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051
“你在等的, 不会是一个哑巴吧?”
宴北辰一语中的。
“没有!”画酒赶紧反驳,强忍恐惧摇头,“没有等任何人!”
青年笑笑, 接过话:“别害怕,我相信你。你说没有在等人,那我抓住的哑巴,自然与你无关。既然是无关紧要的……”
“不关他的事!你放过他……”
听出话头不对, 画酒赶紧打断。
气氛突然沉下去,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演不下去了?”
宴北辰目光寂寂, 丝毫没有拆穿她的喜悦。
等画酒反应过来他的愤怒,已经被打横抱起。
怀中少女很轻,抱着人,也不影响他大步流星。青年朝屋内走去,毫不留情,将人扔在软榻上。
他已经单膝跪上来。
画酒害怕得指尖颤抖, 青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安静盯着她。
画酒像面镜子, 诚实反应接收的所有讯息。
镜子前的人是平静的, 于是她也不再挣扎。
在那双清澈的眼中,宴北辰看见自己的冷漠。
一览无余。
趁他失神松懈,画酒找准时机, 猛然起身,推开他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来, 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少女单薄的身形倚在门扇上, 迟疑着回头。
入目是熟悉的布景。
博古架,瓷瓶, 梨木妆台。
再远一些,并不太混乱的软榻上,宴北辰没有选择追上来。
他坐在那里,黑袍垂地,苍白的一截手腕搁置在膝上,一言不发。
在身后大片黑暗背景的映衬下,他抬起眼,静静审视她。
没人拼得过他的心理素质。
画酒几乎快哭的表情:“求你放了他,别杀他。”
“你在为他求我?”宴北辰怒极反笑。
画酒算是见证他的变脸速度。
上一秒还冰着一张脸,一晃神功夫,青年整张表情就柔和起来,露出无害至极的微笑。
他越是这样,画酒越害怕,哭着摇头。
没有。
她想说没有。
可说不出来。
那些眼泪,那些狡辩,无异于热火浇油。
宴北辰朝她招手:“过来。”
其实很轻易便能上前捉住她,但他偏不,就是要让她自己选。
抓住猎物前的折磨,也是一种仪式感。
画酒的手藏在身后,紧紧抠住门扇,指甲都陷进去半枚。
过去?
她迟疑了。
软榻上,青年整个人都被黑暗包裹。
更可怕的是,那些黑暗仿佛有生命力,不断往外延伸,让人不寒而栗。
画酒被冻得害怕,下意识转头,看向外面。
外面天光晴好,要是快些,还能赶上人间黄昏。滨水木亭,就着湖光,用个晚膳。
踏出去,天高任鸟飞。
踏出去,是她可贵的自由。
画酒几乎迈出去了。
可踏出去,小哑巴一定会没命。
最终她松开手,朝宴北辰走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站在他面前,如同灵魂破碎的木偶,眼睫垂着,看不清眼底情绪。
宴北辰依旧不说话。
她读懂那种沉默,再向前些。
等她终于走到他能掌控的范围,青年撕掉温和面具,伸手捞过少女后颈,像在拎一只兔子,迫使她俯身凑到他面前!
画酒撑住床架,才没有整个人摔到他身上。
他恶狠狠道:“怎么不干脆走出去呢?一个哑巴,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画酒痛得蹙眉,讨厌“哑巴”这个极带轻蔑意味的称呼。
她完全输了。
但目光不再闪躲,声音不卑不亢:“他是我朋友。”
仅仅这一个理由。
其实两人都清楚,回到他身边意味着什么。
正因为清楚,所以愤怒。
越是疯狂,才越要冷静。
“你朋友还真是多。”宴北辰佯装毫不在意地松手,“来吧,让我看看你伟大的友情,值得你做到哪一步?”
画酒终于站直身子。
她本来以为自己什么也不在乎。
直到试探迈出半步,才发现,那比她想象中更艰难。
“能不能用别的东西和你换?”犹豫后,她试图讨价还价。
“别的?”
青年嘲弄笑起来,“看起来,你口中的友情,不过如此。”
笑意未达眼底,少女偏过头,柔软的唇贴上来。
她的手放在他肩上,毫无技巧亲吻着。
于是,青年眼底还未升起的戏谑,彻底被冻成冰渣。
画酒心底是苦涩的。
她别无所长,貌似只有身体还对他有点吸引力。
亲他的时候,她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记得小哑巴会给她摘果子,抓兔子,不图回报地对她好。
这样的傻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更重要的是,画酒欠不起任何人情。
虽然小哑巴过得苦兮兮的,但没人能说,身处阴郁,就不想活下去,不想窥见光明。
——她不能让小哑巴因她而死。
宴北辰没有拒绝,紧扣住少女不盈一握的腰,翻身而上,轻易夺取主动权,恨不得掠夺她最后一丝空气。
他确实是愤怒的。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月的哑巴,她可以献身给他。
换个说法,捏住她软肋不是他,那她也会这样去亲别人,去吻别人。
不是他,也可以是别的任何人。
——这个念头快要把他逼疯!
这种时候,他一点也不稀罕她的吻。
又忍不住想去亲她。
少女腕上铃声清脆,白袜晃悠悠悬在足尖,挤进他有力的身躯。
她的四肢总是凉冰冰的,气虚体弱,怎么捂也捂不暖。
房间,窗台,红色纱帐,檀色床架,少女雪白的袜,连带睫上的泪。
一切都是那样富有情调。
但宴北辰一点兴致也没有,抬起脸,冷淡盯着她。
少女面颊薄薄一层艳红,轻轻喘气,没有多余表情。
终于,他起身,衣衫完整,说出的话如同寒冰。
“你不用给我什么。”
他语气平静,“那个哑巴,昨天就被我杀了。”
他个邪魔,怎么可能好心到留着那样一个隐患?
半晌,床上的少女都没有动静。
但宴北辰知道她听见了。
画酒阖上眼。
其实早就猜到结果,只是不愿意相信,总是心存可耻希冀。
这下连愤怒也没有多余的,只剩下浓厚无力感。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必总让人挂怀。
要是可以,愿他来世做个正常人,别再当任人欺凌践踏的哑巴,连死去都是沉默的,一声哀嚎也没有。
死了就死了。
这样卑微的生命,根本不会有人为他伤心。
画酒睁开眼:“尊上大人,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冷漠。
“所以?”
宴北辰抬手抓住头顶檀木床架,颀长身躯微微前倾,俯视着她。
“你想要的位子,已经坐上。想娶的姑娘,也即将得到。”她平稳陈述事实。
宴北辰看着她,好一阵静默。
魔后之位有很多人想要。
毕竟兵不血刃,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幽冥州王也想要。
宴北辰敢打赌,要是幽冥州王没生错性别,甚至用不上苏木子做托词,他自己就马不停蹄嫁过来了。
如果想达成小目标,又猜到对方多半不会答应的时候,那就故意先说个大的,给对方留出余地,这样他才会迫不及待选那个小的同意。
所以幽冥州王才离谱到,一开口就是魔后之位。
宴北辰心底清楚,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自保,偏安一隅。
鉴于合作愉快,宴北辰让刑灾转达:“孤有生之年,王城铁骑,不会踏足幽冥州半步。”
也不是因为他多好心,而是幽冥州偏僻,除了毒虫瘴气,要什么没什么,谁接手谁倒霉,完全就是亏本买卖。
也就幽冥州王把它宝贝得眼珠子似的。
有了他的亲口允诺,幽冥州王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再也不闹事。
所以迎娶青瑶的事,可以说毫无阻力。
“你很在意我娶她?”
看着鬓发散乱的少女,宴北辰下意识问道。
在他的设想里,这种时候,她应该痛快承认,表示非要魔后之位不可。
等他拒绝的时候,再顺势提出备选方案,让他放她离开。
毕竟离开才是她唯一想要的。
但宴北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画酒根本没有和他谈判的筹码。
讨价还价的前提是,双方都得有合适筹码。
所以,以上情景无法成立。
很快,他反应过来更可怕的漏洞——但凡她真的问一句:“能不能不要娶青瑶?”
他竟然真的会答应。
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坍塌,化为废墟,尘埃漫天。
宴北辰面上没有一丝慌乱。
不可以。
他下意识否决。
毕生心机谋划的壮举,怎么可能输给她?
一朵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花。
宴北辰真是这么想她的。
在神族为质时,他对她有模糊印象。
都说星州小帝姬身子骨差,鲜少露面,云顶穹宫朱雀桥下,他曾远远瞥见她。
那时候他真挺惨,眼眶和嘴角都是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肉,看起来比可怜虫还像可怜虫。
少年站在桥下,桥上是与他云泥之别的姑娘。
她在云端,他在泥里。
老实说,他一直就是个小心眼,恨不得把所有神族都拖进泥里踩扁。
但偶然抬头,看见桥头那个蓝裳小仙子时,少年心底漫出的,竟然不是熟悉的怨恨。
第一个念头是,原来三界中,真的存在这样纯粹漂亮的生命。
所有人都说,青瑶帝姬一顾惊鸿。
然而隔着苍翠的生命树,少年宴北辰却想,画酒小帝姬明眸善睐,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最好看的姑娘也经不起风雨摧残,几百年过去,两人处境完全颠倒。
房间内,画酒什么话也没说。
宴北辰收回思绪:“要是我理解得没错,神族应该也有天劫。离开这里,你要凭什么躲天劫呢?”
他指的不是画酒的天劫,而是整个三界的末日。
因为他想活,所以只好让所有人替他去死。
听见可笑的话,画酒肩头都在轻颤。
看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过去不提,只是懒得在意,懒得提。
“不劳费心,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
她宁愿找个离他远一点的地方死。
“你的洒脱令人钦佩。”青年尾音上扬。
天塌下来,他也是这种随性状态。
画酒不在意他的嘲讽,坐起身说:“拿走你的往生骨,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她低着头。
宴北辰抬起她的脸:“这么着急死吗?”
画酒直直迎视他:“只是不想欠你的。”
这次轮到青年愣了很久,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宴北辰问:“就这么恨我?”
画酒内心很平静,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决堤。
她流着泪哽咽:“我恨死你了。”
“恨就恨吧。”他耐心捧住她的脸,甚至有心情欣赏她的颓丧,“可要一直记得恨我。”
毕竟记恨,也算特别。
这话并不是开玩笑,宴北辰说到做到,直到成亲前,画酒都一直被禁锢在别院。
*
终于到了婚期这天,隔着很远,喜庆的丝竹管乐声都飘扬进来。
宴北辰请了神族观礼,为表看重,亲自带兵,前去苍野迎接。
他一走,魔宫就冷清下来,只剩那些红绸彩带迷惑众人。
今日不仅是他迎娶神女,更是他的登基大典。
画酒也没想到,常嬷嬷会在这时候找来,冒死打破结界,闯进别院。
“萝灵殿下是个很好的人,没有她,我不会活到今日。”常嬷嬷一边说,一边吐出大口的血,素净衣衫都被染红。
画酒本以为,常嬷嬷和其他人一样,在心底鄙夷她,早就抛弃她。
“不要说话了。”
画酒慌得手足无措,想让常嬷嬷保存力气,她出去找医师救她。
然而敢以命硬闯宴北辰的结界,常嬷嬷就没想活着离开。
“我活得够久了,早就活够了。”
千年时光,亲友死尽。
她递给画酒一块带血令牌,“拿着令牌,离开魔界,去你想去的地方。”
画酒痛苦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萝灵殿下的女儿。”
根本不值得她以死相救。
以往常嬷嬷总是凶巴巴的,这次她难得温和,伸手抚摸画酒的脸:“傻孩子,你是不是真正的表姑娘,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要是再不走,嬷嬷就白死了。”
咽气前,她狠心将画酒推出去。
以命换来的缺口,也仅够一人通行。
结界外,少女握着带血令牌,流泪磕完三个响头,决然起身离开。
第52章052
魔界天域阴沉沉的, 大雨欲来。
少女身形单薄,逆着罡风,像飘飖纸鸢, 朝苍野相反方向狂奔。
只要到交界处,就可以离开魔界。
凭借这个信念,画酒抬袖挡住沙尘,咬牙艰难前行。
可她万万没想到, 好不容易来到界门,看守的魔族没有立即放行, 反而拿出画像,仔细对照。
确认无误后,魔兵直接扣押住少女,大喊:“通知刑灾大人!”
这时画酒才知道,宴北辰曾交代刑灾的差事,依旧生效。
刑灾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虽然赶得急,气息却平稳:“小帝姬你可真能跑。本来我都去别院寻你了, 没想到还是慢一步, 差点误了大事。跟我走一趟吧,没有你,戏可演不完。”
画酒不知道他口中的戏是什么, 只是被抓住那一刻,心就凉下去。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刑灾带着她去了苍野。
整个过程,少女都惨白着一张脸。
她以为自己会被交给宴北辰处决, 没想到, 刑灾会将她移交给神族。
“人给你们带来了。”
面对年轻的神族将领,刑灾语气平静, 将捆住的少女推上前。
看着脸庞脏兮兮的画酒,神族将领皱眉接过人,有些不满:“这就是宴北辰的心上人?”
语气充满质疑,没想到会这么不起眼。
刑灾看了一眼,少女不大的一张脸上,尽是血污黄沙,看起来确实狼狈。
他懒得辩解:“信不信由你。”
于是小神族不再多言。
画酒没见过眼前的小神族,却识得他这身白色铠甲,是星州的战服。
所以他是星州的将领。
意识到这点,她脸色更惨白三分,被提到云端上,与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对峙。
神族小将领眉宇间尽是桀骜,朗声朝对面大喊:“宴北辰,现在束手就擒,交还青瑶帝姬,留你全尸。”
“不识好歹的话……”
小神族目光一凛,将长戟抵在画酒脖子前,划出一道血痕。
银与红的交界,映出青年冷漠的眼。
宴北辰神色未变,只有画酒看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
与任何多余的感情无关,他单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画酒颤抖着看向他,青年身旁,正是神族点名要的青瑶。
他丝毫没有交换的打算。
见他不为所动,小神族将长戟抵得更近:“我就先拿她祭旗,再砍下你的头颅!”
宴北辰没有被激怒,沉默看着他们,如同欣赏跳梁小丑。
风越来越大,锋利银戟抬起画酒的下巴。
她甚至没感受到脖子上的痛。
视线中,青年一袭婚服,端艳如火。
可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刑灾怎么回事?
神族怎么回事?
宴北辰又是怎么回事?
没人会解答她的疑问。
难道这也是魔界习俗,迎亲之前,先来一场恶战?
打仗就算了,神族竟然疯到抓她过来当人质,简直异想天开。
神族显然不了解,宴北辰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
他们只知道,巫樗身死,宴北辰上位要强娶青瑶。
几十年前,苍野之战后,神魔两族签订契约,约定以苍野为界,井水不犯河水,永不越线。
这份契约存在的前提是,神魔两界各自分裂。
然而近年来,宴北辰动作太大,甚至张狂到上神界挑衅抢人。
等他一统魔界,哪里还有神族活路?
神界可以忍受魔界,却忍不了一个如此有野心的人掌控魔界。
云端之上,本该迎来人生重要时刻的少女身着嫁衣,满目惶然。
青瑶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
她不是自愿来的,只是宴北辰用来吸引神族的人质。
不敢轻易激怒他,强装镇定。
然而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无声吐露害怕与求救之意。
神族小将领准确接收到讯息。
他曾是青瑶众多追求者之一,看见心上人目光盈盈,轻易就被激怒,手上银戟加大力气,轻易切割画酒颈间脆弱肌肤:“再说一次,放了青瑶帝姬!”
血线如注,颜色艳丽,在灰沉的天空下格外耀眼。
宴北辰望过去,少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仿佛流的不是她的血。
但他依旧冷眼旁观,没有任何表示。
见状,青瑶却慌神了。
要是他不愿意拿她去换画酒,说明他非杀她不可。
画酒死就死了,反正也没人在意,但她可不想给她陪葬。
青瑶再也忍不住恐惧,失态喊道:“他就是个疯子,快来救救我!”
被送来魔界前,神界给了青瑶任务,要她借巫樗之力除掉宴北辰。
谁也没想到,巫樗会死得这么随便。
青瑶最会审时度势,不再搭理神界。
靠谁不是靠?
她向来只选最可靠的。
局势瞬息万变,直到在对付画酒的事上留下把柄,青瑶不得不认错。
她袒露柔软神色,宴北辰却毫无动容,甚至用带着杀意的眼俯视她。
这时青瑶才醒悟,过去的想法错得多离谱。
于是她临时变卦,再度投靠神界,通风报信。
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苍野阵前,两军对峙。
面对青瑶的求救,小神族有心无力。
毕竟把疯子逼急了,没人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两军剑拔弩张,唯二淡定的,竟然是人质画酒和宴北辰。
宴北辰怎么想的暂且不提,反正画酒知道,他不会拿青瑶换她。
因为他是宴北辰,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要是有人逼他二选一,他会三个一起杀了。
而神族那边,画酒早就习惯,如果她和青瑶之间注定要有牺牲品,那牺牲品一定会是她。
明明不抱期待,可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人。
顺着她的视线,神族将领看见出乎意料的人。
“母亲。”身旁少女声音极低。
小神族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一时间,他脑子有些晕,手抖到几乎拿不稳长戟。
与此同时,背后雪白一片的神族大军,诡异安静下来。
小神族一脸茫然,看向高贵至极的女人:“颜银天妃?”
是疑惑,更是求证。
众所周知,世上可以称呼颜银一声母亲的人,只有珈泽储君、青瑶帝姬和画酒小帝姬。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梭巡。
虽然少女脸上有些脏,但仔细分辨后,小神族心头骇然。
青瑶帝姬是神族公认的美人,离不开她与颜银三分相似的容颜。但令小神族惊恐的是,眼前少女其实更像颜银,只是脸庞稚嫩,少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窃窃私语中,混杂着几句较为清晰的。
“小帝姬不是早就夭折了吗?”
“一定是假冒的,小帝姬早就和储君一道死在苍野。要是她未死,这么多年,怎么不回神界?”
“……”
神族大军中,几乎无人识得画酒。
这不奇怪,过去她存在感太弱,不认识她很正常。
偶有摇摆的,也在观望颜银的脸色。
然而天妃神情冷淡,一句话也没说,如同面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见她这副模样,画酒便笑了——与她血脉相连的亲生母亲,也要明哲保身,不愿认她。
她理解的。
要是认下她,神族就没有立场,再用她去救青瑶。
可是再理解,也会伤心。
画酒转头盯着青瑶:“其实你很清楚,哥哥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不信,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因此自责。”
“明明你们都知道。”画酒垂下眼,木然道。
不是她害死珈泽,而是珈泽想要挖出她的神心,拿去救青瑶,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她的错,可他们都恨她,恨她害死珈泽,害死她们可以依仗的人。
母亲恨她,所以再次选择抛弃她。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过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外人。
早该懂得的道理,现在才醒悟。
画酒已经无话可说。
她并不知道,颜银的冷漠,成功骗过所有人,实际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来往书信中,青瑶从未提起过,画酒没死,甚至就在魔界!
颜银第一次意识到,青瑶并不是她以为的单纯善良。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神族四州皆陈兵在此,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话,而退缩半步?
没等她想出解决办法,对面传来男人清晰的冷笑声。
宴北辰看了一眼阴沉的天域:“说我是魔头,高高在上的神族,不也同样冷血?”
连亲生骨肉都不敢认。
众人竖起耳朵,还以为他要替画酒说话。
然而下一刻,他把矛头对准另一人。
“躲在神族背后干什么?有什么话,亲自过来和我说。”
刑灾本来也没想藏,坦然站出来:“尊上,事实如你所见,我们从来不是同一个立场,没什么好说的。”
看见他,伐弋率先质问:“刑灾,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刑灾摇头:“伐弋,是你看不清,你身边站着的,根本不是你要效忠的‘宴北辰’,不过披着人的皮囊,内里早就烂透了。一个想要毁灭三界的邪魔,你效忠他,他却只想让你死。”
“你在胡说什么!”
伐弋惊呆了,“疯了吗?连尊上都认不出来!”
刑灾向来不喜欢废话,对宴北辰说:“已经到这一步,不必伪装了吧?”
宴北辰很赞同:“我一直在想,天道的化身是谁,可我没想到会是你。”
当时逼问周恒,也许再多一次机会,他就能猜到正确答案。
可惜他永远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没猜到?”刑灾反问。
“不。”宴北辰说,“是不想猜。”
刑灾丝毫不惊讶。
宴北辰:“大荒第二十年,我快死时,你杀掉养了百年的灵兽,用它的血救我。”
所以他不相信,想要他命的人,会是刑灾。
“你说让我带你离开大荒,从此以后,永不背弃。”
青年红衣如火,独剩的右眼黑得没有光亮,直直盯着他。
“那是假的,尊上。”
刑灾诚实回答,“那个时候,你有往生骨,是不会死的。”
所以他才会救他。
而现在,宴北辰把往生骨送给了别人,失去不死之身。
所以他来杀他。
第53章053
刑灾抬头看向天空。
大雨没有来, 反而隐现雷声。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刑灾笑容清雅,说着只有宴北辰能听见的话:“像尊上这样的人,就该死在这里, 不要再祸害更多人。这场天劫,本就是为你而设,你竟然妄图以三界为赌注,替你挡下这些劫雷, 甚至连伐弋都不愿意放过。”
他摇头,似乎很失望。
两人都清楚, 头顶密密麻麻的劫雷,全是宴北辰的。
他曾告诉画酒,他修无情道。
但画酒没有理解,他就是被天道追杀的无情道本身。
世人都信奉天道,对天道感恩戴德?
那他偏不。
天道并非完美,善取不足而补有余, 溢出世间罪业。
罪业之间,诞生妄念, 妄念一生, 杀戮滔天。
无情一道,为妄念之根本。
宁杀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他分毫。
正邪不两立, 相生相克。
天道想清除异己,灭杀无情道,宴北辰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同样想让天道去死。
天道因众生信奉而存在。失去世人, 失去一切。
而宴北辰什么也不在乎, 他就是自己唯一的信徒。
杀死世人,就能杀死天道。
劫雷无法躲避, 迟早要劈下来。
面对不知何时降临的威胁,宴北辰以数十万的神魔大军献祭,主动引出劫雷。
他要绑架三界众生,让三界以血肉之躯,替他偿命,替他扛劫。
他苦心经营,登上魔尊之位,集魔界之力,向神族开战,只为今日——
用近乎野蛮的方式,血洗三界,血洗天道。
虽然野蛮,但即使是刑灾,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具有造物主气质的方案。
以三界,殉天道。
所以他才会和画酒说,逃去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杀死天道,无情道将主宰世间。
到那时,他将是唯一的道,唯一的神。
真理总是需要流血牺牲。
天道可以用邪魔的血去成全世人,邪魔为什么不可以用世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
红衣青年沉默片刻,反问:“你怎么确定,我就一定想让伐弋死呢?”
刑灾愣了片刻,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鬼话,直接笑了:“那你会让他们活吗?”
宴北辰回过神,放眼望去,那些面庞或熟悉或陌生。
“他们”是眼前所有人,是神魔数十万大军,更是三界所有生灵。
要是可以选,他也不想赶尽杀绝。
可是,但凡世上还有任何一个信奉天道的人存在,他过去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让“他们”活,那他就得去死。
宴北辰摇头:“你说得对,我确实想让他们都死。”
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一直以来,他都在坚定推行计划。
很多人觉得他无情,实际那并不是无情,而是从未在意。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命。
本来他没打算让伐弋跟来,临近出发,忽然叫上伐弋:“算了,跟上吧。”
宴北辰抬头望着上方,即将成势的紫雷倒映在他眼底,如同盛世中,一轮又一轮,永开不败的繁花。
是末日,更是新生。
他问刑灾:“你知道我想干什么,还一直帮我?”
刑灾丝毫不见慌张:“尊上又错了,我没有在帮你,只是想让你看清一些东西。眼前这些人,绝大部分都不是我在意的。”
“她才是我唯一的底牌!”
白衣青年手中折扇合拢,直指画酒!
宴北辰冷冷盯着他。
或许是为了反击他的话,缚住青瑶的捆仙索越收越紧,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你真可笑。”
红衣青年扯唇笑笑,顺手抽出一把长剑,朝刑灾掷过去,插过他的躯体。
即便中剑,男人依旧笑吟吟的,摊开双手,身躯化成大片雪白的光,一点点消散。
天道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死。
世人都是祂的信徒,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存在,祂就不会死。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可以是祂。
只是宴北辰厌烦这个化身,不想再看见。
解决完刑灾,他将目光投向画酒。
时间重新流动。
狂风中,少女发丝早就凌乱,唯独一双眼睛很亮,直直看着他。
这条命是常嬷嬷给她的,轻易死去太不划算。
她不想死在这里,但又很清楚,不可能活着走出苍野。
不救她也没关系,反正连母亲都抛弃她了。
她只想要他的一丝犹豫。
哪怕只是一丝犹豫,也算真心。
但青年冷漠开口:“不换。”
击碎画酒最后的幻想。
小神族心底着急:“不换的话,那别怪我不客气!”
神明陨落前,曾留下遗言。
新天道初开时,鸿蒙诞生邪念。
邪念自诩无情道,背负天罚,懵懂游于世间数万年,直至托生于母体降生。
等到邪念长大,会引来灭世劫雷,三界存亡,系于一线。
没人知道那一线是什么,小神族只觉得迟则生变,不能再拖下去,当即准备斩杀人质。
长戟切断画酒脖子前,红衣青年抬手,雪白灵力瞬间盛开,隔空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不客气。”
男人神情冷硬,直接出手,拧断小神族的脖子。
神族大军显然没想到,宴北辰的实力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顾不得人质,蜂拥而上,朝魔族大军冲去。
雷声愈发密集。
出乎所有人意料,红衣青年飞向上空,借劫雷之势,干脆利落,没有一瞬迟疑,挖出了青瑶的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
神心出体,青瑶肉体凡胎,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湮灭在第一道劫雷中。
“阿瑶!”
要不是被神侍死死拖住,颜银当即就要扑过去,和她一起灰飞烟灭。
密网般的紫色劫雷中,九琉神心盘旋而上,落入青年手中。
宴北辰眯起眼,细细打量那颗神心。
雪白神光中,内里无数黑气,几乎将它侵蚀殆尽。
没用了。
神族大军一拥而上,将画酒挤开。
等她抬起头,云端之上,大军阵前,红衣青年捏碎那颗神心!
画酒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只能喃喃:“不……”
那是她的神心,可现在碎了。
混乱中,根本没人有闲心在意她。
头顶一只靴子踩下来,画酒下意识抱住头,忽然被一道力量往上拉。等回过神,周围的神族大军已经被扫荡开去,宴北辰伸手将她拉上去。
画酒几乎恍惚。
光影错乱间,她仿佛看见当年顾州城楼上来救她的人。
那时候,他是仅剩的、愿意冒险回头找她的人。
当然,她早就清醒了。
那次他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救他的往生骨。
这次也一样。
周围的刀光剑影,生生死死,都被包裹两人的透明结界隔绝开。
像慢放的海市蜃楼,所有人都只是在时间线上爬行的蜗牛,被截成一帧帧的图片。
而结界内的时间不受影响。
苍野天域,劫雷汇聚得越来越大。
下方更恐怖,山川拔地而起,白云滚入焦土,化成滔天巨浪,似乎要淹没一切生命。
神魔大军在空中几乎站不稳,连交战的心思都快没有。
宴北辰不在意外面那些人,坦然承认:“本来我打算,先用你的身体养着我的往生骨。可后来,你背着我走了好远的路,于是我改变主意,想让你一起活。”
这话纯属自欺欺人。
世间所有生命,当然也包含画酒在内,少一个都不行。
他肯定是要杀她的。
虽说画酒必须死,但他有他的办法。
等天道死了,他再捏出一个新的她。
毕竟他说过要娶她,是真心实意的。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捏出新的伐弋,新的刑灾。
只要他想,他可以捏出任何人。
可结局在刚刚发生改写。
任何人里,不再包含画酒。
因为青瑶利用神心使用禁术,弄脏了九琉神心。
没有纯粹的神心,世间不会再有下一个画酒。
画酒并不知道这一切。
但她看懂他脸上的悲伤,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无论在哪里,宴北辰总是游刃有余的。
这一刻,他捏住她的肩,难得失态:“如果我们只能有一个活下去,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该舍弃你了?林州一战,我们流落大荒,长命跟了我几百年,我不也是说杀就杀?怪就怪,它不该自作主张为我挡箭,受伤拖后腿。”
无助与愤怒下,青年的眼尾变得血红。
画酒却只感受到他的颤抖。
上一次,他选择舍弃长命。
而这次,轮到她了。
这样想也不太准确,舍弃起码说明很在意。
事实上,在他心里,她可能还比不上长命。
青年看着她,满眼幽怨:“你也一样,为什么总让我为难?明明你这么蠢,被青瑶利用欺骗,跑过来杀我。可是好奇怪,我不想让你死。”
说到这里,他声音越来越低。
很快他重新冷静。
如果不能一起活,注定有人要死,那死的那个人,绝不能是他!
理智在狂妄叫嚣,通知他该动手了。
无论神魔,都是百年一劫。
而宴北辰非神非魔,是逆天而生的异类,一生只有一劫。
过劫则寿与天齐,不过就灰飞烟灭。
宴北辰紧紧抱住她。
天地接壤处,白金光芒朝两人不断汇聚。
少女长衣雪白,男人褪去喜服,只着一身纯净的黑,以亲密的姿态拥抱。
白与黑,光与暗。
他没有表情地陈述:“我见过最丑陋崎岖的人心,直视过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族。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了想要的,我连自己的往生骨都能生生斩下来。你觉得,我该为你放弃吗?你让我为难了,我该放弃你才对。”
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从远处看,两人亲密无间。
只有画酒知道,完全不是那样。
那只杀死小神族的手,此刻温柔贴在她后颈上,稍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
画酒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茫然抬起头,看向天上数万朵雷云,如同瑰丽紫昙,接连盛开。
而脚下,狂风怒号,火山爆发出岩浆,白浪盘旋着耸立山峰,像一只只手伸来,要把日月一同摘下。
外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有人大喊:“那些雷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劫雷吧,怎么可能这么多!”
神魔劫雷,一次百道,可眼下情形,数十倍也不止。
周围传来众人惊恐的声音,两人身旁有透明的结界包裹着,无人能靠近。
多?
宴北辰眼底凉薄。
他觉得不多。
为整个三界送葬,再多的劫雷,也不算多。
画酒隐约猜到他想干什么,目光逐渐变得绝望。
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少女唇齿启合,像要说些什么,恰巧头顶劫雷凝聚,动静响彻天地,宴北辰压根没听清,只看见水珠顺着她脸侧滑落,静悄悄下了几滴雨。
不过也不重要了。
“别害怕。”
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我爱你,你别哭。”宴北辰是这样说的。
画酒完全愣住了,眼泪悬在下颌。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下一刻,脸上的怔愣悉数变成痛苦。
那只替她擦去眼泪的手,悄无声息绕到她肩后,寒光一闪,露出锋利至极的黑色刀刃,从背后直直扎进她的心房!
鲜血一下子涌上来,画酒来不及咽下去,悉数吐出来。
她眼中有不解,但更多的,是闪烁在水光中的惊恐。
整个过程,男人握刀的手一点也没抖。神情冷戾,不容冒犯,世间万物都映在他眼底,却无一能使他动容。
刀子完全扎进少女后心那一刻,天域变得苍黄,飞沙走石,烈阳像撑开的巨大红伞,占据一半多的天空。
在末日景象面前,所有人都如此渺小。
画酒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朝刀尖裹去,凌迟般疼痛,却被他紧紧环住,无法动弹,连身后那柄利刃都无法碰到,不能将它拔出去。
重重紫雷,瑰丽盛开。
“我爱你,画酒。”
他安静地重复,俯身在她耳边,诅咒般告白,“所以替我去死,好不好?”
画酒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是忍不住疑惑。
爱?他说的,竟然真的是爱。
那他的爱还真是令人害怕。
刀刃扎碎胸腔跳动的心,血液鲜红,顺着黑色长刃蜿蜒。
那颗血肉之心变得死气沉沉,血红转变为黑色,成为一块没有生命力的石头,破出少女的身体,盘旋飞上两人头顶,大放光芒。
一瞬间,整个苍野都被往生骨的白光笼罩。
少女乌黑的瞳仁逐渐涣散,只看见乌云散去,天空澄澈。
苍野绵延万里的黑色山脉在张牙舞爪,燃烧沸腾,像无数高举的手。
山脚下,瑰丽的血河蜿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画酒闭上眼,笑出眼泪,耳畔巨响,劫雷劈了下来。
这一生真可悲,所有人都说爱她,所有人都想杀她。
如果可以选,那她不要任何人的爱,她只想好好活着。
可她从来没有机会选择。
她还在等小哑巴回来,重新帮她系好红绳,陪她一起看流星。
好可惜,以后的每一场流星,都不会再看到。
再多怨恨与不甘心,都随着生命一同流逝。
外面尽是神魔的惨叫哀嚎,天罚洗劫下,整个世界如同炼狱。
直到怀中姑娘彻底失去生息,手臂软软滑下去,宴北辰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态。
少女腕上红绳散开,铃铛从万丈高空摔下去,四分五裂。
那条长发带婉转飘扬,被他抬手接住。
她至死也未主动解下。
第54章054
画酒有意识的时候, 云水居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春日里,神族星州的百花, 又是新的一季。
她甚至能闻到花香,眼皮却逾千斤重,始终睁不开。
除了看不见,其余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屋内静悄悄的, 落针可闻,有人正往门外迈, 画酒听见他说:“小帝姬醒来的话,不必禀报,让她安心静养即可。”
格外冷清,不近人情。
言外之意,就是丢她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
画酒开始困惑,她分明记得, 她已经死了。
山脉绵延的苍野,重重紫雷汇聚, 轰然盛开, 不绝于耳。
画酒的头好痛。
她觉得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呼之欲出。
到底是谁?
越急越想不起来。
一番挣扎,床上的少女猛然睁开眼, 像溺水者终于挣出水面,大口喘着气。
眼前景象一点点破碎,又一点点平整, 随着呼吸起伏。
屋内布置很熟悉, 令画酒恍惚。
没等她想明白,一道青色身影突然冒出来, 毫无预兆扑进她怀里。
画酒被狠狠砸了一下,想把人推开,但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太好了!画酒你总算醒啦!”
少女语气欣喜,亲昵抱着画酒,一副和她关系很要好的样子。
满是喜悦的语气,成功让门口的人顿住脚步。
画酒下意识偏头,只见鸟羽屏风后,朦胧高挑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微动,他似乎也偏过头,往里面看了一下。
或许是察觉到画酒的打量,很快,屏风后的人沉默离开,只剩一串渐远的脚步声。
画酒还是没想起他是谁。
收回视线,目光平静,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青瑶?”嗓音哑得把画酒自己都吓一跳。
说实话,她挺害怕的。
因为她记得青瑶也死了,还死在她前面。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趴在自己身上,换谁来都得崩溃。
面对害怕,每个人反应不同,画酒就属于没有反应那一类。
要是寻常人,这副表情大概很木讷。
但躺在床上的少女,琼鼻漆目,稚嫩到没什么攻击性。在得天独厚的容颜面前,再无趣的表情,也会立刻生动。
所以落在旁人眼中,画酒最多只算冷漠。
少女皱眉咳了两声,总算没那么难受。
“没事吧?”青瑶神情格外认真。
画酒当然不会觉得她真在关心自己。
闻言,侍女们也不敢抬头,安静侍立一旁。
即便不看,也知道床边依偎的两名少女,面容有三分神似。
本来,她们就是表姐妹。
这事有些复杂,得从云州颜家说起。
云州颜家,没落氏族,却生了两个好女儿,风华绝代。
大小姐颜银,嫁星州天君星沉言,诞下储君珈泽和帝姬青瑶。
二小姐颜楚,嫁云州天君云渡,诞下帝姬画酒。
过去数百年,神界四州,少有氏族能越过颜家的风头去。
可惜后来,颜楚死了。
本来颜楚就不是云渡中意的姑娘,两人婚后不和,堪比怨偶,两看相厌。
后来不少好事者分析,颜楚之所以含恨而终,就是没嫁对人。
云渡最大的劣势,在于他虽贵为天君,上头却压着一个强势的云老太妃。
不像星沉言,双亲早早就死在战场上,没有烦恼。
颜楚与云老太妃不睦,背后又没有云渡的支持,很快香消玉殒。
临死前,她咳着血,指着云渡大笑,状若癫狂,吐露惊天大秘密。
外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反正颜楚死后,星沉言就派人,去云州把画酒接了回来。
云老太妃要求星州归还青瑶,颜银舍不得,不肯将她送回云州。
星沉言拿她没办法,只能与云州周旋,留下青瑶。
于是画酒和青瑶这对表姐妹,不得不成为,名义上的亲姐妹。
画酒曾经以为,虽然上一辈恩怨复杂,但是不会影响,他们三人从小到大的感情。
事实证明,她看走眼了。
青瑶何止讨厌她,简直恨不得让她去死!
但有外人在场的情况,青瑶总是很会伪装。
她握住画酒的手,笑容纯粹:“哥哥刚离开,肯定不知道你醒了。要是知道的话,他一定很高兴!”
哥哥?
画酒反应过来,刚刚在门口的,原来是珈泽。
怪不得这么熟悉。
大概真的过去太久,她对他的印象,早就模糊。
青瑶就是故意想气她。
刚才两人都看见,珈泽明明知道画酒醒了,单纯厌恶,不想见她。
画酒没有心情难过,苦中作乐地想,她应该是真死透了,都见到珈泽了。
局面不算太差,起码大家殊途同归。
不过她搞不懂青瑶,都这时候了,还在演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
事出反常必有妖,画酒转动脑袋,果然在角落发现几个侍女。
侍女们沉默埋着头,白色的服饰圣洁,向上收窄,像绣着金线图纹的百合花。
青瑶赶紧抓住她的手道歉:“画酒,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生气,害你跑出去,掉进莲池。”
“莲池?”
画酒晕乎了,只记得云水居有莲池。
青瑶不敢看她,委屈道:“虽然浮绘瓶是哥哥送给我的,不过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打碎就打碎,我不该闹脾气……”
说到这里,画酒彻底想起来了。
这时候,她应该刚被接回星州不久。
再过半月,是她和青瑶三百岁的诞辰,大家都忙着生日宴的事,没人在意刚被领回来的画酒。
忙碌的人群中,画酒显得无所事事,又显得多余刺眼。
星沉言本意是将青瑶送回云州,把景烟居空出来,让给画酒住,但颜银不肯。
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这场争吵以星沉言闭关收尾,他不再管这些事,全权交由颜银处理。
颜银本就厌恶画酒,直接把她当空气。
没人关心画酒住哪里,她只好厚着脸皮,跟在青瑶身后,像只小尾巴,赖在景烟居。
景烟居是星州帝姬出生前,星沉言用浓厚灵力蕴养百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亲力亲为,提前布置。
那时他还没和颜银决裂,如同天下每个平凡的父亲,只想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捧给未出世的孩子。
独一无二,字面意思就是,一个人住进来,会被照顾得相当好;
两个人的话,就有一个人多余,注定被忽视。
景烟居的仆从侍女,从小就跟在青瑶后面追,众星捧月。
乍然多出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自在。
画酒察觉到,这里没人欢迎她。
身边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忽视她、疏远她。
但云州已经把她送回星州,她不可能再回去,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只能找人帮忙。
但面对颜银冷漠轻视的眼神,画酒开不了口。
星沉言就更别提了,尽管那是她亲生父亲。
画酒还记得,她回来那日,天空阴沉沉的,混杂着蘑菇发霉的气味。
朝鸣殿中,星沉言问起她试炼的事,询问她有何打算。
试炼是神界传统,每当神族满三百岁,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进入雪域,寻找本命法器。
对三百岁的小神族来说,里面危机重重,实在凶险。
但也是一生中,屈指可数的机遇。
珈泽的浮沉剑,就是在里面拿的。
进入雪域,生死由命。
星沉言问她话时,画酒记起青瑶曾经告诉她,说试炼很危险,每年都有很多小仙子折在里面,死状凄惨。
画酒又想到珈泽。
连他那样厉害的人,出来时,一身白衣都是血,伤痕累累,站都站不稳。
画酒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太害怕了。
星沉言看出她的懦弱退缩,满眼失望,罚她跪在殿外,等想清楚再起来。
朝鸣殿外,来往的侍女星使众多,各司其职,没人关注跪着的画酒。
见多就习惯了。
珈泽小时候犯了错,也跪在这里。
但画酒不知道,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情急之下,她低下头:“父亲,我不想去试炼。”
说完这句,心里沉闷,像下了一场潮湿的梅雨。
那时候画酒还太小,不明白这场雨意味着什么。
后来无数个夜晚,她辗转反侧,终于想明白,原来那是她的叹息,变成雨滴落下来。
拒绝之后,画酒满心紧张,出乎意料的是,星沉言并没有出言责骂。
但她宁愿被责骂,也不想听见,殿内那声极轻的叹息。
星沉言:“既然想清楚,那就回去吧。”
画酒的呼吸微微凝滞。
她回过神,慌忙起身离开。
她知道的,父亲对她失望透顶了。
这种失望令她感到害怕。
遇到麻烦,她也不敢再去打扰父亲,只好跑去找珈泽。
记忆中,珈泽一直对她很好。
虽然别人都说他待人冷淡,拒人千里之外。
但画酒认为,她们口中的珈泽,和她见到的,似乎不是同一个。
珈泽明明是最有耐心的人,会帮她叠纸鹤,坐在床头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她一度觉得,珈泽是世上最好的人。
为此,她无数次羡慕青瑶,羡慕她可以天天和珈泽待在一起。
“珈泽哥哥,你真好,我想永远和你待在一起。”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浅浅笑了:“我也很想和画酒在一起,所以你要快些长大。”
画酒不明白,为什么要等长大?
可即便不懂,她也开始期待这一天。
就算大家都讨厌她,但珈泽会一如既往待她好。
清晨天刚亮,她就去珈泽宫殿外等着,侍卫却不放她进去,冷声重复:“殿下不在,小帝姬有事,请另寻时机。”
画酒被拦在外面,面对手持银戟的侍卫,几度欲言又止。
虽然她挺弱的,但她能感受到珈泽的神息,知道他就在里面。
原来他也讨厌她。
转念又想,也许他只是暂时生气。等他气消,自然会出来见她。
怀着这种期待,画酒一直等,等到心灰意冷,他也始终没露面。
她就这样在他宫殿外,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不得不离开。
拖着疲惫的身子,画酒回到景烟居。
殿内没有人。
画酒正疑惑,忽然一阵风过,书案上,青釉的浮绘瓶摇摇晃晃。
这是青瑶最喜欢的瓷瓶!
画酒想去抢救,却还是差一步,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眼前摔下去,碎了一地!
慌乱下,她顾不得多想,当即上前去捡碎片,手指颤抖得不像话。
她知道青瑶有多在意这只瓶子。
珈泽前往逍遥墟历练时,青瑶央求许久,他才松口,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浮绘瓶曾是上古妖兽的心爱之物,珈泽帮她抢了过来。
青瑶很宝贝这只瓶子,平时就摆在书案上,谁也不许碰。
放一些清水进去,每日都能长出不同的花,枝枝蔓蔓,清香四溢。
作为法器花瓶,价值珍贵,碎了就不可能用灵力修复。
画酒慌得六神无主。
没等她想出解决办法,背后突然冒出少女清脆的声音:“画酒,我们回来啦!”
门口处,青裙少女满心喜悦,直到她看清地上的碎片,以及碎片前,手足无措的画酒。
青瑶冲上来,推开画酒,伏在地上,望着那堆碎片,眼泪簌簌而落。
“这是哥哥送给我的,你为什么要打碎它?”她泪眼朦胧地质问。
画酒脸色更加惨白,“不是我。它忽然被风吹下来……”
“怎么可能!”
青瑶不信,觉得就是画酒故意的,含着眼泪斥责,“你回来了,就要抢走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回来?”
此时颜银走进来,将侍女留在殿外。
今夜青瑶非拉着她一起回来,跑得又快,将她扔在后面。
颜银仿佛根本没看见画酒,径直走到青瑶面前,轻声安慰:“没关系,一只瓶子罢了,明日母亲派人,为你寻更好的回来。”
“没有更好的,这是哥哥送给我的!”青瑶越发伤心。
整个过程,画酒都被当成空气,颜银甚至连冷漠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画酒揉揉眼睛,没有眼泪,心却酸得揪在一块。
颜银甚至懒得询问,认定是她干的。
眼前的场景很荒谬,青瑶在哭,颜银耐心哄她。
直到青瑶闹脾气,指着她,生气说,不想再看到这个罪魁祸首。
颜银依她:“好,不想看到,我们就把她赶出去。”
画酒再也无法忍受,趁夜跑出去,没人出来追她。
她太害怕这个糟糕的环境,只想离得远远的,一股脑往前跑,慌不择路。
等再有意识,她已经踩空,跌进莲池里。
水泡一下子淹过头顶,吞没她的呼救声。
四周灵气充裕,莲池里的花叶,养得格外硕大,随便一片叶子都能把人砸死。
加上终年不散的白雾,掩藏住一个小姑娘很容易。
越急越出错,画酒好不容易想起灵诀,却被水面下的藤蔓缠住脚腕。
她死死抱住荷叶粗大的茎干,才没彻底沉下去。
那一刻,画酒好想念云州。
在云州,颜楚会骂她,但起码她有住的地方,没人会把她赶出去。
眼眶酸酸胀胀。
她第一次意识到,虽然颜楚脾气坏,但是以后,她再也见不到这个对她很坏的人。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砸散莲池厚重的雾气。
夜雨的掩饰下,画酒终于敢放声哭泣。
莲池偏僻,平时没人会来这里,画酒只能等天亮,再想办法出去。
抱着荷叶的茎,少女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冻得失去知觉,被人救起,安置在附近的云水居——这里偏僻,没人愿意住,成为画酒的居所。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青瑶特意叫颜银一起回来,是为商议生辰宴。
可惜被画酒扫了兴。
于是两人的生辰宴,变成青瑶一个人的,不再征求画酒的意见。
……
画酒想起了一切。
此刻,青瑶就扑在她床前,假惺惺道歉。
要是以前,画酒没准还真会相信。
但现在,她冷冷抽回手。
这演技太拙劣。
浮绘瓶本就不是寻常物,除非用灵术暴力破坏,否则就是从再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不可能碎。
但就是那么巧,它被风吹了下来。
早不碎晚不碎,偏偏在青瑶她们进来前,哗啦啦碎一地,碎在唯一有嫌疑的画酒面前。
直接坐实她因嫉妒打碎花瓶。
这种把戏,连现在的画酒都骗不过,更何况颜银?
她就是有意偏袒青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画酒闭上眼,再度睁开。
重要的是,她重生了!
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忽然变成现实。
画酒呼吸有些急促。
一夕之间,上天把期待已久的礼物,捧到她面前来,让她有些懵。
画酒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想到这里,她忽然抓起青瑶的手,掐了一把。
第55章055
“你干什么!”
青瑶恶狠狠大喊, 立马抽回手捂住。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失态。
她心虚地瞟一眼画酒,发现她并没在意, 悄悄松一口气。
这下画酒确定了。
青瑶会喊痛,所以不是梦。
本来她想掐自己的,但四肢有些麻,效果不佳, 只能麻烦青瑶代劳。
她推开青瑶,拒绝她虚伪的示好:“这点痛都受不了, 还道什么歉?”
如果只是口头道歉,完全不用付诸实际行动,那画酒不接受。
青瑶不忿,却也只能吃哑巴亏。
画酒无意与她纠缠,冷声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青瑶姐姐还是早些离开吧, 免得我把病气传染给你。”
丝毫不留情面。
这里是云水居,又不是景烟居, 青瑶只能继续吃瘪。
等青瑶走远, 画酒不敢耽搁,立即动身。
见她下床,侍女们羔羊般的面具终于破碎:“小帝姬你不能起来, 殿下说过,你需要静养!”
画酒摇头,心里很急:“没时间了, 快帮我梳洗, 我要去朝鸣殿。”
她要赶在试炼名单上报前,面见星沉言。
得知事态紧急, 侍女们也不敢含糊,立马帮她收拾。
少女脸上带着病容,这副样子,是不能去见天君的。
侍女们小心翼翼,帮她扑了层腮红,看起来总算精神些。
照了照镜子,觉得没太大问题,画酒出发了。
神族生命漫长,然而能把握住的契机,不过二三。
其中真正能改变命运的,只会更少。
对画酒的求见,星沉言毫不意外。
又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在等她,只是像一截情绪内敛的朽木,不想对外界释放任何讯息。
一路走来,看着逐渐与模糊记忆重合的朝鸣殿,画酒感慨万千。
隔了好几百年的岁月,她终于有机会,重新站在这里。
上一次,她只会揉着眼睛哭。
这一次,她要长出自己的脊梁,屹立天地间,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负。
画酒的心跳得很快,她将手轻放在锁骨下方,感受着久违的熟悉。
她的神心还在,一切都还有机会。
进入殿内,格外通畅。
看见画酒,侍从自动退立两侧,主动为她让出一条道。
殿内只有父女两人,画酒俯首道:“父亲,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参加试炼。”
她已经做好被惩罚的准备。
但无论如何,雪域她一定得去。
一切根源不在于青瑶,不在于任何人,只是因为她太弱。
弱小,就是会被欺负。
她想变强大,不想再仰仗任何人的脸色活着。
出乎意料,星沉言没有追问她出尔反尔的原因,只满意道:“很好。”
作为他的女儿,弱一点没关系。
但如果遇到困难就放弃,那样的话,她不配成为星州的帝姬。
虽然他对颜银已经攒够失望,但那些是大人之间的事,不影响他对画酒的看法。
朝鸣殿中,年轻的天君痛苦闭上眼,转动手中檀珠,语气却温和:“你是最像我的孩子,父亲希望,你能从雪域平安回来。”
珈泽生得像他,然而继承星州治愈系神脉的,只有画酒。
所以他说,画酒是最像他的孩子。
只要她愿意迈出一步,前去试炼,他就已经满意。
至于结果,他不在乎。
这只是普通神族逆天改命的机遇,对星州帝姬来说,多一件或少一件法器,其实毫无差别。
换言之,就算珈泽当年没拿到浮沉剑,星州也会替他寻到更好的。
不过能靠实力,向外界证明自己,当然更好。
星沉言一直知晓画酒的处境,也知道她醒来后的变化,只是从不主动过问。
画酒愿意去,那他培养她。
画酒不愿意,那就算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人有义务,为他的期待买单。
他也没兴趣干涉别人的想法,哪怕是他亲骨肉。
以前,星沉言眼里只有两种人,那就是颜银和其他人。
现在他连颜银都不想管了,任由她疯,更别提其他人的死活。
*
离开朝鸣殿,画酒回到云水居,准备试炼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反正会发生些什么,她大概都知道,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这期间,外面喜气洋洋,一派热闹。
“前些日子,魔族又来进犯,幸亏神界将士英勇无畏,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草地上,红衣侍女惬意又自豪。
“魔族简直太坏了,他们明明有地盘,为什么总来进犯咱们?”小侍女愤慨。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神界多好啊,灵力充沛,处处都是好地方,哪像魔界那个鬼地方。”说到这里,红衣侍女满脸嫌弃。
其实她也没亲自去过魔界,但大家都这么说。
她摆摆手,“不过魔族这次输得挺惨,咱们大获全胜,抓了一堆俘虏,听说个个穷凶极恶!”
小侍女害怕,赶紧跳起来捂她的嘴,让她别说了。
见目的达成,红衣侍女笑道:“别害怕,来了咱们星州的地盘,管他多大的本事,都只能蜷着!我听说,为表臣服,魔尊巫樗甚至连他亲儿子,都送来当质子!”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
七日时间很快过去,又是前往幻思宫进学的日子。
画酒自然也得去,不同的是,这次她没再去找青瑶一起。
雪白的宫殿前,来自四州的弟子三三两两成堆,服饰都是浅紫色,从远处看,像流动的紫色河水,往入口处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