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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081

死囚犯从大荒逃出来的事, 在神界掀起不小震动。

一旦离开大荒,所有罪名洗清。

这句古老神谕,本来只是空话。

没有神族想过它会成真!

可现在人都出来了, 神族总不能打自己脸,只能咬牙认下。

逃出大荒的,一共两名死囚犯,其中一个不知所踪。

只有宴北辰不怕死, 还敢回神界。

想完这些,画酒茫然望着向她走来的少年。

她不明白, 他怎么会找来这里?

寻仇?

只有这个可能。

画酒有些颓丧。

她现在打不过他,还找不到帮手。

就算倒霉死在这里,也只会被归结于,妖兽作乱。

奇异的是,哪怕清楚后果,画酒也不慌, 内心格外平静。

长幽林中,少年一步步走来, 步伐不急不躁, 沉缓稳健。

让人无端觉得,他曾辛苦地,走过很多黑暗, 所以变得更加冷漠。

画酒看着,这样冷漠的少年,蹲在她面前, 捞起她受伤的脚, 然而不由分说,脱下她被血染红的绣鞋, 再剥掉雪袜,查看伤口。

少年的手掌很凉,画酒忍不住瑟缩,脚却被他死死握住,抽不出来。

也许他想把她脚捏碎,像她曾经在刑罚台,踩碎他的手指一样。

画酒恶意揣测。

可少年仰起头,问她:“痛不痛?”

这一刻,长幽林中,万籁俱寂。

画酒停滞两百年的时间,死去两百年的情绪,终于再次往前移动。

或许……她想,只是因为愧疚。

“我带你出去。”

少年的声音比记忆中沉哑,带着浓浓倦意。

他主动蹲在她面前,将宽阔的后背留给她,“上来。”

五感交杂,画酒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胆子,慢吞吞趴在他背上:“好啊,你背我。要是妖兽追上来,你不要把我扔下去。”

权衡后,画酒觉得,妖兽比宴北辰更可怕一些。

少年心口涩然,抿出苍白的笑:“放心,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走着走着,画酒有些后悔。

宴北辰不开口,她也不敢再说话。

她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害怕自己太沉,惹他生气,随便找个悬崖,把她丢下去。

宴北辰睚眦必报,被她射过一箭,肯定记恨她。

再说,就算他突发奇想,偶尔想帮助以前的同门,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变卦。

想到这里,画酒更加不安。

可少年背着她,走过长幽林,走过山地,走过绿岸石阶,最后回到幻思宫,他也没把她扔下去。

傍晚的神宫被红霞染得瑰丽,一路上,两人遇到不少同门。

看见他们,众人纷纷顿住脚步。

大家都清楚两人恩怨。

当年就是画酒一箭,才害得宴北辰被打入大荒。

昔日仇敌见面,难道不该拔剑吗?

现在惊悚的场面,是个什么情况?!

面对那些惊奇与错愕的目光,宴北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月冰得知消息后跑出来,满眼震惊:“师兄?!”

也就她心大,这种情况下,还敢和宴北辰攀扯关系。

不过也不稀奇。

毕竟两百年前,宴北辰人人喊打时,月冰也敢站出来,为他辩解。

大概是她长得没什么攻击性,大家只当小姑娘不懂事,根本不在意。

但宴北辰同样没给她眼神。

旁边小弟子低声劝月冰:“都说别理他,看吧,他不识好人心,根本不领情……”

不等小弟子说完,月冰狠狠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在月冰眼里,师兄是个好人,只是不善言辞,总被旁人污蔑。

她不许别人说他坏话!

但宴北辰根本不需要她出头。

对他而言,旁人的看法,毫无价值。

他只想,这是他第二次背画酒。

第一次是在恶鬼天坑。

那时的他,满心郁愤,只觉得背上,是世上最恶毒最讨厌的少女!

而现在,背上少女轻飘飘的。

他步伐沉稳,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着,世上最脆弱的珍宝。

有巡逻神侍看不下去,上前表示,可以帮忙,送画酒去天医堂,却被宴北辰冷漠忽视。

见劝不动宴北辰,神侍为难,转而看向画酒。

画酒早就觉得不合适,脸都烧透了。

只是一路上,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开口。

有神侍的话铺垫,画酒伸出手,轻拍一下宴北辰的肩,斟酌用词道:“谢谢你好心送我回来,放我下去吧。”

确实该谢谢他,不计前嫌,还安全将她送回来。

好心?

宴北辰唇角不屑,他才没那么多烂好心。

面对画酒过河拆桥的行为,他仿佛听不见她的话,直接往天医堂行去,留下幻思宫一众弟子,在原地面面相觑。

说实话,他们也怵这种大荒都困不住的魔头,根本不敢上前。

*

到了天医堂,画酒的伤不是很严重,医师简单诊治后,就让她回去。

宴北辰沉默抱起她,将人送回小院,而他自己,独自前去神宫,面见芃羽。

也不知他如何诡辩,竟然让星君松口,允他恢复神族弟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留在幻思宫,直接惊掉一众神族弟子的眼珠子。

画酒战战兢兢过了几日。

看上去,宴北辰的脾气似乎变好了,从大荒出来后,竟然不打算报复她。

这点还挺出乎意料。

本来画酒都做好,让他也射她一箭的准备。

而脚底的伤,也就看上去吓人,实际早就恢复如常。

但他偏要守着她,以此为借口照顾她,搞得画酒很崩溃。

她根本不需要这点小恩小惠。

她不想让他靠近!

然而在大荒待了二十年,宴北辰更听不懂人话了。

无论画酒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用照顾同门的借口,强硬留下来。

画酒太了解他的为人。

他的举动,是在试探她的底线,然而出其不意,践踏她的底线。

现在她敢留下他,以后他就敢登堂入室。

画酒终于忍受不了:“求求你,别再接近我,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她不敢相信他,也不可能喜欢他。

画酒很清楚,自己的本性,裹着冷漠的壳,除了血亲至友,不会在意任何人。

这样的她,根本不会有人喜欢!

所有的靠近,都是有所图谋。

而宴北辰也一样。

他不明所以的好,朝她走近的每一步,都只会让她感到恐惧。

比起温水煮青蛙式的好,画酒宁愿,让他也射自己一箭,还来得痛快些。

宴北辰却说:“你不需要给我什么。小帝姬,这次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很高兴,你没有嫁给别人。”

看着他不似作伪的眼神,画酒无话可说。

她没嫁人,又不是为了他,只是单纯讨厌,所有居心不良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画酒感受到迟来的难过,缓缓吐字:“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射出的一箭,真切地伤害了他。

画酒的头埋得很低。

然而少年捧起她的脸,不许她低头。

宴北辰满眼诚恳:“小帝姬,你不必感到抱歉。在大荒的二十年,我并不恨你,我在想你。我很害怕,等我出来,你已经嫁给别人了。”

阴郁的少年,只会担心他的姑娘失去耐心,不再等待,转头嫁给别人。

其余的,他什么也不怕。

可是,画酒宁愿要他的埋怨。

这起码会让她好受一些。

难过越堆越高,快要淹没画酒。

她尽量平复心情,轻声问他:“能说说你在大荒的事吗?”

她想更了解他。

怯懦的人,偶尔也愿意尝试大胆,朝他迈进。

画酒的目光很平和,给人错觉,仿佛他说出什么答案,她都不感到意外。

其实宴北辰很厌恶和别人讲诉悲惨过去,因为那会让他生出,乞怜的错觉。

骨子里的高傲,不允许他那样做。

然而面对画酒的疑惑,他还是愿意,为她解答。

所有的辛苦与危险,都被一笔带过,他只将有趣的事告诉她。

捕捉到熟悉字眼,画酒忍不住重复:“邪堕星?”

宴北辰:“大荒有颗邪堕星,是噩梦之源。只有杀死梦中惧怕的人,无所畏惧,才能安然从它门下走过。”

他毫不隐瞒,将他和刑灾几乎杀光大荒所有生灵,用鲜血得出来的结论,一五一十,悉数告诉画酒。

他的坦诚,并没有得到赞许。

画酒微笑有些僵硬。

她问:“所以,你在里面杀死了我?”

宴北辰眼底闪过片刻疑惑,认真摇头道:“小帝姬,我并不害怕你。我喜欢你。”

意识到不对,他不想继续,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当然,想出去的话,也可以由无所惧怕的人打开门,跟着出去,否则……”

画酒的心无端悬紧,追问道:“否则什么?”

宴北辰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否则,就会被甬道内,你所惧怕的生物吞噬。”

原来……是这样啊。

画酒唇畔的微笑,彻底凝固。

她只想起很久以前,大荒中,含笑的青年让她穿越风沙,去打开那扇死亡之门。

原来那时候,宴北辰是想让她死啊!

思及此处,画酒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她曾经的真心,还真是一文不值。

这才是宴北辰,自私利己的宴北辰。

这才是她记忆中的他!

望着眼前真诚的少年,画酒艰涩开口:“如果没有杀死恐惧,强硬闯出来,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她的语气那样温柔,令少年恍然,最终回过神,认同地点头。

第82章082

得到肯定答复, 画酒不笑了,眼中温度极快冷却。

心头所有感动,转瞬化成灰, 什么也不剩下。

真是愚蠢。

曾经的她,竟然还担心宴北辰,不愿放弃他,要带他一起离开大荒。

他却只想, 让她死得更惨!

“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画酒转身离开。

宴北辰闪过慌张的念头, 知道让她这样离开,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下意识去拉她,将人调转过来,却被画酒推得更远。

“滚开!别再出现了!”画酒言语失态。

他就是个骗子,惯会欺骗利用所有人!

“等一等,起码告诉我为什么?”宴北辰着急问道。

明明她刚才不是这样的。

惊慌之下, 他用力按住她的肩,想让她冷静。

然而这只会适得其反。

“我厌恶你, 我讨厌你, 需要什么理由吗!”

肩上的痛,让画酒想起他的蛮横。

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指,拼尽全力, 挣脱他的桎梏。

紧接着,在宴北辰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少女抬手, 接连扇了他几巴掌。

她的右手都红了。

画酒愤愤地想,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爱!

只有恨,才能让她感到平衡、平静!

少年垂手静默许久, 等她打完,终于抬手,握住她打他那只手。

画酒的目光依旧带着恨意。

她当然知道,激怒宴北辰这个疯子,要承担的后果。

但她不介意他打回来。

正好就此一刀两断,谁也别欠谁!

可少年握住她的手,微笑问她:“手痛不痛?”

他的微笑是苦涩的。

巫樗都没打过他的脸。

要是别人,宴北辰一定让他知道,生不如死怎么写。

可她是画酒,是他最喜欢的人。

如果能让她感到平静,那挨几巴掌,也很值得。

反正别想赶走他。

他的退让,没有得到谅解。

画酒对他的演技感到叹服,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决然离开。

等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背影,宴北辰才抬手,贴在被她打红的左脸,默默失神。

*

神界正值多事之秋。

长幽林那边,刚抓回来一批妖兽,恶鬼天坑又开始不安分。

千年前一场大战,神族划出恶鬼域,封锁怨气,避免外泄。

当时无法处理的磅礴怨气,经过漫长时间的囚困消解,终于具备剿灭的可能。

经过星君们商议,决定三日后行动。

此事颇为繁琐,需要星君们设立好天雷法阵,再由弟子出力,将分散的恶鬼聚集,赶进法阵区域。

时限一至,天雷劈下,就能将恶鬼彻底清除,一举诛灭,永绝后患。

三日转眼就过去。

清剿恶鬼天坑这日,浩浩荡荡的神族子弟出发,五支队伍,分头行动。

作为幻思宫弟子,以及星州天君的女儿,画酒义不容辞。

只是没想到,宴北辰又跟了上来。

以前的他,从不稀罕参加,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这次,他的目的非常明显。

面对画酒质疑的眼神,少年一身白衣,不闪不避,坦然接受审视。

反正他乐意,也知道,画酒拿他没办法。

两人站在恶鬼域之外,少女戒备地盯着他。此时,广袤的草地起了风,扬起少女层叠裙摆的一角。

宴北辰离得最近,极不自然地撇开眼,掩饰般咳了一声,低声提醒她:“裙子。”

不用他提醒,画酒也注意到了。

以刀压下裙角后,画酒烦他,蹙眉退开两步,站得远远的。

带队弟子很识趣,知道两人有仇,贴心把他们各自分在东域、南域两支队伍,避免碰面,影响任务。

一切准备就绪,五支队伍分头出发。

画酒所在的东域队伍,御剑潇洒离去。

原地只剩下南域队伍。

大家都害怕宴北辰,面面相觑,推推搡搡,避他如瘟神。

月冰见状,生气站出来:“背后嚼人舌根,很有意思吗?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咱们一起听啊!”

她叉腰的样子,像只气鼓鼓的海豚。

神族好面子,背后嘀咕,还被直白点出来,反而不敢窃窃私语。

忍一时风平浪静,再想越来越气。

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想辩驳,却被带队弟子按下:“好了,都少说两句。”

带队弟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次分工合作,大家各自有任务需要完成。

闹出矛盾事小,要是无法按时完成任务,影响整个计划,那可麻烦了。

于是队伍维持诡异平静,安稳出发。

到达指定区域后,开始驱赶恶鬼,没人敢懈怠偷懒。

天雷法阵时限只有一日,一日之后,法阵启动,会引下劫雷,化作杀伐之气,将结界内的鬼物尽数绞杀。

平日里,鬼物不成气候。

但在死亡威胁下,鬼物变得格外精明,仿佛知道那是死地,很难驱赶进去。

不仅要靠智谋,还很费力气。

东域队伍先到。

画酒面前围着四五只,她刚旋刀劈散两只,剩下三只突然暴躁,贴近她的脖子就要咬。

画酒下意识抬手,想扯开鬼物,左手腕内侧忽然一烫,如同火星灼热。

她转眸一瞥,羽毛般的黑色印记闪现红光,附近鬼物如同被岩浆当头浇下,厉声惨叫,转瞬化为乌有。

画酒有些错愕。

接下来,她发现件神奇的事。

周围恶鬼,都躲她远远的,仿佛她身上,存在某种极为恐怖的东西,让它们不敢靠近。

愣神间,南域天边,忽然窜出刺眼金幕,腾然而起,四四方方框住整片区域。

画酒抬起头,跟随众人视线,往那边看去。

“南域的动作真快啊,都清理完了。”

一位弟子抬手放在额前,忍不住惊奇感慨。

南域那边,是宴北辰所在队伍负责。

他们出发最晚,遇到的都是格外精明、从其他队伍手底下流窜出来的鬼物,清理起来相当吃力。

最倒霉的是,这些鬼物不仅会逃,还会佯装不敌,引诱神族弟子,踏入法阵结界,直接将他们锁死在里面。

霎时间,金色光幕直通云霄,隔离整片区域。

被远处其余队伍看见后,只感慨南域动作真快,不疑有他。

而此时中计被困的南域队伍:“……”

有弟子忍不住爆粗口,大力拍了拍牢固的结界。

不出意外,完全没反应。

完了。

剿鬼不成,反要被灭了。

结界隔绝灵力,他们无法向外传达讯息。

众人退开,试图以蛮力破阵。

面前结界看似只是一层金色薄膜,实则坚不可摧。

他们轰向结界的灵力团,尽数被吸光,让结界变得更加牢固。

结界内还关着无数鬼物,数量庞大,一鬼一口都能将他们咬干净。

众人彻底失望,准备原地等死。

见他们困死在里面,结界外的鬼物嘻嘻哈哈,扭曲形体,在空中凝现出一排“蠢货”,贴脸嘲讽,看得人火气直冒,气愤干瞪眼。

他们等死,宴北辰可不想死。

法阵会吞噬神族灵力,但吞不下鬼祟邪气。

月冰泫然欲泣,忽然被宴北辰抓过去。

他对着结界,抬手一掌轰出缺口,紧接着将手中拎着的少女,一把推搡出去。

结界愈合能力极强,通过一个人后,很快再度闭合。

月冰惊疑回身,拍打结界:“师兄!”

然而里面人什么也听不见。

“你们等等我,我现在去找人帮忙!”

等月冰抹干净眼泪,转身跑去找其他队伍求救后,留在结界内的众人,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宴北辰。

他刚才用什么打开缺口的?

没等众人思索出结果,结界内的鬼物,开始躁动,不计后果扑上去,要拖他们一起死。

看着抱头鼠窜的神族弟子,宴北辰本来不想救他们。

但他们死了,画酒肯定要怀疑到他头上。

想罢,宴北辰放弃独自逃生的念头,划开掌心,以血释放巨量祟气,强行打开结界,将茫然的众人,打包全扔出去。

而月冰这边,放出求救讯息后,她纠结一番,朝最近的中域队伍跑去。

其余队伍收到南域遇险的消息,抓紧处理完手头事,赶去支援。

东域速度最快,等画酒他们赶到时,金光结界外,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昏迷不醒的弟子。

结界内,只有宴北辰一个人。

无数恶鬼盘旋在他身后,如同黑色的背景天幕。

少年神情阴冷,比恶鬼还像恶鬼。

看见画酒出现的一刻,隔着金色结界,他扯扯嘴角,凝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意。

他想告诉画酒,这一次他没有害人。

相反,他还救了好多人。

她一定不会再生他的气了。

宴北辰是这样想的,但是面对满地伤员,东域的弟子,都愤然了。

他们理所当然认为,是宴北辰将人打伤,然而被众人合力,关进结界!

连画酒也是这么想的。

见众人扶起伤员,准备离开时,宴北辰不可置信,猛然上前两步,拍打结界。

他大声喊道:“画酒!”

他不在意其余人。

可是画酒怎么能抛下他呢?

她不可以把他扔在这里!

然而结界隔音,吞噬他所有的呼喊。

或许是某种感应,在苦涩将他淹没前,远远落在众人身后的少女回过头,犹豫朝他望了一眼。

这一眼,令宴北辰收获某种讯息,停止拍打结界的愚蠢行为。

她回头了。

她一定知道,他没有害人,是他帮助了他们!

令宴北辰失望的是,画酒欲言又止,最终转身,跟随众人离开。

察觉被放弃,手臂粗壮的赤蛇,从少年脚边探出头,飞速蛇行向前,想引起众人注意。

赤蛇:带走蛇啊,蛇不要挨雷劈,不要留在这里等死!

然而它看见的,只有那些冷漠离去的背影。

要是平常,宴北辰肯定踹这条没骨气的蛇。

但现在,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被抛弃的他,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他好像死过一遍那样痛。

直到那些身影彻底从视线消失,少年还站在原地,遥望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垂下眉眼,不再挣扎,随手把咬他的恶鬼扯下来一只,狠狠蹍死。

第83章083

月冰带着援兵赶来时, 赤蛇吓得躲了起来。

宴北辰已经冲破结界出来。

少年以剑抵住地面,唇畔是未干的血迹,身躯摇摇欲坠。

他脚下, 是一摊红得发黑的血。

月冰心惊肉跳:“师兄!”

她不顾众人目光跑过去,想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挥开。

“不需要。”

少年抬起头,皮肤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稍显阴郁。

此举并非逞强,也不是厌恶谁。

宴北辰单纯认为, 自己还没废物到那个地步。

除了画酒,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见月冰都被拒绝,其余人更不敢上前,自讨没趣。

在他们探量的目光下,不识好歹的少年,拖着流血的身体, 一步步走回幻思宫。

*

虽然过程出了点小意外,但恶鬼天坑被顺利清剿, 再难成气候。

此行目的, 总算圆满达成。

回去的途中,月冰跟在宴北辰身后。

到了幻思宫,她总算清楚, 事情来龙去脉。

月冰很愤慨,拳头都捏紧了。

为什么师兄救了人,却要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 没人会专程, 去给宴北辰道歉。

在他们看来,除却生死, 都是小事。

反正宴北辰又没死,相当于没有损失。

画酒这边,同样知道,她误会了宴北辰。

救回的南域弟子清醒后,意识到误会,赶紧澄清,说宴北辰没有害他们。

虽然他以血打开结界,随手把大家丢出来时,眉眼极其不耐烦,没有风度。

但这点瑕疵,在救命之恩面前,不值一提。

总而言之,他们是被恶鬼骗进去的,和宴北辰没有半点关系!

相反,宴北辰还救了他们。

听完这些,东域弟子大惊,赶紧掉头回去救人。

然而还没等他们折返,宴北辰就自己出来,跟着中域队伍离开。

两方完美错过。

对于这件事,画酒说不上多愧疚。

毕竟在顾州、王城、苍野……他同样放弃过她无数次。

她做的事,不及他枝末的狠毒。

令画酒苦恼的是,自那以后,宴北辰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不定,在哪里都有可能遇到他。

画酒下意识躲他,还是不可避免碰面。

每次碰上,宴北辰就阴恻恻地打量她,仿佛在思考,怎么让她死得更惨,才能消解他的心头郁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他不说话,意味着画酒无法反驳,只能被他渗人的目光洗礼,再落荒而逃。

这样的日子持续半年,画酒没等来宴北辰的决斗战书,反而等到他的小师妹。

月冰上门时,画酒还以为,她是来替宴北辰打抱不平的。

总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人,替他开脱。

以前有赤姜,现在是月冰。

画酒习惯了。

然而月冰眼眶红红的,低着头,像只兔子:“小帝姬,我师兄真的是个好人,他很喜欢你,你不要讨厌他。”

画酒怔愣住。

虽然月冰知道,两百年前,画酒射过师兄一箭,害师兄被关进大荒。

她讨厌过星州小帝姬。

但月冰渐渐发现,师兄出来后,他的视线,总是停留在有小帝姬在的地方。

师兄喜欢她。

所以,月冰也不再讨厌她。

宴北辰曾警告过,不许月冰多管闲事,然而她还是来了。

因为她觉得,师兄太可怜了。

听完月冰的话,画酒有些无措。

她本来以为会受到指责。

有时别人的好意,会比恶意更让人难受。

就比如现在,地面仿佛长出细针,扎得画酒难以坦然。

她竟然觉得歉疚。

面对那双纯粹的眼睛,画酒无法昧着良心,给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回应。

她和宴北辰的恩怨,与旁人无关,不会迁怒到月冰头上。

画酒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送走月冰,剩下的日子,更加煎熬。

画酒不仅怕撞见宴北辰,还怕遇到他师妹。

反正与他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看见!

一切煎熬,终于在三日之后,迎来尽头。

星州那边传来消息,珈泽和锦羽要订婚了。

颜银让画酒回去,参加订婚宴。

不管和颜银关系如何,画酒都感激这个消息,如释大赦,终于有理由离开神宫。

*

星州这边,画酒要回来的消息,珈泽一早就得知。

这次颜银特意嘱咐,让他安排人,去幻思宫接画酒。

再过两日就是订婚宴。

珈泽要务繁多,根本脱不开身。

即便如此,短暂沉思后,他还是应承下此事。

出发时,幕僚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神殿,途径闲庭,撞上两个争辩的下士。

对这两个下士,珈泽没什么印象。

幕僚却认识他们。

下士本是洛州大殿下的人,后来待不下去,才来星州,混口闲饭。

不知听到什么,珈泽在庭外站住脚步,幕僚大气不敢出。

闲庭中,两个下士丝毫没察觉,继续滔滔不绝。

听见他们口无遮拦,议论洛州秘辛,幕僚额上冒出冷汗。

但珈泽没开口,他不敢妄动。

作为神界第二州,洛州其实有位帝姬,不过从小就被妖兽叼走,不知所踪。

下士隐晦谈论的主角,正是她。

几百年过去,没人想到,洛州失散的帝姬,不仅没死,还被妖兽养大,兜兜转转回到洛州,和她哥哥相恋。

直到成婚之前,因为颈后一枚蝴蝶胎记,少女被认出,是当年流落在外的帝姬,才中止这场惊天丑闻。

幸好还不算太晚,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洛州长舒一口气,顺水推舟,逼两人分开。

谁知洛州大殿下,才是个硬骨头。

当然,这点从他忤逆全州,也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开始,就有苗头。

面对家族逼迫,大殿誓死不从,独身闯过十八武神侍设下的金身法阵,满身伤痕,握着心上人的手,叛逃出神界。

在两名下士口中,他因不伦之爱,沦为怪物。

自此,洛州将全部重心,转移到二殿身上。

大殿一门,彻底没落。

两个下士,就是那时候被赶出来的。

聊到这里,他们终于发完牢骚,准备收声。

谢天谢地!

幕僚刚要松一口气,那个褐衣下士,却一声嗤笑,继续作死:“始神与神后,不也是兄妹关系吗?神明起源于此,却如同凡人一般避讳,未免可笑。”

听到他们口不择言,竟然妄议始神,幕僚恨不得原地晕过去。

但他不敢晕。

因为这俩蠢货被打死的话,他还得负责清理。

此时珈泽沉着脸,厉声斥责:“以后这种胡话,再出现在星州,就把舌头割下来,陪你们的旧主,一起滚去人间!”

两位下士回过神,这才发现身后的人。

他们慌忙伏倒认错,发誓再也不敢。

珈泽拂袖而去。

幕僚赶忙跟上去。

虽然那两家伙不知死活,但他心底依旧惊奇。

往日谦和的珈泽殿下,今日戾气怎么如此大?

算了,这也不是他敢管的。

大概是事情太多,心情不好。

*

幻思宫那边,画酒唤来一只仙鹤,准备乘上它回星州。

天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画酒。”

画酒转过头,仙鸟车鸾缓缓驶来,看见珈泽时,她受宠若惊。

珈泽眉眼不耐:“是母亲叫我接你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的话,是不准备来的。

原来如此。

画酒放心了。

然而她还是意外。

颜银一直对她不闻不问,怎么突然转性了?

经过小半日的惴惴不安,画酒终于平安落地星州。

离订婚宴还有两日,星州却已经开始热闹。

晚宴时,来访不少近戚,画酒甚至看见老熟人,她曾经喊了三百年父君的人——云渡。

看见画酒入席时,云渡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于是画酒就真的不客套,当做完全没看见他。

“……”

云渡尴尬掩唇,咳了一声,佯装无事发生。

画酒还挺意外,云渡怎么会来星州?

自她记事以来,除了继位大典,还没听说过有天君离开封地,亲自拜访别州。

而且父亲也不会邀请云渡。

唯一可能是,云渡真的太闲了。

但这也说不通。

拒画酒所知,近来云州那边,逃出许多妖兽,闹得全州人心惶惶。

这样看来,云渡和珈泽的交情,确实匪浅。

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州,来参加珈泽的订婚宴。

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令画酒想得犯困。

她放空目光,平视前方。

席间丝竹舞乐,觥筹交错。

这段时间,最煎熬的人,其实是珈泽。

颜银想让他和锦羽订婚,但珈泽不想娶任何人。

热闹的光影间,落寞的珈泽,不期然对上画酒的眼神。

短暂对视后,少女先是茫然,而后露出惶然的微笑。

对画酒来说,只是走神被抓包后的微窘。她不知道,那种笑意,落在珈泽眼中,却变成另一种含义。

他完全错误理解了这种情绪。

他以为是他订婚的事,让画酒感到苦恼。

珈泽向来自持,从不贪杯。

这次晚宴,他却面不改色,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直到玉白面庞都染上薄红,也不停手。

经过白天的事,幕僚不敢劝他。

散宴后,珈泽独自来到云水居前。

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座小院子。

不远处是雾气终年不散的莲池,而院子后,是主人久未打理的庭院,早就荒芜。

这是他为画酒选的,因为离他足够远。

一条漫长弯曲的青石阶,连接云水居与外界。

珈泽知道,云靴踏在石阶上,会敲出瓷器般的脆响。

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次。

往往只需要半程,就足够他清醒。

可这一次,他走完了全程。

望着掩藏在月色里的小楼,珈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条路,他从五百岁走到一千岁,整整五百年时间。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他终于抵达目的地,看清雾色之后的景象。

银月下,少年推开玉梨木的门。

现在已经很晚,小楼的主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客人拜访。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珈泽哥哥?”

画酒疑惑,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

然而珈泽满身酒气,坐在桌前,看上去很颓废。

画酒上前为他斟茶,给他解酒。

看着少女递来的茶杯,珈泽有一瞬恍惚。

“画酒,我没醉。”

他抬起水雾氤氲的眼睛。

画酒却注意到,他手腕搭在桌上,悬空的手指在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

珈泽依旧看着她。

他如此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画酒。

是他最喜欢的姑娘。

在画酒疑惑的目光下,珈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朝她靠近。

画酒怕他摔倒,想去扶他,却被少年的重量带倒,压在地上。

幸好珈泽及时伸手,垫在她后脑,不然肯定要见血。

庆幸之后,画酒刚想道谢,上方的少年,却忽然倾压下来,不明意味地呓语:“阿酒。”

他的语气,都带着浓浓倦意。

画酒脑子木了片刻,无比震惊看他一眼,心头泛起强烈的恶心感,猝然偏头,避开男人的吻。

珈泽双眼迷离,缓缓漾开笑意。

那笑意格外绝望。

没错,他啊,竟然可耻地妄想着亲妹妹。

醉酒,只是他放纵的谎言。

见画酒毫不犹豫拒绝,珈泽就清楚,自己误会了她在晚宴上的目光。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不妨一错到底。

第84章084

珈泽的失态, 令画酒恐惧。

画酒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谁。

他还是她所认识的珈泽吗?

她抬手抵住他,侧着头说:“哥哥, 我……我是画酒。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弱,企图唤醒他的良知。

然而珈泽紧攥住她的肩,像一只失控的疯兽, 怒极地吼:“我知道你是画酒!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珈泽想不通,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他,让画酒成为他的妹妹!

明明,只差一点……

寻找答案的路途中,珈泽已经迷失几百年。周围所有人,只会以最严苛的标准,去要求他, 要他自行领会。

从没有人告诉珈泽,什么是真正的应该。

应该背后, 又是为了什么。

但现在, 他想问画酒,所有的忍耐约束,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牺牲自己, 成全别人,还是为了漫长的痛苦?

如果知道前路痛苦,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为什么还要忍耐着, 踩着刀子走下去呢!

珈泽的眼神,偏执得可怕, 画酒彻底被他的疯魔吓住。

不不不,珈泽哥哥只是醉了!

事到如今,她还在帮他找理由。

看着失控的珈泽,画酒愣愣道:“我……我是你的妹妹。”

不是锦羽,不是任何人。

他不可以对她失礼!

妹妹?

这句话提醒了珈泽,忽然回想起,白日见过的情景。

闲庭中,那两个下士的污言秽语,如同雨后春笋,密密麻麻钻进他脑子里,让他头痛欲裂。

“画酒,我不想变成怪物。”

珈泽目光黯淡下来,撑在画酒脑袋旁的手掌颤抖,声音哑得可怕。

紧张之下,汗珠在少年额边凝现,散发不祥气息。

画酒安慰他:“没关系的。你不是怪物,你是珈泽哥哥。”

她原谅他偶尔的失态。

画酒的大度,没有换到同等对待。

谁稀罕当她哥哥!

珈泽眼尾,是因怒极而不可控制的颤栗。

他没有起身,对着她笑:“不,别叫我哥哥。”

“我喜欢你啊。”

珈泽浑身都是酒气,眼神迷蒙,抬指抚过少女的眼尾,“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呢?”

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偏执疯狂的内容。

喜欢……

画酒简直不敢相信,这竟然会是珈泽说出口的话!

她脑中嗡然,忽然想起,曾在试炼中见过的“灵”。

“灵”说见过她,画酒当时不解其意。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原来是珈泽的记忆!

画酒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经历过的所有事,都顺着她的指隙滑过,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流去。

珈泽好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人。

如果哥哥不再是哥哥,那别的人呢?

宴北辰呢,他还会是宴北辰吗?

画酒所有的恨,好像一夕之间,失去着力点。

她什么也抓不住了。

也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画酒猛然推开身上人,趁机从侧面钻出,呼吸起伏不平。

珈泽撑住伏案,摇摇晃晃起身,神情执拗,还想过去拉画酒。

忽然狂风掠起,打在他脸上,吹散他所有不理智。

珈泽惊疑转头。

窗扇猛然大开,夜风往屋里狂灌。

窗外一轮皎洁孤月,衬在黑衣少年身后。

“从她身边滚开。”

宴北辰的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到可怕。

然而画酒却看见,他用弱水箭,指着珈泽!

珈泽彻底清醒,忍下头痛,陡然出剑。

但他的速度慢了一步,宴北辰早就架好的箭,显然要比他快。

出乎两人意料,画酒忽然张开手臂,直接挡在珈泽身前,对宴北辰说:“你不能杀他!”

不止珈泽,他不可以再杀任何人!

闻言,珈泽眼底怔愣,而宴北辰却是愤怒与痛苦。

面对挡在他仇敌身前的姑娘,宴北辰的声音很沉:“你为了他可以杀我,却不许我伤他?”

他气得快要发疯。

画酒苍白着脸摇头,化出神武刀指着他:“离开这里!”

宴北辰擅闯星州,肯定早就被武神侍暗中盯上。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面对明晃晃的威胁,少年依旧没有放下弓箭,声音阴沉得可怕:“你想杀我,可我回来了,唯一想见的人只有你。我想救你,你却要为了他,用刀指着我?”

他不解至极。

她难道看不到他的真心吗?

为什么要这样!

画酒快要握不稳刀,依旧怒道:“宴北辰,他是我哥哥!”

清醒一点吧,杀了珈泽,谁也救不了他。

“可他没把你当妹妹!”宴北辰不肯退让。

画酒忍无可忍:“住口!”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为什么非要让一切无可挽回?

珈泽冷眼旁观着两人。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甚至不用拔剑,都知道那个惹人厌恶的魔头,此行有来无回。

想罢,珈泽冷笑,对画酒说:“他就是个怪物,你见过谁被弱水箭穿心,还能活下来的?还不动手,你在等什么?”

在等他亲自动手,还是等武神侍呢?

武神侍可是父亲的亲兵,可没他那么好的脾气,一定会一刀一刀,剐了宴北辰。

听见男人的讥讽,宴北辰指腹的弦,越绷越紧。

这一箭出去,画酒的小身板可挡不住,珈泽真是不怕死,还敢激怒他。

但宴北辰心底也有茫然。

比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

没人会想到,那支箭穿越时间,射到几十年后,那个无心的宴北辰身上。

面对身后人的冷嘲热讽,画酒几近崩溃。

终于,她咬得发白的唇,开始颤抖:“离开这里……武神侍要来了。”

画酒终究还是心软,将真实危险,告知宴北辰。

两百年前,宴北辰当众刺杀青瑶,星州就加固防卫。

只要有人擅闯,不出半柱香,武神侍就会赶到。

但画酒没想到,宴北辰根本不怕死,也没想逃。

他甚至知道,闯入云水居的一刻,就已惊动护城阵法。

宴北辰早就逃不掉了。

比起危险,画酒的态度,更令他心寒。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武神侍包围这里,黑衣少年才收起长弓,束手就擒。

被押走前,宴北辰突兀开口:“画酒,我没有输给他。”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珈泽。

望着少年的黑眸,画酒读懂他未说完的话——

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唯独败给了她。

宴北辰不害怕承担杀死珈泽的后果。

只是因为,画酒不愿意让开,珈泽才能活命。

*

这晚闹剧之后,珈泽和锦羽的婚事,宣布告吹。

在四州眼里,珈泽单方面犯病,放着众人艳羡的婚事不要,执拗退婚。

有星沉言拒绝赤莲的例子在前,大家并没过多惊奇,只当添了个笑话,也就过去了。

“不知洛州作何感想。”

事不关己,他们只想看,星州如何收场,“要是我,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上次得罪赤州,这次干脆把洛州也得罪了。

什么神界第一州?简直令人发笑。

至于云水居那晚的事,传出来的,只是星州抓住一个魔族奸细,无论如何拷打,他也不肯认罪。

因为珈泽的事,颜银气得在殿内摔东西,动静闹得很大。

朝鸣殿那头,面对来禀的神侍,星沉言抬起头,疑惑道:“魔头?”

关于那个年轻人的事,他有所耳闻。

忖量一会,星沉言决定唤来画酒,想听听她的看法。

画酒到时,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面对星沉言的问询,她忽然抬起头,手指捏得发白:“父亲,他是无意的。”

很快她又低下头,“请父亲不要为难他。”

这本来就不关宴北辰的事,对他来说,是无妄之灾。

四周忽然安静,沉默弥漫开来,久到画酒以为,星沉言不会轻饶宴北辰。

直到檀珠转动的声音响起,上方的君王开口:“好,我可以不追究他。”

画酒紧绷的肩头放松下来。

星沉言又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画酒,父亲一直对你抱有期待,未来的你,要学会取舍。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也很多。什么该取,什么该舍,不必事事,都需要我来教。”

比如这次,宴北辰就是她该舍弃的人。

他的存在,只会成为她的拖累。

虽然今日的画酒,做了个心软的错误决定,但这无伤大雅,星沉言决定原谅她,并且听她的。

画酒遽然抬起眼。

她不明白。

这该是父亲告诉珈泽的为君之道,为什么要对她说?

画酒心底的慌乱,越来越大。

前世因为懦弱,她不想去参加试炼,被父亲放弃,甚至她流落魔界,他也不闻不问几十年。

而现在,父亲似乎对她寄予厚望。

这种厚望,却不是画酒想要的。

她只明白了一个悲伤的事实。

果然,世上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有价值的画酒,才值得被爱。

为什么不能有一个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有没有符合他的预期,都能无条件偏爱她呢?

如果爱是有条件,那他们喜欢的,只是令他们满意的画酒,而不是画酒本身。

太多情绪堆积在画酒心里。

在她忍不住想出声,发出质问时,星沉言已经不愿多言,闭上狭长的眸说:“回去吧。”

他冷淡的语气,浇灭画酒所有不甘心,只能压住心头难过,逃也似的,离开那座令她压抑恐惧的神殿。

*

颜银那边,无论她再生气,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订婚宴取消,客人们没必要留在星州,陆陆续续离开。

云渡这次是低调来访,不想惊动太多人。

见颜银正烦心,云渡没向她辞行,准备安静离开。

云渡站上玉台,传唤仙鹤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叫住他:“堂叔。”

第85章085

云渡回过头, 青瑶缓缓朝他走过来。

她身后没带侍女,显然是想避开人,独自找他。

云渡有些吃惊。

以前青瑶躲他还来不及, 今天怎么主动找上门?

艳阳天下,青裳少女裹着厚厚披风,身体十分孱弱。

云渡知道,她的心疾大概又严重了。

青瑶生了一副好容貌, 即便病容,也难掩清丽。

世人都说青瑶像颜银, 云渡却觉得,此刻朝他走来的人,更像死去的颜楚。

等她走近,云渡低声纠正:“你应称我为父亲。”

青瑶弯起漂亮的眼眸,呵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冰冷:“并没有太大差别。我来找堂叔, 是有一笔生意要谈。从生意的角度,我们是平等的伙伴。”

“生意?”云渡更加疑惑。

他和青瑶, 能有什么生意谈?

虽说云渡平易近人, 没什么架子,但乍然被一个小辈支使,难免有些愠怒。

没等他发火, 青瑶抬指压在唇上,示意此处,不便谈话。

云渡满眼疑窦。

青瑶眸子讶然, 表现得比他更吃惊, 用极为意外的口吻道:“事关哥哥和母亲,难道堂叔也不感兴趣?”

听她突兀提及珈泽和颜银, 云渡心底一滞,打量她许久,冷笑问:“你知道些什么?”

青瑶微笑道:“真的要我在这里说吗?”

她环顾一圈,作势要开口,云渡赶紧出声打断:“够了!你找地方谈!”

见云渡松口,青瑶不再为难,悠悠然带路,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

*

订婚宴取消后,无论颜银如何挽留,洛州王族都愤然离去。

珈泽从小到大没这样任性过,这次不仅拒婚,还在拒婚后不知所踪。

颜银大怒,却找不到人发泄。

尤其是她母族那边,为了参加订婚宴,不辞辛劳从云州赶来,却扑了空。

颜银郁烦至极时,有人找上门。

“母亲。”

门外是画酒。她很少来颜银这里,即使没进去,也紧张得捏紧袖口。

颜银抬眼看去。

少女站在风间,发丝微扬,低声说:“幻思宫那边有事,需要弟子们尽快赶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她要辞行。

以上是画酒的借口,她只是不想待在星州。

颜银却毫不怀疑,挥手放她离开。

这两日,为了帮珈泽善后,颜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闲心管其他人。

画酒转身就走。

虽是借口,也非妄言。

幻思宫确实有要务,事关长幽林那批妖兽。

只是正值秋岁,林中瘴气密集,星君们还在商议妥帖方案。

至于宴北辰,星沉言没有为难,单独见了这个他感兴趣的年轻人一面。

被带上朝鸣殿时,宴北辰已经在刑司过了一遍,浑身都是伤,很是骇人。

但他是个很倔的魔头,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屈从的意味。

盯他良久,星沉言轻笑:“你走吧。”

他信守承诺放人,但宴北辰的伤,足够养上好一阵。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画酒都没再见到宴北辰踪影,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回到魔界。

反正得知他无事,画酒也算松了口气。

至于星州的烂摊子,画酒不关心,却也听说,云渡离开时,找到颜银商议。

两人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知道颜银被云渡说动,为表歉意,亲自送母族回云州。

*

回到幻思宫后,画酒本以为,会有一段安生日子。

结果刚待半月,长幽林妖兽发狂,双眸血红,冲出林伤人。

报信的弟子浑身是伤,差点没命跑出来。他颤颤巍巍,指着长幽林的方向:“那些妖兽……疯了!”

说完这句,弟子失去意识倒下。

星君们大惊。

先是云州妖兽失控,现在长幽林又失守。

事急从权,没功夫再斟酌,当即派弟子入林剿妖。

与恶鬼天坑不同,长幽林地形复杂,又有无辜生灵,无法启动法阵,只能依靠人力斩杀。

这次去长幽林,不同于上次的小打小闹。幻思宫能出动的弟子,悉数出发,大有一举歼灭妖兽的气势。

画酒对地形较为熟悉,负责带领一支小队伍。

来到上次受伤的石阵,画酒不敢掉以轻心,提醒众人,不要踩到石阵。

有了画酒的告诫,几人险险通过。

刚要松一口气,准备深入腹地时,成片的黑色瘴气窜出密林,猝然迎面扑来,根本没给众人反应时间,无法躲避。

在场弟子,都多多少少挂彩。

画酒还记得,出发前星君们反复叮嘱过,瘴气毒性很强,一旦沾染,必须立即退出长幽林,以药泉洗涤伤口。

画酒也受了伤,冷静道:“先退出去。”

这群弟子中,画酒算是入门最早的。

作为师姐,只能忍痛,掩护他们后撤。

最后一个弟子撤退时,不慎踩中石阵死门,将出路彻底封锁,断了画酒的路。

“……”

画酒还没说什么,面对众人指责,小弟子吓得哭起来:“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画酒捂住半张脸,掌下开始灼痛,指缝渗出血。

她感觉脸颊开始发烫,额上冒出细汗,骨头都快要融化掉。

画酒忍住痛:“你们先离开这里,我去找别的路!”

再耽误下去,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管那些人的反应,画酒跌跌撞撞跑开。

林中妖兽众多,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别的出路。

但她不可能留在原地等死。

画酒提着刀,血在身后滴落一地。

在她脱力前,总算找到一个山洞,暂时藏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出不去,还是等死。

画酒将手放下来时,左眼已经模糊,难以视物。

她意识昏昏沉沉,抬起指,燃烧一张求救符,只能寄希望于,附近有同门发现。

*

离开星州后,宴北辰没有回幻思宫。

这半个月,他一直留在外面养伤。

有了大荒的经历,宴北辰不信任何人,受伤也不找医师,全靠自愈。

在报信弟子去幻思宫求救之前,宴北辰就发现不对劲。

他睁开眼,看向长幽林的方向,感受到魔源的气息。

可神界的地盘,怎么会有魔源?

在幻思宫剿妖的弟子赶到前,宴北辰已经先一步入林搜寻。

魔源还没找到,远处发烫的往生骨,引起他的注意。

宴北辰低下头,看向并不存在的第六指。

看上去,画酒又遇到不小的麻烦。

但这次,他才不会管她。

宴北辰自嘲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在他身后,是大片黑色的瘴气,遮天蔽日。

林中瘴气太密,没人发现画酒的求救符,也无法找她。

有人走入山洞时,画酒还没失去意识,费劲抬头看了一眼,人影先是模模糊糊,最后变成清晰的宴北辰。

她低头喃喃:“怎么是你。”

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

或许是等她的珈泽哥哥来救她吧。

宴北辰心头冷嗤,撩起衣袍,蹲在画酒面前,近乎贪婪地打量她,看着她不停流血的眼睛。

别误会,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来救她的。

画酒现在受伤了,连刀都握不稳,看起来好可怜。

她再可怜,也比不上他的痛!

宴北辰内心戏一大堆,画酒根本没指望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洞外传来妖兽震天咆哮声。

宴北辰转头看去,眉目一凛。

那些妖兽,是被画酒沿途洒落的血吸引来的,不断朝着山洞围拢逼近。

宴北辰没想跑,抬手设下法阵,将洞口封住,让它们无法进来。

妖兽是进不来了,但他们也出不去了。

画酒想,她大概真要死在这里了。

两人被困在山洞。

宴北辰悠闲得多,毕竟他又没受伤,甚至在洞内架火,烤起鱼来。

焦油味充斥画酒每个毛孔,她痛得颤抖,也没有向他寻求帮助。

鱼还没烤好,宴北辰自来熟坐到她身边,随意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你求我,说不定大发慈悲帮你。”

按照往常,画酒肯定气愤反驳他一句:“不需要。”

但她现在安静靠在石壁上,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等了一会没动静,宴北辰伸手一捞,她忽然就倒进他怀里,彻底失去意识。

第86章086

画酒再度清醒, 心底些许惊奇,发现眼睛不痛了,也不再流血。

她尝试抬手捂住右眼, 左眼顿时漆黑一片,如身处暗雾,捉摸不见。

怪不得不痛了,原来是彻底瞎了。

画酒失落撤开右手, 少年昳丽的脸庞陡然出现,近在咫尺。

“你离这么近干什么?”画酒下意识想退, 被身后石壁挡住去路。

宴北辰神情阴沉,没有回答,仿佛被她谋害了全家一样,眼神恐怖地盯着她,令画酒如坐针毡。

她注意到,他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

本想关心询问两句, 又想起下午,他当着她的面烤鱼的恶劣行径, 顿时气得不想理他。

外面天空黑透, 连妖兽的咆哮,都消失无踪。

面前火堆还在燃烧,宴北辰的鱼, 却不知道丢哪去了。

画酒从没见过他吃鱼,猜想应该是用来,饲喂了别的东西。

算了, 不关她的事。

画酒站起身, 准备离开山洞,宴北辰忽然拉住她:“妖兽还在外面, 别出去。”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倦怠。

画酒回过头,心生疑惑。

奇怪,下午还生龙活虎坐那里烤鱼,现在就虚成这样了?

斟酌之后,画酒决定信他一次,待在山洞里。但也不敢挨着他,提着裙子,跑到少年对面坐下。

画酒充满戒心,担心宴北辰不怀好意,连休息都没敢睡太沉。

火焰摇曳,哔剥作响。

大约夜半时,宴北辰的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

画酒敏锐察觉,他正悄悄朝她靠近。

不想打草惊蛇,画酒没有贸然睁眼,警惕注意着他的动向。

这次清剿妖兽,画酒没有穿常服,而是幻思宫的弟子服,浅紫衣裙上,缀着祥云瑞水,轻盈耀眼。

她紧张捏紧手心,少年却没有边界感,越离越近,身上的冰雪气息,似乎都沾染给她。

一般这种距离,不是谋财,就是害命。

在画酒思考,到底要不要“突然醒来”时,宴北辰停了下来,静止良久。

他的打量,令画酒无法忍受,破釜沉舟睁眼后,却看见奇异一幕:

少年低下头,捞起她垂落的衣袖,眼底情绪晦暗。

他俯身,蜻蜓点水,吻了她的衣袖。

画酒彻底僵住。

或许是他刚才的打量过于直白,而现在的行为,又过于诡异。

这一幕的震撼,令画酒脑中一片木然。

静止的时间里,连微弱的风声都消失不见。

少年充沛到无处安放的情感,迅速占满画酒的心。她隐约反应过来,某种被她不停否认过的情绪。

也许……

画酒意识到,也许宴北辰并没有说谎。

他可能真的喜欢她。

可他是宴北辰,怎么能轻易喜欢她呢?

这种想法,令画酒感到恐慌。

画酒扯回袖子,受惊般斥道:“离我远点。”

不要靠近她。

少女眼中清明,没有半分初醒的惘然。宴北辰不觉讶异,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病态地安抚道:“别担心。我喜欢你,不会伤害你。”

画酒摇头,想要远离,可身后是石壁,无处可退。

宴北辰以为她不信,执拗重复:“你相信我,没有骗你。”

他真的好喜欢她。

他从未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背弃自我。

因为珈泽的事,他确实挺生气,也阴暗想过报复她。

可他高估了自己。

在画酒面前,他永远只能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走入山洞时,看着画酒流血的眼睛,宴北辰郁闷地想,干脆折磨一下她好了。

等她忍不住出言求他,那时候,他再矜持考虑,要不要把眼睛换给她。

然而,画酒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宴北辰完全乱了。他明白过来,世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她的安危。

什么赌气,根本不重要。

他不要画酒的悔悟了,也不要她的道歉,决定直接把眼睛挖给她。

换眼过程,需要借用往生骨的力量,等到天亮,他的眼睛,才不会被画酒排斥,安全给她。

“不。”画酒摇头。

她当然相信他啊,可她害怕他的爱。

所有的爱,都是另有图谋。

画酒害怕别有用意,更害怕那些别有用意的人们,轻易看穿她皮囊下扭曲的灵魂,然而扔下她,惊恐逃跑。

她无法承受,再一次被他抛弃。

于是画酒言不从心:“我不相信你!”

她拼命想推开他。

少年纹丝不动,半跪在她面前,用毕生最柔软卑微的姿态,试图靠近她、温暖她。

他固执得可怜。

画酒的每一句厉声斥退,都是他坦诚的喜欢与爱意。

面对重复的病态告白,画酒只想逃得更远。

画酒:“够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宴北辰!

他肯定也是假的!

爱这么沉重的字眼,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说出口?

真正的宴北辰,根本不爱任何人!

画酒含着泪摇头,认真告诉他:“你不可以爱我。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爱上我?宴北辰是永远不会爱我的,你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的语气失控。

或许她早就死在劫雷之下,现在所有一切,都只是幻想。

所以珈泽变得可怕,面前的宴北辰,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画酒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企图从里面发现,他还记得曾经的蛛丝马迹。

然而少年眼中,是清澈的不解与茫然。

怎么会是轻易呢?

她是他第一个背起的人,他记得她曾经凶巴巴的模样,戒备的目光,也记得她眼若繁星,盛满春水的笑。

他们之间发生这么多事,对她而言,一件也不值得记住吗?

画酒的泪,终于大颗滚落。

她只想起,宴北辰带她看过顾州边境的月,行过大荒漫天黄沙。

她记得他教过她箭法,也记得他不在意旁人看法,在雪鸥群里抱起她。

他们也曾有过,那样好的时光。

她还在恨他,她都还没忘记,他凭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画酒压抑五百年的情绪,尽数决堤。

无数迹象表明,她正在遗忘他。

因为忘记一个人,会先忘记对他的恨,只记得他的好。

那些美好,让曾经恶劣的宴北辰,在岁月里熠熠生辉,变成画酒一个又一个遗憾。

画酒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双手紧紧握住少年,神情执拗又认真,眼睛格外明亮:“宴北辰,求你告诉我,你是记得的。”

不要再伪装,我原谅你了。

我只想接受你的道歉,只想接受你的爱。

求求你回来吧!

她如此奢望他的爱。

可它来得太轻易,不是她想要的。

画酒想要的,是那个与她有过同生共死的宴北辰。

为什么现在的他要这么好,好到不像他?

求求你,快记起来,让我有立场去恨你!

……然后再有立场,去爱你。

凭什么她还记得,他却要把她遗忘?

他不可以忘记她!

画酒害怕,那个她所憎恨的邪魔,此生再不会出现。

他怎么可以永远消失?

他还没有还清对她的亏欠,还清她的爱。

他不可以消失!

少年愣住,“记得什么?”

他完全不明白,画酒在说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他,绝不是画酒想见的人。

他已经在她眼前。

但她想见的,又是谁呢?

看上去,少年比她更悲伤无助。

须臾间,画酒眼里的光熄灭了,她无言良久,终于说:“可现在的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宴北辰本以为,她想说的是感动。

但画酒痛苦地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他?”

宴北辰的眼帘颤了颤,他听到自己用飘忽的声音问:“他是谁?”

画酒无法解释。

她心里很清楚,那个残暴又恶劣的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该高兴才对的。

可是心底仍有痛苦要挣扎,仍有最深层的恐惧,想要表达。

她是这个世界的怪类,再也不会有人,理解她的害怕。

画酒怕,这个世界只是虚假的糖衣,是她死前的幻想。

她怯懦,她软弱。

可宁愿要真实之死,不要虚幻之生。

画酒笑着对少年说:“他是真实,而你是虚幻。”

她的语气那样温柔。

宴北辰根本没听懂。

但他知道,被拿去和任何人比较,都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于是短促轻笑一声,反驳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不可以是他为虚幻,而我才是真实呢?”

画酒被他的说辞震惊。

对啊,谁真谁假,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