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传江洄。”
第76章真相
翌日, 依旧是艳阳高照,只是天灰蒙蒙的,空气中仿佛总有一股水汽, 热得人胸口发闷。
这样的天气,打扇都缓解不了几分,直到冰鉴抬进来,习习凉风拂动纱帘, 才觉着好些。
萧芫倚窗而立,蝉翼般的绫罗裹着曼妙修长的娇躯, 似透非透,如同染了华光的云雾,绚烂而朦胧。
于张扬明亮中诉着浅浅的忧愁,极静,也极美。
柔顺的广袖垂委,与裙裾相叠, 微晃似潋滟的水波。
不远处书案上卷册胡乱堆叠,一如主人繁乱的心绪。
分明庶务加身, 宫中六局需她审阅拿主意的不知凡几, 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娘子。”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芫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案角错金博山炉中熏香袅袅而起,缠绕临身, 又倏而荡开,溢散消湮。
她没有回头。
“还是没有消息吗?”
漆陶走上前,缓声:“正审问呢。”
“此案算是桩经年旧事, 想来牵连不少, 不办成铁案不会轻易呈堂,就算是给圣上的密报, 估摸着也得明日了。”
“审问?”萧芫唇齿间噙着这两个字,轻嗤,“已过了一日了,这三个人,竟没一个愿说的吗?”
“娘子……”
漆陶眉间凝着担忧,欲言又止。
娘子之事,她本不该置喙的。
可看着娘子从一开始借与老太医的关系,派人往王夫人处照看,到应王娘子之约亲自过府,再到下毒之事推波助澜……不断地,为了太后殿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强硬。
她是真的心疼。
亦想劝解。
劝解娘子,有她们,有圣上,有太后……起码,莫要如此一人背负。
又终究未溢于言表。
她本应,只为娘子想做之事筹谋。
抿直唇线,眉梢轻睇,看向侧后方的丹屏。
暗含沉凝与命令。
偏无一丝锋芒,醇厚包裹着可靠与心安一同送予,只要遵循,便可纳取。
漆陶的柔润,乃至软弱,都只在她的娘子面前。
她会因娘子的痛楚泣不成声,会因娘子出事红着眼眶担忧焦急,娘子好了,她会喜极而泣,扑上去哽咽地道一声,可吓死奴婢了。
可除此之外,她是未来中宫皇后的贴身女官,威风凛凛,办事手腕与太后身边的宣谙姑姑如出一辙。
恩威并施,阖宫上下,心服口服。
是萧芫手中,最利之刃。
丹屏上前一步,“娘子,让奴婢去吧。”
漆陶:“娘子,丹屏不比奴婢,出去便是代您之言,命她去大理寺,就算旁人说起,也好找由头遮掩。”
“且丹屏功夫好,大理寺审问不出无非是不敢轻易动刑,又一时无法从他处取得实证,只能僵持。”
“只要能用您的手令进去,自由千百种法子,不伤身子,又能让人开口。”
宫中阴私,她们不用,不代表不知不会。
必要时候,何拘小节。
萧芫回身到案前,低身,深深陷在坐榻里,手肘抵上靠引,玉粉的指尖轻支着额角,眸光似幽雾倾垂。
其实……她之前动过这样的念头。
甚至早在去王家之前。
不止对王涟懿,还有王夫人,顶多,手段会温和些。
只是到底有所顾忌。
冒然出手,引他怀疑,也引姑母怀疑。
为了区区一个下毒的案子,实在没有必要。
抬眸,睃向丹屏:“你去大理寺,替我盯着王夫人。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归根到底,王涟懿之母为何人,王涟懿究竟为何下毒,是否真的出于所谓秘密杀人灭口,萧芫并不关心。
尤其此刻所有人都在大理寺掌控之中,王夫人不可能再有危险,那么,不如以逸待劳。
只有王夫人的动作,才有可能波及到她在意之人,之事。
丹屏应下,转身离开。
纱幔一重重落下,天光终于转暗,有了风雨欲来之势。
这样的天气,若能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雨,也好。
“娘子。”
“您为何要如此……迂回呢?”
漆陶的声线一如这天色,晦暗不明。
窗棂扑进来愈浓的水汽,书案上卷册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开又合上,墨迹跃动着,像一条条灵蛇一闪而过。
被一只手轻巧摁住。
风将冰鉴的雾压到了另一头,纱幔腾起,洇出一片深色。
萧芫起身,缓步越过,窗棂在身后合上。
风雨无形,再全力以赴,也穿不透恢宏的殿宇。
清浅的声线丝丝缕缕地送过来,让漆陶顿了步子,怔怔看着眼前的纱幔失力垂落。
“因我亦不知,真正想知道的,到最后,究竟会是什么。”
荡荡悠悠,满室阒静难消。
之前以为,前世姑母是因王夫人之死过于悲痛,以致本就强撑的心力猝然溃散,华发骤生。
可昨日到今日,她一直在等,等姑母召见王夫人,却始终没有等到。
若换成她与菁莘,甭管之前有了什么龌龊,一方危及性命时,另一方万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便又不明白了,不明白前世究竟为何。
难不成,真是什么生时决绝,阴阳相隔了才幡然悔悟的戏码吗?
这种戏码,怎么看,都不可能在姑母身上发生。
当真在意,姑母绑也会把人绑来相见。
可若前世不是因为王夫人之死,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让姑母这般睥睨天下之人,连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住,短短几日,便如同抽筋拔骨,抵挡不住地心碎成殇?
那日惨白的日光下,鬓边华发如霜,华服因消瘦显得空空荡荡,看见她时漫开笑意,伸出手。
芫儿,来。
萧芫兀然闭眸,呼吸轻颤。
难抑的悲意从四肢百骸涌来,湿了黑浓的长睫。
一个人,一双眼,所见永远只有眼前的一隅天地,总有不知之事,总有无力之时。
一点点蜷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唇被咬得发白。
可行差踏错的代价实在太大,她真的,一点儿都承受不起。
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刻都被拉得极漫长,好像时光的洪流短暂停了,化作密集的鼓声,让人心底发慌、发冷。
直到这鼓声真的响在耳边。
“娘子!”
“娘子,王夫人请求拜见太后。太后应允了。”
萧芫霍然起身。
“可是已经入宫了?”
丹屏:“奴婢的脚程更快,王夫人那边现下刚过了含元门。”
含元门,那便不远了。
慈宁宫居于皇宫中轴之上,过了御前,最近的便是慈宁宫。
萧芫本想抄近路过去,可又觉得万一能在宫门口碰上呢。
又转过路去,可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宣谙姑姑已经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进去了。
萧芫磨了许久,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姑姑徇了回私,一个人偷溜了进去。
小心翼翼挨着墙边儿走,绕过一个又一个花案摆件,绕得烦了,索性光明正大地往中间去。
真是,也不知道之前为何执着地将姑母的慈宁宫都摆上这么多花,整得现在拌自己的脚。
挑挑拣拣选了个绝佳的隐蔽位置,隔着两扇屏风一个落地罩,侧面却是通透的,恰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四下看看,离周围的东西都远些,免得不留神带倒了。
凝神细听,断断续续的都是王夫人的低泣,零零总总说了些所谓当年之事,半晌没绕到正题上。
还是姑母没了耐心,直接以命令的口吻。
“往事已矣,你以先帝旧事求见予,予也应了,如此,不必说不相干的。”
王夫人声音顿住,隔了好久才再开口,“果然,萧忆清还是当年的萧忆清,我早该知道的,知道你从不是沉湎的性子,只是总忍不住奢望。”
长长一叹,“罢了,是我多言,本不该说这些的。”
柔软的嗓音,对姑母说话的语气却与萧芫先前所想并不相同,多了筋骨与通透。
太后哂然,“你亦不曾变。”
王夫人:“但萧娘子所说,我却是信的。你再强硬,也总有一份柔软在,哪怕经年未见,你也不会希望我出事。”
太后并未应声。
萧芫听到此处,蹙起了眉。
王夫人的话渐带上了死寂与自嘲。
“是我放弃自己,想着那般囚困在后院,像个笑话一样地活着,不如早些解脱。”
太后:“我当年说过,王太傅,并非良人。”
王夫人凄恻地笑出声,“是啊,你说过,可我却没听,活该自食恶果。”
“当年,我和端阳一同与他相识,那时他还不是太傅,君子如玉,一见倾心,可哪知道,到头来,会是坟墓呢。”
“现在想想,许多事当年便有了征兆,我与他相见,每每都是端阳牵线,我对她深信不疑,蠢得可怜。”
哀戚刻骨,渐渐激动。
“忆清,我能如何啊。我这一生就像个笑话,被她端阳玩弄在股掌之间!
事情捅出来,让旁人看着,看着我被她害到这般地步,还要替她养孩子,养她和我夫君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吗!”
萧芫睁大眼,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王涟懿,竟是端阳大长公主,和王太傅之女!
第77章往事
怪不得, 怪不得王涟懿说她本不比任何天潢贵胄差。
怪不得一直以来她总和清湘作对,清湘出事,她那么开心, 还突然有了那么上好的首饰。
怪不得这么简单的案子,却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因为,那可是大长公主啊。
算起来,当年苟合诞下王涟懿之时, 她还未出降给平昌侯。
下毒事小,可若撕下这层遮羞布, 那么所有人,都会不得善终。
但再想隐瞒,随着这句话出口,也再隐瞒不住了。
王夫人声音低下来,破碎不堪,“尤其是……你。忆清, 你会如何看我啊……”
太后的声音亦起了波澜,可依旧冷静, 冷静到有些残忍。
“所以, 当年你不惜与我决裂,也执意要嫁给他,结果, 倒成了端阳苟合生子的遮羞布。”
“后来膝下一直无所出,王太傅却并未纳妾,与你之间也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伉俪情深, 你才发觉不对。
深究之下, 你得知了王涟懿的身世,没遮掩住让她察觉, 她便起了谋害之心。”
一声闷响,似是王夫人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皮肉扒开,露出千疮百孔的肌骨,她笑了一声,“是啊,这便是我这二十年来,执迷不悟的下场。”
“但萧忆清,我所知道的,并非仅仅是端阳与他。”
萧芫听着,心渐渐提起。
太后:“就是所谓先帝旧事?”
“是。”
“我原本想,就将这件事带到地底下去,但终究还是不忍心。
萧忆清,我已经够可笑了,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被人蒙在鼓中直到老死,活得可笑又可怜。”
萧芫咬唇,捏紧指节,往边上挪了几步。
浓重的不祥漫上心头,她全力克制着,才忍住没冲出去打断。
太后曼声,“你又怎知道,我一定会在意呢?”
王夫人:“你会在意的,因为这,本就是你最在意之事。”
最在意之事?
萧芫不明白,姑母的最在意之事,不就是江山社稷吗,最多再加上她和李晁。
什么先帝,不就是姑母摄政的一个媒介。
先帝薨逝这么多年,她从未听姑母提到过什么思念之类的话。而且先帝有那么多妃子,姑母若是真心的,哪里能容忍得了。
本来便是,先帝本事没姑母大,身子又不好,若没有姑母,他能算得了什么。
外头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萧芫回头,这边离殿门口太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映在窗上,凝神细听,又没什么声音了。
王夫人接着道:
“我是无意中得知。”
“当年乾阳老王爷作乱时,先帝病危,你正好身怀六甲,可就是这般内忧外患,你依旧能游刃有余。”
“但你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怕,不仅仅是前朝臣子,也不仅仅是后宫妃嫔,这些怕的人,也包括缠绵病榻的先帝。”
太后一直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萧芫都能想到姑母面上的神情,平静、威严、端庄。
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依旧面不改色。
而她似乎渐渐明了,明了姑母为什么答应王夫人的求见了。
“怕你,借此机会,向前一步,临朝称帝。”
萧芫脑中嗡得一声。
“他们都担心,担心乾阳老王爷倒了,端王被圈禁了,若先帝再一去,便再无人能制衡你。”
“这个最怕的人,正是先帝自己。
若李氏江山在他手中亡了,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至亲至疏夫妻,到头来最忌惮的,竟然是枕边人。
先帝病重,姑母当年身为皇后,就算不曾亲自照料,也会每日过问,盼着他能早些痊愈。
可是先帝竟然,就这般看待呕心沥血为他打理江山的发妻吗?
若不是为了他李家江山,姑母当年何至于那般辛劳,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连……腹中的孩子,都没能保住。
萧芫气得再站不住,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替姑母骂一顿再说。
可刚在屏风处露了半个身子,就被王夫人的话震在原地。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声线沧桑,王夫人低低佝偻着腰。
隔着明明暗暗的光线,隔着一整个宽阔的殿堂,萧芫看见了姑母的眼。
她望不到汹涌的波澜,甚至看不到丝毫的惊痛与哀伤,那目光同往常一样,只是……平静得有些死寂。
下一刻,姑母看到了她,嗔怒与责怪又提起生机。
萧芫抿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要害你的人太多,他只需要稍稍放任。但,你身边不止宫中的人,还有萧家人。”
“这很好办,你刚正不阿,行事不偏不倚,连最亲近的臣工都是直臣能臣,萧家是占了好处,可在他们眼中,远远不够。”
太后:“你是说,萧正清?”
王夫人摇头:“我不知。”
萧芫眼前模糊成了一团,泪滴下去,湿了青砖。
除了姑母的亲生弟弟,她的亲生父亲,还能是谁呢。
她的祖父,一共就只有一儿一女。
当年朝纲祸乱,危在旦夕,姑母在外宵衣旰食地力挽狂澜,在内,却被夫君和亲人一同釜底抽薪,失了自己的骨血,落下多年的病根。
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啊!
尽心竭力,就只换来这样的背叛吗?
要让姑母如何自处啊。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太后颔首,“你去吧,去寻宣谙暂且安置。”
王夫人缓缓直身,双手向前相握,拱手弯腰,举过头顶,双膝跪地,深深三次叩首。
“臣妇,谢皇太后殿下恩典。”
风穿堂而过,仿佛有无形无尽的箭雨萧萧呼啸,不知穿透了何人的心房。
倏然之间,天色暗沉如墨,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大雨终于倾盆。
萧芫绕过屏风,锦履在青砖之上映出模糊的倒影,耳边好安静,安静得只有风声和雨声。
踏上台犀,她蹲在了姑母身前,以最熟悉的姿势,枕在姑母膝上。
太后同样以掌抚过她的长发,可一向温热的手掌,却有些冰凉。
萧芫泪水停不下来,湿了姑母的深衣。
太后端坐着,脊背从始至终都是最雍容的弧度,眸光宽容地包容着前方,包容着这一整间肃穆恢弘的大殿。
也包容着万载千秋,高堂之上这个最尊贵的位子。
在萧芫眼中,姑母足以与那些最伟大的帝王相较。
是姑母,将烈宗留下的,散落破碎的砖瓦一片片拾起,几十年的辛劳,对抗内忧外患,才让她所生之世有了繁华与安泰的模样。
是姑母教导了李晁,教导了下一代能够扛起天下的君主,所谋之深远,覆盖了整个江山社稷的百年之计。
他们不明白姑母的心,只以小人之腹想着眼前利益,一片片尖刀刺向姑母,让姑母身后千疮百孔。
萧芫真想让他们全都消失,一开始就不要存在于这个世上。
太后始终没有低头,只是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淡得像云雾随风飘散。
殿外风雨拍窗,檐下雨珠如帘,雷声不再,只余愈响的雨点绵密而长久。
太后嗓音很缓,只单纯陈述着。
“当年,你祖父让予嫁给先帝时,予一开始并不愿意。”
“是先帝找上门来,承诺和予共治天下,要将这个破碎的江山重建起来,予被他口中的愿景吸引,最终答应。”
“他也确实做到了,成婚的那些年,他事事以予为先,哪怕意见和予相左的,是他自己。”
自嘲般笑了一声,“予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他病好后,对予不知比从前好了多少倍,日日宿在予的宫中嘘寒问暖,对予定下的事再没有二话。”
“却一直心事重重,后来御医说,他是郁结而亡,予还以为,他是忧心边关。”
萧芫仰头,“可是,为什么呢?”
那也是先帝自己的孩子啊。
“傻芫儿,”太后抚过萧芫的额角,微凉的手已然温热,“因为,他想要的,他们想要的,并非仅仅是予腹中的孩子。”
萧芫眼神恍惚一瞬,身子猝然打了个寒颤。
渐渐反应过来后,血脉骤凉,如坠冰窖。
面色白得不成样子。
……是什么意思?
是说,当年先帝,和萧正清,都想要姑母的命吗?
是了,那时姑母离临盆不远,女子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是胎儿那么大的时候强行用药呢。
女子因生产而亡太常见了,谁都不会怀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萧芫紧紧抱住姑母,身子不受控地发颤。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啊。
至亲之人的背叛与歹毒,才是最最伤人的。
让人如何不心碎,又如何能撑得住呢。
前世,姑母本就因为黔方惨案焦头烂额,陈年旧疴积重难抑,又突然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短短几日就能挺过来,能抱着她安慰,已是很好了。
太后揽住萧芫,拍着她的背。
眸光倾垂,含着看破世事的悲悯,“这样的事,芫儿,若非你如今掌管内宫,已能独当一面,我不会让你知晓。”
“帝王家的猜忌,信任与利用,总是顷刻之间,便全然变了。”
“予不怀疑先帝的真心。”
“一开始和予共治天下的彼此信任是真的,后来忌惮想除去予也是真的,最后,对予的补偿与愧疚,更是真的。”
“人心本就难测,更何况,是帝王之心。”
萧芫不住地摇着头,泣不成声,“芫儿就不会变,芫儿对姑母的心,永生永世都不会变。他们变了是他们的错,和姑母无关,姑母本就是对的。”
太后笑了,“傻丫头,这世上像你这样傻的,能有几个啊。”
“姑母不许说我傻。”萧芫哭着看向姑母,“芫儿巴不得世上所有人待姑母之心,都和芫儿一样。”
太后为她抹去泪水,娇嫩的小脸哭得红彤彤的,这般惹人怜。
“莫哭了,往事再如何,也都已过去了。”
“这个时辰呐,也该歇息了。”
第78章雨霁
云如染墨, 不住地翻滚搅动,晌午时分,竟宛若夜半。
内殿里, 萧芫细心将所有门窗关紧,在靠外的地方点亮寥寥几盏灯烛。
低头,竟在烛下看到了个熟悉的锦盒。
她一手将锦盒拿起,一手端着盏烛台, 回到了姑母榻前。
烛台放在榻边小几,她抱着锦盒, 矮身坐在脚踏上。
明亮的声线刻意放缓,放柔,“姑母,岳伯伯他们又来了信啊。”
太后半靠着引枕,闻言掀开眼皮,牵了下唇角, 笑叹:“是啊,予竟然忘了。”
萧芫:“姑母, 我给您读岳伯伯的信吧, 就像小时候您读故事哄我睡觉一样。”
太后很轻地应了一声,闭上眼。
萧芫低头,发现自己看不清字, 忙悄悄抹了把眼,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读……
世上欺瞒、陷害、憎恨之人不知凡几, 可总有无私、关爱, 为一人、为大义,不计后果向前之人。
满腔赤诚, 字字句句间再规整也遮不住的真心关怀,明灯一般渐渐驱散所有阴霾。
萧芫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她直来直往,虽不曾主动害人,但也不知倚仗姑母权势明里暗里报复过多少人。
不是没有过火的,不过或是被她自己,或是被李晁和姑母遮掩下去罢了。
后来被罚得多了,她也长了教训,收敛了些。
但再收敛,她也依旧敢当着众人的面将堂堂公主推下水,只要,她觉得自己占理。
唯一能让她真正敛了本性,学会迂回的,只有姑母。
同样,为了姑母,所有所谓世俗,所谓可为与不可为,都将不再重要。
她想,李晁、岳伯伯对待姑母,和她也是一样的。
幸好还有岳伯伯。
姑母坐镇朝堂,岳伯伯镇守边疆,便如日月两端,一同守护着万里河山。
他们是君臣,是青梅竹马,更是好友知己。
他们之间毫不保留全心全意的信任,虽无血脉亲情,却远远超脱于亲情之上。
只要岳伯伯在,姑母便不是孤家寡人。
读到后面,又是阿兄阿姊们写给她的信了,思念变得有些煎熬。
日子怎么才从春过到夏呢,离冬日还那么那么远。
抬眸,看到姑母睡得沉了,萧芫的声音也低下来,慢慢停下。
将信原样放好,探身,为姑母盖好被衾,起身时顿了下,手背轻轻贴上姑母的额头。
另一只手迟疑地触上自己的,似乎差别不大,可她总觉得姑母仿佛更热一些。
轻手轻脚离开,到外头小心翼翼打开殿门,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正立在门外。
抬眸,是李晁。
只一眼,萧芫回身,将门关好。
“宣谙姑姑。”
滂沱雨声里,一个脚步走近,“萧娘子。”
“让人去请奉御医官来,然后麻烦姑姑进去守着姑母。”
一个眼神,宣谙身边的宫女就撑开伞往雨里去了。
“可是太后有什么不适?”宣谙心忧。
萧芫:“姑母刚睡着,似是有些发热。”
宣谙行了一礼,忙进去了。
萧芫转身往偏殿走。
走了几步,廊外的雨忽然直冲她扑进来,萧芫不防,只来得及向里侧脸。
顿了几息,却没感觉到沁凉的雨珠,怔然侧眸,洒金的墨色像斑驳的泪痕,映入眼帘。
龙袍外侧的广袖提起,被草草拧了一把。
萧芫停下步子,终于仰头,看向他。
风雨凄迷,遥远的天边有乌云生了裂隙,泄下一束细细的天光,又转瞬被翻涌着湮灭,如同幻梦里本不该存在的奢望。
心后知后觉,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意。
眼睛好像又哭了,她一直念着让自己忍,却总没什么用。
风胡乱在天地间飘荡,那般急切,却辨不清方向,忽东忽西,时急时缓,直到一刹,又扑过来。
他高大的身躯俯下,为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面颊感觉到些微凉意,是他的手。
也不知道,他刚刚在殿外立了多久。
萧芫忽然觉得有些累,也有些冷,眼前的天色混淆了白昼与黑夜,让人眩晕。
她歪了下头,蹭过他的掌心,弯起唇角,“李晁,姑母睡了,我也想睡一会儿。”
“你抱我,好不好?”
“好。”
眉心映下滚热的吻,她因他虬实的手臂腾空而起,打横抱在他怀中。
眼皮疲惫地阖上,她被安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有力的心跳声驱散无尽的雨声,渐渐带来踏实的温暖。
她实在紧绷太久了。
紧绷着心神改变,又紧绷着等待。
如同在牢笼里等待宣判,等待生存还是死亡,终于,等来一切水落石出。
那些不甘与憎恨坠着心力往下落,沉沉地侵蚀梦境。
萧芫梦到了前世。
已知的事实完美地将前世她所有不知道的补上,她像是飘在空中,化作一缕幽魂,居高临下看着所有的发生。
她看到王夫人临死前以求救之名想法设法地给姑母托信,姑母如同今生一样,最终,还是答应见她。
人将死了,为了最后的体面,她只向姑母道了当年先帝与姑母的旧事。
也,只来得及说这些。
满目素缟,王家待客的正堂成了灵堂,而宫中的慈宁宫,死寂得如同另一个坟墓。
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在慈宁宫中来来回回,一日三次,从不间断,每一次,都会在殿门口站上好久。
李晁高大雍肃的身影,偶尔会在她的不远处。
他知道的不比她多。
姑母不曾告诉她的事,也没有告诉他。
那时,前朝实在是太忙了。
黔方惨案身亡的百姓名单铺满了整整一个金銮殿,一直往外,铺到了几近含元门。
文武百官从两侧沉默地走过,五爪金龙的丹陛石也被盖住,李晁当着天下百姓,当着所有京城与地方官员的面,下了罪己诏。
祭天台上,他摘下了冕冠,向着黔方县的方向,深深一礼。
尚未亲政的少年帝王,身体孱弱的皇太后,从那以后的每一步,都要比之前难上千倍万倍。
可黔方还需灾后重建,可朝廷还有硕蚁蛀空国库……
讨伐,谩骂,弹劾……心怀不轨之人乘机作乱,每一个政令,都是一场上位者与下位者的殊死博弈,字字句句,身心俱疲,几乎透支生命。
萧芫渐渐看不见自己,也渐渐看不见所有人。
前世王夫人身亡之时,是几月之后,那时李晁刚满十九,而她刚满十六。
她被姑母保护得太好,眼里还只有烂漫的花儿与精致的首饰,是个真正的孩子模样。
烦恼随风,笑也快,哭也快。
萧芫不知为何,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什么苦难都不知道,也不懂得。
不然,谁去逗那时的姑母开心呢。
她有自知之明的。
前世的十六岁她还什么都做不好,就算知道,朝事宫事也都帮不了忙,甚至反而给姑母添麻烦。
总而言之,真的,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只有姑母因为她的一个个笑容,勉强还算有些用。
她还可以为姑母尝药,日日侍奉姑母,姑母在疲惫的间隙揽过她,欣慰地说她最近乖了不少,一次祸都没有闯。
她眨开眼底的湿润,撒娇讨赏,姑母漫开笑意,嗔道,你个小机灵鬼。
她骄傲翘起了尾巴,欣然接受姑母的夸赞,抱着姑母的胳膊摇呀摇,在繁冗堆叠的书案前,欢声笑语地和姑母闹作一团。
萧芫也笑着,可笑着笑着,泪却流了下来。
“芫儿。”
她被抱起,有些粗糙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萧芫浑身一颤,猛然惊醒。
“姑母……”
眼前尚且朦胧着,她慌乱地想让自己看清楚,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李晁,姑母呢,姑母怎么样了啊。”
李晁紧紧抱住她,两个急促的心跳相贴。
她的模样,像是心上的一记猛击,酸痛聚拢,沉闷地怎么也漫不开。
“没事的,御医来看过了,母后没事,已经不发热了。”
萧芫像是有些听不懂,要挣开他下地,“姑母呢,我要去看看,我刚刚……刚刚不应该离开的,我……”
“我带你去。”
李晁手臂锢紧,劲腰稍用力,一转身,便带着怀中的她下了床榻。
殿外,风雨已过,天光转霁。
时近黄昏,夕阳被火烧云簇拥起来,铺天盖地的绚烂的红,粉红、嫣红、紫红……一直到深红,毫无保留地辉映下来,大地如同铺了一层红色的绒毯,一切的一切,都染上了热切的霞光。
也慷慨地倾泻入巍峨的大殿。
从棂窗映到纱幔,再透过纱幔,最终柔柔浅浅地铺展到床榻边上。
萧芫踉跄地跑过去,唤着姑母,望见太后的一刹,笑意生动地驱散泪光,似倦鸟归巢。
太后颇感头疼,笑嗔:“你这丫头忒能闹腾,又跑来予跟前做什么?还请御医,予看啊,该让御医给你好好瞧瞧才是。”
萧芫才不管其它,只听得御医二字。
“姑母,御医怎么说啊?”
太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宣谙笑道:“娘子莫忧心,太后身子康健得很,御医给开了药膳,让延年益寿,再活个百年才好呢。”
萧芫瞅瞅宣谙姑姑,再瞅瞅姑母,懵懂地回过味儿来,向宣谙姑姑做口型:姑母不想吃药膳啊?
宣谙忍着笑意递给她一个眼神。
萧芫抿唇,眉眼弯起:“药膳只是往膳食里加些药材,让尚食局做得好吃些不就行了!
姑母,以后芫儿天天来陪姑母用膳。”
太后:……
第79章诱惑
莫说以后了, 御医的方子一下,今日的晚膳尚食局便已经换了。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与往日不同。
多了个李晁。
平日里这食案边上最多她与姑母两个人, 今日不止多了一个,多的这个还人高马大,一人能顶她们两个,萧芫一时怎么着都不自在。
当着李晁的面, 她不大好意思像平日那样毫无底线地朝姑母撒娇,而当着姑母的面, 她不留神多和李晁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地脸红。
明明放在之前,她才不会管他,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这下好了,一肚子的话都忘了个空空,只能埋头往嘴里塞东西。
耳边李晁被姑母问起朝事, 一连串拗口的字眼在珍馐佳肴上方荡来荡去,萧芫听得脑子发木, 走神不知想什么去了。
神游着刚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忽然听到自个儿的名字,一激灵坐直身子,活像夫子讲学时开小差被点名了。
太后好笑:“可听清我问什么了?”
那自是没有。
但直接这么答定是不行的, 耳郭里残存的音儿,似乎是千秋二字。
萧芫半猜半蒙,小心翼翼答:“陛下的千秋节, 不是还有一月才到吗?”
太后意味深长瞥了李晁一眼, 唇边似笑非笑,“是还有一月, 不过那是臣工与命妇的千秋节,皇帝自个儿的生辰,咱们私底下还是得庆贺一番。”
萧芫:……
原是问他的生辰私底下如何庆贺啊,那她的回答,岂不是很不想给他过的样子。
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果然,虽不明显,但她能感觉到,他已经不开心了。
欲哭无泪。
不是好好说着正经事呢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啊,这她怎么可能不猜错啊。
但让她向姑母开口承认走神是不可能的。
清清喉咙,“那也一样,私下里办的,还能有千秋宴复杂不成。”
要嘴硬,那就嘴硬到底!
太后笑意浓浓,颔首,“而今是芫儿掌内宫事,办与不办,何时何地,自是芫儿做主。”
李晁附和,听不出情绪。
萧芫没敢再往他那边看。
膳后,萧芫带着宣谙将慈宁宫上上下下巡了个遍,确保无一处不妥帖,而后专将那些高阶宫女内监拉出来,好话歹话一并嘱托。临走时,还专与宣谙细细道了许多,生怕何处疏漏。
说得宣谙都惊讶萧芫的重视,好像见了王夫人之后,太后便成了个玉瓷做的人,一不留神就能碎了。
忙碌后,已是华灯初上,天边月似琉璃。
萧芫提灯而行,抬头望向那剔透的明月。
兀地,一阵力道带着她往旁边去,短促的惊叫后,便只能发出闷闷的唔声。
唇舌被霸烈地攫取,吸吮侵占得很深很深,龙涎香好似探进了喉咙里,摩挲着敏感得不成样子的地方,宫灯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萧芫挣扎着撇开脸,恼怒地锤他,“你做什么!”
有他这么吓人的吗!
李晁的眸色比夜色幽暗,深深望着她,浅淡的委屈嵌在其中,让本来雄浑的气势都成了某种巴巴的乞求。
萧芫觉得若有两只耳朵长在他头顶上,肯定是往下耷拉的。
两人稍离,她才看清他身后一片辉煌的灯火,内侍在前,禁卫在后,成了一条望不尽的长龙。
萧芫想到刚刚。
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吗!
心里本就燃起的火更是蹭蹭往外冒。
抬头直视,兴师问罪:“陛下带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李晁深眸如渊,“自是送你回宫。”
说着,去拉她的手。
萧芫躲开,微笑:“实在用不着,我瞧着,陛下一人便够了。”
月色目送着朱红宫道中并肩而行的一双人影,亮莹莹的宫灯长龙在很远的地方随行。
颐华殿本就近,一晃便也到了,宫门吱呀敞开,萧芫跨入槛内,回眸。
身后玉宇琼楼辉映成华,不及她眸中万一光彩。
李晁耳中,她的嗓音如绕梁仙乐,糜艳诱人。
“陛下,不进来吗?”
她的柔胰终于到了他手中,随她穿过中庭,步入闺房。
殿内只盈盈亮起一盏灯,光晕在面庞上微漾,如同绮丽清容的涟漪。
李晁喉结滚动,顶起的肌肤泛起灼热的红。
被雪白的玉指轻轻点上,连同他颈上股动越来越剧烈的脉搏。
她将他拉下来,贴近,轻轻咬了一口,惹得他手臂一下收紧,呼吸一并波动。
萧芫的手绕到身后,将他的手臂拿下,一边一个,摁在案上。
踮足,仰头,轻笑:“陛下莫动,不然,以后可都不许你了。”
她的力道很轻,他可以轻巧反客为主,却偏偏,不得不忍耐。
忍得手臂连同手背,青筋鼓起。
有种错觉,他好像被她压在身下,而她若即若离,胜券在握。
檀唇探出殷红小巧的舌尖,勾勒他边缘凌冽的唇形,馥郁馨香盈了满怀,呼吸着了火,干渴越来越重。
李晁受不了,低头去追,萧芫却轻轻一仰,侧脸,湿润落在了面颊上。
萧芫眼神不悦地落定:“李晁。”
李晁失控地喘了两下。
萧芫的手轻轻移动,滑过他的劲腕,身子前倾,抱上已蓄了力道的狼腰,相贴得毫无缝隙。
唇瓣向上蹭过他的下颌,舔上耳垂,嗓音魅惑:“我说不动,便是哪儿都不能动,手不能,头不能,唇、舌都不能。”
话音刚落,她便感受到他胸膛更深的起伏,带着隐忍的些微滞涩。
肌肉紧绷起来,隔着几层衣衫,都能感觉得到块垒分明。
“芫儿……”一声喟叹,哑得几乎要分辨不出。
萧芫也学他,眸中含了两分委屈,“陛下,不行吗?”
她之于他,又有何是不行的呢?
李晁喉头接连滚动,每一个急促的呼吸都好深好深,穷尽肺腑。
额角鼻尖这便已有汗水向下滑,某些地方红得实在不像样子,李晁被逼着,几乎感到某种不堪的狼狈。
皱起眉心,闭上泛红的眼眸。
萧芫低笑,随话语舔上他,舔上他不能动的唇、舌。
学着他以前对她的样子,却多了几分俏皮的捉弄。
像在人心头瘙痒,心尖被撩拨得都要颤得滴水了,她却不紧不慢,眉眼曼秾,轻乜。
吮舐每一寸唇瓣,他的人也大,唇也大,从一边到另一边,都要好多好多下。
再顺着气息吞吐的唇口之间舔进去。
晶亮的殷红挤压在一起,萧芫一边往更深处探索,手一边往上攀,攀到了他浑厚结实的肩头。
他实在高大,萧芫攥着他的龙袍,又将人往下拽了下,这下,如愿以偿勾上了脖颈。
眼眸微眯,湿热的触感交缠在一起,酥麻从舌尖鼓入脊髓,恍惚间,听到他喉咙深处压抑着的,猛兽般的声音。
萧芫眨了下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他额角的青筋。
手掌向上,指节猛然收紧,抓上他后脑的发,近乎泄愤,用上齿尖不管不顾地近乎啃咬,骤然的痛感让李晁身子不自主一颤,再忍不住,追逐上来,粗重滚热的气息扑面侵袭。
可萧芫早有准备,手滑下,在他胸膛用力一推,脚借力后退,旋身到侧面。
就趁着他撑起身躯的空挡,明目张胆从他手边,以臀支案越到另一边,看着他的模样,得意洋洋地笑。
如何能不得意呢?威风凛凛的圣上,此刻遍身被情欲俘虏,无论是那潮红的面孔,滴血的耳垂,汗涔涔的脖颈,还是……
萧芫视线下移,勾起唇角。
扬声:“漆陶!”
边唤,还边冲他眨了下眼。
“萧芫。”李晁指节攥紧,狠狠摁在案上,充血的眸子看着她,警告地低吼出声。
他若现在还看不透,便当真就是傻了。
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一路蛊惑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真是不知,她怎么能有这么多折腾人的鬼主意!
她还真准备让人看见他这般模样不成!
可殿门打开的声音如约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晁喘着气,挪动步子就要去抓她。
萧芫丝毫不怕,明眸盯着他,食指竖起抵在红唇之上,眼梢往屏风外轻睇,慢慢摇了摇头。
在她的颐华殿里,就算他是圣上,命令也不怎么管用。
只要她不出声,漆陶便一定会进来。
甚至若没有她的声音,只有他的,漆陶进来得只会更快。
毕竟,他们可还没成婚呢。
脚步声已行过外殿。
从此处透过屏风,可以看到遥遥一点光亮,那是漆陶捧着的烛火。
李晁到了她身前。
汗顺着刀削般的下颌滴下来,龙涎香被彻底催发。
被他身体里的,干燥炽阳般的气息。
掺和着,缠绕着,近乎靡靡。
他将她环起,如同不得不低头臣服的猛兽,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殿内太过安静,连喘息都不得不竭力压抑,又遑论其它。
萧芫抱臂,歪头,睨着外头。
漆陶走近了,仿佛发觉有什么不对,轻轻唤了声:“娘子?”
萧芫忍着笑,迎上李晁渐渐羞愤沉郁的眼神。
多稀罕呐,今日之前,萧芫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沉稳威严的李晁还会露出这般神色。
她非得寻个机会画下来,好好收藏不可。
离屏风不远的地方,漆陶又唤了一声,“娘子?”
萧芫还未作声,李晁急了,握上她的手臂,实在没办法,终露出了乞求之意。
萧芫挑眉,往下看了眼。
意思明晃晃的,若他能让自己体面些,又何需忌惮有旁人进来呢。
李晁喉头哽住,大掌攥出了热汗,他想干脆拉她一同下水,可他知道,他怕是还没动手,她就能叫出声来,事后便真像她说的,再也不许了。
心跳越来越快,剧烈得仿佛带动胸膛一同颤动,可某些事情,越是着急,越是不成,甚至还更加糟糕。
尤其,她就在他眼前,她适才所为,还历历在目,食髓知味。
她微肿晶莹的唇瓣,她额边粘湿的几缕碎发,她雪白面颊的红晕,格外晶亮湿润的瞳眸……
尤其是,那馥郁甘美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像无言的诉说。
亦是,致命的引诱。
单拎出一样,李晁都毫无抵抗之力,更何况……
教他如何按捺得下去?
外面的那一隅烛光,缓缓移动,终还是到了屏风外侧。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
只要绕过,里面的模样,便一览无余。
“娘子?”
漆陶第三次,唤出声。
而萧芫清晰感觉到,他竟然随着这一声,猝然一抖。
第80章激吻
一步, 两步,三步,屏风转角, 只差半寸。
甚至漆陶的绣鞋已经露了出来。
萧芫坐上了侧面高高的案几,单指勾起他的下颌,媚眼如丝,瞧着他这浑身紧绷如弦的模样。
连脖颈都是, 明显的肌肉轮廓划出性感的弧度,每一寸肌肤都发潮发红。
萧芫轻轻笑出了声。
捏住他几乎到了极致, 忍不住发颤的侧颊,甚至……更多地方。
曼曼朗声:“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下一刻,漆陶的应声她就已全听不到了。
李晁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动作幅度极大地锢住她,一把抱下, 却没放在地上,一手向下, 一手在上, 往里,牢牢扣在怀中。
唇舌相碰,如暴风骤雨, 顷刻席卷一切。
萧芫柔软的玉臂攀上他,眼眸微阖,承受、迎接。由着自己被他弯折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弧度。
激烈的声音一浪掀起一浪, 发髻乱了, 衣衫不整,酣畅淋漓的爽快从骨子里迸发出来, 让萧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实。
她发现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甚至想要更多,更猛烈。
这般想,她便也这般做了。
舌尖、唇齿、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向他迎去,迫不及待地夺取。
如同飞蛾扑火,哪怕一去无还。
仿佛轰地掀起一场大火,烧得李晁动作停了一瞬。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真正予她想要的,让她全无招架之力,光是承受就已到极限。
萧芫身子渐渐软下去,手却不安分,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胡乱抓摸,理智抛却,只是本能地发泄血脉里越来越滚烫的煎熬。
直到扣住他衣襟的手失控地狠狠划过胸膛。
李晁一把握住,连同心跳与伤痕。
萧芫还沉浸着,却发现他不动了,迷朦睁开眼,望见了他眸中的自己。
他眼眶里的红包裹得满满的,瞧着有些可怖。
萧芫却弯了眉眼,凑上去含住他的唇峰,舔了舔,娇娇嗯了声,像是肯定也像催促。
李晁扣住她的后脑,错开。
转身抱她在高案上,身子弓下,额头抵在她肩头,露出的通红肌肤上青筋虬结,鼓得夸张。
大手掌在她的后颈,滚热如岩。
萧芫歪头,单手捧上他那半边面颊,她玲珑的指稍和他面上的红差不多,连在一起,一边细嫩娇柔,还有些不稳。
热度总也不褪,李晁兀然直身,和她紧密拥抱,沙哑的声音咬牙切齿,在激荡的心跳声里。
“萧芫,你真是,厉害得很。”
萧芫微昂着头,毫不客气嗯了一声。
声调与往常一样,可声线不同。
明亮掺杂了毫不遮掩的欲念和正浓的风情,哑得恰到好处,每一个气息都旖旎娇怜,酥媚入骨。
哼道:“让你在慈宁宫外突然吓我,还当着那么多人亲。我也要让你体会体会,险些被旁人看了去是什么滋味!”
李晁气笑了,“这能一样吗?”
有他遮着,旁人连她一根头发丝都看不清。
可她让他险些被人看去的是什么?
不惹他一回,她就浑身不舒坦是吗!
萧芫笑了,笑声清脆,满满的幸灾乐祸。
理所当然:“所以报复回去了,我便也原谅你了。”
李晁:……
被堵得心塞,深吸好几口气,才续上话,到底忍耐不住,露出些许低郁。
“……就这么不想给我过生辰吗。”
萧芫微怔。
他不提,她险些忘了。
忍笑,双手掰过他的脸亲了一口,故意调侃:“你还会在意生辰啊。”
李晁刚好些的耳根又红了,眸光微微起了波澜,自幽深里泛起春水,又按耐下去,仿佛错觉。
依旧威严雍肃。
萧芫抱上他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
亲也很耗费体力的,她有些累了。
懒懒道:“我当时都没听清姑母问的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圆下去了。”
李晁抱起她,挪到了里间坐榻上,让她更舒服些。
半晌没说话,萧芫神思都有些混沌了,疑惑睁眼,正对上他的眼神。
昏黄烛光下,深沉到沉重,她有些不懂。
好像,还有些……心疼?
李晁唇线绷直,压抑着什么。
“那王夫人呢?”
“嗯?”
李晁的指节不自主用力,“王夫人之事,你在太傅还未归京时便使了太医前去,可一直到事发,芫儿,你一个字都不曾与我提过。”
其实,不止王夫人,更早的时候,二公主设计清湘,他便已经察觉。
甚至一开始黔方案的监察御史之事,若非他主动提出交易,他想,她定也不会同他说。
以前便罢了,可是现在呢。
前一刻她还与他那般亲密,可是转头便将什么都压在自己一人的肩头,仿佛……仿佛他根本不值得信任。
心难受地紧缩。
他对于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呢?
他将她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却害怕有一天,突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哪怕她就在眼前,他也怎么都无法握紧她。
萧芫缓缓靠了回去,抱紧他的腰,很紧密很全心全意的姿势。
轻声反问:“王夫人求见姑母的消息,是你允许递进来的吧?”
李晁默然。
已过了这么久,他自然知道王夫人在慈宁宫所言。
萧芫闭眼。
轻柔的声线透着几乎接近于恨的冷意,“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何必又让他出来惹姑母伤心。 ”
心尖被她的话语一刺,李晁呼吸微滞。
下一刻,看她直起身,睁开的眸中竖起寒芒时,浓浓的心疼压下来,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
因为那些寒芒,分明也有许多,是对着她自己。
萧芫恨意愈浓,“还有萧正清,他想要我死便也罢了,可当年竟还那般对姑母。若没有姑母,他怎么可能走得到今天的位子。”
却还不满足,从前世到今生,他一直一直,都不满足。
李晁正正迎着她的目光。
心疼太多,索性什么也不问、只是拥抱安慰的念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但他克制着。
因为与此同时,某种近乎惧怕的情绪浓浓焊在心上。
她此时想做的只有这些,他还可以发现、掌控,但若以后,不止这些呢?
现今朝局是稳定,京城亦繁华昌盛,可与此同时,错综复杂的暗流一直不曾停歇,万一……
万一她出手之事超出他的掌控,又恰好被人所用,那后果,会是怎样?
李晁不敢想。
坏了事,他可以再想办法,可是她呢?
他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心疼与难受垒成钻心的痛楚,让他声线微涩。
“芫儿,你觉得不该让王夫人面见母后,为何,不与我说呢?”
“你想做之事,哪怕不想我插手,为何,连提前告知一声,都不愿呢?”
萧芫眸中恨意稍散,可残留着的尖锐棱角依旧刺人。
她道:“李晁,你答了我的问,我便回答你。”
“是,我们都不知道王夫人要对姑母说的是什么,可你就不能提前命人审问出来吗?姑母身子才刚好些,又要面对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一定要姑母亲自知道吗?”
李晁抑不住,闭了下眼,敛去几不可察的,受伤的神色。
他想答她,你不与我说,我又如何知道。
但终究没有。
“是我,不曾想到这一步。”
“不是的。”萧芫忽然退开,后背抵在坐榻边缘的引枕。
洞悉地直击软肋,“你是这么多年,听姑母的指示、命令听习惯,听麻木了,是吗?
李晁,你说过的,你永远不会骗我。”
李晁唇色泛白,看着她。
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萧芫远远不止。
“姑母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以前她也总说自己的身体没事没事,可结果呢?她只是在哄我罢了,我不信她没有这么哄过你。”
“你都知道的,那为什么还这样呢?”
又有什么能比姑母的身体还要重要啊?
听着她的话,李晁眸中渐渐泛起涩意。
他发现,她要的答案,是他永远不想她知道,也几乎给不起的答案。
“芫儿,以后,我会尽量做得好些。”
李晁穷尽所有,却好像也只能这样说,每一个字,都是难以估量的沉重。
但在萧芫耳中,这样的话太轻,太像敷衍了。
或者,本身就是敷衍。
她红了眼眶,委屈得看着他,“你又觉得我不懂了是吗?你们怎么总是这样呢。”
“姑母也说,若非我掌内宫事,她不会让我知晓。我从前不懂事,但不会一辈子不懂,你们连告诉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懂,从何处懂啊?”
她庆幸过自己前世什么都不知,天真地去哄姑母开心。可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真好受吗。
怎么可能好受呢。
倔强咬牙:“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提前与你说吗?”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不知事情最后会是什么模样,不知你是支持还是阻止,不知道,你会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去告诉姑母。
哪怕只是万一,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
不远处蟠凤烛台上的灯芯燃久了,啪地炸了一声,烛光剧烈晃动,带动迭起到发痛的心澜。
李晁觉得自己一瞬,从她话语里的高高浪尖重重跌下,差一丝,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