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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041

明明用着最轻快的语气, 可还是忍不住难过,泪水从眼底,一点一点漫上来。

画酒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

放在以前, 这是她绝对不敢想象的场景——她竟然把这样难看的一面,展现给了宴北辰。

与她相比,他显得格外淡定,单手支起下巴, 目光安静地看着她。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半晌, 他轻嗤一声,反问道:“因为觉得我不会娶你,所以你就跑来算计我?”

“是!”

画酒红着眼说,“既然许诺过,就不可以失信!”

她只记得,他说过要娶她, 不可以言而无信。

“不怕死吗?”他眉眼瞬间阴沉。

画酒想,当然怕啊。

谁又不怕死呢?

但是, 从她来到这里那刻起, 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成功,要么死。

现在结果只剩下一个了。

因为他已经看穿她的诡计,不会被她骗到。

正好, 不必再为此忐忑。

所以说出那番话时,她真的已经做好受死的准备。

画酒笑得凄凉。

那绝望的笑意,落入青年眼中, 成为另类的挑衅。

她仿佛在说, 你看,你就是舍不得杀我。

宴北辰彻底被激怒, 猛然倾身凑近,捏起她的下巴,又难忍厌恶般,将人推远。

“就这么轻贱?”他的话像刀子。

画酒表情彻底麻木,心想他既然不着急杀她,那不如试试靠近他。

反正结果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她心底只剩一个念头,她需要他的力量避劫。

凑近时,她说:“殿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绑起来,永远关在我身边。”

其实她很喜欢和他说话,可他总是忙,没空听她无聊的话语。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说了。

少女半跪在他身前,捧起他的脸,吻在他眼尾。

外面的世界太繁华,只有这样,他的眼睛才能永远只看向她一个人。

画酒知道,自己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所以她的吻极近虔诚,甚至带着轻微颤抖。

宴北辰死死盯着她,没有动作,更没有动容。

少女取下发带,轻轻缠绕在他手腕上。

一圈,两圈,很多圈。

可即便如此,画酒还是清楚,从她今天来到这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走到了尽头。

她小心翼翼打了个蝴蝶结,像她卑微的爱,很轻易就能被解开,就能被丢弃。

这是条粉白色的长长发带,只有一指余宽,从她发上取下,系在男人没什么血色的手腕上,显得不合时宜。

“你别弄脏了。”

她哀求望着他。

她不喜欢脏东西,弄脏她就不要了。

混乱中,宴北辰忍无可忍,挥袖灭了满殿烛火。

画酒只能在黑暗中颤抖摸索。

她生涩缓缓亲吻,发现他的不为所动。

他像一座冷硬冰山,任由她辛苦攀上顶峰,才发现那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他不爱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幸好现在没有光,不然的话,画酒甚至不敢想象他此刻的目光。

那肯定会令她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画酒亲得嘴唇发麻,终于确定,她实在无法打动他。

灰心丧气到极点时,她撑着身子爬起来,踉跄下榻,缩进黑暗的角落里。

合欢花露不能打动他,她也不能打动他。

她算计他,肯定是没命再走出去的。

虽然早就猜到结局,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黑暗角落里,传来少女孤独又极力压抑的哭声。

她早就该明白,在青瑶和她之间做选择题,从来没有人会选择她。

“珈泽哥哥,你赢了。你说得对,不会有人爱我的。”

她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话。

殿内熄灭的烛火重新亮起来。

画酒不敢再哭,害怕地抬起手,像无助的雏鸟,抬起羸弱的翅膀挡住身前,不敢窥探外面的光。

光却强硬闯进她的世界。

头顶上方,宴北辰披上外袍走来:“哪怕我并不喜欢你,你也确定,要献身于我?”他最后问她一次。

画酒脊背僵硬,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点了下头。

思考后,又缓慢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事,画酒也不太清楚,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

青年将她打横抱起,并不温柔地重新扔上榻。

这一次,她由主动变为被动。

宴北辰欺身压上,交握住她的指,亲吻她的指尖。

少女指尖染着淡淡的粉,给人微甜的错觉。

他不轻不重咬了一口,痛感让画酒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一番动作,青年单膝抵住裙摆,呼吸微微热起来,喘在少女雪白颈侧,弄得画酒脖子很痒。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像蓄势待发的猛兽,让人害怕。

画酒像只不安的小兽,躺在下方,轻轻颤栗。

衣衫剥离,他扣住少女光洁的肩,不带情感地亲吻秀挺山峦。

不知抵住什么,青年皱起眉,往下看了一眼。做这个动作时,他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垂到少女耳侧。

那里早就红透了。

“不要动。”画酒被压得难受,蹙眉提醒。

周围空气好像变得稀薄,她伸手抵在他身前,想争取一寸息喘空间。

然而青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刚才胆子不是挺大。”

他按住她的手。

卡了一会,终于找到诀窍。青年伸出掌心,垫高少女后腰。

画酒猛然坠入黑暗里,又安静地浮起。

密密麻麻的吻像潮浪,压得人无法呼吸。

他甚至亲吻了她的足背。

黑暗里有一叶小舟,随着水波摇晃,荡开凶猛波浪。

眼泪顺着颈侧滑落,她大口喘着气,清晰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像溺在深湖里,快要死去。

是,她不择手段地算计他。

但是如果能成为珍宝,谁又愿意不择手段?

她不是任何人的珍宝,命如草芥,飘若浮萍。独自走在黑暗里,凭借直觉前行,跌跌撞撞,走得满身伤痕。

男人吻去她颈侧的泪,说着残忍的话。

“阿七,何必这么着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轻笑。

画酒失神望着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

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宴北辰将一只手支在她脑袋旁,另一只手掐起她的脸,低头吻了她,蜻蜓点水,很快离开。

他问:“是不是毫无感觉?”

画酒长睫颤动。

其实有感觉,她觉得好痛,甚至忍不住想要推开他。

只是她力气小,推不动。

现在的情况,早就不是她能拒绝的。

烛光投来,上方青年鸦羽般的睫,根根分明。

她看着他,他说着薄情的话:“我也一样。因为你想要的,是我毫无保留的爱,而不是我无关情欲的吻。”

画酒闭上眼,头痛欲裂,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凌迟般的痛。

青年腕上滑稽的发带在她眼前晃荡,梦幻迷离,但他的行为却越发凶狠。

“求求你,别动。”她一直哭。

“不动怎么可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画酒痛得快昏过去。

她想过会痛,没想过会这么痛。

乍然看见那骇人巨物时,她脑子直接懵掉,没想到能一点点磨进去。

温度烫得惊人,深深埋在她体内。

越恨越爱,越爱越狠。

他依旧不愿意放过她,一字一句,继续未完的话题。

“因为你想得到我的爱,所以拼命用你希望得到的爱的方式,不计后果,自我感动式奉献。你给我的一切,其实都是你想要的。你只是把我当成另一个自己,那个缺少爱、缺少希望的弱小的你,就好像,一无所有的人,拼命向世上最富有的人施舍。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他用简单的四个字,总结她卑微的一生。

画酒摇头呜咽:“别再说了。”

可笑吗?

她想反问,又不知道该问谁。

“你要的爱,我给不了你。”宴北辰并不瞒她。

他的眼尾几乎红透了,在灯光辉映下像长长的阴影,望着她,是捕食者的凝视。

无心之人,连狂澜的爱,都能被消融成微风,敲不开那扇注定紧闭的窗。

能有些微回响,已是上天赠慰。

那不是他会有的东西,所以给不了她。

虽然他不能爱她,但她痛苦的眼泪,让他觉得兴奋,比杀巫樗时还兴奋。

他抱着她,顺着少女脊骨的走向下滑:“皮囊之下,有二百零六骨。以刀解之,可切三千一百七十八刀。”

画酒没在听,半垂眼尾,任由他抱住。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死了,灵魂都快飘出去了。

“你知道吗,我杀巫樗的时候,在想你。”

青年抚摸她的脸,像在说情话。

可一说话,他就更加用力,“我想,应该给你送一份才对,怎么能全给让赤蛇吃独食呢?”

无法忍耐时,画酒依旧分出精神思考:“你在说什么?”

青年笑容阴冷:“没听懂?那天巫樗没死,我把他关了起来,然后一刀一刀杀了他。”

他回想起巫樗哀求的眼神。

密室中,他懒洋洋走到巫樗身前,说着大逆不道的话:“父亲,你太老,活得糊涂,令人心烦,早就该死了。”

巫樗不能动弹,宴北辰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得那么快。

“不用再挣扎,父亲,你已经众叛亲离。”宴北辰微笑着。

那时的微笑,如同现在的微笑,连弧度都完全一样。

他进入,再进入。

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逐一收复失地,为的就是接过完整的权杖啊。

他不要四分五裂的魔界,他要成为整个魔界唯一的主人。

虽然口不能言,但密室中,巫樗狠狠盯他。

宴北辰说:“别那样看我,谁让你当初管不住自己,非要去碰我母亲呢。”

宴北辰的母亲,是萝灵最喜爱的婢女常欢,来自幽冥州,身世不详。

而常嬷嬷本名常乐,与常欢情同姐妹。

虽然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说,他的出生上不得台面,但宴北辰从不这么想。

他觉得,是巫樗这个人上不得台面,总是管不住下半身。

当年巫樗见色起意,逼迫常欢,让她生下宴北辰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幼时,宴北辰被其赛三兄妹欺凌践踏,赤莲夫人更是佛口蛇心。

是萝灵姬看不下去,主动把他接去身边教养。

密室中,忆完大荒岁月,青年对巫樗感慨:“你一定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出来。因为你不知道,我在大荒待过二十年,俗世整整两百年。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无比熟悉。你们竟然妄图在那里困住我,简直太可笑了。你连你的亲儿子在神界时,去过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真讽刺。”

他冷下眼眸,“你不曾在意过我,所以今日,你要为此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巫樗成了待宰鱼肉。

而身下的少女是羔羊,被他追逐到没有反抗的力气。连咬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敢喊出声,只能默默承受流泪。

与平日不同,他喜欢她这时的眼泪,像甘露,被他一点一点吻干净。

他不觉得弱小值得可怜,弱小就该挨屠刀。

所以他对巫樗说:“从神界回来那天,我想的就是,‘父亲,你最不喜欢的儿子活着回来了,接下来,你要倒霉了。’”

密室中,宴北辰衣冠楚楚,拿出特意挑选的精致小刀,走近无法动弹的人。

“父亲,原本我也没有很讨厌你,懒得折磨你。可是我的长命死了,我不想痛,也不想哭。可总得有人替它痛,替它哭。”

“它这里中了一箭。”

他优雅对准位置,切下去一刀,“这里也有一箭。”

“痛吗?”

他好心抬眼看巫樗,随后说,“痛就喊出来,你应该多痛一痛,长命比你还痛呢。”

巫樗有苦难言。

主谋明明就是赤莲,他顶多算从谋,觉得自己一个人挨刀实在冤枉。

但疯子不讲道理,只看心情。

“这一刀,是替长命切的。这一切,还是替长命切的……”宴北辰重复着。

直到咽气,巫樗也没听到别的名字。

“父亲太过放荡,该学学方正。”他叹气,把巫樗切得方方正正。

以前他有闲心时,也是这样切肉喂赤蛇。

赤蛇早就做好准备,乖乖盘在那里,等待投喂。

他丢一块,它吃一块,场面和谐。

足足切完三千一百七十八刀。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才把老魔尊切碎。

至于为什么加个“老”字。

因为从今天起,他将取代巫樗,成为魔界至高无上的主人。

现在,她是第一个完全臣服于他的人。

他讨厌巫樗的放荡。

可他现在,竟然也在放荡。

这种感觉实在太疯狂了。

第42章042

两人之间找不出丝毫距离。

看着可怜的少女, 他捧起她的后脑,贴在她脸侧,轻声问:“你愿意尝尝吗?”

尝什么?

画酒惨白着脸摇头。

他早就猜到她的答案, 知道她不会想吃。

所以那天,干脆把肉块全部丢给赤蛇,看它吃得欢快。

他进入,再亲吻, 忽然很想听听她的想法:“你觉得他们无辜吗?”

画酒只觉得害怕:“他们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他冷漠道。

画酒眸中写满惊恐。

他口中无关紧要的,有他的父亲。

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 两人之间的差距无法弥合,像一把利刃,切开所有观点。

画酒自认冷漠,连亲哥哥死的时候,也没为他掉一滴眼泪。

可扪心自问,她绝对干不出手刃血亲这种事来。

她想起巫樗。

那个男人曾笑得和蔼, 说要替她撑腰。

也曾不厌其烦,耐心为她挑选, 大有薅光整个魔界青年才俊的气势——虽然也不是她想要的。

心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画酒大口喘着气。

她不愿意再说话,宴北辰就替她给出正确答案:“他们所有人的烂命加起来,都比不上长命。”

能给长命赔命, 是他们的荣幸。

至于巫樗那个伪善人,也就表面对画酒还不错。

当年就是他算计萝灵,在她饮食中下同心蛊, 让她与神族侍卫私奔, 远离权力中心,再无争魔尊之位的可能。

和这种人, 谈什么亲情?

于情,巫樗谋害萝灵,直接导致他流落神族,为质五百年。

于理,巫樗挡了他的路。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过巫樗。

这才是宴北辰信奉的。

床榻摇曳,交缠的身体无比贴近,心灵却隔着天堑。

那道天堑,是巫樗的性命。

“可是,他是你的父亲。”画酒几乎窒息,忍不住发问。

他笑着说:“哦 。谁在乎呢?”

画酒想,起码她是在乎的。

她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所以巫樗该死,可不该死得那么惨。

恍惚中,她记起韩州初见时,宴北辰毫不犹豫就废了韩明承一只手。

她怎么就忘了,那才是他本来的面貌。

被他温和的模样迷惑久了,画酒都快忘记,他是嗜血猛兽。

她竟然还将算计的心思动到他头上,简直太愚蠢了。

她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害怕之后,是一重压过一重的绝望。

浮沉深海中,画酒彻底找不到着落点,昏死过去。

*

再次醒来,画酒环顾四周,外面天光大亮,自己被扔回别院的小床上。

白裙子已经没法看,身上青青紫紫,周围静得可怕。

没人帮她清理,常嬷嬷也不在这里。

画酒浑身的骨头都在痛,又庆幸常嬷嬷不在,否则的话,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害怕侍女突然闯入,她只能抓紧时间,勉强把脏裙子换下来。

换好衣服,挪动着下床。

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像凌迟。

她缓缓移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干燥的嗓子。

喝完凉水,画酒感觉好多了。

做完一切,她准备离开魔界。

天大地大,总不至于没有容身之处。

现在的她,还是对未来抱以期待。

可生活总是比想象的更残忍一些。

她走出去,发现院子抵挡罡风的法阵被换掉,变成半圆状的结界,笼罩住整个院子,把这里彻底变成囚笼。

画酒满眼不相信,怀疑是自己看错。

伸手拍在透明结界上,直到确定,再也走不出去后,终于靠在墙边,颓然坐下。

她被囚困了。

画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点。

原本她还以为他大发慈悲,准备放过她。

没想到……

画酒觉得身体好痛,哪里都痛,痛得她想哭,却不知道该先哭什么。

也对,这才是他。

连父亲都说杀就杀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怎么会愚蠢到,对他抱以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他没有人性,更不是善类。

悲从中来时,所有痛苦的情绪,都转为唇畔佯装镇定的轻笑。

“赌上性命,赌上脸面。可还是失败了啊。”她自嘲着。

虽然早就知道,有的事情,即使付出全部力量,也不会收获好的结果。

可还是忍不住难过。

现在她赌输了,只能被关在这里,自生自灭。

她想,也许宴北辰准备把她关到死。

宴北辰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没有当场杀了她,已经算莫大仁慈。

不杀她,却也没准备放过她。

墙角边,画酒撑着下巴,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仰望天空。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整个院子寂静得不像话,连风声都听不到,像个与世隔绝的混沌空间。

黑暗后,是百鬼夜行的世界。

画酒很害怕,只好将自己抱得更紧。

*

“姑娘,听说别院那位惹怒尊上,已经被关起来,还不许人探视。”

长鸾殿内,侍女正在帮青瑶挽发,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本来青瑶心不在焉,听完这话,忽然提起精神。

宴北辰抢亲的事,在魔界闹得沸沸扬扬,完全搅乱神魔两界和亲的意愿。

他的出格行为,导致青瑶和巫樗没有礼成。身边侍女带着讨好心思,照旧唤青瑶一声姑娘。

“发生什么事了?”

青瑶疑惑抬眼问。

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就被关起来了?

身后侍女轻轻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尊上发了好大的火。连那位身边的老嬷嬷想求情,也被拒之门外。一点情面都不给。”

侍女瘪瘪嘴。

听到这里,青瑶彻底来了兴趣。

不过看样子,从侍女口中,打听不出有用的消息,未免扫兴。

想起宴北辰,青瑶觉得这人真奇怪。

明明他都为她干出弑父抢亲的事来,对她的态度却始终不咸不淡,令人难以捉摸。

如果抢亲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权力,那还是说不通。

杀死巫樗后,他按部就班,拖了这么长日子,连继位大典的事都没着手准备。

实在不像是看重魔尊之位的样子。

虽说他没正式即位,但素来积威甚重,整个魔界俨然将他视为新主,不敢有丝毫怠慢。

考虑完这些,青瑶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当身边全是奉承的人,一定相当无趣。

这时突然出现一个特别的姑娘,会反对他,会质疑他。

在他快要发脾气的时候,又不经意流露出温柔小意的模样……肯定很难忘记吧?

青瑶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去见宴北辰。

不然总被扔在看不见的地方,再美丽的花,也会很快腐烂,被人遗忘。

她完全不害怕宴北辰。

有这个底气,不仅是因为他当众抢亲的行为。

在她初到魔宫,宴北辰命侍女送来仙草珍宝时,她就好奇问过他:“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那时候她心里恨死宴北辰了,但也不想得罪他,面上天真和气,像偶然坠落凡尘,不谙世事的小仙子。

青瑶心中冷哂,男人都吃这一套。

憎恨的同时,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不在意,为什么要关心她?

如果又是一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那为什么要把她献给巫樗?

奇怪的疯子。

果不其然,她的直觉又一次准了。

只听宴北辰答得随意:“神界时,你在刑罚台救过我一命。”

这话完全就是敷衍。

他本来就没什么良心,血亲挡了路,都能随时手刃。

区区救命之恩,谁在意?

反正他是不在意的。

虽然他在敷衍,但青瑶当真了。

又忍不住疑惑。

什么刑罚台?

她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罢了,随手施舍出去的小恩小惠,多得记不清,不差这一件,索性认下来。

反正有利无害。

从那天起,青瑶就不再担心。

因为她笃定,宴北辰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巫樗。

他自会替她想出解决办法。

有人替她想办法,她还费什么心?

简直多余。

这种轻松状态,一直持续到婚仪那天。

青瑶也没想到 ,那疯子竟然敢当众抢亲,还直接把巫樗给杀了!

简直是……

办得太漂亮了。

对着鸾镜,青瑶浅扶云髻,笑得惬意。

其实不管在哪里,她总是能过得不错,完全就是上天宠儿,看不得她受一点苦难。

来魔界时,神界给了她任务。

但青瑶觉得,魔界至高无上的男人愿意把她捧在心尖上,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搭理神界那边?

这不能怪她自私。

毕竟趋利避害,是众生本能。

神族献出她,自然要承受彻底失去她的代价,而不是做什么白日美梦,指望她身在魔界,还一心替神族办事。

青瑶唯一恼的,是宴北辰没有事先告诉她,害她白白担惊受怕。

要知道,当时局势危急,特别是突然飞出的那一箭,差点就射中她了。

至今想起,仍觉后怕。

这个气,青瑶是一定要出的。

谁动了她的利益,都要付出代价。

更何况……青瑶顿了顿手中动作,眸光黯淡一瞬。

婚仪时,她朝下方熙熙攘攘中一望,一眼就发现画酒。

画酒不仅没死,还成为宴北辰名义上的未婚妻。

只那一眼,青瑶就从美梦中惊醒。

要知道,星州可不止她一位帝姬。

或许宴北辰曾在神界见过的人,并不是她。

刹那间,青瑶冷汗直下。

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如此浓厚的危机感。

画酒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抢来的。

青瑶抚上心口,掌下跳动的,是神魔觊觎的九琉神心——这颗心,原本也是属于画酒的。

她垂下眼尾,讨厌这种不安的感觉。

只有彻底解决画酒,她的地位才不会被威胁,此后才能高枕无忧。

世人总是指责做亏心事的人,青瑶却不敢认同。

其实做亏心事的人也很可怜,根本没人知道,她有多害怕失去抢到手的一切。

感受到愧疚快要冒头,青瑶开始自怜,都是因为画酒害死哥哥,才导致她沦落到这副境地。

这颗神心还给她引来无妄之灾。

所以啊,都是画酒欠她的。

画酒就是该死!

根本怪不了别人心狠。

想通这点,青瑶淡淡一笑。

画酒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既然如此,救命之恩,就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替她承受吧。

误会永远误会下去,才是最佳状态。

“只是被关起来,这可怎么行呢。”

青瑶心情不错,凑近鸾镜,很满意今天的妆容。

侍女没听清,探出脑袋问:“姑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青瑶莞尔。

只想要,解决掉不该存在的人。

*

寻了个不错的晴日,青瑶在花园里扑蝴蝶,时机掐得很准,恰好撞见宴北辰。

他身边跟着另一个黑衣男人,见她快要撞进宴北辰怀里,伸手拦了她一把。

青瑶被拦住,调整好情绪,没有泄露丝毫不快。

抬起一双水眸,盈盈望向宴北辰,满脸欢喜,仿佛十分惊讶,能在此处偶遇他。

“伐弋,你先下去。”

宴北辰淡淡开口。

他一眼就看出,青瑶是故意来找他的。

闻言,黑衣男人放下手臂,欲言又止,默默退开。

等到没有旁人在场,青瑶才犹犹豫豫开口:“尊上,听说你把阿酒姑娘关起来了?”

她放低语气,露出恰如其分的柔软姿态,心想这种时候,没有哪个男人能对她说出重话。

但宴北辰冷哼一声,丝毫不给面子:“你总是提她做什么?”

过度的关注,不是喜欢,就是憎恨。

反正宴北辰觉得,总不可能是前者。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 ,让尊上与阿酒姑娘生了嫌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青瑶急忙解释,脸上有些烧,羞愧低下头。

心底却埋怨,画酒到底干了什么,害得她都被怒火牵连?

宴北辰皱眉答:“与你无关。”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方心里想什么,扫一眼就能看穿,实在无趣。

他知道青瑶想听什么,但他懒得敷衍。

青瑶哪见过这种不客气的男人,有些招架不住,还是强撑着,磕磕绊绊把话说完:“尊上,我有个不情之请……”

只听前半句,宴北辰就心生烦躁。

都知道是不情之请,还偏要说出来,想恶心死谁?

青瑶低着头,没看见男人眼底明晃晃的不耐。

“我想请尊上,放阿酒姑娘出来。”

说这话时,她轻轻抬眼,刚好能让男人看见她精心挑选的角度,“不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听完后,宴北辰很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掉头走。

都不知道画酒因为什么触怒他,就敢跑来求情。

还是说现在的神族人,都变得这么蠢?

他冷笑:“好啊,就按你说的办。”

这次轮到青瑶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宴北辰会直接同意。

虽然达成目的,但青瑶心中憋着团气,不上不下,噎得人难受。

“还有其他事?”

他按她说的做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她让开。

青瑶没见过这种情况,只能选择矜持离开。

目送青裳女子离开,宴北辰唤来伐弋,低声吩咐:“去撤掉结界,把人放出来。还有,这段日子,让刑灾去看着人魔交界处,不许任何人过界。谁敢硬闯,直接杀了 。”

语气格外冷漠。

虽然没明提,但伐弋心领神会,知道说的是画酒,领命正要去放人。

“算了,别杀了。”

还没走远,宴北辰忽然叫住他,扶额道:“谁敢闯界,让刑灾把人,亲自带到我面前来。”

第43章043

前脚下令, 后脚就改口。

伐弋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宴北辰,摇摆不定。

纳闷归纳闷,执行归执行。

“是, 属下告退。”

来到别院,伐弋从外面撤去结界。

进去一看,短短几天,少女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表姑娘?”伐弋讶然。

画酒是如何惹怒宴北辰的, 他也不清楚。

只是乍然看见,小姑娘埋头蹲在墙角, 模样孤伶伶的,愣了半晌。

像朵忧郁小花,长在墙角根,历经风吹雨打。

伐弋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茫然抬脸, 不知道在那里蹲了多久。

结界加持下,这里安静得可怕。

前一两日还好, 她白天待在屋子里, 晚上蹲在院子里。

实在怕到没办法,就抱着芙染花,吧嗒吧嗒掉眼泪。

再过两日, 白天也不敢进屋子。

整座院子寂静无声,像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画酒只能安静蹲着,把自己当成不爱说话的蘑菇, 直到伐弋的呼喊声, 将她拉回现实。

她极其缓慢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

以为又是幻觉。

直到伐弋走过来, 动手将她拉起,“没事吧?”

所以他真是伐弋。

这些天来,她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死寂的情绪一点点复活,脸上表情却没反应过来,带着迟钝的木感。

很快这种木感也被打破,如同整面冰封的湖,忽然掉了块巨石下去,砸穿冰面,裂开一圈圈裂痕。

“伐弋?”

她蹙眉询问,小心翼翼,声音颤抖微哑,喜极而泣。

伐弋手足无措:“诶,别哭别哭!”

他什么也不怕,最不会应对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这下进退两难。

继续拉着也不是,松手也不是,伐弋顿觉头大。

察觉他的窘迫,画酒谢绝搀扶,自己靠着墙面站稳。

“没事,只是很高兴。”少女声音虚弱。

伐弋心想被关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不知道,画酒觉得高兴,是因为终于看见活人。

她太害怕待在封闭空间里。

哪怕他说是带她去死,她也觉得解脱。

换言之,就算死,也比继续被关在这里,过着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强。

这段日子实在太难熬,整个院子只剩她一人,就像回到记忆中,被关进小黑屋的日子。

她不敢睡觉,连房间也不敢回。

好像有冤魂在缠着她,在耳畔诅咒她。

现在结界撤走,久违的风声回荡在耳畔,像喜悦的银铃声。

连日来的紧绷一朝松懈,画酒站起来没多久,眼前就阵阵发黑。

她顺着墙面,缓缓滑下去。

这下伐弋不敢乱动,火急火燎,跑把常嬷嬷找来,让她照顾。

常嬷嬷赶来后,一声惊天动地的“表姑娘”,把伐弋吓一大跳。

“小冤家,怎么把人折磨成这样!”

常嬷嬷很气愤,一边恶毒数落宴北辰,一边动手,把少女背回房间。

面对常嬷嬷不客气的话,伐弋摸摸鼻子,向来护主的他,也无话反驳。

*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画酒猛然惊醒,牢牢攥着常嬷嬷的袖子。

常嬷嬷被她的举动吓到,耐心安抚,可画酒还是不松手,抓得死紧。

她无奈叹气:“表姑娘松手吧,攥着手累。嬷嬷不会走的。”

闻言,画酒惊疑不定看向她,仿佛在确认什么。

直到发现她真的不离开,才尝试相信,一点点松开手指。

等她完全放开,常嬷嬷转头,准备唤门外的侍女,把温好的药端进来。

正是此刻,床上少女忽然坐起身,死死环住她的脖子,轻声细语说:“可是我好害怕,我怕我一松手,嬷嬷就不见了,睁眼醒来,发现又是梦。”

梦境之外,又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常嬷嬷轻拍少女的背:“嬷嬷哪里也不去,就留着这里,陪着表姑娘。”

接下来几日,常嬷嬷都守在她身边。

无人探视,也无人打扰。

画酒逐渐恢复。

“嬷嬷,如果我想去别的地方,你会陪我去吗?”

一个闲暇午后,画酒收拾旧衣物准备扔掉,不经意间问起。

常嬷嬷怕她劳累,赶紧过去接她手中衣物:“放着我来吧,表姑娘身子还没好全,多注意休息。”

紧接着笑言,“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跑不动了。要出去玩,还是你们年轻人出去吧。”

画酒避开常嬷嬷的手,莞尔道:“总躺着精神不好,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常嬷嬷便不再管,叹气说:“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回事,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依我看,既然老魔尊都没了,就该把那个神女送回去,留在魔界干什么。”

她越说越生气。

虽然别人都改口称尊上,但常嬷嬷认死理,认为没继位就是不该改口。

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改。

画酒沉默听着,没接话,常嬷嬷开始碎碎念,数落宴北辰的种种不是。

听见那些话,画酒也不打岔,仍旧微笑。

面对有关他的话题,她第一次显得这么不感兴趣。

常嬷嬷狐疑,多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小年轻吵架,没往深处想。

收拾完,画酒笑着把她推出去:“这几日一直让嬷嬷守着我,一定很累。现在我感觉好多了,今天就不用嬷嬷陪着了。”

“真没事?”

“真没事。”

常嬷嬷反复确认几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送走常嬷嬷,画酒收拾好小包袱,最后回望一眼居住多年的别院,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其实该感谢宴北辰,起码他教会她,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了的。

她确实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忍受他的无感,即使走到末路,也不曾心怀怨怼。

但画酒想,她实在不能忍受,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即使那个男人是宴北辰,是她最喜欢的人。

他未来可能会娶很多夫人,但那些事,已经与画酒无关。

刚踏出别院没多远,迎面撞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她挡住画酒去路,扬起笑脸问:“这是急着去哪?”

画酒紧了紧握住包袱的手,没搭话,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现在看见青瑶就害怕,怕她又在暗中,准备了“惊喜”等着自己,不敢妄动。

面对少女的不自在,青瑶恍若未觉,径直上前,盯着她肩上的小包袱,一语道破:“你想离开魔界?”

不等回答,她就轻声笑起来,“这么离开可不行。走之前,还得拜托你,帮姐姐办件事。”

画酒暗道不妙,转身就想跑。

然而青瑶好不容易等到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咬碎舌尖,默念禁术灵诀,画酒便被无形力量缚住,想跑也跑不了。

含着那口血,青瑶上前轻拍她的肩,下命令般道:“去,杀了宴北辰。”

当然不指望画酒真能成功。

只是不能这样放她离开,否则后患无穷。

漂亮的女人不可怕,有手段的女人也不可怕。能让男人时时记挂的女人,才最可怕。

只有让宴北辰厌恶到想杀了她,青瑶才能彻底安心。

只见少女垂下手,思维凝固,再也不能活动。

脑海中,只记得那句“杀了宴北辰”。

她肩上小包袱顺势滑落,掉在地上,变得灰扑扑的。

周遭安静得不像话。

蓝裙少女表情漠然,一言不发,抬手接过青瑶递来的珠血。

珠血落入少女掌中,凝成一枚细长血针。

画酒面无表情,握紧血针,向着宴北辰的寝殿行去。

看着蓝裙少女走远,青瑶略带嫌弃,从灰尘中拎起不起眼的小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套日常衣裙,只剩一只白色的铃铛,安静躺在衣裙上。

“这么紧张,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青瑶语带嘲讽。

看起来,她也不怎么样嘛。

待了这么些年,临走时,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青瑶勾唇冷笑,捏了个火诀,把东西全部焚了。

妖异的火焰中,那些衣裙寸寸成灰。青瑶得意离去,却没注意到,那枚雪白的铃铛越烧越亮。

*

画酒的目的地,三个男人正在议事。

“让你去守着交界处,怎么跑回来了?”

宴北辰垂眼,语带不满,望着大殿中站立的两人。

左边的是刑灾,笑得清雅:“这可怪不得我玩忽职守。交界那边,派人盯着呢,别说是人,保管连粒灰尘,也别想轻易越过去。”

“说正事。”

宴北辰打断他漫天胡扯。

刑灾合上折扇,正色道:“幽冥州那边求着微臣,要微臣亲自来向尊上,讨要赏赐。”

说起这事,宴北辰有印象了。

从大荒回来,他最终和幽冥州达成合作,许给幽冥州州王一个人情,买通其亚的小夫人。

“他想要什么?”宴北辰单刀直入。

要是平常,不想还的人情,直接不承认就对了。

反正他脸皮厚,不差这一件缺德事。

但眼下事务繁多,宴北辰懒得为这种小事费心。

幽冥州王要什么,给他就是。

宴北辰并不担心他敢狮子大开口。

要是真的敢,那就是嫌命长,他不介意把幽冥州王也揪过来喂蛇。

刑灾正准备开口,侍卫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禀报,打断他要说的话:“尊上,殿外表姑娘有事求见。”

听见是她,宴北辰忍住皱眉的念头,突然投去一眼,扫向刑灾。

刑灾无辜摊手,表示别看他,和他没关系。

思考片刻,宴北辰沉声道:“让她进来。”

侍卫拱手退下。

没过一会,蓝裙少女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提着赭色食盒,不疾不徐走进来。

打量来人一眼,刑灾乖觉闭嘴,微笑着后退。

“那臣等不打扰了。”

他拉上伐弋,准备告退。

宴北辰却说:“不用,你们先留下。”

意思就是,他没打算和她独处太长时间。

话都这么说了,两人只能顿住脚步,继续待在旁边注视。

人放进来了,宴北辰却翻起上闲置的书,故意把她晾着。

一时之间,殿内落针可闻。

刑灾和伐弋哪见过这场面,尴尬对望一眼。

刑灾:怎么回事?

伐弋:你问我我不知道啊。

刑灾:……行看戏吧。

两人默默收回视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画酒安静站在下方,淡定从容,面上没有丝毫不快。

她甚至微微抿着笑,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笑容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要不是偶有空气流动,拂过少女裙角,宴北辰都要怀疑,她偷偷修炼成木头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宴北辰合上书,反手一扔,不想再耗下去,主动问起她的来意。

少女收起笑意,仿佛没看见殿内另外两双眼睛,旁若无人拎着食盒上前。

宴北辰盯着她,那双漂亮的手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晶莹小盏,呈到他面前:“特意收集晨露,煮了茶,给尊上送来。”

看着那碗可疑物体,宴北辰指着上面漂浮的几片凄惨绿叶,问:“这,你煮的茶?”

说是从河里舀碗水,随便撒了两片叶子上去,他都敢相信。

“是的,尊上。”

画酒脸不红心不跳。

他失笑,单手支起下巴,特意问她同样的问题:“有毒吗?”

少女只恬静微笑:“没有的,尊上。”

这番对话,听得围观两人心惊肉跳。

宴北辰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抬腕捞起那杯茶,在画酒的注视下,将茶递到她唇边:“阿七,可是我更想看你喝。”

说这话时,他神色矜贵,带着两分散漫。

画酒怔愣片刻,没想到他会这番举动。

盯着男人手中小盏,她像是忽然回神,慌忙接过,便要饮下。

杯沿快沾到少女唇边时,男人表情忽而狠戾,扬手打翻杯盏。

薄如蝉翼的小盏与地面相碰,炸开一朵水花,几片绿叶自由落体后,平铺贴在地上,看起来委屈巴巴。

霎时间,殿内没人敢说话,静得可怕。

宴北辰沉声问:“一直用同一招,有意思吗?”

他没看画酒,自顾低下头,漫不经心,用白绢细细擦拭手指上的水渍。

少女依旧不答话。

“说话。”他愠怒道,“变哑巴了?”

这次画酒回答他了,不过是以实际行动。

那茶确实没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她手中。

只见少女坐在离他极近的位置,趁他不注意,抬手一掌,朝他心口打去。

伐弋时刻留意着宴北辰身边动向,第一时间察觉危险:“殿下小心!”

危机时刻甚至用错称呼。

可惜距离太远,他毫无准备,只能眼睁睁看着,没办法拦下画酒。

毕竟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

血针入体前一刻,宴北辰遽然抬眸,抓住少女手腕,不让她再往前分毫。

他抬眼死死看着她,然而少女眼里冷漠,只剩黑暗,没有半分感情。

她只想要他的命。

“好得很,不算白养你。能近身行刺我的,你是第一个。”宴北辰怒极反笑。

以前他偶有得意,会和别人开玩笑:“我未来的夫人,我养大的。”

画酒听见,便会幽幽看他一眼,无声反驳。

他的语气像在说小宠物。

不过宴北辰从不爱养这些,花花草草都觉得麻烦,唯一肯上点心的,就只有她。

然而回忆短暂,大殿中,她的手无法再动,血针也被宴北辰前行取走。

他毫不留情,一掌拍在她肩上。

重击之下,画酒往后摔去,吐出一大口血。

正是这口血,让她终于清醒。

眼前景象荒诞无比,画酒头痛欲裂,看着震怒起身的宴北辰,以及冲上前来,要拿下她的伐弋。

她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44章044

这一次, 宴北辰不再心软,将画酒扔进石牢关押起来。

顺着那枚血针,很快查到赤莲身上。

宴北辰决定亲自去见她。

当然不是去问问题的, 毕竟他和赤莲的关系,半句真话也问不出来。

他是去解决问题本身。

动手之前,宴北辰拿出那根血针:“这么宝贝的东西,也不好好保管?丢三落四可不是好习惯, 下辈子要注意一点。”

无论环境如何,他总能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赤莲知道事情败露, 懒得再装:“就知道她没用。果然没用。”

她呵呵冷笑。

本来他已经打算动手,听见这话,破天荒停下,“她是谁?”

说这话时,青年眉目格外阴冷。

明明没打算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但赤莲怎么会如他所愿, 嘲讽一笑,答非所问:“知道吗, 你那个未婚妻, 一直都在骗你。她就是神族人。”

语气笃定。

她细细盯着宴北辰,企图从他脸上发现反常情绪。

令人失望的是,青年神色如常, 没有丝毫改变,唯有眼眸冰冷。

宴北辰说:“你说这个?我知道啊。”

“你怎么会知道?”

气愤之下,赤莲一把抓住牢栏。

她本以为他在逞强, 可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宴北辰怜悯道:“不光我知道,巫樗也知道。唯一蒙在鼓里的, 只有你而已。”

本来期待看见他崩溃的模样,结果赤莲反倒先一步失控。

对视完,翻江倒海的情绪涌来,她眼尾抽搐,指着宴北辰想骂:“你这个……”

剩下的话没法再出口。

那根血针最终回到主人体内,以最惨烈的方式。

入体反噬,神魂俱灭。

瞬息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血液漫出牢栏。

宴北辰嫌弃看了一眼靴底,唤来侍卫,把这里打扫干净。

明明刚杀完人,可他心头依旧有无名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终于,地牢出口处,宴北辰站住脚步:“伐弋。”

伐弋硬着头皮上前。

“前些日子,阿七是不是来过地牢?”

语气平静得不像话,像疾风暴雨前夕的宁静。

伐弋倍感压力。

在画酒被关进别院前,伐弋奉命,暗中留意她的行踪。

那日青瑶去别院,正是伐弋告诉宴北辰,他才会及时出现。

而现在,宴北辰要倒查画酒的行踪,问她有没有私下见过赤莲。

迟疑一瞬,伐弋低下头,选择如实禀告:“有。”

一切尘埃落定。

想起少女那双哀伤的眼睛,伐弋觉得很抱歉。

可他不能昧着良心袒护。

他很清楚,此话一出,会给画酒带去灭顶之灾,同时也会给他自己惹来大麻烦。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欺骗宴北辰。

“所以叫你去看人,你就是这样看的?”

宴北辰冷笑,继续往前走,“之前为什么不禀报?”

伐弋沉默跟上去。

为什么不禀报?

因为他之前没问。

宴北辰没有主动问起,伐弋也不想因为这种事,主动给画酒找麻烦。

“你也变哑巴了?”

宴北辰凉凉扫去一眼。

“属下知罪!”

伐弋单膝下跪,拱手表示,愿意接受一切责罚。

以前包庇画酒,就是觉得她没什么危害,没想到,反而害她犯下大错。

伐弋很是自恼。

“自己滚去领两百罚鞭。”

宴北辰扔下话,没再管他,独自离开。

两百鞭下去,皮开肉绽是少不了的。

但伐弋丝毫没有怨言,甚至觉得罚轻了,还可以再加两百。

*

与赤莲待的地牢有所不同,画酒身处的石牢,修建在地面。

但相同的是,这两处地方都被法阵覆盖,即便无人看守,也别想跑出去。

更何况,石牢外面还有侍卫。

石牢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子,修得很高,投进来微弱的光。

四周黑色法阵无声流动。

阴暗环境中,画酒脑子昏昏沉沉,肩上还在痛。

不过好在不吐血了。

没人提审她,她就安静抱住膝盖,坐在地面干草上。

发呆半晌,终于想清前后因果。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

无人之地,她喃喃自问。

明明她已经决定离开,不和青瑶抢了。

但青瑶不愿意给她留活路。

画酒摊开掌,借着微光,莹白掌心中,出现一枚鲜红珠血——这才是赤莲给她的。

她本想着,带走珠血,宴北辰就不会再有危险。

可笑的是,赤莲根本没把真的给她。

而青瑶利用神心,控制她去刺杀宴北辰。

或许青瑶压根没指望自己能成功,只是单纯想让宴北辰厌弃自己。

最好借他之手,解决掉她。

能猜中这些,实在是因为画酒太了解她。

可即便猜到,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毕竟众目睽睽下,刺杀宴北辰的人是她,而不是无辜的青瑶。

任她再怎么狡辩攀扯,也不过恼羞成怒的栽赃陷害。

幽暗环境压抑又窒息,可画酒感受不到——她已经彻底绝望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意味着,她再不可能活着离开魔界。

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在劫雷下,还能干净些。

念头刚冒出来,画酒就反悔。

算了,劫雷打在身上好痛,她再也不想生生领受一次。

可宴北辰的手段也令人害怕,说不定也把她切碎,丢去喂赤蛇。

想到这里,画酒难过极了。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但没人会来救她,她只能时刻等待死亡降临。

不知过去多久,牢栏外,走道传来窸窣动静。

画酒靠坐在角落里,抬起脸,没想到第一个等来的不是宴北辰,而是青瑶。

看见是她,画酒重新垂下脑袋,不想多看一眼。

青瑶走到牢栏前,明知故问:“画酒,你在等谁啊?”

画酒无话可说。

她不等谁,等死。

“不会是在等宴北辰吧,那你可要失望了。”

青瑶掩唇轻笑,“这几日我病了,他很忙,不会来这里。”

随她怎么说,画酒打定主意不接话。

等她待得无趣,自然会离开。

然而她低估了青瑶的耐心。

青瑶继续说:“他虽然不想来,但身为姐姐,我却很担心你,想来看你。”

“我来谢谢你,你养的芙染花,我用得很好。”

她以极轻的语调,抛出令人崩溃的话。

画酒原本以为,没有什么可以激怒她。

但她想错了,青瑶总是能轻易拿捏住她最在意的东西。

“你说什么?”

她艰难开口,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

“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太好,总是心悸难安。”

青瑶掩住心口,神色脆弱,“自你出事,我总是牵挂,引得旧病复发。”

“尊上担心我,特意从神界接来医师,为我医治。”

她开始歉疚,“可医师说,还需要芙染花做药引。魔界可找不到这种花,幸好你院子养着一株,尊上就命人拔来,给我入药。”

这话半真半假。

青瑶奄奄一息时,她身边侍女主动向宴北辰提议:“尊上,表姑娘院里,不是就养着一株吗?”

宴北辰下意识拒绝,准备去神界寻找别的芙染花。

虽然难找,但总能找到。

紧要关头,青瑶的病忽然加重。

医师说,再拖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权衡之下,宴北辰就命人去把花摘了。

可青瑶掐头去尾,只把结果添油加醋说出来。

闻言,画酒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她准备离开魔界时,没有带上芙染花。

不是不在意,而是因为知道,她养不活它。

只好寄希望于宴北辰遵守承诺,别把花养死。

现在倒好,他直接把花掐给青瑶当药材了。

画酒上前几步,忽然觉得胸口好闷,“哇”的一声,一大口血吐在脚边。

这滩血把青瑶吓得够呛,连连倒退。

“好险,裙子差点被你给弄脏了。”

青瑶的话极为刻薄,画酒却一点不惊奇。

在青瑶面前,她不想露出狼狈,却忍不住咳嗽,咳得整个胸腔都在颤抖。

等把淤血咳完,画酒直起身子,微笑着表示理解:“人命总是比花重要,你突然犯病,他选择救你,也是情理之中。”

也许把自己骗过去,就不会显得这么难过,显得这么难堪。

“突然犯病?”

青瑶思考片刻,摇摇头。她走上前,微微倾身凑近,“我是故意的呀。”

借由神心控制画酒,此为禁术,一生最多用一次,且损伤极大。

突然发病,就是因为神心反噬。

青瑶只是不解。

画酒都要杀他了,他竟然还要把人留着,连她的花都舍不得摘。

不会是怕她生气吧?

青瑶心中越发冷漠。

她知道,宴北辰很紧张这颗神心。

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对任何人狠心,包括自己。

于是她毫不留情,趁所有人不注意,一簪子扎向心口,加剧神心的反噬,逼着宴北辰在她和画酒之间选一个。

所幸她赌赢了,宴北辰放弃了那盆花。

所以说,画酒和她斗,永远都是输家。

画酒在意的东西太多,而青瑶只在意自己想要的。

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付出一切。

“其实我也很怕痛,但能看见他的关心在意,又觉得很值得。”

青瑶继续分享,“你知道吗,他说‘那只是一朵花,比不上我半点珍贵’。”

“闭嘴。”

画酒终于忍无可忍,眼里蓄满泪水。

可哭泣没办法解决问题。

她只能颤抖着,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哑声问道:“你让赤莲给我的珠血,到底是什么?”

面对画酒的气愤,青瑶笑得不能自抑,也不怕实话告诉她:“你说那个啊,只是很普通的毒药。”

闻言,画酒沉默良久,指节苍白,用力握住牢栏。

望着得意的青瑶,少女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碎裂。

青瑶丝毫不害怕,平静与她对视。

画酒说:“青瑶姐姐,看起来,你一点也不害怕我。”

说这话时,少女微低下头,平静得不像话。

“我为什么害怕?”

青瑶不以为然,“或者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

表现得越不在意,实际上越害怕。

宴北辰舍不得杀她,这点就是青瑶最害怕的。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非来这里,向画酒耀武扬威。

她把画酒当成假想敌,见到画酒不痛快,她就很高兴。

越是缺少什么,越想炫耀什么。

青瑶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画酒面前,如此缺少底气。

“你错了。”

画酒眸光微动,轻轻抬起脸。

在青瑶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碾碎掌心珠血,将粉末猛地一洒,“我刺杀宴北辰之前,他也没想到我会杀他啊。”

青瑶下意识想挡,还是有不少毒粉飘进眼睛里。

“啊——!”

青瑶捂住脸,踉跄跑出去,向外面看守的侍卫求救。

场面一度混乱。

望着狼狈跑远的青色身影,画酒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但完全不后悔。

“青瑶姐姐,无论是什么毒药,都一起还给你。”

第45章045

果然, 青瑶离开不久,宴北辰就找上门算账。

画酒毫不意外,连头也懒得抬。

伤了他在意的姑娘, 他自然要来替她出气。

出乎意料的是,他走进石牢,沉默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很久没有动静。

见他迟迟不开口, 画酒只好问:“青瑶怎么样了?”

说这话时,她轻轻垂着眼, 整个人的气息都很安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宴北辰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不再总是望向他。

于是冷笑:“你把她眼睛弄瞎了。”

“所以,你指望我因此愧疚忏悔?”画酒抬脸看着他。

她刺杀他时,他没来。她把青瑶弄瞎, 他迫不及待就找上门来。

“办不到。”

少女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

要不是少女脸侧无声划过晶莹水线, 宴北辰还真以为, 她一点都不怕死。

或许是出于气愤,他蹲下捏起少女的下巴,嘲讽一笑:“你现在的样子, 可比以前有骨气得多。”

说完,他嫌脏一般,甩开她的脸站起身。

画酒的脑袋被甩得偏到一边, 于是决定更有骨气, 红着眼圈质问:“为什么要拿我的花去救青瑶?”

“你的花?”

宴北辰笑笑,简短语气极具嘲讽。

“难道不是吗?”

画酒什么都不想顾, 只想要一个公道。

“那本来就是我的花,你凭什么替我处置!”

捱了宴北辰一掌,又被青瑶气得吐血,画酒的身体情况变得糟糕。她没有站起身,只是紧攥住男人的袍角,声嘶力竭质问。

那是费娘子送给她的花,他不可以替她做主送给别人。

她的话毫不客气。

青年却并未真正生气,耐心提醒:“阿七,你记性好差。连你的命都握在我手上,还在乎什么花?”

说话时,他明明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高兴情绪。

他不懂画酒为什么执着于可有可无的花。

画酒眼睛红彤彤的,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慷慨。

她就是自私,就是冷漠,她就是不想用自己的花去救青瑶!

为什么青瑶犯病要摘她的花?是她天生欠青瑶的吗?

她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喜欢青瑶。

父母如是,兄长如是,现在宴北辰,亦如是!

要爱青瑶拿自己的东西去爱好了,为什么非要从她身上剥削血肉?

是不是有人见证,会显得他们的爱意更真诚可贵?

她渺小,她卑微,她可有可无。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见证他们伟大无私的爱意。

又或者,以上只是画酒的错觉,其实真正的她堪比日月,所以那些喜爱青瑶的人,都恨不得跑到她面前亲自证明!

画酒头痛欲裂。

她不需要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根本不必牵扯上她。

她只想离这些人远远的。

可连这样微小的愿望,也不被允许。

她早就对这一切感到厌烦。

画酒本以为他是来杀她的,可他没有动手。

“只是一朵花。”他望着她,目光沉沉。

像是要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画酒缓缓摇头:“那不只是一朵花。”

那是她曾经全部的希望。

她眼里溢出哀伤,盯着高高在上的青年。

可他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与悲伤,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他毫不动容,冷冷站在那里,似乎极度隐忍,又似乎极度不耐烦。

终于,他冷淡问道:“所以呢,赔你一朵花?那你把她的眼睛弄瞎了,也愿意赔她一只眼睛吗?”

画酒答不上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递给她一面明镜,为了让她看清,掌心祭出白色王火,“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席话,轻飘飘把她的行为定义为发疯。

她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慌张,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多余可笑。

他冷冰冰的话语像利刃,要将她温热的躯体剖开来,展现在世风下,历经风吹雨打。

画酒的眼泪怔在脸上,松开男人的衣角,安静下来。

她不想怎么样。

从前她只想要他的爱,卑微进尘埃里,变得不像她自己。

男人递来的镜子,画酒没有接住,镜子碎了一地。

声响惊醒她,她惶然低下眼,镜子里万千个她,都在垂泪看着她。

竟然是她吗?

这样丑态百出。

于是她擦干净眼泪,用手支起身子,弯下腰,一点点捡起她丢在地上的自尊。

宴北辰没闲心观赏这励志一幕,头也不回离开。

直到捡完碎片,画酒才想起,他来石牢一趟,甚至没有追问她刺杀他的事。

或许是根本不在乎。

画酒笑容凄然。

石牢简陋,除了一张石床和石桌,什么也没有。

地面铺着干草,倒也并不脏。

对神魔而言,无非是行动被限制,日子无聊。

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被关在石牢。

偶尔会出现一个小侍女,替她检查身体情况。

用宴北辰的话来说就是,别让她死得太轻易。

小侍女很嫌弃这份差事,说话也刻薄:“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被分到这里来。小芸姐姐在神女那里伺候,不知道多走运。”

小芸是青瑶的侍女。

“拜你所赐,神女的眼睛受伤了。”

小侍女很敷衍,随意检查画酒肩上的伤,上了些草药。

“但你呀,也别得意。尊上正在四处为神女寻药医治,留着你的性命,不过是等神女好起来,亲自惩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出言嘲讽。

对待画酒的伤,小侍女完全不上心,弄得伤口反反复复,将养一个多月才好。

今日小侍女离开时,语气格外轻快:“听说神女的眼睛快好了,这苦差事终于要结束了。下次帮你换完药,我就不用来了。”

*

入了夏,魔界迎来密密绵绵的雨季。

上次一别,宴北辰消失很久,再次出现,带着一身潮湿雨气。

他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画酒看了他一眼,青年周身无声裹挟低气压,脸庞苍白冷漠。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右耳上,一枚丧钉都没有了。

画酒扶着墙壁站起来,语气疏离:“尊上大人,你的眼睛怎么了?”

青年有一双锐利漂亮的眼,而现在,左眼被黑色眼罩覆盖,只剩孤伶伶的右眼,阴鸷盯着她。

问这话时,她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显得不在意。

可语气泄露悲伤。

“看不出来?”

青年捂着半张脸笑起来,“瞎了啊。”

他说这话时,毫不在意,像在评判别人的眼睛。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

察觉青年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画酒想跑,可石牢就这么点大,她的手腕被攥住。青年毫不怜惜,将她扔在石床上。

身下是石头,少女痛得蹙眉,想起身,而青年已经压了过来。

他单膝抵在她裙间,交握住她的指,求怜悯一般凑近低语:“我的眼睛好痛啊,你陪我一起痛,好不好?”

几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但画酒清楚,她的意见从来左右不了他的行为。

他的指抵在她的发间,画酒肩上的伤刚好,又被他用力握住,捏得青紫,伤口大概又裂开了。

她不想回答,偏过脑袋。

他喜欢咬她的脖子,那里很脆弱,皮囊之下涌动着血液,由心供给,输往全身。

也许是因为曾经寄存过神心,少女的身体,简直是往生骨最完美的容器。

往生骨喜欢这样躯体,他也喜欢。

然而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下方的少女像小兽,颤抖着想避开他的亲吻。

青年察觉到这种抗拒:“你嫌弃我啊。”

又盯着她轻笑,“轮不到你嫌弃。”

说不喜欢的是他,现在强迫的又是他。

四周至暗,一片凌乱。

他掐住少女的腰,不让她跑,十分有耐心解她衣衫,像在进行一件有仪式感的事情。

或许换个场景来看,他并不是什么禽兽,而是衣冠济济的君子。

焚香净手,沐浴更衣,只为耐心拆开心上姑娘送来的礼物。

只是这礼物实在神秘,君子无奈,只能从系带开始解。

解开一层,还有下一层,令人苦恼万分。

偏偏拆礼物的过程更有意思,他一点也不想跳过。

他的优雅从容,对身下的少女却是另一种折磨。

她感受到他的指尖在游走,一点点解开自己。

那让她有种被剖析的恐惧感。

“不要这样。”

画酒握住他的手,泪眼朦胧看着他。

本来她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怕。

可她想错了,她害怕这样的宴北辰,那让她觉得比死更屈辱。

然而她的手腕很快被按住。

“不要怎样?”

他沉身挺入,凑近她耳边,“世上不如意的事那么多,你要不要一件件求过去,求它们怜悯,看看它们会不会大发慈悲放过你?”

画酒痛得掐住他的肩,思绪却越痛越清醒。

青瑶的眼睛瞎了,宴北辰找到医治她的办法,自己的眼睛却没了。

脑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呼之欲出。

画酒睁眼望着石牢顶部,眼角热得发痛。

石牢顶部什么也没有,不大的区域在她视线中摇晃起来。

她不知道在自己在难过什么,又在生气什么。

“你的眼睛到底去哪里了?”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宴北辰顿了顿,用仅剩的右眼凝视她。

很久,他吐字:“不关你的事。”

也对,那本来就是他的眼睛,他的身体。

他高兴了,愿意挖眼去救什么神女,确实都与她无关。

可是……

她看着他笼罩在黑气下的左眼,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左眼,那里好痛。

青年盯着她的举动,正想问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