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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031

虽然有些狼狈, 但两人好歹从大荒跑了出来。

画酒跑得慢,跟不上宴北辰的步伐,跌坐在地, 被黑衣青年牵住手扶起来。

“没用。”

他颇为阴郁地盯着她,仿佛被她谋夺一笔巨额家产。

嫌弃归嫌弃,身体还是实诚,动手将人打横抱起。

离开大荒后, 青年像是吸足精气的鬼怪,状态飞快复原。

他按在少女受伤的那只手臂上, 白色光芒中,伤口飞速愈合。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画酒也不再觉得惊奇,只害怕摔下去,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少女抱得很紧,宴北辰觉得她大概是想把他勒死, 于是故作冷漠,让她松开些。

画酒试探性松开一点, 小心翼翼盯着他, 辨析他的表情:“我松开了,你别把我扔下去。”

摔下去很痛的。

“在你眼里,我就这种人是吧?”

那她还真是想对了。

宴北辰磨磨后槽牙, 真想随她心意,把她扔这不管。

“不是。”

画酒小声辩解,缩成一小团, 轻轻环住青年的腰, 不让他能轻易扔开她。

看着小姑娘委屈的样子,青年深刻反省自我, 决定耐着性子,哄哄小未婚妻:“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虽然这是句很简单的话,但宴北辰觉得他在哄人。

有了他的担保,画酒也表示放心。

在大荒总是担惊受怕,都没有好好休息的机会。在青年牢固的怀抱中,少女放松下来,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

少女体态轻盈,闭上眼睛安静得像只小猫,不知不觉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青年大步流星,稳稳将人抱着。

伐弋早就乘着追云兽,等在出口不远处。

看见宴北辰抱着人走来,伐弋赶紧恭迎上去:“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距离宴北辰预计出来的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魔界都在传,王城三殿下被林州大军逼入大荒阵亡。

伐弋很急。

要是宴北辰再不出来,他就压不住底下的人了。

宴北辰淡淡打住:“受了点小伤,在里面多耽误了些时日。不过现在没事了。”

他无事,倒霉的就该是别人了。

没看到长命跟着出来,伐弋了然,没有多问,只沉默立在一侧。

宴北辰坐在追云兽上,把怀中少女放下,接过伐弋递来的大氅披上,准备先把画酒送回去。

临行前,他转头嘱咐伐弋:“让刑灾来王城见我。”

“是!”

伐弋看了一眼画酒。

她模模糊糊未醒,只觉得困乏,想快些回到王城休息,根本没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

*

途行半日,回王城时,天色向晚。

宴北辰身披大氅,踏着残阳,回到那方小院。

自从他身亡的消息传回王城,这里的仆人便离的离,散的散,只剩下常嬷嬷和一个小侍女。

见到宴北辰时,常嬷嬷满眼不可置信,还以为见鬼了。

“三、三殿下!”

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直到看见大氅下,他怀里被护得严实的少女,才滚下两行热泪来。

“表姑娘。”

常嬷嬷擦去眼泪,“平安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宴北辰踏入内屋,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便准备离开。

常嬷嬷叫住他:“三殿下要去哪里?”

宴北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门口处飘回来他两声冷哂:“王城办喜事,当然要去见父亲他们。”

大荒十日,魔界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王城一派喜气。

回来的途中,伐弋告诉宴北辰,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热闹事。

比如没了宴北辰这个劲敌,又背靠魔后这个大靠山,林州王不再忌惮他手握重兵的小舅子,连摆七日宴席。

宴席上,还随便收了部下献的五六个美人。

但他是个念旧的人,有了新美人,也没把舟月抛之脑后。

在舟月蹙眉嗔怪下,林州王为博她一笑,直接废了林夫人,扶她上位。

再比如,这三个多月里,其赛的儿子都呱呱坠地,明日要办满月宴。

宴北辰不太惊异,他离开之前,就听说其赛的夫人怀孕了。

先祖常年征战,生存环境恶劣,怀孕时间过长,会拖累母体。

所以魔族怀胎,三个月就能生下来。

那些生不下来的,早就在岁月长河里灭绝。

整个魔宫一派喜气和乐,为明日的满月宴做准备。

除了常嬷嬷一众旧仆,没人还记挂着宴北辰,为他不幸遇难的事而悲伤。

宴北辰冷眼看着远处的热闹,改了主意,先回府邸去见刑灾。

把守他府邸的都是亲兵影卫,没人敢玩忽职守,看见宴北辰回来,也没露丝毫惊讶,只恭敬行礼:“殿下!”

宴北辰脱下大氅扔给一旁影卫,换了身行装,轻衣绶带。

书房内,刑灾已经等候在那里。

听见动静,他回过半张清俊的脸,一袭白袍,皓如朗月。

虽是从幽冥州赶来,却半点没有乱了仪态,连衣角鬓发,都是恰到好处的清爽疏离。

刑灾那双眼睛生得淡漠狭长,此时微微笑着,问主位上的黑衣男子:“殿下怎么在大荒待这么久?”

照理说,至多三日,便能从大荒出来。

可宴北辰竟然在里面待了十日,倒是很出乎意料。

至于刑灾为什么清楚,因为他就是当初,和宴北辰一起从大荒逃出来的死囚犯。

以正常人的眼光审视,刑灾清瘦得连提刀都费劲。

实际上,当初正是他和宴北辰合作,几乎杀穿整个大荒,踏着那些穷凶极恶罪犯的鲜血,才能打开门出来。

宴北辰没答,只撩起眼皮,凉凉看了他一眼。

刑灾见好就收:“殿下不想提就算了。”

宴北辰确实不想提。

他有些累,闭目思索片刻,忽然沉声开口:“幽冥州那边,不是一直想投诚示好?告诉他们,本殿活着回来了,愿意与幽冥州合作。”

王城几位殿下争得热闹,巫樗一直没明着表态。

除去被宴北辰带兵屠灭的几州,余下的林州与幽冥州各有小心思。

林州与大殿结了姻亲,裙带关系牵连,肯定是站在魔后那边的。

但幽冥州的立场一直很坚定。

谁当下一任魔尊都没关系,但他们和神族有旧怨,不希望赤莲夫人的子嗣继位。

他们坚定站在赤莲的对立面——那里孤孤单单,只站着宴北辰一个人。

于是幽冥州只剩唯一的选择。

此前幽冥州献了舟月,但宴北辰一直也没给确切答复,就钓着他们,把幽冥州王的脖子都钓长了。

刑灾觉得这事不难,只是讶然:“殿下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不想等了。”

宴北辰冷笑,“其亚很喜欢那个异域美人吧,这样好的棋子,不用可惜。”

刑灾不置可否,提醒道:“殿下三思,要是借助幽冥州之力,他们所求可不会低。”

宴北辰抬眼看他:“他们想要什么?”

刑灾答非所问:“殿下是不是有个小未婚妻养在王城?听说她和殿下一起去了大荒。”

他满眼笑意。

宴北辰心底无语。

不用想都知道,是伐弋那个大嘴巴宣扬的。

“和她有什么关系。”

宴北辰皱眉,有些不悦,下意识回避有关她的话题。

“当然有关系。”

刑灾认真道,“幽冥州王膝下可是有女儿的,竟然站在殿下这一边,想要的,肯定是未来的魔后之位。”说得笃定。

“做什么梦呢。”宴北辰冷笑。

他的魔后之位,将来还有大作用,怎么可能许给小小幽冥州。

宴北辰沉眸,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想法:“算了,改日再议吧。”

他现在不太痛快,看不得别人太喜庆。

*

翌日,魔宫大殿内,巫樗一家人喜气洋洋,围着刚满月的小婴儿转悠。

不知是谁第一个看见宴北辰,反正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见本该死在大荒的人,此刻完好无损出现在这里,大家的笑意都僵在脸上。

其亚率先惊异:“宴北辰?你活着出来了?!”

大荒那种鬼地方,有进无出,还从没听说谁能出来的。

就算有,这才过去多久?

他竟然活着出来了。

其亚揉揉眼睛,觉得或许是眼花,出现幻觉。

但下一刻,那道幻影开口说话了。

宴北辰笑着走近众人:“我本来也以为,掉进大荒肯定会没命,谁知道,我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里面一点也不可怕,有机会,你们一定要进去看看。”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话家常,“那里面可太无聊了,还是看见你们亲切。”

其赛眼角抽搐:“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喜事。都是一家人,站着说话多累,坐下来聊吧。”

宴北辰也不客气,不过他绕过其亚身旁的空位,直接坐到其赛夫人身旁,惊了她一跳。

想起这三殿下和林州王的旧怨,林氏有些担心,还以为他是来找茬。

但宴北辰根本没看她,就盯着她身后侍女的怀中,表情夸张:“想必这就是我那大侄子吧,长得真是圆润可爱。”

像只胖汤圆,一定是芝麻馅的。

宴北辰满怀恶意地想。

林氏直接从侍女怀中抢过孩子,吓得紧紧护在身前。

宴北辰笑言:“大嫂紧张什么?”

林氏不答。

赤莲蹙眉别过脸,借口都懒得找,低声吩咐,让她们先把孩子抱下去。

宴北辰叫住人:“干什么急着走。侄子满月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不欢迎我这个做叔叔的呢?真令人寒心。”

见巫樗一直没表态,其亚无语,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个亲叔叔都没发话,真不知道宴北辰又在发什么疯。

宴北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四弟这话,敢情是没把我当一家人。”

巫樗:“……”

赤莲:“……”

其余众人:“……”

虽然事实是这样的。

但无论如何,把话直白说出来,始终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但宴北辰不觉得尴尬,他脸皮厚。

没人接得上他的话。

最后巫樗站出来打圆场,让侍女把孩子放回摇篮里。

他如一个父亲般,从容拉过宴北辰的手臂,安慰他别多心,引他一同去摇篮边,看看小侄子。

小婴儿刚满月,发顶稀软,还不会说话,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

宴北辰觉得他好吵,天真的样子很讨人厌。

但这里的人都这么喜欢他,于是他也不能表露出厌恶,只好装作对他感兴趣的样子。

一大堆人围过去,小婴儿什么也不懂,被场面吓得放声大哭。

巫樗不让侍女去哄他,反而神态亲切,对宴北辰说:“这孩子生得倒和你小时候很像,眉眼俊气。”

宴北辰忍住恶心,才没立即把手抽回来,敷衍问了句:“我小时候也这么吵人?”

巫樗愣了片刻:“这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说完,他又心虚找补,“毕竟已经过去很久,都是很久远的事了。”

久远?

宴北辰细细品味这个词,原来一千多年就算久远。

那巫樗活了五千年,是不是早该入土了?

宴北辰觉得,这个逻辑完全没问题。

他微笑着,看起来终于不再是浑身刺头的模样。

用巫樗的话来说就是,老三终于成熟了。

成熟的老三不动声色思考着,他的出生代表着巫樗不光彩的过去,要不是他活着从神界回来,巫樗正眼都不会看他。

或许在某段时间,他也曾寂寞,期待父亲的偏爱。

但是现在的他,早就过了无知仰慕父辈的阶段。

他得比他更狠毒,才能从吝啬的巫樗手里,顺利接过权力的杖柄。

知道巫樗是什么样的人,宴北辰也懒得拆穿这种虚伪,淡声附和着。

见老三不再时时刺人,巫樗倍感欣慰:“你能这么想,为父很高兴。”

宴北辰难得温和,腼腆低下头:“父亲高兴,我也高兴。”

有时候,心底的狠毒不再通过言语发泄,那只是因为,准备付诸行动,切实展现。

巫樗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宴北辰只能为他感到遗憾。

第32章032

父子俩难得心平气和谈论, 一笑泯恩仇的画面,却深深刺激到其亚。

其亚看不下去他们父慈子孝,借故身体不适, 先行离开。

回到寝殿,烦躁饮酒到大半夜。

怒极时,他摔杯骂道:“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

在其亚看来, 他们兄妹三人争,总归算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谁上去了, 那都是一家人。

但宴北辰不同,他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凭什么也要争?

碎瓷溅了一地,差点划伤立在屏风后的红裙美人。

红裙美人讶然,很快收拾好表情,适时从屏风后走出去, 出现在其亚面前,端来醒酒汤哄他喝下。

其亚晕晕乎乎喝完汤, 肩上搭来女子柔荑, 耳畔是温声细语。

他心情烦闷,握住肩上不安分的手,不明意味喊了一声:“阿楚。”

往常平直的声线被酒气润出两分醇厚, 显得意乱情迷。

美人容色艳丽,微笑着问:“殿下何事烦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说起这个其亚就来气, 怒目骂了两句宴北辰过嘴瘾。

阿楚也不打岔, 耐心听完青年的烦心事,细声安慰着, 让他别为旁人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

其亚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美人在侧,谁还有空想宴北辰。

其亚握着美人的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深吻下去。

热情一点就燃,两人顺势滚到软榻上。

衣衫半解时,红裙美人眼眸微幽,不大高兴地抬眼,随口抱怨:“魔尊大人真偏心,不会连魔尊之位也想给三殿下吧。”

她向来就这样,早就被其亚宠得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说。

其亚府邸美人众多,独独对她另眼相待。

此事说来也有原因。

世上美人何其多,但在其亚遇刺时,只有阿楚毫不犹豫冲上前,替他挡下一刀。

自那时起,其亚就将她和其他女人区分开了。

阿楚愿意以命相救,是值得信任的。

他便待她格外不同。

但再是特别,议论这种事,也实在太过妄为。

看着身下娇嗔的美人,其亚微微眯眼。

他没用什么力气,轻易捏住美人脆弱的脖子,出声质问:“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表情狠戾,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阿楚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连忙挣脱他的怀抱,下跪求饶:“殿下息怒!”

软榻上,其亚坐起身,撑着额头平复心情。

半晌,他看见阿楚后背那道极其破坏美感的疤痕,忽然有些懊悔。

那是为救他而伤的。

“是我犯糊涂了。”

他朝美人递去手,“地上凉,起来吧。”

他不应该拿她出气,于是重新抱她入怀,耐心哄好。

怀中美人瑟瑟发抖,却固执站在其亚的角度,怒骂着他讨厌的人。

她轻轻抬起眼睫,说:“殿下,妾身也想为您分忧。”

其亚笑她:“哦,你能有什么本事能帮我?”

虽然喜爱,但言语中,还是免不了上位者固有的高傲姿态。

他可以宠爱她,却依旧发自心底地瞧不起她。

阿楚也不恼,眉眼顺和,恭敬献上从幽冥州带来的蛊毒。

她细声解释:“此药是用天蚕翅研磨而成的粉末,无色无味,溶于水中饮下,不会危及性命,只会使人不能行动。”

“给宴北辰下毒?”

其亚笑了,“他疑心病比鬼还重,根本没人能近他的身。”

笑着笑着,他不笑了。

盯着那药,其亚若有所思,莫名说了句,“再过些日子,是父亲五千岁的寿诞。”

他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礼物。

思维忽然跳跃。

如果父亲不能动弹,那大哥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其亚眼眸微暗,显然已经心动。

他内心涌现压制不住的激动,连呼吸都急促好几分。

除去王城,魔界共五州,宴北辰已经拿下三州。

不仅如此,他竟然能活着从大荒跑出来,与巫樗的关系也越发好。

再这样发展下去,难保不会越过他们兄妹三人去。

这是其亚绝不能忍受的局面。

他厌恶宴北辰,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好将无处安放的怒火烧到巫樗身上。

作为父亲,任由子女相斗,作壁上观,实在无德。

更何况,其亚曾听旧闻,原本祖父属意的继承人,其实并不是父亲,而是天生灵骨的萝灵姑姑。

可后来,萝灵姑姑没争过父亲。

或许是夜太寂凉,其亚已经被心中怒火吞噬。

他接过那药,挥挥手,让阿楚先下去,留他独自思考。

魔界至高无上的位子,谁都想要,上面涂了无数人的血。

其亚也想要那个位子。

可再不动作,最坏的结果就是,魔尊之位,很可能要成为宴北辰的东西。

其亚不能接受最坏的结果,宁愿提前筹谋,把那个位子,拱手送给亲大哥。

魔界至高之位,本来就是属于他们兄妹三人的。

那个小贱种凭什么和他们争?

酒精的刺激仍未消退,无端邪火中,其亚攥紧了那包药。

*

日子插羽而逝,转眼就到了巫樗五千岁寿辰。

画酒不知道该送些什么。

在她眼里,巫樗是个待她不错的长辈,不能随意敷衍。

看着少女纠结的模样,宴北辰失笑:“随便送呗,反正他也不会看,一股脑全堆库房里,这辈子能不能拿出来看一次都难说。”

“……”

画酒用水润乌黑的圆眸盯着他,竟然说不出话反驳。

他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个惯犯。

画酒不想跟他学坏,老老实实去收集天空纯白的云朵,织了一匹云锦作为寿礼。

不算贵重,胜在心意。

这承载满满心意的普通礼物,如宴北辰预料般,很快淹没在魔界堆积的珍宝中,无人在意。

巫樗好歹是个魔尊,他寿辰这日十分热闹,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寿。

林州王和幽冥州王派了使臣,送来拜帖,另附大批稀世珍宝,一股脑送来魔宫。

毕竟是个活了五千岁的魔头,巫樗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见怪不怪。

淡淡挥手,让侍从把礼物抬下去。

俗套礼节走完,接下来,就是四位殿下敬血酒的环节。

殿下们依长幼次序,轮流上前取血滴入酒中敬魔尊,以谢君父生养之恩。

画酒以前没见过这场面,眼看就轮到宴北辰,她好奇打量着那方。

四位殿下中,他独着一身深红长衣,绣着银色古朴的纹饰,神情难得严肃正经,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画酒发现,除了要打仗的时候,他也不喜欢穿黑衣,更喜红白两色。

红色端艳,白色轻逸。

她喜欢看他穿红色的衣服,唇角悄悄挽上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宴北辰目不斜视,按着步骤上前,取刃划开掌心,将血滴入酒杯,敬奉魔尊。

明明是与先前两位殿下同样的动作,但画酒觉得,这套动作由他完成,格外赏心悦目。

宴北辰没想着出什么风头,简单说完就退了下来。

画酒还在盯着他看,直到青年来到她身旁,曲起手指敲了下她脑门:“看什么呢你,魂都跑丢了。”

两人待在角落,没什么人注意。

画酒抬手捂住额头,皱眉说:“你不要敲我的脑袋。”

难得见她这样认真的表情,宴北辰抱起手臂,好奇问:“何出此言?”

他倒要听听,她研究出了什么大道理。

少女今日穿着一身浅蓝的纱衣,宽大袖口用两条粉色丝带绑住,看起来俏生生的,与她垂在背后的微卷乌发相得益彰。

少女还不到他肩膀的高度。

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她悄悄挪近:“因为你敲人,真的很痛。”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盯着那根敲她手指,无声指责。

宴北辰拉开她的手,果然,少女瓷白的额头上,有一小块面积,在他的目光中慢慢泛红。

他发出一声轻笑,用相同的手指,曲起,指节又往她脑门上敲。

不过这一次,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宴北辰:“知道了。”

画酒不明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敲她。

其实他第一下敲时就不太痛。

她单纯不喜欢,随便扯了个理由。

画酒不喜欢被人敲。

她观察过,如果敲了蘑菇的伞面,它就会长不高。

虽然人的生长大概和蘑菇不太一样,但她总怀疑,自己被敲了,可能也会长不高。

她垂下眼,脑中还在风暴人与蘑菇的相关性,大殿之中,其亚已经站在巫樗面前。

他行动明显有些迟缓,面上带着不正常的虚白,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画酒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

巫樗显然也发现了,微不可查皱眉,盯着他问:“其亚,你怎么回事?”

其亚摇摇头,甩开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勉强笑道:“没事,父亲。”

巫樗本也不打算关心老四的身体状况,问完就算走完流程,不疑有他。

他坦然接过那杯血酒,没怎么在意,象征性浅饮一口。

倒不是他掉以轻心。

要是换成老三,那确实值得提防。

但老四愚厚,完全没这个必要。

见他喝下酒,其亚松了口气,垂下肩头,准备按步骤念完祝词,缓缓退出众人视线。

木已成舟,其亚反倒觉得心安。

没错,最后关头时,他怂了,放弃下毒的想法。

巫樗已经喝了那杯酒,其亚失去动手机会,不过他并不后悔。

意外来得太快。

还没等他念完祝词,王座上的巫樗忽然脸色涨红,额筋涌动,像是有无数细小虫子在皮肤下面爬动。

其亚离得最近,止声抬起脸,面前的巫樗猛然起身,一大口黑血,洋洋洒洒全喷在他脸上。

吐完血,巫樗仰倒下去。

“……父亲。”

其亚愣愣叫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其他人也愣住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来人,四殿谋逆,鸩杀魔尊!”

这声喊完,场面瞬间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慌乱间,画酒被挤到青年怀里。

周围吵得要命,他抬手捂住她的耳朵,眼睛却没有落到她身上,目光灼灼,望着热闹中心。

第33章033

被青年定定注视的地方, 有一道身影快步上前。

“都住口!”

其赛上前稳住局面,扶起不省人事的巫樗,“快传医师!”

侍从们手忙脚乱, 把中毒昏迷的魔尊扶下去。

谁也没料到这变故。

恰好幽冥州使臣带了有名的医师圣手随行,赶紧让人跟上去。

众人惊慌失措的滑稽场面,唯有宴北辰一人如同旁观者,抱着少女站在远离是非的角落, 安静看向瘫软在地,吓得六神无主的其亚。

他忽然抱紧少女, 将她的脸埋入怀中。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红衣青年唇畔漾开笑意。

一队影卫上前拿下其亚,他仍在大喊:“我是冤枉的!你们放开本殿下!”

然而影卫可不会理他,直接动手,剥他服制。

众目睽睽之下,影卫从其亚身上搜出半包毒药。

“四殿下, 这是什么?”

影卫首领冷着眼,抬手夹住那包毒药问。

其亚嗫嚅答不上来。

影卫首领直接将药包交由医师, 幽冥州使臣也派人上前查看, 确定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无疑。

影卫首领大喊:“拿下!”

说起来,其亚还真是冤枉。

他本就没准备谋反,连兵士都没安排, 影卫一声令下,孤立无援的他只能束手就擒。

赤莲想出来阻止,奈何没有半点准备。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宴北辰使了个眼色, 影卫便将狼狈的其亚拖了下去。

他比其亚更知道他的冤枉。

这样懦弱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他去毒杀魔尊。

但宴北辰不允许他退缩。

作为哥哥, 他要教会这个讨人厌的弟弟,做事不可只行半途,下毒当然也要用剧毒,一步到位。

至于什么温和毒药,那是哄小孩玩的,只有蠢货才会相信。

偏偏其亚就是上钩的蠢货。

*

魔宫的寿宴差点变丧宴了。

经过幽冥州的医师圣手排查,确定是其亚将毒藏于衣上,衣料接触到掌侧,混着血流入酒中。

幸好巫樗只象征性饮了一口,加之深厚修为撑着,才没有当场毙命。

玄紫床帷随着气流拂动,在医师全力救治下,巫樗终于悠悠醒转。

一双眼窝凹陷,两团青紫,看起来,也离死不太遥远。

影卫单膝跪在床侧,低头禀报。

良久,巫樗合上眸:“把三殿下带过来见我。”

他已彻底失去慈心,只把其亚三人当成争夺王位的死敌,雷厉风行废了魔后,后续事宜,全权交由宴北辰处置。

“是,父亲。”

宴北辰很满意这个结果。

虽然巫樗不太聪明,但也难得糊涂。

作为最后一位清白的继承人,他要做的,就是趁巫樗糊涂把事做绝,让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转过身,满意离开巫樗的寝殿。

*

其亚被扒了外衣幽禁,模样狼狈,听见殿外有动静,他慌忙扑上去。

殿门打开,进来的却是宴北辰。他换下红衣,身着肃穆玄色长衫而来。

其亚满脸失望:“怎么是你?我要见父亲!”

他惊疑不定,又不肯死心,再度看向宴北辰身后,却已经没有旁人。

厚重殿门重新闭合,直到严丝合缝,一缕光带也别想逃出去。

“父亲可不想见你。”

宴北辰脸上带着礼貌笑意,宣判了他的死期,“我奉父亲之命,前来处决你。”

“处决?”

其亚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显然不肯相信,上前想抓住他质问。

宴北辰察觉到此番意图,一脚猛踹在他胸口,将人踢出老远。

其亚滚了两圈停下来,半跪在地,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眼睛死死盯着宴北辰,恨不得扑上去啖他血肉。

“四弟这么看着我,真叫人害怕。”

宴北辰好整以暇上前,蹲在他面前,“也怪不得父亲,毕竟四弟心思狠毒,竟然在衣上藏了毒,实在令人胆寒。”

其亚口齿不清大吼:“你在胡说什么!竟敢污蔑本殿下!”

“是不是污蔑,也得看父亲相不相信啊。”

宴北辰被他吵得心烦,抬起手指着他,“很明显,父亲想要你死在他前面。”

其亚道:“不可能!父亲不会这么绝情的!”

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宴北辰眼中,简直天真得可怜。

怎么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做父慈子孝的美梦?

自私的巫樗谁也不喜欢,无论是其赛其亚还是阿莉,甚至是魔后,都不曾得到过他的半分真心。

自私的人,只会爱他自己。

也许平时还愿意伪装三分,可一旦威胁到他的性命,那就是敌人,巫樗丝毫不会手软。

在宴北辰怜爱蠢货的视线中,其亚忽然攥紧拳:“是那个贱人!是她给我的毒药,也是她为我更的衣!”

他病急乱投医,仰起脸说,“是阿楚!把她抓起来,你去把她抓起来啊!”

宴北辰才不理他,直接起身。

见他不为所动,其亚怒红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杀我?父亲不会杀我的,我要见母亲和大哥!”

“见他们?”

宴北辰垂着眼,冷漠看他,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别着急,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你什么意思?”

其亚似乎明白什么,瞳孔颤缩。

直到宴北辰慢悠悠拔出刀,其亚还是不肯相信,他已经被巫樗彻底厌弃。

“宴北辰,你敢动我!”

他吓得不断后退,指着宴北辰大吼,试图吓退即将到来的死亡。

见威胁不起作用,其亚流泪痛哭,“父亲!儿子冤枉!”

宴北辰走近他:“吵死了。父亲都快被你害死了,你喊什么冤。”

想起还有一句话没回答他,宴北辰决定好心,让他死明白一点。

思索一番,他慢悠悠复述旧时语调:“有的人,生来就是怪物。”

其亚表情空白,眼泪悬在下颔,欲坠未坠,显然已经忘记,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忘了?”

宴北辰抬起左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扬了扬。

做这个动作时,玄衣青年嘴角噙着笑,弧度极小,在浓丽的五官上,却显得嚣张至极。

他就站在那里,安静等其亚想起来。

五根骨节分明的长指,就在光影间错乱。

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将时光曲调往前弹奏,停止在年少旧时光里。

其亚空咽一口害怕,一滴冷汗从额上滑落。

他似乎看见,在男人小指的外侧,连着一根多余的重影。

“你……这个怪物。”

其亚愣愣出声。

见他想起,宴北辰高兴极了。

那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三个孩子把小怪物困在中间,围着他转圈,唱胡乱编的歌谣。

“怪物的手指好奇怪,带来灾厄,带来不幸。请勇士砍下怪物的手指,我们将用美酒嘉奖,我们将用鲜花褒扬……”

其亚已经记不清当年的细节,只记得银光闪过,一截带血的小指抽搐着,离开人的躯体,掉进血泊里。

随后是不息的掌声笑语。

时间过去太久,其亚回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当事人,只途径旁观了那场凌虐。

“恭喜你。”

青年面色苍白,用着最诚恳的语气,戏谑俯身看着他。

其亚在极度恐惧中抬起头,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

宴北辰不想听他的废话,抢先道:“现在,轮到怪物砍下勇士的脑袋了。”

挺拔的青年手起刀落,血液喷薄,染红大半个殿。

那颗头颅落在血中,发丝吸满了血汁,黏腻成一大块。

宴北辰神色嫌恶,拎起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对着死人,他脱离了怪物的疯狂,只余病态微笑:“为了魔尊之位,巫樗可以谋害亲妹妹,你怎么就半点学不会?这样的话,可什么都得不到。”

还得白白送命。

像是说给其亚听,可其亚死透了,再也听不见。

那就说给自己听吧。

青年心情好极了,拎着头颅走出去,欢快哼唱着怪物的歌谣。

“勇士的脑袋好奇怪,装着愚昧,装着腐朽。请怪物砍下勇士的脑袋,我将用美酒嘉奖,我将用鲜花褒扬……”

歌声渐远。

这是他第一次唱,也将是最后一次。

那根断掉的手指早就不痛了。

只是这些人活着太碍眼,一个一个,都应该闭嘴,下去陪长命。

*

去巫樗那里复完命,宴北辰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到地牢。

魔后被废,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她背对着来人,仍不肯弯下脊梁,企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直到手中那两颗人头扔进去,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

长久的静默后,昔日华美的贵妇人脸上已没有半分从容。

她状若疯妇,扑在牢门,却又抓不住他半片衣角。

只能拼命伸手,癫狂大喊:“宴北辰,你这个小贱种,我一定要杀了你!”

宴北辰站的位置极妙,不远不近,刚好在她差一点就能碰到的地方。

可是差一点,永远差一点。

他抱着手臂,淡定听着她的咒骂。

可赤莲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看起来,永远都等不到她能杀他的那一天。

宴北辰叹气:“不是说过吗,你动了我的东西,我就要拿你最心爱的出气。低下头数数吧,你的好儿子们,都在这里了。”

赤莲快被逼疯了。青年继续道,“父亲说,阿莉与此事无关,只将她流放。可路途遥远,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不关照她呢?”

留着仇人在世上,总是寝食难安。

“噢,对。”

宴北辰想起什么,满脸可惜,“还有我那小侄子。真会给人添麻烦,这么会投胎,以后长大,肯定会找叔叔报仇吧?”

青年捂住半张脸笑起来,像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笑完,他打破她最后的希望:“幸好,其赛的夫人畏罪自裁,舍不得稚子苟活,把他一起带下去了。”

他垂着一只手掌,五指向下,比了个堕入地狱的动作。

此言一出,赤莲心神俱散,顺着墙壁,弱弱滑倒下去。

青年静静看着她。

他知道这个女人曾毒杀他的母亲,也知道是她,教唆巫樗给萝灵姑姑下情蛊。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

可现在他不会杀她,毕竟她心爱的丈夫还没咽气。

他不能确定哪个是她最心爱的,只好全部送下去,总会有一个正确答案。

这样才算兑现承诺。

赤莲强撑着站起身,声音嘶哑得如同地狱恶鬼,怒目而视道:“你这个小贱种,一定不得好死!我要见魔尊,巫樗你给我出来!”

“去告状吧。”

宴北辰怜悯看向她。

多么简单,巫樗若信了,把他一起杀了不就行了。

哪有多复杂。

*

这大概是魔界最寒冷的一个冬季。

等画酒缓过神,魔界局势已经大变天。

她的院子里又来了很多新侍女,但那些侍女沉默得像木头人,从来不和画酒说话。

画酒待在院子里无聊,可王城禁严,她被困在这里,根本出不去。

唯一会和她说话的只有常嬷嬷。

常嬷嬷上了年纪,总爱多愁善感:“外面可乱了,表姑娘还是别出去,待在这里更安全。”她以过来人的口吻劝到。

可画酒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想起巫樗中毒的事,她忍不住问:“舅舅醒过来了吗?”

站在她的角度,她希望巫樗早日康复。

常嬷嬷只淡淡说:“醒了。”

再没有一句多言,似乎极不想提这个人。

画酒问出真正想问的:“那三殿下去哪里了?”

为什么再也不来见她?

萧索冬季,天域茫茫,一阵风从院墙外的枯枝梢头卷过。

少女衣着单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仰起小巧漂亮的脸看她。

那张脸上的表情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常嬷嬷心头一紧,走近轻轻将少女拢入怀中,昧着良心说:“三殿下自然有他要去的地方,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不过嬷嬷知道,他现在是安全的,不必为他担心。”

竞争对手都死光了,说句高枕无忧都不为过。

不过唇亡齿寒,林州王痛失爱女,在舟月的建议下,准备和宴北辰殊死一搏。

常嬷嬷其实知道,三殿下正准备带兵去林州,但不敢告诉画酒,害怕看不住她,又让她跑去危险的地方。

宴北辰受伤了,会有万千人想办法救他。

而画酒受伤了,或许只能凄凄惨惨死在异地。

少女不明白这个残酷的道理,常嬷嬷只能瞒着她。

第34章034

想起其亚小夫人的事, 常嬷嬷不禁摇头感慨。

四殿下死讯传出不久,阿楚就一剑抹了脖子,为他殉情。

其实常嬷嬷想歪了。

阿楚一直是个极清醒的姑娘。

或许在旁人眼中, 她只是小小蝼蚁。

可身为蝼蚁,也有想保护的地方,也有想拯救的人。

她喜欢其亚,喜欢到愿意用命保护他。

可阿楚明白, 其亚不会用命保护她,更不会用命保护她身后的家国。

于是她骗了他, 然后再以命殉他。

也算还清他的情,为两人纠葛画上圆满。

当然,以上只是阿楚的感性部分。

其亚死都死了,就算拿巫樗的命去祭他,他也不可能原地复活。

真正让阿楚下定决心的,是主宰意志的理性部分。

从容赴死, 是因为不得不死。

她是功臣。可同时,她是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宴北辰不会留着她。

阿楚很清楚这点。

她不愿意体面, 会有人替她体面。

还不如干干净净, 不带尘埃而去。

*

送走常嬷嬷后,画酒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

四下无人时,她坐在梳妆台前, 伸进妆奁盒深处,取出那只白色铃铛,小心翼翼拂动它银色的流苏。

画酒安静盯着它。

这是一只没用的铃铛, 从来没起过任何作用。

但此刻, 寂静暗夜中,少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光彩, 数次祈祷后,轻轻摇响这只铃铛。

时间寸寸燃烧,四周安静得连余音都散去。

她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

“怎么会没用呢。”

少女喃喃自语。

宴北辰明明说过,想见他的话,只要摇响铃铛,他就会出现。

画酒不死心,咬牙又摇了一下。

依旧无事发生。

画酒闭上眼,缓缓吐出堵在胸口那团郁气。

她心里该是愤怒的。

——毕竟,他又一次骗了她。

和这只小铃铛一样,她被另一只铃铛的主人,遗弃在这座小院。

“为什么需要你的时候,总是见不到?”

画酒红着眼,不肯死心,紧紧捏住那只铃铛,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自问。

镜子里的少女不会回答她,颊边划过两行清泪。

谁在哭?

画酒的表情凝结了。

她明明没有太过悲伤,那些眼泪也不像是她的。

或许是另一个人,背着她,偷偷躲在镜子里哭。

镜中少女哭得画酒心烦,不能忍受。

她慌忙站起身,少女也跟着站起身。

她伸手去擦镜子上的眼泪,少女也伸出手,穿透镜子来擦她的眼泪。

“不要哭了。他看见会不高兴的,求你不要再哭了!”画酒语气急切。

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为什么总是哭!

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他不会喜欢整日阴郁的少女。

他一定喜欢阳光快乐的姑娘!

画酒脑中乱成一团,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慌乱间,她大叫一声,随手抓起玉梳,往前狠狠砸去。

“闭嘴吧!”少女声音尖锐刺耳。

“嘭”的一声,世界安静下来。

圆面镜子碎裂开来。

一片一片,里面装着无数哭泣少女。

她们眼尾泛红,含泪盯着画酒,在思考如何杀死她,取而代之。

画酒快被逼疯了。

头发阵阵发麻,又惊又恐,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流出。

她想补救,可镜子里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为什么总是哭!闭嘴,都闭嘴!通通闭嘴!”她痛苦至极,怕被别人听见,只能压抑着声音呼喊。

碎缝割破她的手掌,画酒没感觉到痛,还在那一个劲擦镜子。

很快,镜子上遍布新鲜血痕,盖住镜子里面的景象。

她终于看不见流泪的少女了。

真好。

画酒松了口气,平静下来,没顾上手心的伤,只拿起白绢,细细擦干净镜面。

擦镜子时,她其实很想欺骗自己,他只是太忙,所以暂时遗忘了她。

可理智在说,真正喜爱一个人,不会随便丢下不管不问。

他既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

他总是这样,一不顺心,就把她远远扔在身后!

画酒停住动作。

原本她以为,可以接受他的无感,可以接受他的无视。

但现在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贪心到,想要他全部的爱。

干净而破碎的镜面中,少女思索一会,面庞虚白,缓缓扯出笑,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他不可以不喜欢她。

所以她要学会相信,他只是没时间来见她,并非存心欺骗。

她现在的样子,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无比疯狂的。

只有画酒自己清楚,此刻的她,再清醒不过。

她盯着镜中无数个自己,慢慢将她们逐一粘合,直到对面只剩下唯一的她。

那才是她。

画酒伸指触摸镜面。

隔着破碎镜面,“她们”互相对望。

镜子里的“她”轻启红唇,轻轻在她耳畔说:“要得到他的爱,就要先付出自己全部的爱,感动他呀。”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啻于劝一个乞丐去给首富捐献金钱。

但画酒已经别无他法。

痛感迟钝传来,她终于颓然坐下,找来纱布缠好受伤的手掌。

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雨,滴滴滚入泥土里。

在起伏的雨声中,屋内少女埋下头。

她讨厌这个糟糕的世界,更讨厌这样糟糕的自己。

也许到最后,她真会成为一个患得患失的疯子。

画酒探出半张脸,在绝望窒息之前,房间一道黑影突然凝聚成实体,把她吓了一跳,硬生生把眼泪悉数憋回去。

黑影张扬的轮廓吹落成飘逸的衣角,青年鼻梁硬挺,神色厌丽。

他抬起眼,盯着房间里的少女。

宴北辰问:“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画酒没答,愣愣起身,在青年错愕的目光下,扑入他怀中。

宴北辰双手无处安放,被她突来的情绪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少女将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脑袋。

她以为他不来了。

可他来了。

屋外是沉闷的雨声,听得人心生烦躁。

而怀里少女抬起脸,水润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她已经一无所有。

宴北辰疑惑:“谁告诉你的?”

不要的东西干嘛养着,他又不是沽名钓誉的慈善家。

画酒气鼓鼓盯着他的眼睛:“可你把我关在这里,还不许我出去。”

“因为外面很危险,这是在保护你。”

宴北辰说谎毫不脸红,反正脸皮厚。

画酒心头比明镜还清楚,她知道这只是变相的囚禁,直白说:“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故意把我扔在这里。”

有时候她挺蠢的,有时候又聪明得令男人心烦。

宴北辰无言以对:“……不是。”

骗子。

画酒才不想听解释,她只想出去。

以前她也以为,给她个院子,她能在里面待一辈子。

直到真落入这种境地,她才幡然醒悟,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可以主动不出门,但不可以被别人囚困。

“外面这么乱,出去干什么?”他问。

画酒不这么认为:“那为什么你能在外面,我不能?”

宴北辰:“……”

“是因为你觉得我比你弱,所以应该被你关起来吗?”

这句话几乎用光她的勇气。

闻言,宴北辰沉沉盯着她,乌眸中染着嘲讽,以及很多她无法分辨的情绪。

最后他轻呵一声:“你愿意出去,那就出去吧。”

他不想再管她,转身就要离开。画酒不愿让他带着生气离开,拉住青年衣袖。

“放开。”他沉声说。

看着他一身劲装黑衣,画酒脆声问:“你又要去打仗了,是不是?”

三州名存实亡,幽冥州宴北辰又看不上。唯一值得他大动干戈的,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只有林州。

所以这次,他又要去多久?

一年?

十年?

还是百年?

画酒不喜欢等,也等不起。

她心头伤感,或许等他再次回来,她已经死在劫雷之下,连枯骨都不会剩下。

话说到这份上,宴北辰懒得再瞒她:“是。”

画酒长睫颤抖,看着青年挺拔如竹的背影,很想说一句,能不能留下来,不要再去打什么仗。

世上珍贵的东西那么多,可命只有一条,为什么要拿命,去搏那些永远争不完的东西?

两人的理念天差地别,永远不在同一条水平线。

宴北辰就喜欢争。

与天争,和人斗,不死不罢休。

他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稀罕她的喜欢。

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整个人,连她手上显而易见的伤,都可以忽略掉,不会多问一句。

画酒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见他不再说话,只能转移话题,看向院外。

院外芙染花沐浴在月下,泛着莹莹华光。

她小声问:“你帮我种的神花,每十年就需要一次灵力灌溉。你会回来吗?”

语气一点点卑微下去。

宴北辰不假思索:“回来。”

他种的花,自然不能养死了。

“好,那我等着你。”

画酒悄悄松了口气。

青年踏着月色离去,倒是没有食言,第二日看守的人便放行,让画酒自由出入。

墙院一透风,不可避免,画酒自然知晓那些糟心事。

她没发表意见,只是愈发沉默。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林州的仗大概是真不好打,时间如掌中漏沙,在无力的目光下一点点消逝。

等过了春,又是秋。熬过了夏,还有冬。

寒来暑往,画酒等了快十年。

这点时间,对神魔而言,都不算什么。

她却等得快要枯萎。

宴北辰一次也没回来过,只是偶尔传回来几句话,派人带些小玩意送她,像什么会跳舞的玉蜻蜓,会绕着人唱歌的银风铃。

倒是想不出,他这样的人,竟然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

有一次,画酒终于忍不住,拿出通灵铃铛问他:“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些礼物?”语气警惕。

宴北辰不以为然:“你不喜欢?那我下次送别的。”

“不是不喜欢。”

画酒语气无力。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问。

想了想,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些?”

为什么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宴北辰沉默:“……不知道。刑灾帮我选的。”

确实如此。

刑灾不仅帮送礼,还劝宴北辰,就这么把年轻貌美的小未婚妻放家里,也不怕被人撬墙角。

“谁敢。”宴北辰笑了一声。

笑归笑,他还是决定采纳刑灾的建议,时不时就送些礼物,借此提醒画酒,她还有个未婚夫活在外面,不要被野花迷眼。

没想到还把她送出阴影了。

知道自己想歪,画酒匆匆结束对话:“噢,知道了。”

其实这十年也不算太无聊。

她跟着常嬷嬷,去见了王城不少名山大川,闲暇之余,也去照看巫樗。

巫樗早就能下地行走,只是体内余毒清不干净,总折磨着他。

偶尔他会布置些任务给画酒,比如让她临临字帖什么的。

对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巫樗最不感兴趣,只是让画酒有理由来找他。

毕竟是个小姑娘,总不好意思让她舞刀弄剑给他看。

多见见面,混个脸熟。

好歹算未来的儿媳妇,得把关系处理好。

巫樗想法坚定,面前的少女已经捧来写好的字帖:“舅舅,我写完了。”

接过那些练字的纸,巫樗随意扫了一眼,睁眼说瞎话:“阿酒这字,写得越发不错。”

说完还满意点点头。

要不是画酒对自己的鬼画符有数,还真信了他的邪。

想当初,为着一手歪歪扭扭的字,她可是挨了芃羽星君无数手板子。

最后也没纠正过来。

用芃羽星君的话来说,让画酒以后出门在外,不许提他的名,他丢不起这个人。

画酒最讨厌写字,又不好拒绝巫樗,只能硬着头皮交。

小时候经常被罚抄书,她速度又慢,抄来抄去,书都能滚瓜烂熟背下来,字还是没有半点进益。

那时她还是云州的小帝姬,珈泽也不讨厌她。

那些抄不完的书,大半都被珈泽主动包揽。

珈泽写得一手好字,是芃羽最得意的门生。

这样优秀的人,模仿起画酒的鬼画符,自然不在话下。

大家的课业都很繁重,有时画酒也觉得,总让珈泽帮忙,很是过意不去。

“珈泽哥哥,剩下这些,还是我来抄吧。”

雪白大殿中,她跪坐在他案前,想捞回那叠素纸。

珈泽生来就是储君,从小天君就对他寄予厚望,连习剑都有八个师长要应付,可比她们忙得多。

珈泽笑吟吟拂开她的手,坐得挺直:“其他事早做完了,无事可做,不如帮你抄完这些,免得你明早又赖床起不来。要挨罚的。”

他看了一眼画酒,叹气。

抄书这种体力活,本就没什么助益,单纯不想弟子们太闲。

青瑶却在一旁瞪他:“我还有八份字帖没写完呢,你怎么不帮帮我,真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妹妹!”

珈泽理所当然:“你的字太特别,我不会写,爱莫能助。”

能特别过画酒的鬼画符?

“我就说他是个偏心鬼吧,你还不信呢,看吧看吧!”

青瑶指着他嚷嚷起来,不肯罢休。忽而眸子一转,变了语气,“画酒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她冲画酒招手。

第35章035

“什么秘密呀?”好奇心谁都有, 画酒正要凑过去。

珈泽却抢先一步起身,眼疾手快捂住青瑶的嘴:“大小姐,你安静些好不好, 我替你抄行不行!”

珈泽无奈投降。

“这还差不多。”

青瑶心满意足,脸上尽是胜利的得意,坐在那里像尊小菩萨,任由画酒怎么扒拉摇晃, 她也坚决不吐露半个字。

……

再后来,就是三人关系破裂。

到底是什么秘密?

隔着数百年的时光洪水, 画酒想得出神。可她自知,再也没机会知道,当初青瑶想说什么。

“阿酒?”

见她心不在焉,巫樗喊了一声。

画酒赶紧捞回游散的思绪,认真站好,听他说话。

聊着聊着, 巫樗拐弯抹角,问起宴北辰的近况。

画酒不太清楚, 老实摇头。

眼见打探不出什么有用消息, 巫樗也没心思继续闲聊,借口有事,让她先离开。

画酒离开后, 巫樗盯着某处发呆。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儿子,渐渐回味过来症结所在。

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巫樗扶额叹气,不可能再重翻旧事。

赤莲依旧被关在地牢, 巫樗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神族向来自视甚高, 自神魔大战后,和魔族一直处于断交状态, 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为了一个失势的魔后,来魔界找他对峙。

对于这点,巫樗格外宽心。

在神族眼里,出一个天妃,是比出一堆魔后更值得骄傲的事。

当年神界四州,唯星州马首是瞻。

时值春末,星州天君继位选妃,赤莲本预备去参选。

年轻的天君空有一副好样貌,脑子却很有毛病,不知道他犯什么诨,直接抢堂弟未婚妻,立四州之末——云州颜银为天妃。

这样一来,就没赤莲什么事了。

但赤莲怎么甘心?

少女时期她就比不过颜银,嫁人还要被她压一头,想想都快气死了。

嫁不了神界最强的,那干脆嫁魔界最强的。

反正她不能落于人后,尤其是不能比颜银差。

靠着这样的信念,赤莲带着丰厚嫁妆,不顾亲族反对,下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巫樗。

结果就是,她帮着这个男人夺位,为他生儿育女,奉献半生,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女儿好后悔。”

阴暗地牢中,赤莲呜咽出声。

曾经美艳动人,嚣张跋扈,沦落到形容枯槁,无枝可依。

她的眼泪一滴滴滚落,砸进不见天日的青石里。

可没人会安慰她。

选错了路,跪着也得亲自走完。

赤莲抬起眼,抓起身下枯草。

她恨巫樗。

更恨宴北辰,一切不幸都是他带来的!

浑浑噩噩时,她想起画酒,那个和颜银生得极为相似的小姑娘。

不是没想过揭穿画酒的身份。

“老三不会认错人了吧?”赤莲曾试探。

巫樗不接招:“真真假假,哪有这么重要。老三竟然带她回来,那她就是真的。”

他有意包庇,根本不想捅破这层遮羞纸。

再后来,赤莲失势,沦落地牢,再没有机会见到巫樗。

她隐约庆幸,当初没有揭穿画酒的身份。

心中扭曲畅快,只等画酒与宴北辰完婚,她就死死握住,那个小贱种夫人的把柄。

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尽管痛苦,但有根胡萝卜吊在面前,赤莲苦苦熬着,不愿死去。

她在等仇人的结局,不会比她走运的。

阴森狭长的甬道,传来女人癫狂的笑声,阵阵飘远。

*

十年时间,对画酒来说难熬,对魔头而言,不过弹指瞬间。

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

画酒陷入期待与焦虑,每日都盼望着宴北辰的消息。

这天她主动问起,得到的答案却是战事胶着,他不准备回来。

画酒正要失望,铃铛那头的人思索片刻,语气一转:“我派伐弋接你过来,把花带上。”

好不容易养朵花,他可不想养死了。

少女喜上眉梢,清脆道:“好。”

她很想见到宴北辰。

萧索秋季已到末尾,即将严寒的季节里,伐弋回来了。

画酒裹着厚裘等在外面。

罡风凛冽,少女有些吃不消,小脸冻得难受,埋在绒毛里。

即便如此,也不忘细心将芙染花护在怀中。

远处黑山连绵,听见追云兽的长吼,画酒惊喜抬眸。

是伐弋到了。

等人到近前,她也不管什么罡风,笑着抬起脸:“伐弋,你到啦。”

她早早就等在这里,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少女喜悦的模样感染到伐弋,他跳下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保持分寸,将人护送上去。

路上画酒特别开心,忍不住问起宴北辰的近况。

伐弋也不瞒着,心安理得,把他家殿下卖了:“殿下本说要回去的。这两日林州势力死灰复燃,他脱不开身,就派我来接你。”

伐弋看起来高冷,话一开头,就恨不得全倒干净,“最开始殿下准备派刑灾来,最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说到这里,伐弋很是激动。

他觉得上战场的话,还是他更有用。

不知道宴北辰为什么留着刑灾,让他来接人。

可恶。

这话倒不是讨厌画酒,而是他守宴北辰守习惯了,突然换个人守,很不适应。

画酒没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两人很快就到达王军驻扎的营地。

来得不太巧,宴北辰还没回来。

伐弋挠挠头,安慰失落的少女:“这里很安全,林州魔兵不会来这里。”

言外之意,就是耐心等待。

画酒已经等习惯了,不差这点时间。

总抱着一盆花也很奇怪,她找到临时搭建的花架,把花盆放了上去。

伐弋怕她无聊,带着她去参观营地。

营地没留什么人,主力都跟着宴北辰去了前线。

“别担心,殿下他们,傍晚之前肯定能回来。”

伐弋正说着,一道寒光突然射来。

他赶紧伸手一扯,拉着少女堪堪避开。

画酒回过神,只见她刚刚站立地方,赫然插着一支箭!

如果伐弋没反应过来,那支箭就会插在她身上。

换言之,她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知道是谁大喊:“林州魔兵来偷袭了!”

死到临头,林州还要挣扎。

伐弋目光凛然,拔出佩刀:“备战!”

所幸这波偷袭的魔兵数量并不是很多,双方厮打起来。

伐弋带兵掩护着画酒,且战且退。

心有顾忌,拳脚施展不开,只能硬拖,等大部队回来。

混乱中,画酒捡起一支别人遗落的弱水箭防身,在伐弋的掩护下退进角落里。

兵刃相接,血肉横飞。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画酒紧紧攥着那支弱水箭,如同握住尘世最后的希望。

她揪心地看着远处,混战中,芙染花放在不起眼的花架上。

画酒只能祈祷,希望它不要被碰下来摔碎。

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结束。

被墨染黑的天际晕着一层霞光,绯艳如金。

玄甲青年黑袍猎猎,带着大部队杀了回来,把林州偷袭的魔兵逐一清洗。

周围已经没有危险。

画酒站起身,先一步看见青年,眼眸间盛满喜色,踏着满地血腥,朝他奔去。

伐弋根本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很快刑灾凑过去,和他凑成两人组。

“你看清她是怎么跑出去的吗?”他指着画酒问。

刑灾摇头。

“……”

两人组陷入死寂。

“殿下!”

独属于少女的声音传来,军营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