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实在太热,剧组收工歇息,准备晚点再拍。
乔歌给顾以安买了一碗凉粉和冰镇酸梅汤。
顾以安在剧组提供的阴凉小棚里,四处搜索梁思影。
果真没一会儿,他看见梁思影一个人拿着剧本,在空调房里记台词。
“哎呦,思影,大中午的都这么认真背台词啊!”顾以安脸皮厚,所以他选择先假装很熟络地开口,“这么卷,让我们这么活!”
梁思影放下剧本,他没想到顾以安会找他:“顾哥,我比较笨,多记记心里才有底。”
顾以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哈哈道:“思影你这就太谦虚了,谁都知道浪腾盛产人杰。”
梁思影感觉莫名其妙,他只好接话:“顾哥,我才不是人杰,我是普通人。”
顾以安也止住了一顿乱吹的话头,他悠然地说:“思影,你跟江漾声认识吗,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梁思影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认识,以前在学校是一个班的,后来慢慢的就没有来往了。”
顾以安“哦”了一声,以他的判断,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事,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范畴。
他搜索枯肠找话题:“思影,你们浪腾的左明,倒是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他一起演戏。”
听到左明二字,梁思影的眼皮,惊动地跳了一下。
他说:“会有机会的,顾哥。”
随后他继续拿台本看台词,好像对这个话题免疫,一点不感兴趣。
顾以安脸皮再厚,也不得不起身离开。
和任嘉行胡胡咧咧的性格不一样,这个梁思影不苟言笑,脸色漠然,真的是一点话都套不出。
夜间的戏份拍完了,剧组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收拾道具,准备回去。
凉棚里,顾以安正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一天下来的吊威亚在空中飞行,着实有些累。
乔歌看到中午给他买的凉皮只吃了一小点,酸梅汤倒是喝完了。
“顾哥,你还好吧?”乔歌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没死。”顾以安笑着说。
乔歌:“……”
乔歌收拾顾以安明天要穿的戏服,问:“顾哥,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顾以安口里没味,什么也吃不下:“我没什么胃口啊,什么也不想吃。买点喝的吧,冰的卡布奇诺吧,越冰越好。”
随后他在静谧的环境中,眯着眼睡了下去。
他不知浅睡了多久,只听见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醒了过来。
只是天怎么这么黑,他惯性地从椅子上下来,差点没摔倒。
黑夜中,一个人的手,坚实有力地扶住了他,将他的腰身稳稳地托住。
顾以安的脸,顺势扑在这个人的颈侧。
“你还好吧?”
清澈而低沉的声音在顾以安耳旁低吟,如三月的微风阖动平静的湖面,他的心,被他如牵丝般勾起。
不过,他依旧保持脸皮厚的传统,双手环住夜色中那个人的腰:“白总,你这么想我吗?”
原来刚刚停电了,充沛的月光透过窗户涌进来,两双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互相对视。
“你说是就是。”白晗也放弃抵赖,无奈地笑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是乔歌。她呼喊道:“顾哥,你在哪儿呢,怎么停电了?”
顾以安只得放开白晗,对乔歌说:“我还在这儿,你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
恰好这话一说完,电又突然来了。乔歌看到顾以安和白晗双双站立,好像还贴得很近,她把买双重加冰卡布奇诺放在桌子上,礼貌地看向白晗,低声道:“白总,您来了。”
白晗看到顾以安的戏服都没换,一袭古装白衣飘飘,身形绰约。
“顾哥,你的戏服要换吗?”乔歌问。
“啊,我这还没换吗,刚刚太累睡着了。”顾以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TM的自己连衣服都忘了换。
乔歌默默地退出小棚,白晗却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白总,怎么现在你就要和我坦诚相见吗?”顾以安笑得涎皮赖脸,他一只手搭在白晗身上,一只手解头上的冠缨。
白晗不动声色,默默地盯着他。
顾以安解开戏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短裤。他顺手拿起包里的白色T恤衫,脱掉已经湿透了黑色T恤,灯光下他的肌肤,平滑光整,薄肌紧致。
等到他要换裤子时,白晗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
他脸皮再厚,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羞耻。他将白晗的身体转到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好了裤子。
“白总,你也会这样看别人吗?”顾以安的目光与他相接。
白晗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顾先生,你也会不用打火机,而是用别人的烟点自己的烟吗?”
原来上次的事,他还记得。
我靠!顾以安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上次是因为海风温柔,海浪翻腾,又是孤家寡人,一时情致上了头才……
顾以安尴尬笑道:“白总,你真是贵人多记事。”
白晗却不说话,他温柔的双眼,散发如月的光,长长的眼睫轻柔阖动。
顾以安这时才想起美瞳没摘,是银白色的美瞳,在眼睛里塞了一天,实在是难受得紧。
他正想喊乔歌,白晗对握住他的手腕,对他说:“顾先生,你有什么对我说,我来帮你。”
“啊,不过这个活需要一定的技术。”顾以安半信半疑。
“我什么技术都有。”白晗自信地微笑道。
顾以安从业数十载,还是很讨厌戴美瞳,又麻烦又伤眼睛。
“你先坐着,听我指挥。”白晗扶住他,洁白修长的手,露出指尖,轻轻地在顾以安的眼睛上一抹,美瞳瞬间被取了下来。
“我靠!”顾以安惊呼,“就这么简单?”
白晗微笑,将美瞳细心地收好。
“看来白总,你不仅事业有成行,还是个居家好男人。”解脱了美瞳之苦的顾以安,又翘起大尾巴,悠哉打量着白晗,展露流氓的神采。
他贴近白晗:“白总,你又专门来看我啊。”
“在手机看到了你的定妆照,好奇。”白晗说。
顾以安一只胳膊搭在白晗肩上,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真人可比定妆照帅多了吧。”
白晗如实答道:“的确。”
这么诚实的反应,倒是弄得顾以安不好意思起来。
他马上切换话题:“白总,一起去吃饭吧。”
“好。”
出门,顾以安嘱咐乔歌:“戏服你先帮我收一下,我先去和白总吃饭了,卡布奇诺你拿去喝吧,别浪费了。”
乔歌:“……”
不是说没胃口嘛……
27 所以你是喜欢的我叭
◎顾先生,玫瑰和你很配。◎
盛夏时节,月色皎洁,沿着金辉影城一路向东走,便是一条烟火人间的小街。
顾以安用余光偷偷地看白晗,这个人身着黑色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性感的锁骨。
“白总,你是不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顾以安打笑着问。
“第一次来。”白晗如实回答。
顾以安微眯着双眼,嘴角弯弯:“那我还真是荣幸,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我。”
白晗:“……”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
顾以安看着白晗一身拘束的样儿,不禁偷偷地笑。
果真,像他这般出身不凡的矜贵少爷,出入的必定都是高档商所,这种小地方,他并无踏足,自然有些迷茫。
顾以安带白晗来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烤肉店,人不算多。
他熟稔地点好了一些菜,要了两瓶冰橘子汁。
周围有小孩乱跑乱叫,也有一些人谈天说地,更远处便是一街溜子卖吃的。
盛夏的晚风拂面而来,舒爽至极。顾以安忍不住又望向白晗,恰好白晗的目光也对上他。
白晗突然站起,凑近他,精瘦的手腕在他耳边拂过。
顾以安的鼻尖几乎在他的胸前蹭着,一股芳香,直直地浸入心肺。
“你头上有根草。”白晗笑笑说。
“呃——”顾以安反应过来,他马上又转换了腔调,“唉,白总,我还以为你要对我那啥呢。”
白晗:“……”
听他这话,怎么好像还有些可惜。
烤肉端上来之后,两个人静默地吃了起来。
顾以安注意到,白晗只吃了一点,橘子汁倒是喝完了。
顾以安问:“不好吃吗?”
白晗:“还行,不过我晚上一般不吃东西。”
顾以安:“那你为了我,破例了?”
白晗笑:“算不得破例,只是小事。”
顾以安想起上次金龙奖,周瑾风约他一起吃饭他不吃,也是用这个理由。
但是今天,却心情很好地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所以,他总结出,他顾以安还是很有魅力的!
顾以安简单地吃了三串肉之后,也不想吃。于是他提议两个人一起散散步,白晗欣然同意。
路上,顾以安故意放慢脚步,他注视白晗的背影,颀长,宽肩窄腰,步态从容。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尖。
胃里有饭,会饱。
人有爱恋,会开心。
不过他也没忘了干正事,他紧急呼叫出系统七七,这么一个大好的和白晗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绝不能白白浪费了。
系统七七眯眼:【老大,找我干啥?】
顾以安真是恨铁不成钢:“大姐,你们系统也要睡觉吗,喊你半天不答应!!!”
七七:【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们人类难道七七八十一天都在工作啊?!】
顾以安没时间跟它瞎掰扯,内心焦急:“上次的道具还在吧?”
系统七七:【哇偶,老大你好敬业啊!】
顾以安皮笑肉不笑:“别吹彩虹屁了,等会儿听我指挥,看我眼色行事!”
系统七七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OK”手势。
白晗转过身,等落后一大截的顾以安。
“刚刚鞋带松了,哈哈哈。”顾以安着急忙慌地找了个理由。
前方是一条宁静而宽阔的公路,顾以安径直向前走去,百米处有一片空地,位置高而开阔,俯视而下,便是众生万象。
忽而,远处一声响亮的烟花声响起。
一簇又一簇,此起彼伏的烟花直冲云霄,绚烂绽开。
顾以安观察到白晗被吸引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烟花。
他趁势问道:“白总,你喜欢看烟花吗?”
白晗扭头,盯着他,目光沉沉:“顾先生,你喜欢吗?”
顾以安理所当然地语气回道:“当然喜欢!烟花多好看!只不过——”
白晗问:“只不过什么?”
顾以安靠近白晗,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边:
“只不过,没有你好看。”
说话这句骚话之后,顾以安算是尴尬得面红耳赤,好在他脸皮厚,表现得也稳如老狗,不慌不乱。
白晗好像习惯了他这般的撩骚,倒是很镇定,只是笑着不说话。
顾以安在脑海里急突突地比划什么。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漫天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散落在顾以安和白晗身上。
顾以安:“………………”
七七:【老大,这浪不浪漫!】
顾以安起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杀心:“浪漫个鬼啊,我叫你给我变出一束玫瑰花,你这是在干嘛,跟我玩尬的是吧!?!”
七七噘嘴:【哼,老大,反正我任务完成了,我要充能了,先走一步,拜拜了您嘞!】
顾以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哈哈哈,这玫瑰花估计从哪个花园里飘过来的,还真香!”
白晗手里握住一片玫瑰花瓣,月色下,殷红的花朵衬托他的洁白的手更加美丽。
他将花瓣轻轻放在顾以安的手上,漆黑的眼眸,沉静若水:“谢谢你,顾先生,不过,玫瑰和你很配。”
顾以安那一刻的世界,好似失聪,静得可怕。
抬眼间,合眸处,唯独他的身影,永远停留在初见动心的樱花树下-
一辆时尚拉风的保时捷嚣张地停在傅家公馆前。
从车里走下来一个女人,她脚踩细长红色艳丽高跟鞋,身形丰满,却又有一种逼人的窈窕之态。
女人是傅朝的母亲金书书,她一头大波浪卷的头发肆意张扬,精致的妆容,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林易恭敬地迎了出来,为她撑伞遮阳。
“他,怎么样,好点没?”金书书边走路边问。
林易:“他在休息。”
金书书没好气地用眼神剜了一眼林易:“哼!”
避重就轻,避实就虚,倒是很忠诚!但,却让金书书愤怒。
薛玉尘离开北都的事闹得北都市富人圈里沸沸扬扬,惹得一众人人心惶惶,好似失去了一位神医,她们的天都要塌了。
金书书也是这些人的一位,她知道是傅朝把薛玉尘赶走的。
不过她并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担心傅朝的身体健康。
儿子和神医,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她必须重新找个好医生。
金书书直接来到傅朝的房间,看见他还在昏睡。
昏迷了一年,醒来时,人,瘦弱枯槁,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死神就要将他的灵魂盗走。
一年的漫长时间,无数次的求佛祈福,伤心悲苦把她这个母亲的头发都要熬白了。
金书书坐在床边,手握住傅朝的瘦到脱相的手,冰凉刺骨,没有人的一点热气。
“妈。”傅朝艰难地睁开眼眸,挣扎着坐起,疯长的头发肆意蔓延,快要遮住他的脸。
傅朝拿起床头边的白色粉末,塞进嘴里,边喘气边吞咽,直到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眼尾发红。
金书书生气地瞪向一旁站着的林易:“你怎么又给少爷吃这种东西?!!”
傅朝半坐,林易为他披上外套。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极黑的眸子露出阴沉的光:“妈,以后他只会听我的话。”
金书书气得把药袋撕烂扯烂,她挽起傅朝的胳膊,上面果真又新添了无数细密的针孔。
她好像大海里随浪浮沉的坍塌的船,再来一下风浪,她就要碎得体无完肤。
“小朝,你就不能为了你的母亲活下来吗?”金书书脸色颓唐,无力地坐在床沿,大波浪的头发随着身体颤抖而起伏。
她站起,看着傅朝,眼泪打转:“小朝,一年了,你得接受事实,白楚之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楚之”三个字是傅朝的逆鳞,他失控地双手抓住头发:“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不然怎么连尸/体都找不到呢?!!”
金书书抱住难以自控的傅朝,像对待小孩般摸他的脑袋:“小朝,放过你自己吧。我已经接受你喜欢男人,世界的男人那么多,总有下一个更好的。”
“妈,这不是男人不男人的问题。”傅朝无力地跌落在床,情绪抓狂,苍白的唇沾染滚滚而下的眼泪,“他——”
“你不会懂的。”林易将傅朝扶起,他背对金书书,“妈,你走吧。”
金书书深吸一口气:“是,我是不懂!可你,同样也是我的儿子,是傅家长子。你为了一个死人自/残身体,就没有为我们想过吗?你好歹想想你的妈妈啊!”
金书书极力克制地哭泣。
她的丈夫傅浪对她来说跟死了一般,整日夜不归宿,处处拈花惹草。
她的女儿傅妗简直是翻版傅浪,到处玩,四处闯祸,一点儿不省心。
唯独这个儿子,是她心之所靠。
一年前的他,意气风发,执掌浪腾,拓展业务,资金滚滚,日赚斗金,这样的优秀的商业头脑,让金书书一下子看到了发展家族产业的希望。
她毕生的梦想就是想在北都市,建成一个像白氏、周氏那样的庞大的财阀集团。
没想到她的希望来得快,灭得也快。
傅朝爱上的是白楚之,是一个男人。
等白楚之死后,他以为自己这个儿子会回心转意,没想到,让她更绝望的是,傅朝只一心寻死。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区区男人!她实在无法共情傅朝。
她找过傅浪,试图再生一个,结果傅浪说什么也不和她同床共枕,她自己年龄也大了,遂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能藉以希望于傅朝。
如今看来,她的这个儿子,一如往常的执拗和偏执。
28 取精生子
◎母亲,连我命都一起拿走吧。◎
一只蓝色蝴蝶优美地迎着窗户,蹁跹飞来。
傅朝的目光,痴痴地落在蝴蝶美丽阖动的翅膀上。
金书书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她对一旁面无表情的林易下命令道:“你出去!”
一个念头涌入她的脑海,从半年前,到现在,这个欲/念茁壮生根,发芽。
她盯着傅朝的背影,将他小心地扶坐在床上,她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那么缓慢,气若游丝。
一阵无力的悲哀与凄凉,让她无所适从,悲从中来。
她小心地问傅朝:“小朝,你真的对女的不感兴趣吗?”
傅朝沉默不语,眼睛望向窗外在花丛中烂漫起飞的蓝色蝴蝶。
金书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是,心中的那个念头,死死地攫住她,她站起,手轻轻搁在傅朝肩上:“儿子,我不能让傅家无后啊!”
傅朝抬眼看她。
“我会找个好医生,把你的身体养好,你不喜欢女人,那就取/精生子吧。”金书书说这话的时候,异常淡定,“我会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女生,让她诞下傅家的子孙。”
傅朝无动于衷,沉默的眼睛,折射灰扑扑的暗影。
金书书被傅朝极端的偏执撞得无路可走。
不管男人亦或是女人,他都不感兴趣。
她会找医生,从傅朝身体里取走精子,再送到另外的女人肚子里孕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不容许傅家断后!
数年以来辉煌的、如日中天的、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企业,在北都市独占鳌头的浪腾,如果没有后代人来继承,如果被别人夺走,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
傅朝一时间觉得荒谬至极,他喘着急促的呼吸,病如蝉翼的身体,脆薄得如同一片风雨飘摇的枯叶。
一阵心酸掠过心头。
但很快,他恍然了悟,如释重负。
他的手覆在金书书的手上:“母亲,既然我是你生的,你怎么样对我都行,也算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一阵无声的哽咽堵在喉咙管里,金书书捂住泪流满面的脸。
如果傅朝跳起来反对,或者生气地不同意,她的心理负罪感倒没有这么重。
偏偏他这么乖,乖巧得让人心疼。
傅朝的力气耗尽,他瘫软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多久才朦朦胧胧醒来。
母亲已经离开。
窗外是浓烈而炙热的晚霞,轰轰烈烈燃烧人间的迟暮。
他剧烈咳嗽一声,爬起,半坐在床上。
许久,他按响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这是一块黑色的屏幕,简约至极,只要一按,林易便会来到他身边。
林易单膝跪在地上听傅朝的吩咐。
“我想出去转转。”傅朝说。
随后林易将他扶起来,用湿热的毛巾擦拭他被汗浸湿的单薄的身体。
林易给他解开睡衣,露出一副极为性感和伤感的躯体。
他的腰肩比是恰到好处的比例,不多也不少。
双腿修长结实,胸腹肌肉平滑,腰细瘦如环。
在背部、腹部,却布满了刀痕、烫伤、灼伤。
尤其是手臂和手腕处的割伤,密密麻麻的针孔,将完美的肌肤,糟蹋得千疮百孔,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林易用毛巾浅浅地为他清洁身体。
每一寸、每一处,擦拭的动作炉火纯青,脸上的表情至死不变。
傅朝好像习以为常,眺望窗外,似乎被远处天边的红霞吸引。
擦拭完身体后,林易为他穿衣,一件灰褐色薄衬衫,下身是笔直的西服裤子。
随后他推来了轮椅,傅朝坐上。到门口时,黑衣保安将轮椅抬进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内,林易负责开车。
“傅总,是去哪儿?”林易透过后视镜望向坐在后排的傅朝。
傅朝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袋晕沉地倚窗而靠。
不知过了多久,傅朝睁眼醒来,他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不知名的疼痛。
“停下,我出去走走。”傅朝说。
林易眼光一扫,迅速锁定了停车点,他停好车,将傅朝扶下。
“我一个人走走,别跟来。”傅朝说。
“是。”林易服从地回答。
此处是离市中心不远的长明街,文艺腔调的街道,有卖唱的歌手,有街头卖画的画家,也有拉提琴的音乐人……无所不在的咖啡馆和花店,将这一条宽阔而静谧的街道,点缀成灿烂的人世间理想。
傅朝信步而走。
他深呼吸一口气,身体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越往前走,越是人烟稀少。
直到走到长街的尽头,矗立一个花店。
他抬眸望去,店名是“就忘了吧”。
他心头蓦然一惊,随后心脏加速跳跃,将他的神经又扯得很痛。
他走近,一下子在花丛中看到一束蓝色的花。
他盯着蓝花看了很久。
店内走出一个女人,此人是店里的老板,叫颜清。
她穿着一件碎花浅色连衣裙,外披一件淡青色的外套,头上扎浅蓝色头巾,一副温婉文艺的气质。
见眼前这个男人盯着蓝花好久,颜清说道:“先生,这是蔷薇花。”
傅朝眸里闪过一丝动容。
“和蓝色妖姬很像,很多人一看,以为是蓝色妖姬,其实玫瑰是玫瑰,而蔷薇还是蔷薇。”颜清说。
“这是你培养的?”终于,傅朝好奇问。
颜清:“也不算是,是我丈夫教我的。”
傅朝问:“这花可以送给我吗?”
颜清笑:“可以,先生,你和它有缘。”
傅朝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它有缘?”
颜清将花朵捧出,神秘地说道:“凭我的感觉。”
颜清将傅朝带进里屋,递给他一个本子,解释说:“先生,不嫌麻烦的话,登记一下吧。”
一本陈旧却内页清晰的黄色牛皮纸被翻开,到最新记录的那一页,一个赫然的名字,猝不及防地在映入眼帘。
“他也来过这里吗?”傅朝握住钢笔的手,猛烈颤抖,笔尖一字未动。
傅朝目光沉沉,如散碎的月光,昭然若揭地倾泄于那个足以让他撕心裂肺的名字。
颜清指尖抵住那个名字,回忆道:“白楚之先生来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傅朝拿起本子,看时间,果然是两年前了。
他颓然地轻握旧纸张。
“先生,你的花。”
颜清转过身,给他呈上已经包好的蓝色蔷薇花。
却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泪流满面,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泛黄的纸张上,洇湿了“白楚之”三个黑白分明的旧迹。
浪腾公司门前,颜清开面包车停好,她脚上穿小白鞋,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推车,将三五簇蓝色蔷薇花,轻轻地挪动到推车上。
酷暑使她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她随意用防晒衣抹去额头间的汗,推着推车进浪腾。
高耸入云而又金光灿烂的大厦,肃穆三分,使得在这里工作的保安都有些颐指气使。
“喂,你是干什么的!?!”保安一觑到穿着简朴灰头土脸的这个女人,迅速觉得很好拿捏,于是恶声恶气地喊住她。
没等颜清回话,一个妖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噔噔蹬的高跟鞋声音足以说明这个人来头不小。
保安马上变脸,躬起身子:“柳总好!”
这个气场全开身形高挑的女人是浪腾的副经理,名字叫柳却西。
柳却西看都不看保安,妖娆艳丽的脸露出和蔼的微笑,她热情地帮颜清推车:“来,我帮你,傅总现在还没来。”
颜清一路跟着柳却西,在电梯32层停下。
柳却西将她带进一个房间,里面虽然宽敞明亮,可除了一台钢琴,什么都没有。
柳却西一通电话,火急火燎地似乎在催促什么事。马上,几张崭新且昂贵的桌子和沙发被搬了进来。
颜清将蓝色蔷薇花放在敞亮而宽大的桌子上,她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
“不坐会儿吗,傅总大概一会儿就来。”柳却西挽留道。
颜清微笑拒绝:“有缘自会相见。”
半个时辰后,一辆迈巴赫停在浪腾公司前。
几个黑色衣服面无表情的保镖,合力将轮椅抬下。
柳却西带领公司所有高管及全体职员,在公司面前严阵以待。
傅朝坐在轮椅里,深色墨镜遮盖住他的神情。
林易推着他,缓缓前行。
公司里的高管屏息以待,其余职位更低的人则是好奇地用余光扫视傅朝的黑色皮鞋,再往上看,他们不敢。
进入专属电梯,林易按了32层,柳却西紧跟身后,保持沉默的姿态。
一年以后,傅朝又回到了公司,曾经的办公室哪怕落灰一年,现在也焕然一新。
傅朝摘掉眼镜,精神看起来尚好。他问柳却西:“公司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柳却西恭谨回复:“傅总,一切尚好,都在正常运转。”
傅朝若有所思:“今天下午,把公司的财会及经理叫过来,我要听汇报。另外,晚上叫庄合光过来一下,提前预约订饭店,我有事问他。”
还是一样的条分缕析、思维缜密,柳却西观察到傅朝游刃有余的神态,这和一年前的那个傅总,几乎相差无几,她真的激动和高兴!
“是,傅总!我会按时完成的!”柳却西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让傅朝格外看了她一眼。
柳却西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她情不自禁地吐露心扉:“傅总,不好意思,看见您回来,我实在太激动了!”
傅朝温和道:“多谢你还记得我。”
柳却西激动道:“傅总,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做鬼我也记得你的!”
傅朝婉拒她的好意:“你要是做了鬼,还是放过我吧。”
柳却西:“……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不过,事后,她回想起来倒是觉得挺搞笑的,上厕所的时候一直笑,搞得周围的女同事都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傅朝:哥,你告诉过我,四月的蔷薇是蓝色的。你说的,我都记得。
29 傅总来也
◎他傅朝回来了!◎
傅朝听了一下午的汇报,根据财务提供的报表来看,浪腾近一年的利润净增长200%,在北都市的企业里遥遥领先。
公司里的人事几乎无太大的变化,除了少数几个因挪用/公/款的高管被换下去,其它的各块业务经理都是熟面孔。
只有左明未到场。
柳却西低声附在傅朝耳边问:“傅总,明总他在外地出差,要我通知他回来吗?”
略一思忖,傅朝扬起手,语气淡然:“不用了,让他忙去吧。”
等傅朝离开后,底下的高管们才敢站起身离开。
他们或多或少的心中充满疑惑,曾经叱咤风云、年轻气盛的傅总,怎么会变成如今一副病恹恹、瘦骨嶙峋的病态模样。
不过,对于这些高管来说,这种可能会惹到是非的八卦,也只敢烂在心里,绝不能诉诸于嘴上。
傅朝坐着轮椅,被林易轻轻推回办公室。
柳却西向他报告:“傅总,隔壁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颜清送来的花也已经放好。”
傅朝一阵晃神,他示意林易把他带到隔壁的房间。
三五束蓝蔷薇静静地被放置在桌上,幽蓝的花,仿佛是爱恋的悲伤,总能轻易让人失神。
傅朝伸出病弱纤细的手,苍白的指尖拂过一朵朵娇小而鲜嫩的花瓣。
他沉重地深吸一口气,止不住的悲恸,如热浪翻过身体,头和心,要如火山般爆炸。
他从裤袋里慌乱地扯出一袋白色粉末,毫无顾忌地塞进嘴里,才勉强止住胸口传来的剧痛。
林易见状,俯下身体,单膝跪地,拿出随身携带的细小的针头。
他轻握傅朝瘦到只剩骨头的手腕,扎了进去。
片刻后,傅朝的身体不再颤动,逐渐平稳。
柳却西在一旁观摩了整个过程,她忍不住背对傅朝,跑到卫生间,大哭了一场。
她知道傅朝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与那个人有关:
他的表哥——白楚之。
在离开“就忘了吧”花店的那个晚上,颜清给傅朝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颜清的丈夫叫戴忘,他们俩一个大学读书,互有好感后,便走到了一起。
戴忘喜欢画画,颜清喜欢花朵。
戴忘喜欢画花,于是颜清便会种各种各样的花。
毕业之后,他们俩开了一个花店。店名是戴忘取的,叫“雏菊”。
因为他觉得颜清特别像春天单纯干净的雏菊花。
戴忘在大学的时候便参加各种画展,慢慢的有些名气,直到他的画被高价买走后,他果断辞职,全职画画。
颜清经常对他微笑地说:“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能把喜好当作职业。”
随着戴忘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也经常在全国举办画展。
颜清依然在家养花看店。
戴忘想把她一起带着全国各处跑。颜清抚慰他说:“我最怕奔波了,而且我的花一天也离不开我。”
颜清是在九月初秋时节收到戴忘的死讯的。
微弱的灯光下,傅朝看到这个女人被痛苦的回忆砸到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给花浇水,回到卧室,我看到我的手机上接到八个未接电话。”颜清说,“医院的,警局的,戴忘的朋友的。”
深夜凌晨三点,在医院的停尸房,颜清迈着沉重的步伐,看到被白布盖着的戴忘,他的身上是已干涸的血,嘴唇发青,双眼闭上。
医生告诉她是失血过多,送到医院太迟,没能抢救过来。
戴忘的朋友告诉她,那是画展快要结束的日子,他和戴忘一起吃完饭便各自开车离开,没想到在路上出了车祸。
出乎颜清意外的是,警局把这个事件定性为酒后驾驶的意外事故。
然而颜清知道,戴忘从来不喝酒。
她无数地找警局、警厅,请求他们细查,但工作人员只是把她晾在一旁,无动于衷。
后来,她上/访,写信,在网上声泪俱空地控诉案件处理的不公,明明是有人把她丈夫撞死,为什么最后如此乱盖帽子,无中生有地定案,她气愤于胸!
后来有一天,她回家发现,家里所有的花,全部被砸了个稀巴烂,墙壁被喷上刺目的威慑红大字“再闹就后果自负!”
她远在异乡的母亲给她打电话,说是她父亲在公园散步时,被人用砖头狠狠地砸中了脑袋,鲜血直流。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闷声痛哭了一场。
“我知道这是有人在威胁我,我自己不怕,可我还有父母亲人,戴忘也有亲人,我不能不考虑他们。”颜清激动地说,她由衷地叹了一口气,“这说明撞死我丈夫的这个人,背景太深。”
傅朝递给颜清纸巾。
“谢谢。”颜清接过纸巾,看向傅朝,突然她跪下,“求你帮我。”
傅朝不动神色地望向她:“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颜清果断地说:“白楚之我偶有所闻,他是白氏集团的大少爷,你和他关系匪浅,必然也来头不小。”
傅朝倒是没想到颜清如此心直口快,他问:“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颜清神色幽暗,她说:“凭我是北都市唯一会种蓝色蔷薇花的人。”
“你这个理由,我接受。”傅朝让林易扶颜清起来,“不过,你的这个案件我倒是很感兴趣,我到底要看看,北都市到底是谁在为虎作伥。”
颜清似乎看到了极大的希望,她的眼里闪着明亮的光,不过马上她又冷静下来,担忧起来:“傅总,万一这个人,过于棘手,怎么办?”
傅朝面色沉稳,安慰她:“杀人偿命,自是天理。”
忽而他眸色一闪,威严的语气凛凛生威:
“我会让那个人明白这个道理。”-
晚间七点,“君悦吾心”酒吧。
这是一个清吧,此刻吧里充斥悠扬的乐曲,缓慢的情歌,以及穿着五颜六色前卫衣服的年轻人。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孩,斜挎吉他,他刚唱完歌,鞠躬下台,便被另外一个男孩拥到一个幽暗的房间。
“简迪,生日快乐!”一群人狂呼。
从门外推进来一个巨大的多层式蛋糕,众人都应景地唱起了生日歌。
灯被打开,一个穿着松垮黑色T恤的男孩张嘴大笑,他细瘦的颈上戴了一个夸张的黑色项圈,T恤后面是血淋淋的刀具涂鸦,多少看起来惊悚。
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周小北。
“周爷,狂啊!买了这么大一个蛋糕!”周围的人兴奋地叫嚷。
“这算什么,零花钱的万分之一而已。”周小北毫不在乎,他对简迪说,“生快,简迪小宝贝儿,恭喜十八岁了!”
说罢,众人又是起哄,又是按着简迪吹蜡烛,还像猴子一般,将大蛋糕涂涂抹抹,搞得每个人都变成了大马猴。
“谢谢你们!”简迪感动道,他的小脸上被涂了很多奶油,身上也是五颜六色的涂彩。
“嘿嘿,简迪小宝贝儿,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啊?”周小北一把搂住简迪,很是亲密。
“啊,这个可以不说吗?”简迪问。
“哈哈哈,当然可以,今天是你的天下,你想干啥就干啥。”周小北欢快地说。
“欸,我们玩个刺激点的怎么样,玩骰子,谁输了得听从另外一个人的一件事,怎么样?”人群中有人提议道。
骰子从简迪和周小北开始,简迪手气不好,扔了一个2,周小北随便一扔,便是5,不出意料,简迪输了。
周小北望着简迪,眼睛一转,说出了他作为赢家想要做的事:“我的小迪迪,我可以帮你舔掉脸上的蛋糕吗?”
众人先是一阵愕然,随后狂欢地哄叫:“舔掉!舔上!吻上!”
越来越夸张,怎么变成了“吻上”,简迪不知所措,他尴尬地从房间里退出,走到卫生间,清洗像花猫的脸。
他转身,鼻尖撞向一个人的胸上,反应过来,原来是周小北。
“小迪迪,干嘛跑啊?”周小北金色的头发飘逸,嘴角弯弯,略带有挑逗的意味勾住简迪的下巴,“怎么,你怕了?”
简迪一脸茫然:“谢谢你为我过生日,不过我完全不懂你在说啥。”
周小北一阵苦笑,他有意试探地贴近简迪的身体,手一冲动完完全全抱住了他,炙热的鼻息在简迪颈侧游走。
周小北压低声音,缠绵的语态露出诱惑的腔调:“这样,你该懂了吧?”
“小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简迪问,“我姐姐说,遇到伤心事的人会很想拥抱。”
周小北:“……”
贴得这么近,就算自己下身的那处有意蹭向他那处,眼前这个人却如木头般,毫无反应,还睁着清亮无暇的眼睛问一些不相干的问题。
周小北叹了口气,不舍地放开他,笑笑说:“哦,我没啥伤心的事,就想抱抱你。”
简迪露出漂亮的小酒窝,微笑道:“那你就抱吧。”
周小北握住他的手:“简迪,以后可不能随便让别人抱。”
简迪懵懵的:“我没随便啊,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
“好朋友”三个字,刺得他生疼。
“噗——”周小北简直被他气笑了,看来他是永远无法懂得有些感情的。
周小北摸简迪蓬松的头发,手托住他漂亮的脑袋。
眼睛盯着他鲜艳的红唇,那是一个十八岁男孩饱满青涩的嘴唇,未经人事,像初绽的花蕊,又像一根针,戳得他的心,酥痒难耐。
真想毫无顾忌地亲上去!
周小北简直疯了。
【作者有话说】
咳咳,,,周小北,别让你哥知道你穿成这样出来撩小男孩儿
周小北(叉腰):我也是小孩!
30 简迪的过去
◎他饿得可以生吞岩浆。◎
简迪的瞳仁闪烁曜石的墨黑光芒,清亮如洗。
周小北望向他的瞳孔,映照出被欲念攫住的自己。
还是算了吧。他无奈地说服自己。
就算告白,他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反而会觉得可怕。
周小北像摸小猫一样,触碰简迪圆圆的脑袋:“小迪迪,我们唱歌去吧。”
“好。”简迪欣然同意。
周小北望月长叹,甚至觉得刚刚的自己有些无耻和恶心。
他这么单纯,我却……想入非非,欲念作祟。
可恨!周小北手握拳头,闷闷地打在墙壁上,灼烧般的生疼感,席卷整片手掌。
周小北望向简迪清立的背影,他作出决定,果然还是算了吧,这么一个单纯天真的漂亮小孩儿,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理解接受那种感情。
一顿闹哄哄热闹无比的生日宴过后,简迪和朋友告别,背着吉他回到了自己合租屋。
他重新换上一套衣服,拿起桌子上的黑色手提袋,外加一个精致的六寸小蛋糕。
出门,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在一个路口停下。
此刻虽是夜黑,依旧灯火通明,照亮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是一条离长明街100公里远的青禾街,此处住的是中低薪阶层、北都漂泊未成功的创业者、渴望被拆迁的危房住户。
青禾街里三层、外三层,被各种商铺、住户区挤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棚户依街而搭,里间穿梭着形色各异的人和动物,空气泛着浓烈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鼻味道。
狭小的巷子,昏黄的灯,简迪却很熟悉地沿着道路稳步前行。
直到他停在一个饭店前,他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饭店名字叫“虞家小炒”,此刻还未关门,里面亮着熹微的灯光。
简迪走进去,四处张望。从里间走出一个围着围裙的年轻女人,她见了简迪,喜出望外地喊道:“小迪,你怎么来了!”
简迪暖心地笑:“姐姐,我想你,来看看你。”
女人叫虞深,她解下油腻的围裙,招呼简迪坐下。
虞深端来两杯热茶,她瞥到桌上的蛋糕,皱眉抿唇,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语气激动:“哎呦,小迪,今天是你生日吧!”
简迪将蛋糕拆开:“我朋友们都已经为我庆祝过了,我想你可能太忙了。”
虞深站起,扶额:“小迪,我这些天的确太忙了,不好意思啊。你先坐着,我给你下碗长寿面,很快的!”
简单本想拒绝:“不用了,姐姐,我不饿,而且太麻烦了。”
虞深已经钻进厨房了,简迪只得无奈地喝茶。
他注意到菜馆好像比以前大了很多,更加宽敞和明亮,贴在墙壁上的菜单,样式更多,种类更齐全。
这一切说明,菜馆的生意很好。
但,姐姐只会更忙更累。
没等一会儿,虞深端着一碗热烫的面条走了出来。
“小迪,生日快乐!”虞深眉眼伸展,慨叹道,“没想到你都十八岁了,唉,时间过得真快啊。”
简迪点头,闻着味道,不禁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想起第一次他和虞深见面,她也是端着一碗热烫的面递给他。
简迪内心感慨,在虞深期盼的目光中,完完整整地将面吃完,一丝不剩:“姐姐,你做的面,永远是我的top1!”
虞深调皮地揪简迪的耳朵:“小子,只会说甜话,哄我开心。”
“我没有,我说的是真话。”简迪饱饱地放下碗筷,随后关心地问,“阿爹阿娘,最近还好吧?”
虞深不掩饰地叹口气:“老样子,阿爹现在都起不来床,阿娘时好时坏,之前一段时间我都得把她用绳子拴住,最近她头脑清醒时候多,总算上天开了恩。”
简迪听完,眉头深皱,陷入沉思。
虞深是独生子女,还是抱养来的,虽然和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自幼心性良善,继父母对她也挺好。
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
不幸的是,后来父亲患上了强直性脊柱炎,腰间疼痛异常,无法工作,瘫痪在床。
母亲整日忧心忡忡,有一天突然发了疯一般拿刀在家里乱砍乱剁,意识不清,患有间歇性精神错乱症。
好好的一个家,被病痛拆得四分五裂。
虞深没办法,只得辍学回家,照顾父母。
好在她天性客观,善于忍耐人间困苦,不管父母如何心情不好乱发脾气,她都不离不弃,悉心地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她开了一个餐馆,努力学习各种菜式,刚开始规模很小,只有她一个炒菜的,后来赚了点钱,便请了两个人干杂活,身体上轻松一些。
一旦有时间,她便带着父母四处求医问药,无奈的是,这两种病都不好治。
数年的艰难生活,使曾经的高中青葱女孩虞深,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女人。
她想,上天对她的眷顾可能就四个字“天道酬勤”。这么多年经营餐馆,凭借着努力的学习,勤奋的工作,一路一帆风顺,生意越来越好。
“小迪,我没事,别担心我,这么多年,我不都熬过来了吗。”虞深握住简迪的手,反过来安慰他。
简迪一瞬间想哭,他看到虞深的鬓边生了几缕白发。
这些年的生活太劳累了,一边忙生计,一边还要照顾多病的父母。
而她,却永远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一个人,背负命运的枷锁,沉重前行。
“小迪,之前我都没问过你的事,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吗?”为了转换一下悲伤的氛围,虞深转移话题道。
简迪倒是很淡然,他其实也不打算瞒着:“姐姐,其实……”
简迪是一个孤儿,他自小在福利院长大。记忆中的福利院,很偏很小。
他记得小时候,和十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别人的脚往往伸到他的嘴边,他的手也被旁边睡着的人压着。
呼吸都是沉重的。
肚子永远是饥饿的。
一大群小孩儿,叽叽喳喳,一到饭点,被福利院工作人员催促着赶紧吃饭。
霸道的男孩会欺负弱小的女孩和长得瘦弱的男孩,抢他们的饭,拳头砰砰打在他们身上。
简迪是被欺负的男孩之一。
他越是被欺负,越是被饿,越是饿,越是没有力气。
越是没有力气,越是被欺负。
陷入一个死局循环。
他整日焉焉,毫无生机活力,嘴唇经常发紫,小腿像橡皮泥,任意一碰,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凹陷,迟迟不能恢复。
他唯一吃过的一顿饱饭是因为某个大人物的到来。
那时的他,只记得那天整个福利大院都洋溢着浓厚可口的饭香味,地面异常整洁,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
空中飞满了颜色缤纷的气球,墙上贴有五彩的纸。
气氛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工作人员给他们每个小孩儿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女孩还格外化了浅浅的妆。
中午时刻,简迪焉了吧唧地趴在指定的课桌上,眼皮松垂,昏昏入睡。
又累又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片刻后,工作人员给他们一个人发了一个蛋糕,小孩们一拿到手,纷纷心急地拆开吃了。
简迪用牙齿咬开,来不及细品,几乎是吞咽下去,他呛了两下。
工作人员严厉告诫他们:“等会儿,你们吃饭时,必须慢慢吃,谁敢一口气吃完,晚上就不能吃饭!另外吃的时候,要微笑!”
等工作人员将丰盛的午餐端给这群饿得青黄不接的小孩儿时,他们个个嘴角直流口水。
接到可以吃的命令后,简迪才敢拿起筷子,慢慢地吃。
他不敢相信,盘子里一个酥黄焦脆的鸡排、油光水滑的大鸭腿是他可以独享的。
这次每个小孩都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在看着他们维护秩序,所以没发生争抢乱打的恶劣行为。
简迪满足地慢口吃,他抬眼望向门口,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后面跟着许多人,还有不少的记者对他们拍照片。
福利院院长满脸微笑,指着简迪他们说:“白总,我们福利院的孩子们,我们都会尽其可能地给他们提供最好的饮食,他们可怜,被父母抛弃,我们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
男人西装革履,不苟言笑,正是北都市第一财团白氏集团的董事长白承宗。
院长姿态卑微,讨好地继续说:“我们福利院也不在市中心,条件略微差了一点,孩子们都大了,也需要读书上学。”
白承宗微微思忖,向身后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心领神会,迅速拿出笔本记了下来。
院长似乎要下跪般地感恩戴德:“白总,感谢您对我们福利院的拂照。”
说罢,他向一直随行的记者使了一个眼色,记者马上会意,拍下了白承宗和院长相谈甚欢的一面,还陆续拍了许多白承宗关心小孩儿们的照片。
原来这是白氏集团每年的慈善活动,这种活动,都一直是集团的总负责人亲自选点,定点帮扶,还得实地查看,以免弄虚作假。
简迪吃得好饱,非常满足。
他心中对那位大人物的到来,暗含一种期盼。
如果他天天来,就好了。
他幼稚又单纯地想。
不过,想象只能是想象,过了那天之后,他仍旧被欺负,饭被人抢走了,也没人管。
而且他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似乎更加硬而痛。
原因是他们都长大了,霸道刁蛮的男孩比他们这群被欺负的小孩,长得更加高壮,力气更大,也愈发肆无忌惮。
简迪耷拉眼皮,无精打采地望向远处的天空,好像远处的白云,是一个饱满蓬松的馒头,他好想一口咬下去,吞下去,让饥饿的肚子不再咕噜咕噜地叫。
他本以为会继续过着这样无望的日子,直到福利院新来了一个男孩。
【作者有话说】
交代完简迪之后,就是我们的安安和晗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