时间即是生命,黄果听到有关自己母亲的讯息,争分夺秒地来到市公安局。

顾以安将这句话告诉黄果,黄果眉头紧皱地思考。

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寂异常。

黄果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白晗、顾以安、陈羡生说:“我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在北都市传媒大学。”

顾以安和陈羡生同时疑惑:“在学校?”

“嗯嗯!”黄果猛然点头,激动道,“说出来好像有些丢脸,可我还是得说。我妈自尊心强,为人也强势,她甩掉我爸,马上攀上了贺子诚这个高枝,坐上了北传副校长的高位。她本来就很贪权恋势,这下子更加狂热,她利用手中的权力捞了不少钱,也包养了不少年轻小男孩。”

这一点,陈羡生偶有所闻。他说:“贺子诚是北都市传媒大学前任校长,也曾兼任过北都市文化厅厅长、市文联主席,威望甚厚,权力很大。”

黄果不屑地冷哼一声:“权力再大又怎么样,还不是败在我妈的花言巧语下,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让贺子诚心甘情愿地娶她,又把副校长的位置给了她。”

白晗说:“只有贺子诚恐怕不够吧,他那时已经年龄很大,很多职务都已卸去,还有一个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顾以安惊奇:“老白,你咋知道,谁啊?”

白晗温柔看向顾以安,说:“我查了当时北都市所有高官的交往资料,其中时任宣传部部长的邱应霞与黄恩慈来往密切,她们都手握权力,豢养大量小鲜肉。”

陈羡生想起来:“这个邱应霞在〖深渊地狱〗中屠杀、虐杀孕妇,手段极其残忍,真可谓禽兽不如。”

“也就是说,贺子诚、邱应霞是黄恩慈背后的靠山。”顾以安总结,“她靠着这两个人登上北传副校长之位,巩固手中的权力。”

黄果道:“是的,你们分析得没错。我妈在北传走上了她的人生巅峰,那段时间,她对我说话都客气起来,钱也是大把大把地给,不过我那时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她的钱。”

“[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我想她应该在学校里,这个地方,是她粉墨登场的舞台,也可以是她的归宿。”

听完黄果的话,白晗决定:“现在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对北都市传媒大学进行排查搜索。”

陈羡生一马当先,带队数百名干警封锁整所大学,同时白晗这边也派出他独有的心腹手下进行地毯式搜索,尤其是不能放过地下室之类的暗角。

经过两天两夜的排查,最终在北传的[静宜居]大楼负三层发现了一处散发恶臭的房间。

黄果脸上出现忿忿之色:“静宜居是我妈平时用来找男人的烂地方,什么静宜居,亏她有脸取这个名字!”

地下很黑,没有灯,陈羡生将沈勉带在身边,高举手电筒照亮。

白晗紧牵顾以安的手,荆复、项言等心腹在前摸索导引道路。

“好臭啊!”沈勉忍不住叫出来。

众人皆紧捂住口鼻,因为空气中黏腻的恶臭味太过于浓厚,几乎要把人的天灵盖掀翻。

“白总,还请您暂且留步。”

荆复单膝跪地,恭敬说道。

众人原地驻留片刻,五分钟后,暗室房间里的灯亮了,每个人都好奇地东张西望。

突然,一个绑在墙上蠕动的可怕黑影,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恶臭味便是从黑影那边散发出来。

顾以安皱眉仔细望去,墙壁被打了一个大洞,绑有八条铁链,每一根粗厚结实的铁链,将这团黑影牢牢锁住,仿佛钉在冷硬的墙壁上。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凑近黑影,恶臭味愈发刺鼻。

荆复拿棍子挑开黑影的真实面目,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彘!

只见这个蠕动的人彘,四肢被砍,身体被铁链刺穿,像被挂在蜘蛛网上的猎物,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包浆的头发硬成块,恶臭难闻,爬满黑色虱子。

头发下的脸,更为惊悚。这样一张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每一寸肌肤都是发黑发烂,苍蝇乱飞,蛆虫遍布,光是看着就反胃。

完整的身体,只剩下一个上身堪堪保留,像不倒翁一样,让人看了恐惧和呕吐齐生。

“这?”顾以安第一次真实地见到人彘,他难以置信。

白晗脸色镇定,他说:“这就是黄恩慈。”

“啊?!她居然被人活生生做成了人彘?!”沈勉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陈羡生不畏惧,他手上前,试探人彘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流动。

“还活着。”陈羡生说。

“妈!”黄果大声呼喊,“妈!我是黄果啊!你能听得见吗?”

铁链动了动,黄果以为黄恩慈认出她来,有些欣喜和意外,她鼓起勇气向前,准备再凑近些时,手腕突然被陈羡生拉住。

黄果疑惑,正在她转身时,陈羡生却飞快地将她身体退后。

“以安!”白晗将顾以安抱在怀里,迅速向后退。

嘭的一声剧烈爆炸声响彻地下室,将昏暗的灯光炸得体无完肤。

黄果手边感到一阵湿热的冰凉,她打开手电筒,是一块人/肉,流着血的肉块,上面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像鬼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她被吓一跳,原地蹦起。

“她的身体里被安装了炸弹,应该设定了程序,只要感触到有外人来,就自动爆炸。”白晗的声音在灰暗恐怖的夜色中,格外让人有安全感。

黄恩慈的残缺恐怖的身体,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血肉横飞,让原本作呕的空气弥漫更浓郁的臭味。

“我们得赶紧走,这个房间恐怕也要坍塌了。”白晗拥着顾以安向后撤离。

众人刚刚惊魂未定,沈勉的脸上还残留人彘碎片上的恶臭黑血,他护住黄果,跟在陈羡生后面,飞速撤退。

136 希望

◎他之辉光,生生不息。◎

凌晨三点,北都市城南殡仪馆迎来一位访客。

老板邵拙已提前得知,早早打开室内室外的灯,躬身讨好地迎接。

“陈科长,您来了。”邵拙见到来人,语气极为恭敬。

陈羡生面色淡然,略微点头。邵拙知他的意图,急忙上前为他引路。

今天晚上,殡仪馆所有的灯全部被点亮,照得仿若白昼。

后室便是停/尸/房,邵拙将陈羡生带至第一个房间。

陈羡生面色凝重地走进室内,凛冽的寒气翻涌,他缓缓靠近躺在青色冷石板上的人。

“你先出去吧,我想待一会儿。”陈羡生对邵拙说。

“是。”邵拙微躬发胖的身体,悄然退下。

谈感折面色安详,陈羡生双目注视他,他心痛难忍地再一次被这具冰冷的尸体告知,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谈感折。

谈感折全身已经被清洗干净,身上穿的是一身正气的蓝色警服,入殓师已经为他描眉化黛,将他的脸勾勒得棱角分明。

他的头上整整齐齐地戴上专属警察荣誉的警帽。

陈羡生沉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凝视这位故去的挚友。

“羡生,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妹子啊?嘿嘿!”

“羡生,我们终于成为为人民服务的警察了!”

“哇靠,老陈,赶紧回北都市吧,我好寂寞啊。”

“老陈,我很想你。”

……

那些亲切熟悉的话语,像走马灯,反复在脑海回响。

“感折!”陈羡生惊喜地叫道,他误以为谈感折还活着,然而眼前的景象,又给他泼了一桶冷水。

[羡生,我好疼。]

谈感折临死的时刻,嘴里呢喃的这句话,将他的心揪得太疼。

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热泪。

暗哑的哭声,在凌晨三点的太平间,显得格外凄凉。

一夜未眠。

早间五点钟,邵拙脚步匆匆来到房间,意外地发现陈羡生还没走,他大惊失色,陈羡生脸色镇定瞧了他一眼。

邵拙注意到陈羡生的眼睛,又红又肿,莫非他在这里哭了一夜?

正在纳罕间,陈羡生站起身,全身的寒气上涌,染湿他的黑色羽绒服。

“你赶紧准备吧,我得马上赶回警局去。”陈羡生吩咐道。

“是,好。”邵拙回应。

今天是谈感折出殡的日子,邵拙受命为谈感折保存尸身,定制棺材,运回故土等丧葬大事,他谨慎小心地吩咐手下人,一一麻利又齐全地备好各种祭奠之物。

晨间七点钟,冬日的阳光穿破云雾,洒落人间。

从北都市正西门的鹊关出发,护送谈感折的灵柩返回故土。

黑色棺木由十人合力,抬上大货车。全市所有干警分为数十个小组,搭乘银槟色大巴一路陪行。左右警车鸣笛开道,行人皆避让。

天色澄净,赤练如洗。道路静寂,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