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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颤抖着去触碰他褪去所有血色的面庞, 她觉得好凉啊,比她碰到的草都凉。

萧芫不敢再去碰其它地方,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的, 自欺欺人地喃喃:“李晁, 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快些,必须要快些。

有一个人,就会有一群人,那些黑衣人肯定都被派下来了,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来的。

一点一点撑起自己,忍住要把她再拽下去的眩晕,忍住五脏六腑翻滚的恶心,忍住难以发力的剧烈酸痛,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在哪里来的尖锐疼痛,温热的血随着这些疼痛,从皮肤上汩汩流下。

好难啊,李晁,李晁你醒一醒好不好……

芫儿求求你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跌倒,他比她高好多,也比她重好多,她怎么都拉不动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芫剧烈喘息,闭了闭发黑的眼眸。

翻身,仰面朝天,手摸索着把自己的外衫解开。

他的龙袍破烂得不成样子,盘踞在身上的有那么多龙,却连一条也拼不齐。

可她的衣衫,却大半都是好好的。

萧芫尽力避开他的伤,艰难地,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衣袍垫在他身下。

再扯来柔韧的草,尽量把衣衫的每一角都和他绑在一起。

最后卷起衣摆,将脚裹住,她绕过去,从头那边拖拽,这下,终于拽动了。

萧芫笑了,边往前拖,边气声和他炫耀,“李晁,你看,我聪明吧,不然像你这么重,哪个能拉得动啊。”

怕前面有石头,萧芫将袖子褪下,裹着手用自己的身体试过后,才拉动他往前。

草太高了,她又总是摔倒,夜那么黑,只有往上看时,才有些许光亮。

黝黑的树影崎岖怪诞,像从地底钻出的鬼影,随时会从头顶扑下来。遮得她辨不出方向,只能凭直觉,往更黑处走。

地上也不平坦,草丛里有尖锐的石头,有凹下去的大大小小的坑,还有虫蚁走兽。

漫长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和他说着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是平常的一日,他终于没那么忙了,有空一直陪着她。

可无论是平静地说、愤怒地说,还是赌气骂他,他都没有反应,萧芫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颤。

往前,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她害怕他突然不见,走两步,便要去摸摸他。

然后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探。

直到有一刻,她摸到了石壁。

顺着往上看,连星月都全然不见。她靠过去,艰难喘息。

已经……到尽头了吗.

皇城,慈宁宫。

急切的脚步如细密擂响的战鼓,击在殿外的玉白石砖,越来越近,跨入门槛后,击在慈宁宫殿内光可鉴人的青砖之上,让人心里发寒、发紧。

“太后,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说,说……”

“慌什么!”宣谙正身,厉声呵斥。

“便是天大的事,入了皇太后殿下的慈宁宫,也得稳住,从容道来!”

来人顿了几息,开口:“禀太后殿下,宫外传来消息,圣上和萧娘子于宣碧山遭遇伏击,双双坠入南面深谷之中。

原将军已经率兵前去搜寻,却被那些黑衣人拦在谷外,酣战到入夜破出了一道口子,却也死伤大半……”

稳下心神,理清思绪,禀报的话语字正腔圆,迅疾如箭弦铮鸣回荡,很快,事情头尾被清晰道明。

听罢,宣谙浅淡颔首。

人下去后,眉目方凝起愁绪,看向太后。

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唯有手中盘佛珠时略显急促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忽然闭目,手指停下,捏紧佛珠。

可开口的第一句,却并非是李晁和萧芫。

“八百里加急去信边关,命岳将军以守代攻,无论如何,半月内,不可领兵出城。”

“是!”

暗处越出一人,抱拳应下后,身形化作残影,顷刻不见。

宣谙看了眼外头已近熹微的天色,“太后是担心,岳将军会因为连失两城,按耐不住以身犯险?”

太后:“予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边关,和宣碧山,极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面对皇宫暗卫和南北衙禁军都能以一敌十……”

对视一眼,神情肃凝。

佛珠被撂上桌案,泄出乍然沉闷的声响,顺着惯性滑过半截,碰到案上摆着的地形图时,方险险止住。

太后倾身,指节轻叩宣碧山深谷以南的一处山坳,语气平静,“传予懿旨,命宫中所有凤翎卫前往宣碧山,从此处入谷,营救皇帝和芫儿。”

“太后!”宣谙失声。

她跟在太后身边,十几年未曾屈身,却在此时,一声闷响,双膝跪地。

“您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宫中怎么办,您的安危怎么办,万一那些人铤而走险入宫行刺……”

“那就赌一把!”

太后眸中锋芒凛然而出,直上云霄。

“予就赌,他们尚且,没这个胆量。”

“赢了,山河安泰,奸佞尽除。输了,不过是,成王败寇。”

宣谙浑身一震,神情渐渐冷静。

这一瞬间,仿佛时光逆转,她面前的,不是太后,而是盛年的皇后。

朝堂安稳久了,她竟有些忘了,如此,才是殿下原本的模样,才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曾经破碎的山河,便是因着这无惧无畏、君临天下的气概,一点一点,起死回生。

她缓缓抬袖,双手抵额,深深叩首。

“奴婢,谨遵皇太后殿下,懿旨。”.

“芫儿……芫儿!”

灿然的日光透过密实葱茏的藤蔓,化作点点光斑透入漆黑的山洞,照亮一个高大踉跄的身影,照亮俊容之上,刻骨的惶然。

那样的身躯,仿佛生来便可顶天立地,可在此刻,却如同一个寻不到家的孩子。

奇迹一般,拖着极重的伤势往前,沙哑的声音不停,一声一声,都是她的名字。

“李晁?”

明亮的声线如劈开黑云的金光,普照人间,带来救赎。

“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萧芫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却被他连东西带人,一同紧紧抱入怀中。

他在发抖,怕得发抖。

“芫儿……”

“哎呀,你快松开,都要把我的东西压坏了,我没走多远,走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

她很强硬地把他扶进去,命令他好好躺下。

见他不听,恼得竖眉,“你怎么都不听话了啊?”

“哼!算了,我还不管你了呢。”

回过身,边放东西边数落,“走之前我和你说话,你不回应我也就算了,看在你受这么重伤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

结果,现在倒好。”

东西放好了,叉腰怒视,“我都说了多少遍要小心伤不要乱动,你之前明明都听话的,现在为什么不听了,不要命了吗!”

李晁目光颤动,看着她的神情,听着她的话语,渐渐反应过来,面色越来越白,心痛几乎盖过伤口的痛。

张开唇想说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

“不许说话,不要想着反驳我。你快躺好,我给你换药。”

她好像习惯了没有回应,也没有打算让他回应什么。

萧芫很熟练地碾碎采来的草药,解开包扎伤口的布条,用新的草药替换旧的,再小心翼翼重新包扎好。

口中不停,絮絮叨叨说着采药的见闻,说着见过的一草一木。

最后露出个笑模样,颇为得意,“你以前还说过我喜欢读游记是浪费时光,你瞧,现在就有用了吧。

虽然我不如你过目不忘,读过的书总是不太记得,但我运气好呀,正好采到的草药就是可以止血消炎的。”

“你放心,我已经用自己的伤口试过了,真的很有用。”

给他拢衣服的时候忽叹了口气,“幸好有金丝软甲,我把箭拔出来伤口也不深,但软甲破的洞就没办法了。

你说说,你长这么高做什么啊,不然,你就可以穿我的了。”

“对了,那只箭我还……”

要起身,手却被拽住。

这下,萧芫真的要生气了,“我都说了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要再不听的话,我就唔……”

力道加重,她落下去,后脑被锢住,舌尖的酥麻直通脊梁,带着血腥味的吻重重侵袭,萧芫倏然软在他怀中,透过迷离的泪光,看到他通红的眼眸。

睁开的,满满是痛惜的眼眸。

她怔住,眸中划过不解,仿佛不明白这双眼为什么会是这般模样。

直到那漆眸中,渐渐有了湿意。

萧芫不自主屏住了呼吸,脑海还没反应过来,泪已经汹涌而出,顺着眼角往下淌,滑过她苍白的肌肤,滴在衣襟。

强撑的气力和自我麻痹骤然溃散,劫后余生后知后觉,强硬地逼入魂灵。

她却不敢动,怕这又是一场幻梦。

好久,才抖着手去碰他,像一开始那样,用自己的面颊贴他的面颊。

是……热的?

时光仿佛静止,一切虫蚁鸟兽的声音都在耳边消失,只剩下肌肤相贴的触感。

有些扎人,扎得她有些痛,但是很暖,很暖。

手被他的大掌握住,她感到有泪湿润了指尖。

听到他哽咽、颤抖的声音。

“芫儿,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第97章乾武

“没事……了?”

萧芫喃喃着重复, 渐渐……渐渐试探着弯起唇角,手小心翼翼抚上他的眼尾。

李晁未受伤的那只臂膀一揽,将她紧紧扣入怀中。

狼狈的两个人, 终于在此刻,紧密相拥。

萧芫手去攥他破碎的衣衫,好几下才攥紧,所有的悲伤、后怕像逐渐沸腾的水, 从平静到汹涌满溢,只是须臾。

她的心在水面颠簸不休, 意识迟钝地散去浓雾,如黑暗里跌跌撞撞的孩童终于望见了光亮,却不是一丝,而是一整个白昼。

是艳阳高照,是干涸的沙漠拥有了一整片绿洲,是濒死的远行客得人搭救, 回归故里,起死回生。

在他坚实宽阔的怀抱, 她弯起的唇角颤抖着, 一点一点,成了痛的弧度。

泪连做线,喉咙短暂失声, 他的声音忽然远去,又渐渐回来。

直到攫取的一吻霸烈地直入魂灵,直到回应里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味, 萧芫听到了呜咽声, 如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牵连着浑身所有血脉, 近乎号啕。

却那么压抑,气喘带动着身子颤抖,玲珑肩骨在他的大掌下,如雨幕中簌簌颤动的脆弱蝶翼。

她痛声唤他的名字,拖着长长的音,满满的委屈,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会睁眼,会回应,是温热的,甚至是灼热的。

每一寸都被吻过,唇齿之间,不止她的,还有他的泪。

萧芫边哭边胡乱说着什么,声音颤抖,模糊不清,句子颠倒着,语无伦次。

“真的好黑啊,李晁,好多人走过去,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我说什么你都不理我,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她真的好害怕,只能逼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可能,否则,她真的一刻也支撑不住。

告诉自己,他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他能听见她说话,只是不会开口,不会睁眼,只是有些冷,她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可还是不够……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痛哭的乞求,“李晁,我不要你有事,不要你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以后永远都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山河颠倒,穹野崩塌,她沦落到自欺欺人,才生出力气,从死局里谋得生路。

“好。”

胸膛震动,每一个音节皆重重点在心尖。

“我们都不会有事。”

萧芫哭了好久,哭得没了力气。

末了,窝在他怀中细细抽噎着,“你个骗子,傻瓜。你在山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山上的情况了是不是。还有,那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唔……”

下巴被两只手指捏住,抬起,灵敏的舌尖长驱直入,重重舔吮,将她口中的每一寸都扫荡了个遍,萧芫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蹙眉心,娇哼着撇开脸。

刚刚没注意,现在才尝到他口中的药味儿。

她采来给他喂的草药,怎么这么难吃啊。

“我给你说正事呢,你干嘛唔……”

这回,又深又久,连喉咙里的吟哦都逼了出来,高高低低、婉转娇媚,在不大的山洞中不断回荡,牵动着骨子里的酥麻。

暗处的蚁兽淅淅索索地躁动不安,送入她的耳中,好像……好像自己的每一丝反应,都被窥伺着,让她克制不住轻轻发颤。

萧芫渐渐尝不出药味儿了,他的气息浓郁到充斥着所有感官,连山谷里草木的气息,山洞中湿润泥土的气息,都被遮掩驱散,划出了一方自成一体的天地。

这方天地里,他是风雨雷电,而她是他身下的春泥。

春泥被雨冲刷,随风零落,雷电又急又快,激荡着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

她喘得越来越急,哭腔从肺腑里逼出来,她想去抓去挠,去发泄什么,却因他的伤不得不克制。

于是便显得,仿佛是她也想,才……才乖乖地任由他欺负般。

这份泄不出去的渴欲,让她的身子很快就敏感得不成样子,也……

不像样子。

连何时被放过的都模糊下来,再回神时,眼前稍稍清晰,她没骨头般软在他肩头,犹在细细颤栗。

神志清楚了,却只能更明晰、更敏锐地承受身体上,极其羞耻的无法自控。

还是在荒野山谷中,是在不知下一刻的生死关头,是在……这般狼狈凌乱的时候。

他灼热的唇印下来,吮去她的泪。

惩罚般咬了一下,萧芫因着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刺激,抖了足有好几息。

李晁的声线低磁、喑哑,携着几分霸道。

“还敢说吗?”

“萧芫,若当真要算,一切的源头,都是朕。你若并非朕的皇后,又怎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大长公主是因为她所谋将要暴露在晃晃众目之下,才如此偏激。此事牵扯边关,牵扯至少十几个州郡,边关所失城池,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至于那一箭……”

他眉目倾垂,沉沉笼罩,似有叹息。

“那一箭瞄准的并非是你,而是我。若我不曾为你挡,射中的就不是肩,而是心脏了。”

萧芫半边脸埋在他的胸膛,泪和身子的反应一样,控制不住地沿面颊滴下,落在他身上。

比起悲痛,更似欢愉。

却也因此,格外羞耻。

含着几分愠怒咬上他的脖颈,尝到了泪的腥咸。

半晌,委屈地哼了一声,“我不管,你这个坏人,就知道欺负我。”

缓了这许久,哭腔依旧那般浓重,带着酥麻的沙哑。

他抱紧她,没有说话。

李晁重伤刚醒,呼吸其实亦不稳,抱她时有些劲道不可避免地压下来,仿佛所有力气,都用来让她牢牢在他怀中。

是失而复得,是唯恐如刚睁眼时,目光所及,皆不是她。

那种彻骨的恐惧,他此生,不想体会第二回。

萧芫也因此,感受到浓浓的安稳。

轻闭上眼,唇角稍稍弯起,眸中含着几分泪意,睫羽一簇一簇,越来越湿。

静谧的空气里,因彼此而破碎的两颗心贴在一处,悄然疗愈。

错位的心与情,无法承受的一切一切,终于在此刻,可以慢慢地恢复原样。

原来,那些许许多多的挣扎也好,破碎也罢,都远远比不过可以相拥的怀抱,比不过他好好的在她身边。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也无从去想,她笃定般,觉得最糟糕最糟糕,不过如前世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活着,登上祭台,享万国来朝。

可实际上,他却因为她想要改变前世的举动,险些……

纤细的藕臂抬起,搂上他的脖颈,湿润的眼眸由肩望向他的身后,落在黑沉的阴影处。

声线有些弱,却极为肯定:“那支箭,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岑熙若能有这样的本事,哪里会费这么多功夫,亲自上山抓她。

那只黄雀,真正的背后之人,借此行事,以图一箭双雕。

李晁嗯了声。

大长公主事先不知他会来,但那只箭,或者说背后之人,却是从一开始,就将他作为目标。

“对了,那支箭……”

说到这儿,萧芫想起来,起身去拿,李晁的目光牢牢跟随,在她回来时第一时间,揽上她的腰。

萧芫靠在他胸膛,抬手让他看。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就捡回来了,就在我们坠下来的不远处。上面还有些奇形怪状的花纹,诶,怎么又没了,我记得是在这儿来着……”

她左找右找,去迎从洞口藤蔓透进来的明亮光斑,“啊,是在这儿,你看。”

强光之下,才能看得到那处不明显的凸起。

李晁接过,反复确认,方慎之又慎地说出一个名字,“是乾武军。”

“乾武军?”萧芫奇怪,“这是哪方军队,为何我从未听过。”

李晁面色凝重,“乾武军,是当年乾阳老王爷所率之军,也是母后唯一一个下令,尽数歼灭的军队。”

“这么说,那些黑衣人……”萧芫蹙眉,“我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尖细,很是奇怪,偏又觉得有些熟悉。”

“武功招式与宫中暗卫同出一脉,却更高一筹,那些人,不会是……”

双目对视,异口同声,一个惊异,一个肯定。

“内监?”

“内监。”

李晁:“当年乾武军还是皇宫乾武卫时,统领之人就是内侍省大监。传闻那人以自身残缺为突破口钻研秘术,最终武力大增,一跃成为大内之首,犹在暗卫之上。”

萧芫点头,“这个宫中一直有传闻,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呢。”

毕竟与此一同盛行的另一个传闻,便是冷宫闹鬼。

一般人眼中,那个能上天入地的内侍省大监,就和冷宫的鬼差不多,纯属以讹传讹。

“可就算乾武军出身禁卫,有个大监当统领,但除了大监本人,他麾下的普通军卫也不会全是内监。可这两日,但凡有乾武军路过此处,说话的声音都是中人独有的尖细。”

“若当年姑母确实将乾武军尽数剿灭,那现在这个乾武军,多半是背后之人依着那位大监的秘术重组而成。”

如此,乾武军中所有人皆可修习秘术提升战力。

这样的一支队伍,便是一支真正所向披靡的奇兵。

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又为何,全然没有这支奇兵的影子?

正说着,山洞外忽然传来石块叩击的声音,萧芫身子一颤,本能要挡在李晁身前。

却被他的臂膀拉回怀中。

耳郭被唇瓣轻触,低磁的声线喃喃似密语:“仔细听。”

萧芫因着他过于贴近旖旎的声音,胳膊上起了一层粟栗。

心尖颤了两颤,才凝出心神去听外头的声音。

这是军中传讯的密语之一,他曾教过她。

叩击的韵律在脑海中渐渐画成了一个图案,是……

“缠讳纹?是禁卫寻来了?”萧芫迫不及待地问。

李晁点头,鼻息轻嗯了一声。

声响越来越近,径直往山洞而来,萧芫紧张地握住他的手,咬唇盯着洞口的藤蔓。

众多的人影将透入的光斑遮住,铿锵的兵甲声齐齐一震,所有人低身,单膝跪地。

浑厚的声音滚滚而来,利落坚实:“陛下,萧娘子恕罪,凤翎卫救驾来迟。”

猜测得到肯定,萧芫大喜过望,又有几分不敢置信。

回头,“真的是他们寻来了,我做的标记真的有用,还好当初你教我……”

还没说完,他手臂的力道突然松了。

“李晁!”

萧芫瞳孔骤缩,向前扑去,抱住他倒下的身子。

连唤了几声,都无一丝回应。

一瞬间,仿佛噩梦复又降临,她膝行往前,抱好他,小心翼翼抚他惨白的面庞,泣不成声:“李晁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李晁……”

第98章寒毒

皇宫, 御乾宫。

宫门大敞,禁军翊卫着帝王銮舆径直驶入,一直到殿门陛阶前, 内侧的几名禁卫入御驾将人抬出。

奉御及几名医官随之下了舆车,小医官疾步绕行,先行入殿布置。

萧芫紧跟在后,步伐不稳, 下车时趔趄了下,被丹屏扶着才立稳。

却连眼神都未睇过一瞬, 推开她的手,跑着跟上前,一刻不离。

到了殿内,萧芫还要跟进去,被一只手拉住。

要挣没挣开,回头, 落入个温暖的怀抱。

太后抱紧她,怜爱地抚她的发, 声线舒缓:“没事了, 芫儿,御医不是诊过了,并无大碍。伤口处理好, 便也好了。”

萧芫顿了几息,仰起苍白的小脸,看向姑母, 莹润的眸中满是惶然和惊惧。

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被太后抚去,萧芫颤声乞求:“姑母, 您就让我看着他,好不好?”

太后呼吸一颤,轻声:“芫儿在这陪着姑母,可好?很快的,很快芫儿便能看到他了。”

萧芫向来最听姑母的话,此刻却扭头看向内殿,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至多一刻钟,就能进去了。乖,听话。”

萧芫低下头,泪滴在地上,晕开小小一团水花。

哑声嗯了一声。

一刻钟的时光,从未如此漫长。

她所有的心神皆系在珠帘之后,任何一声轻微的响动,都能让她敏感地望过去。

可又无法知晓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形,只能悬着心,攥紧指节。

太后让她去偏殿沐浴更衣她不愿,只简单披个斗篷,被强压着,才勉强用下两块糕点。

珍惜的樱桃蔗浆亦是看也未看,只当做寻常浆水牛饮解渴,而后便焦急等在珠帘外,怎么劝也劝不动。

只觉着许久许久,久到她恨不得下一刻便直冲进去,里面才传来大些的动静。

眼见奉御医官背着药箱转过屏风,缓步而出,萧芫攥紧指节,心跳沉沉。

到了此时,反而生了畏惧之情,生怕听到一点点不好的消息。

最先迎上去的,是宣谙姑姑。

端正而不失风度,不似她,喉间哽住,勉强忍着才不曾落泪,这般狼狈。

“圣上如何?”

奉御医官先颔首示意,其后向着太后的方向从容行礼。

“回太后,萧娘子,圣上只一处肩胛处的箭伤稍重些,下官已为圣上上了药。其余皮肉伤好生将养便可。只是……”

医官看向萧芫,“若下官未猜错,萧娘子已为圣上用了热性的火昀草,正好去了箭上的寒毒。因此,圣上方能安然归来。”

“寒毒?”

闻言,太后掀起眼皮,看过去。

医官点头,“寒毒猛烈,中毒之人状若身死,若不能及时处理,会有性命之忧。

现下圣上因为处理及时妥当,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火昀草药性持久,极易残留体内,激起血热,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后,方能排出体外。”

“这期间,圣上和……恐是得吃些苦头了。”说着,奉御医官看了萧芫一眼,而后深深低头。

萧芫只听懂了李晁身子暂无大碍,彻底恢复如初还需些时日。

其余的,她根本无暇细究。

只顾急切地望向姑母。

太后却是见多识广,几字便听懂言外之意。又简单询问几句,便令他出去配药了。

回头迎上萧芫的目光,心软下来,摆摆手,“去吧,外头的事,有姑母呢。”

萧芫眼泪一瞬落下,几步过来紧紧抱住姑母,哽咽,“姑母,姑母您要好好照顾自己,芫儿每日也都会看着姑母的。”

“去吧。”太后拍拍她,“正好没你这个小尾巴,让予好生松快两日。”

回应太后的,只余风一样的背影,和晃动不止的珠帘。

宣谙扶着太后,“太后,您不进去瞧瞧吗?”

太后摇头,轻叹一声,眸色柔和,“这样的时候啊,自是得留给有情人。”

转身离开时话风一转,凛冽威肃,“令漆陶、丹屏她们好生照料,若因着看顾皇帝,芫儿憔悴半分,予拿她们是问。”

宣谙一愣,立时应下。

低下的眉眼含了几分笑意.

明月夜色,盈照窗棂。

香云纱缓缓飘荡,承接韵似银沙的华光,翩腾宛若天河。

被重些的赤羽披风悄然压下,娇俏的翎羽簇拥着床榻边上正酣的睡颜,冶丽雍华,纤细葱白的指尖捏着宽大的手掌,眉心稍蹙,仿佛梦中亦有不安。

直至一刻,柔胰被小心翼翼地反手握住,一吻落在娇嫩的手背。

萧芫似有所觉,睫羽稍颤,下一刻倏然惊醒,望进一双幽沉柔软的眸中。

“李晁……”

抓紧他的手,想说什么,却哽在喉中。

泪滑过弯起的唇角,他的掌心贴着她的面颊,抚去泪滴。

萧芫的声线轻柔,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怎么醒来也不叫我啊,御医说了,今夜你还得用一顿汤药呢。”

说着,外头漆陶听着动静,将正温的药送了进来。

萧芫接过,自己先试了试温,才递给他。

“宣碧山上,萧若最后说出的是尚药局,我只留了那几位可靠的医官,余下的拿药煎药,都是你我宫中的人。”

“至于究竟是尚药局何人作乱,怕是得费一番工夫了。”

尚药局仔细说来与暗卫差不多,所用之人皆是绝对的可信之人,越是这样,从中揪出可疑之人,就越难。

见他只顾看她并不喝药,萧芫往前挪了下,接过药碗,用药勺搅了搅,抬起,喂到他唇边。

李晁垂眸看了下,抬眼,怔怔望着她。

久久没有动作。

萧芫瞥到他通红的耳垂,嗔道:“张嘴啊,难不成,这也要让我替你啊。”

这下,他的脸也红了。

觉着不好意思,又抵挡不住诱惑,还真乖乖张开了嘴,让她一勺一勺,将药送入了口中。

一碗汤药尽了,都没尝出这药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上暖烘烘的,暖得整个人都那般轻盈,传闻中的飘飘欲仙,怕也就如此刻了。

萧芫被他这眼神看得,面上亦生了浅浅的霞晕。

要收回时被他握住了手,她指节微蜷,没敢抬眼。

柔软的掌心被粗糙的指腹摩挲,这般微小的动作,偏旖旎缱绻得紧,让人心生绮念。

李晁眉目沉沉笼着她,眸中满满的认真,“芫儿,侍奉母后时,亦是这般吗?”

萧芫望着他,笑意缓缓消失,半晌,将药碗放下。

瞪他:“姑母可不会如你这般,还要人喂着喝药。”

李晁笑开,拉她靠近些,“那我便比母后又多一样。”

萧芫看他这般虚弱的模样,到底没忍住,手抚上他的面庞,指腹擦过苍白凌冽的唇瓣,心上微涩。

李晁稍侧头,去贴她的手,眼眶泛红,声线有些哑:“一直以来,我最怕的,便是你只要母后,不想要我。”

这一刻,所有的棱角与锋芒皆散去,他不再是雍肃威严的帝王,只是个害怕失去所爱的,普通郎子。

罕见的脆弱星星点点,浮在黑沉的眸中。

“后来,我又觉着,不要我也没什么,只要你康健快乐便好。如此的一辈子,亦能时常相见,甚好。”

他道着甚好,可实际上,喉结颤动着,每一个字,都那般艰难。

萧芫的泪落下来,“你不是说要我去游历山水,又怎会时常相见?”

他笑了:“我偷偷去见你,不让你发现,不就可以了?”

萧芫哼了一声:“你是说你夜里守在颐华殿外的时候吗,那阵仗,我满宫里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瞧见。”

李晁抬手,大掌包裹住她,没再说话。

四目相望,有千言万语,无声地流转、涌动。

她指尖点过他微红的眼尾,触到了晶莹的湿意,话语很轻,似嗔似怪。

“我曾以为,如你这样古板严肃、铁石心肠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流泪。”

她连他能对她宽松些都没有想过,又如何想得到,他有一日,会如现在这样,好似随时都能被她,轻而易举地摧毁。

亦不曾想到,她可以心软成……这般模样。

稍撇开脸,刚想说让他好好休息,手忽被捏紧,只有一瞬,又松开了,他松松握着,小心翼翼。

“怎么……这么多伤?”

这语气,让人听着,便不由心尖紧缩。

萧芫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自己露出去的一截腕上,有细细密密的划伤擦伤,都很浅,只是她的肌肤玉白娇嫩,烛光下看着有些骇人。

是山谷中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为前路,为救他也为救己,一点一点往前匍匐时,被草木虫蚁所伤。

她当时察觉到了,只是疼的地方太多,绝望雾霭般填满了心,根本无暇顾及。

指尖轻颤,避开他的目光,摇摇头:“不算什么的,你身上的伤,可比这多多了,也重多了。”

要抽,却没抽回来。

“芫儿,抬头,看着我。”

萧芫没应,也没动。半晌,咬唇,头更低了些。

有泪无声滴下,一滴,又是一滴。

这半日来,她只是看着他,不曾留一丝一毫给自己,是不想,也是……

不敢。

每一处伤,都是一处痛苦的回忆。好像看见,就又回到了那个无望的夜晚,那么漫长,没有光亮,也没有明日。

她从前,不懂为何被圈禁的人会傻会疯。

那一夜,她明白了。

原来,当绝望与恐惧到了极致,是真的足以灭顶,足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神志。

疯了,傻了,都要比直面好受千倍万倍。

也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只是,那种滋味,哪怕回想,都……

……好痛啊。

“芫儿,莫哭,是我,是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抱住她,李晁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芫儿,是精心娇养长大,他曾无数次,在心里发誓要许她一生平安,却还是让她一个人经历这样的时候。

那一夜又一日,四面危机,只有她一人清醒着独自面对,还要拖着一个昏迷的他。

几乎无法想象,那么艰难,究竟是怎样的经历,她才能完成得这样好,才能从死局里破取生机。

又遭受了,多么巨大的困苦与折磨。

萧芫哭了太多太多,此刻只是靠在他胸膛,安安静静。

吸吸鼻子,“李晁,我不怕的,我不怕一个人。我是怕你出事……”

话语断断续续,“御医说,你是因为中了寒毒,当时才浑身冰凉,我其实,其实不知道的,给你喂火昀草也只是病急乱投医。

我有想过,若你当真因我出事,我便为你陪葬……”

“都过去了,”李晁轻贴了下她的唇,“莫再说这样的话,也别再想,今日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萧芫抬眼,晶莹的眸中映着他的模样。

良久,她缓缓笑了,似春暖花开。

“嗯,都过去了。”

抱住他,贴近,唇瓣相触,珍重地印上一吻。

兀自在心底又说了一遍,如在对内心的另一个自己。

亲昵蹭上他的面颊,温存依恋,浅浅闭目。

忽抬眼,稍稍疑惑。

“你怎么……这么热啊?”

第99章疏解

李晁攥紧被褥, 闷哼一声,弯下了腰,额角青筋暴起。

萧芫抱着他, 觉得自己好像抱了个火炉。

而且,还越燃越烈。

医官走之前特意命人传来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萧娘子,圣上之后几日可能会频繁发热,这是正常的, 您不必惊慌。

与寻常发热不同,这次发热对圣上的龙体有益无害, 火昀草的药性忍耐过后,可强身健体、补益气血。

只是过程有些艰难,若无寒毒,尚可用药压制,此时为确保余毒尽除,最好的便是自然代谢。

如实在难以忍受, 您再遣人唤下官,只是若人为干涉, 到底有些风险。】

“李晁……”

萧芫焦急抬手, 要去触他的额头。

就算与寻常发热不同,也不会这般烫啊。

“芫儿。”

李晁拦住她,瞳眸很快赤红, 拼尽全力忍耐着身体里猛冲起来的躁动。

“无事,你……”粗喘着气,往后退了退, “你离我远些, 我忍忍便好。”

言止于此,意却远远不尽。

萧芫握上他挡她的手, 急声:“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就算发热,也不该是这般严重,我去唤御医。”

“芫儿!”

他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力道有些失控。

萧芫失了平衡,又害怕碰到他的伤,极力一侧身,跌入他的怀中。

手撑住了,残余的劲道带着她继续往前,刹那的一错神,唇上一痛,萧芫倏然睁大眼眸。

柔软的触感后知后觉涌入脑海,他连唇,都要比她热上许多。

粗重的鼻息扑来,混着龙涎香与药香,最浓的,便是最原始的、侵略的气息。

漆眸刹那间晦暗如潮,隐约闪过挣扎,很快被一抹猩红替代,手臂一转,一用力,两人齐齐一声闷哼。

意乱神迷间,萧芫感受到什么。

便是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所谓与寻常发热不同,究竟是什么意思。

唇齿被舌尖一顶,撑开,探入,他像一头猛兽,一下便攫取得极深,力道也极重,狂野得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那么陌生。

她慌乱得想挣扎,却用不上力,也不敢用力。

无措求助,声线却好似浸在水中,媚得不成样子。

求助的人,就是始作俑者,又如何会听呢。

更激起征服之欲,劲腰稍一用力,眼前一花,位置转换。

无可抵挡。

簪环歪斜,墨发散乱着铺满了龙榻,属于他的,真正的龙榻。

李晁勤政自律,极少回这御乾宫,就算是夜里休息,也是在御书房的后殿中。

那张榻已经够大了,可是这一张,还要更大。

大到仿佛没有边际,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天边弦月,好似更亮了。

透过窗棂,漫过轻纱,袅然娉婷,跃在他潮红的面庞上。

眉眼锋冽,如刀削斧劈,又那么痴迷渴求,急切不得疏解。

泪湿了鬓角,她听着他似难受似快活的粗喘,抵在他胸膛的手,慢慢绕过去,一点一点,穿进他半散的墨发里。

半边脸被吮舐得湿漉漉的,萧芫身子细细发颤,眸光散乱,肌肤比月华还要莹白,纤秾得宜,柔软馥郁。

被渐渐染上更浓郁的色彩。

纱幔内有婉转娇媚的吟哦,伴着那遒劲威武身躯的节奏,越来越激烈,盖住了外头的鸟鸣兽叫,哭腔扭曲得像喘不上气,香汗淋漓,湿了一层又一层。

金黄绣龙的被褥湿了,也皱了,团成一团塞在她腰下,萧芫头往上高高仰起,全身发着抖,成了通透浓郁的粉,面色越来越红,腿绷着劲道,被他压下。

颤得再也绷不住的时候,往外猛然一蹬,她撞进他怀里,被抱住,身子软下来,神思涣散,无意识地小口急促喘息。

湿漉漉的大掌不停,唇齿噙住她,往上,一直吻到发顶。

细细弱弱的泣声,洒在他发红用力的脖领。

与声音相反,柔软白皙的纤指贴着往里伸。李晁难耐地泄出一口气,停住。

也摁住她的手。

热汗滴下来,似酒浆原酿,烈阳如火,灼烫醉人。

“芫儿。”

萧芫身子一颤,水润的眸光如一场星夜落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指尖敏感地感受到块垒分明的肌理,湿润、紧绷,蓄着虎狼之力。

终于明白为何一开始时她不让,他为何不停。

因为此刻,听着他如此诱人的嗓音,她也不想停。

“芫儿!”

他胸腹失速地猛烈起伏两下,身子低下来,连手臂一起,紧紧锢住。

萧芫唇擦过湿润的肌肤,贴着他的面颊,侧脸的弧度在月色下交叠,柔美与凌冽相融,难分彼此。

寂静下来,他的心跳声仿佛震在耳边,身躯忍耐得颤抖,也始终不曾松开。

萧芫稍仰头,去舔他的唇瓣,话语含糊,压在敏感的肌肤上,酥麻震出。

“为什么,我帮你,不好吗?”

就在她吐出这几个字的刹那,能清晰感觉到,他心跳得更快,身子也更热了。

但他抱得,也更紧了。

“芫儿,别动,就让我抱一抱……”每一个字眼里,都夹杂着抑不住的喘。

他少有这么不稳的时候,也少有这样被欲掌控,险些彻底迷失的时候。

他从来最擅长的,便是克制,克己奉礼,循规蹈矩,做的最多的,便是用他的规矩管束她。

连这样的时候,都能不例外。

可萧芫,偏生最喜欢的,就是和他对着干。

灵机一动,抿唇,佯作低落:“你都这样了还不愿,是不是本来,就不想我照顾你。”

李晁呼吸一滞,有几分急切地低头看她。

萧芫长睫低垂,轻声:“不想便算了,你松开,抱得我都有些痛了。”

嗓音微哑,好像就要哭了。

李晁做错事般,连忙松开,“我怎会如此想,芫儿,你愿意我已求之不得……”

萧芫逮住机会,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贴上他的唇,封住剩余的声音。

稍离,看着他的眼,矜娇命令:“多的不许再说了,把最后四个字重复一遍。”

李晁神思溃败,眸底被翻滚的赤色覆盖,吐息愈重愈热,被蛊惑般,口中顺着她,一字一顿,念出那四个字。

虔诚痴醉,欲念深重。

也仅仅只是一个恍神,下一刻理智挣扎着浮起,与沉沦在眸中激烈争抢。

萧芫唇角微勾,没给他机会。

李晁身子应激一弓,难抑的呻吟从齿缝间不堪地溢出,他去拦她,克制着不去用力,不去动作。

太极限了,抖得像是打摆子。

几近破碎间还顾忌着,“不,不行,芫儿……会伤到你的……”

萧芫哼了一声,不仅不听,反而故意使坏。

“陛下往日处理朝政时,说一不二干脆利落,怎么到了这会儿,便如此瞻前顾后?

陛下的威武……去哪儿了啊?”

“况且,又不是真的……,凭什么陛下可以,我便不行?”

理智似一根随时会断的弦,而她的存在,她的话语、动作,都似最锋利的刀,将弦一点点割裂。

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都在于她,她想如何,他都只能由她。

坚实的臂膀肌肉虬结,凸起的弧度愈加分明,青筋缠绕得近乎狰狞,他兀地翻身,撑在她上方。

床帐重重一晃,有什么彻底失控。

可这已经,是将所有残余的神志,都用来克制的结果。

如刮起了一场狂暴的风,穿墙透壁,地动山摇,但瞧着再厉害,也被她拿捏住命脉,轻而易举,颠倒乾坤。

翻身在上,柔韧的腰身,修长的玉腿横着压上去,语气骄横霸道得紧。

“不许做多余的动作,李晁,要是因此牵到你的伤,我便唤人进来,往后你自生自灭,与我再不相干。”

李晁急促呼吸,张开的唇断断续续唤她的名字,粗重迷情,通红的皮肤汗津津,血脉鼓动不休。除了眼前所见,萧芫所感受到的,更为清晰,甚至十足夸张。

她随心所欲,头一回感受到全然掌控究竟是什么滋味。

兴奋得觉不出累,他的每一个无法自控的反应都在心底炸开莫大的愉悦。

身子矮下来,伏上他的胸膛,心跳激烈的震动传来,再往上,便是他仰起的脖颈,汗流不止,最后是合不上的唇瓣,肌肤已经够红了,唇还要更红,仿佛滴血。

月色下,比妖鬼还艳绝。

看得萧芫指尖蜷起,深深攥入床褥,有些发抖。

尤其,是他分明可以轻松地反客为主,却这般,不惜代价地忍耐着,甘为俘虏。

唇往下,舔他不住滚动的喉结,再咬上,重重吸吮。

李晁喉咙里的声音随喘息震动,有什么从眼角混着汗流下。

慢慢地,树影稍斜。

时光漫长得开始有些难熬。

她都被他的情态引诱,他亦被药性逼着到了极限,敏感得过分。

箭已离弦,可是始终只差那么一点,但她实在太累,只好主动拉过他。

之后发生的一切,迷离而错乱,是从未有过的荒唐。

他的箭伤经过三日已大致结痂,不拉扯到就无甚要紧。

只要不发热,对于他来说,这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遑论其他的皮肉伤了。

唯一于身体有些妨碍的,就只有火昀草残留的药性,而在这种时候,药性催动着本能,让他越发勇猛,不知疲倦。

这一遭下来,竟是整整一夜。

萧芫早便昏睡过去,熹微的晨光里,他抱着她下了沐浴的汤池,吐水的龙头边上蒸汽似云雾,缭绕不散。

宽阔壮实的臂膀露在水面之外,狰狞的伤口反而平添几分狂野的性感。

萧芫软软靠在他怀中,不时因他的动作蹙眉嘤咛。

赤脚踏水上了玉阶,轻纱满裹酮体,一只纤细的藕臂垂下,龙榻上的被褥已重新换过。

睡梦中,她有时会急切唤他的名字。

他会轻拍着她的背,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应下。

心头满溢,酸胀。

他曾羡慕她声声唤着母后,此刻终于是他,却只余心疼。

愿予她一生无忧无虑的安稳,而非……如此不安的挂念。

第100章黏人

暖香盈室, 晖沙流淌。

李晁靠在床头引枕,一手轻拢着沉睡的萧芫,一手翻开最新的边关奏报。

奏报中夹着一张画纸, 画中黑衣蒙面,所出招式与宣碧山上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奏报中还提到了寒毒。

寒毒是昔日乾武军惯用的箭毒,它并不难解, 难的是辨别。

战场之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中了寒毒, 模样便与死人无异,待到发现时,多为时已晚。

不用命中要害的杀人之法,是当年乾武军所向披靡的一大秘诀。

而现在,这样的办法,被用来对付他们本该效忠的皇室, 对付那些守家卫国的边关将士。

北戎为何在此刻不惜代价地挥兵南下,也终于有了答案。

有乾武军出其不意地里应外合, 压着战神岳莲城打, 不仅可夺取边关城池扩张版图,而且还有送到手的走私货物扩充军备,百利无一害, 何乐不为?

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一环,在乾武军出现的一刻,终于完整扣上。

这是一盘通敌叛国、夺取皇权的大棋。

时至今日, 棋子陆续露出了真正面目, 执棋者为何人,他亦有所猜测。

图穷匕见, 端看攻防之间,谁技高一筹。

后一封奏报……

“……淮安道,按察使?”

萧芫朦胧睁开眼,一眼,便看到封皮上的这几个字。

“芫儿。”

奏报立刻被放了下去,有力的手臂撑起她,抱入怀中。

“你觉得怎么样?”

萧芫摇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黑亮的眼眸关切地望过去,晶莹澄澈,纯净得看不成半分昨夜的妖媚霸道。

很快明眸骨碌一转,懒懒靠回去,纤指拾起奏报,“看你这么精神,都有精力处理政务了,想来是都好了。”

萧芫打开来看,墨发被他轻抚,李晁低头,侧脸抵在她发顶,“本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萧芫轻哼,“今夜我不管你了,我要回颐华殿。”

李晁无声抿唇,将她的腰抱紧了些。

“独山玉,月鸣石,兰苕香缎……果然有粮草,”越看,萧芫眸色越冷,“北戎进犯国土,这些蛀虫,竟还拿我们的东西给敌军补充战力。”

再换得大量的财富与军马,充盈私库。

如此不顾生民死活,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是死有余辜。

李晁手伸出,在奏报末尾一大串地名处轻点。

“情形皆已探明,证据也收了大半,待边关事了,便是问罪之时。”

“边关……”

萧芫回眸,切声:“岳伯伯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李晁:“以守待攻,纵是乾武军以一当十,高墙之下,亦是无处施展。”

“边关乾武军人数与当日宣碧山上相差不多,只是出其不意才损失惨重。

原将军抓获大半关入诏狱,以诡术得奇功者定有命门,狱中一但取得突破,一举反击,夺回城池并非难事……”

萧芫听着,渐渐出神。

前世京城没有出现乾武军,若所有乾武军都在边关,边关又没有提前防备,亦不知有人以互市走私,那么岳伯伯他们……

萧芫心重重沉下去。

还会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失了两座城池吗?

该是什么样的情形,才能让整个岳家那么多人,到了冬日,连一个回京述职呈禀的人都没有。

他们当真……无虞吗。

为什么,她一点儿关于此的记忆,都想不起来呢?

若前世岳家出了事,那姑母……

“芫儿,别担心。”他握住她的手,触到柔软的掌心里满是冷汗,顿了下,用力攥紧。

“便是最差的情况,不过拖上几个月。岳将军麾下所有战力守城,有京城做后盾,可百年固若金汤,永不会破。”

萧芫点头,心勉强定下来。

是啊,岳伯伯的精兵战力几倍于京城禁军暗卫,只是守城,易如反掌。

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情形都已不同。

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午后,原菁莘入宫,萧芫才借此回去颐华殿。

李晁甚至还想让她就在御乾宫中见人,生怕她走了当真就不回去了。

“那你如何说?”

天水碧的骑服英姿飒爽,迎风而来,原菁莘身后的乌云踏雪打了个响鼻,被中人牵去马厩。

萧芫引她入内,眼神往马那处看去。

“自然回绝了,他被姑母下令养伤不许出去,我可没有,夜里去陪他已经很好了。”

“好了好了,”原菁莘好笑地揽过她的肩,“知道你喜欢,特意选了它带入宫,待会儿就教你。”

“不会学着学着,他就遣人来催你吧?”

萧芫微抬下颌,抬步跨入正殿,发尾划过一个轻快的弧度。

“他催他的,我学我的,谁让他那么折腾人。”

圆案上膳食茶点琳琅满目,上好的连山云雾和新鲜的樱桃蔗浆溢散袅袅香气。

原菁莘好奇,“你怎的突然想起学骑马了?”

还是在这个关头。

萧芫执箸的手微顿,饭菜送入口中后,长睫微垂,道:“我只是忽然想,万一有一日要用到,我却不会,只能就那样落入敌人手中,岂非临死前,也在追悔莫及。”

“别这样说,”原菁莘道,“一个乾武军罢了,多少年了也不过近千人,且这些人,皆非长命之相,巅峰只在这几年,过上段时日,看他们还能打不打得过我。”

萧芫笑:“原菁莘将军威猛非凡,无论多么厉害的,迟早是将军手下败将。”

原菁莘被夸得脸热,“谦逊些,谦逊些。我阿父和岳将军,才是真正的威猛。”

“说来也可惜,当时派了一队人去追受伤的大长公主,差一点便能追上。现在四海茫茫,追捕一人何其艰难,早知道,当时我便亲自去了。”

“可别。”萧芫忙道,“李岑熙身边的乾武军兵士定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当时我与圣上身陷危机,若你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当真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你呀,”原菁莘嗔她一眼,“莫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同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不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就算是圣上接到这样的消息,他能不急?一个萧若,说不定带出去的人还没你多呢。”

萧芫垂眸。

可,他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就冒然以身犯险。

只有她,因为前世方寸大乱,甚至,是不敢不去。

清浅一笑,点头,“嗯,我知道的。”

之后谈到萧若,原菁莘心有戚戚,“那大长公主也是狠毒,将人带走救了命,却尽毁容貌,废去四肢,毒哑了嗓子,惨不忍睹地送到了萧府。那模样,比死了都让人难受。”

萧芫闻言,稍稍讶异,“那平婉呢?”

“平婉……你是说萧夫人?”原菁莘反应了下才记起,“她我倒是没听说什么,不过先前就有传言,道她似是有些不太正常,人皆避之不及。”

萧芫若有所思。

先前,平婉就已经在萧若身上发泄怒气,这一回萧若未死,却也彻底废了。

李岑熙这是知道平婉的命脉,毁了萧若容貌,便也是彻底毁了她的皇后梦,这样的打击,平婉能不能挺得过都是两说。

好一个大长公主李岑熙,一个利用之人,都如此攻人攻心,赶尽杀绝。

不过,换个角度,也算是省了她的力气。

且让她们好好享受享受这生不如死的日子,往后去了底下,可再,体会不到了。

这一日,萧芫在马背上,一直到暮鼓时分。

刚亲自送了原菁莘出宫,回头便是言曹大监从苦瓜脸瞬间转变成笑脸的模样。

“萧娘子,这下您忙完了,可否,往御乾宫去了?”

萧芫摇头,“先去趟慈宁宫。”

言曹擦汗,躬身,望着萧娘子的背影,心里头叫苦不迭。

待真的步入那座恢宏的帝王寝宫,已至夤夜。

烛光跃动,刚入殿门,便被揽入宽阔的胸膛。

李晁紧紧抱着她,像巨龙圈起自己的珍宝,生怕旁人觊觎。

闷闷不乐:“芫儿,你都忍心留我一人在此。”

萧芫唇边不由弯起笑意,“这不是回来了嘛。”

踮脚,勾上他的脖子,探出舌尖,沉溺在无保留的、激烈的吻中。

从外殿一直到内殿,最后仰面倒在龙榻上,将他拉下来,侧身抱在怀中。

浑浊烫人的气息将她衣襟前的那片雪肤染得通红,娇峦被挤压得变了形,她唤他的名字,让他别再动。

李晁当真听话地不再动,只是平复了许久许久,身子一直有些烫。

“怎么忽然想学骑术?”

他问她,唇瓣隔着绫罗薄衫。

他曾经教过她,对她于骑术一道上再了解不过,知道若她想学,付出的努力会是旁人的十倍百倍。

萧芫指尖攥紧他的发,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良久,轻声。

“昨夜的噩梦里,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让我们活着等到凤翎卫。其中就有一次,是我不会骑马。”

也是最深刻的。

本有机会带他逃走,可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不知什么地方磕在石头上,流了好多血,没办法动,火昀草就在手边,她都喂不到他口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彻底没了气息。

她知道,这样的梦没什么道理。若她会骑马,梦见的就是另一桩事了。

但她还是想学会,甚至迫不及待。

李晁手掌抵着她的后心,忽然便有些发颤,随后用力将她迫向他。

唇瓣相贴,轻柔,缱绻。

他没有说更多,只是道:“嗯,你且等等,待我伤好,我们一同去郊外跑马。”

“那片皇家草场,巨大的日轮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风吹过,草浪浩瀚似海,天地广阔,任马驰骋。”

“到时,我们一人一骑也好,你我共骑也好,一同赏那辽阔的风光。”

萧芫微阖眼眸,眉宇间渐渐宁静。

接着他的话畅想。

“待到冬日,岳家的阿兄阿姊回来了,我们可以一同去,以前你总是推拒,这回,可再不许了。”

李晁喉头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

“好。”

“我们一起。”

一起从今日到往后,一日一日,安然康健,执手不弃。

一起,享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