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残局,宴北辰下意识转过身,对上少女在狂风中怒放的裙摆。
死后余生,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只想跑到他身边去。
宴北辰神色微愣,先是看见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弱水箭。
第二眼,才看清少女的眉眼。
弱水箭是弑魔利器,宴北辰不允许任何人拿这东西靠近他。
看着狂奔而来的少女,他全身的血液都快冻僵了。
可还是下意识接住她。
不接住她,她会掉下去的。
青年眉眼阴沉:“你怎么跑出来了?”
该死的伐弋真没用,总是看不好人。
伐弋还不知道风评被害,站在远处,脊背一寒,打了个喷嚏。
画酒早就忘记手中还拿着箭,唯眼圈泛红:“因为很想你。”
很想快一点见到他。
宴北辰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弱水箭,盯到失神。
哪怕心中确定,她丝毫没有伤害他的心思,他还是忍不住紧绷身体,连扣在她腰间的手指,也在轻微痉挛。
那是邪魔对死亡的恐惧。
半空中,她环抱住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低下头,听她细弱的哭声:“母亲很讨厌我,可我现在不想要她的爱。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差点就死了。
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他。
以画酒对他的了解,他很快就会把她抛诸脑后,然后与别的姑娘在一起。
她好害怕。
宴北辰沉默,没搞懂她的脑回路。
说实话,他并不明白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更不明白,她说这话干嘛?
她像无理取闹的强盗,一边哭,一边抢劫他。
还不许他发表反对意见。
他垂下眼,黑瞳冷漠。
少女的眼泪像冰,全糊在他肩上,让他忍不住要动手扯开她。
他没得逞。
画酒抱得太紧,在他耳边哽咽:“我知道以前你不喜欢我。可不可以从现在开始,每天多一点喜欢,然后喜欢变成爱。”
她好害怕,或许死去那天,还是得不到他的爱。
死得轻如鸿毛,不会在他记忆里留下半点痕迹。
没人在意她,也没人喜欢她。
苍穹狂风激扬,远远看去,两道体型差距巨大的人影相拥着。
青年黑衣劲装,勾勒出手臂有力的形状,他黑色的披风下,是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
青年安静听着。
可她口中的爱,到底是什么?
宴北辰疑惑了。
四周是厮杀后留下的废墟。
他若有所觉,环顾天地间,也是完全的灰暗。
其间唯一拥有艳丽色彩的,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少女。
少女飞扬的裙摆下,纤细的双足完全悬空。
“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们是可以相爱的。”
她双手揽在他脖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她一定不知道,那声音有多么蛊惑人心。
第36章036
少女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他的头更低了,侧目盯着,她在风间飞舞的长发。
青丝微卷, 像春日才有的花,疯狂生长,枝枝蔓蔓,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掉。
他思考着她口中纯粹的爱, 早就想不起,她手中还拿着, 足以要魔头性命的弱水箭。
这一刻,不见世间菩提。
青年极其缓慢眨眼,目光中,只见少女一袭蓝裙,在废墟中开出比火还明艳夺目的花,令人晕眩。
他抿唇, 张开五指,握住她的发, 任由那些头发缠绕在他指间, 越收越紧。
邪魔垂下眼,不再看向任何人,只看着怀中单薄少女。
除了她, 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连带她手中的弱水箭,连带她额心灼灼的朱砂痣,通通都忽略。
要是他现在松开手, 少女肯定会跌下万丈高空, 摔得破碎。
可他没有松手,反而拥得更紧, 闭上眼,认命说:“不许哭。再哭,扔你下去了。”
真要扔的话,肯定不会给拥抱。
画酒收住眼泪,忽然盯着他:“殿下,你的心跳声好快。”
胸腔不同寻常的声响,是魔的心动。
“是你的心跳。”
宴北辰想也没想,直接否认。
他无心,更不会有心跳。
他紧紧抱住少女,与她胸腔中的往生骨相拥。
那是他另一条性命。
她,也是他的另一条性命。
邪魔声音沉沉:“我会帮你拿回来的。”发誓一般认真。
画酒疑惑问:“什么?”
宴北辰懒得解释,语气嫌弃:“把眼泪擦干净,脏死了!”
再脏也没有他的衣服脏。
画酒却信了他的话,愧疚道:“抱歉啊,弄脏了你的衣服。”
少女捏起袖子,用力擦了擦青年肩上团团泪痕,效果不佳。
宴北辰满脸黑线。
他服了。
长个脑袋真的只是为了好看,不知道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攥住少女的腕,不让她乱动,抱着她缓缓降落。
远处两个男人闲聊着,将一切尽收眼底。
刑灾抬起扇子问:“殿下那边,怎么回事?”
伐弋目光惊奇:“你不知道?那是殿下未婚妻。”
太稀奇了,终于有刑灾不知道的事。
伐弋心头摇起尾巴,快来请教他,让他装把大的!想着不能太明显,他咳了一声,表面故作深沉。
刑灾却不再理他。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
只是好奇,宴北辰什么时候转性,竟然允许别人拿箭靠近他。
以前也有蠢货,什么都不懂,拿着武器靠近宴北辰,想以身试法。结果第二天,脑袋就出现在城墙上,风吹日晒,挂了整整三个月。
——尤其是弱水箭,任何人都不许拿着这个接近他,伐弋也不行。
稀奇。
折扇一展,刑灾弯唇一笑,不急不慢给自己打风。
*
“那花去哪了?”宴北辰问起芙染花。
画酒指了指远处花架。
于是他领着人来到花架前。
傍晚霞光中,那盆芙染花安然无恙。
宴北辰不废话,抬掌覆在花上,施加磅礴灵力。
接受灵力的润养,那花苞立马抖擞精神,大有与天同寿的气势。
茁壮得有些贱嗖嗖的。
“这下放心了?”
他低下眼看身侧少女。
画酒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走上前,轻轻摸了摸芙染花舒展的枝叶,生怕把它碰坏。
现在她倒是不担心养花的事。
令人忧愁的是,养完花,她就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林州的仗还在收尾,宴北辰无暇顾她,明天就准备把她送回去。
夜色入幕,这是两人难得独处的夜晚。
营帐内,青年抬手一挥,几坛系着红绳的酒整齐排成一列,坛身还沾着些泥土。
“林州盛产美酒,前几天刚挖出来的。”语气淡淡。
宴北辰心底有更狂妄的想法没说出来。
再过不久,这片土地上的酒,都不再是林州的,而是他的。
画酒凑近看了看,那几坛酒,坛身都贴着“女儿红”的红纸。
这是人间的习俗,女孩出生时,父亲会埋下美酒,等女儿出嫁,就用酒宴请来客。
她疑惑了,抬眼看向他。
所以他这是,把谁家埋的女儿红偷出来了?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埋得很隐蔽?
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
“这酒哪来的?”
画酒脆声发问。
在她目光下,青年神情无比自然:“碰巧遇见的,埋在桃树下,设了法阵。法阵被我撞坏了,下面的酒没法再存,与其让它坏了,不如挖出来。”
“这酒都埋几百年了,法阵一碰就散,说明酒主人早死了。”
无主之物,又恰好被他撞见,那说明就是属于他的。
宴北辰丝毫不为流氓行径感到脸红,只想埋了几百年的酒,味道应该不错。
“尝尝看。”
他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动手开了一坛。
霎时间,酒香四溢。
宴北辰倒了一杯浅尝。
清润的凉液滑过喉咙,浮于表面的香气被味觉压过。一时间,青年神色复杂。
确实是埋了很多年的古酒。
但非要评价,那就是没什么特色,味道很一般,甚至隐隐有些苦。
会不会是他味觉出问题了?
宴北辰第一次判断失误,忍住想皱眉的念头,给面前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少女也倒了一杯,语气慢下来:“嗯,味道很特别。你也尝尝,以后可喝不到了。”
这么难喝的东西,以后确实很难碰到了。
画酒摆手表示推辞,她不会喝酒。
她越拒绝,宴北辰越劝:“人间女儿红是不是新人喝的酒?我都喝了,你也应该喝。”
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能他一个人倒霉。
他随口说的话,简直说到画酒心坎上了。
少女黑瞳清亮,迎着他期待的目光,二话不说,接过酒杯,一仰头,行云流水将整杯酒咽了下去。
只一瞬间,那张漂亮的脸就烧得通红。
宴北辰愣了:“……没叫你一口喝完吧。”
待会别吐他身上啊。
画酒只失神盯着他,瞳孔涣散,看起来更呆了。
她双掌交叠,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毫无预兆,脸就砸入臂弯中。
少女没反应了。
呼吸平缓绵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宴北辰歪头去盯她,故意吓唬:“阿七,这里不允许睡觉。”
少女依旧没反应。
那张小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兽耳般的两只发髻,有朵不知何处飞来的小白花,夹杂在她发间。
宴北辰凑近,想把那朵碍眼的花揪下来。刚才还没反应的人,此刻却猛地抬起头,撞在他下巴上,让他差点咬到舌头。
他怀疑她练了铁头功,或者是故意装醉。
在他阴沉的目光下,少女掌心滚烫,忽然捧起他的脸:“宴北辰,我好喜欢你的。我想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这一喝醉了,是乖也不装了,殿下也不喊了,干脆直呼其名。
宴北辰面不改色:“噢。”
不知想起什么,少女眸光带着泪意:“我比芙染花还难养,那朵花我养了百年也没养活。”
宴北辰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话都懒得接。
少女脸蛋红扑扑的,后知后觉浮上害羞神色,凑近他,神神秘秘:“其实我也是一朵难养的花,希望所爱的人,永远不要放弃我。如果可以,请只看向我一个人,不要再理会任何人。”说到这里,她摇摇头,“我保证会成为很好的妻子,绝不惹你烦,绝不背叛你!”
她举起手发誓。
一般而言,爱发誓的人,说的标准,其实都是希望对方能做到的。
宴北辰挑起眉头:“?”
不是,她又在脑补什么?
怎么快进到发誓了?!
她趴在他身上,霸道揉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偏偏宴北辰不能和一个酒鬼计较,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让她喝酒了。
他盯着她,看她还想干嘛。
还没等到她有所动作,宴北辰先一步发现好玩的,只见少女尖耳般的发髻小巧可爱,他只碰了碰,她就使劲摇脑袋,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把他压在下面。
“不许碰我头发!”她抬脸凶他。
画酒的思绪很混乱,她想说的,其实是头发可以碰,别拍她头顶。
“碰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画酒补充,“但我会不高兴。”
她气鼓鼓的样子挺好玩的。
宴北辰失笑,破天荒问起她:“告诉我,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隔着烛火的光,青年伸出手,抚摸在她脸侧,眉眼温柔看着她。
画酒脑子晕乎乎的,莫名想起母亲曾对青瑶说过的话:“如果一个男人问你想要什么,出口那一瞬,他想的一定是把这件东西送给你。”
她笑得傻乎乎的:“宴北辰,我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喜欢?
青年笑意苍白,凝固在唇畔。
算了,当他刚才失心疯了,再也不提。
至于那些难喝的酒,全被他一股脑丢出去。
干完这些,宴北辰拍拍手,心道晦气。
*
等画酒扶着脑袋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营帐内,不见宴北辰的踪影。
她忘记酒后干了些什么,只是找到宴北辰时,他神色复杂,上下扫了她一眼:“酒醒了?”
只这一眼,就让一杯倒的画酒感觉不太美妙。
她紧张兮兮问:“殿下,我昨晚喝醉,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算你有自知之明。”宴北辰假笑,“以后别喝酒了。”
逮住人就亲,不知道什么毛病。
画酒诚惶诚恐,连连答应。
不用他说,她也不会再喝。
她本来就不喝酒,是他非逼着她喝。
宴北辰不再留她,摆摆手,让伐弋原路把她送回去。
说起来,这里确实不太安全,画酒没理由再留下,只能抱着花,乖乖回王城。
将要启程时,画酒站在追云兽背上,毫无预兆回过头,遥遥望着下方青年。
宴北辰懂了,上前两步,问她还有什么事。
少女却只羞涩一笑:“殿下,我在王城等着你。”
等他回来娶她。
剩下的话,画酒没好意思说出来,催促伐弋离开。
宴北辰觉得莫名其妙,等到再也盯不见两人的背影,才转身离开。
第37章037
回到王城, 又是新一轮等待。
不过这次她无数耐心,连劫雷的事都搁置一旁。
无聊时,她就缠着常嬷嬷, 不厌其烦地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啊?”
对这个话题,常嬷嬷不太感兴趣,用见惯一切的大智慧敷衍:“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令人无法反驳。
无事可做时, 画酒就抱着芙染花,坐在院中, 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少女的眼睛里,缀满无数亮晶晶的星子,对未来充满期待。
没人理解她。
只有画酒自己知道,她真的好喜欢宴北辰,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他。
这种情感很难说清楚,只能说, 注定要爱上的人,一切都不奇怪。
如果日子总是一帆风顺, 那会让画酒怀疑, 她是在做梦。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没有好事连续不断撞向她。
如果有的话,那说明厄运藏在背后, 准备集中来偷袭。
越是接近幸福,画酒越是惴惴不安。
王城不是个省心的地方,堪称魔界最大八卦中心, 但凡有点苗头, 风言风语就能燃起来,烧红半边天。
“你们听说了吗?三殿下要回来了。”花园内, 几个侍女激动讨论着。
画酒正从巫樗那里交完差,回去途中,隔着假山,捕捉到关键字眼,顿住脚步。
她犹豫了一会。
宴北辰从没和她提过。
他要回来的消息,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竟然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画酒抿抿唇。
假山另一侧的侍女,有人兴奋接话:“三殿下连林州的事都不管了,亲自前往神界,听说要去接什么神女呢。”
神女?
画酒的心无端悬起。
她抑制住急促的呼吸,手指扶住身侧假山石,紧紧抓住。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越是祈祷,越是倒霉透顶。
假山那头。
“听说是神界第一美人,星州的青瑶帝姬!”
紫衣侍女忍不住愤愤,“当初在神界,三殿下吃了不少苦头。你们知道的,神界那群人,总是狗眼看人低!可这位神女人极好,曾经帮过咱们殿下……”
有侍女讶异,吓得“啊”了一声:“别院里,不是还住着殿下的未婚妻吗?”
紫衣侍女白了她一眼,觉得她大惊小怪。
“先别打断我说话。”她摆摆手,“这事说来话长,反正那青瑶帝姬……”
剩下的话,画酒已经听不下去,逃也似的离开。
天很快黑下去。
房间中,画酒握着那只通灵铃铛走神,直到对面连续问了好几声,始终没等到回应,不耐道:“不说话就放下,把铃铛留给有需要的人。”
画酒回过神,纠结一番还是泄气:“殿下,你什么时候回王城?”
她想听他亲口说的答案。
“明天。”宴北辰答。
画酒垂下眼,轻声说:“那我去接你。”
“不用。很晚才会到。”
画酒下意识收紧掌心,正思索如何开口,那头却流过一阵风声。
宴北辰说了句“忙”,单方面切断对话。
“殿下?”
无人应答。
画酒盯着手心的铃铛,沉默无言。
……
翌日画酒起了个早,连路过的常嬷嬷都惊奇:“表姑娘再睡会吧,天还没大亮呢。”
常嬷嬷指指外面蒙亮的天。
今日宴北辰会回王城的消息,她也知道,只是见怪不怪,不觉得是什么稀奇事。
画酒却很在意。
她挑了半天,换上最漂亮的白裙子,站在王城入口等他。
虽然他说了让她别等,但画酒按捺不住,想要快些见到他。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那些郁闷不快,通通消散。
少女抬起眼,太阳慢吞吞爬上去,又一点点沉落。
她守在那里,连坐都不敢坐,害怕把白裙子弄皱。
不知第几遍数完周围散落的小石子,远处终于传来追云兽的叫声。
画酒仰起脸,唇角不自觉弯起。
直到巨兽越来越近,眼里的喜悦变成惊恐。
雪云翻涌的半空,两头追云兽奔来,宴北辰站在首兽背上,右手扶着一个姑娘,风吹起她青色的裙摆。
在黑衣青年怀中,青裳仙子看起来那样高贵,不染纤尘。
是青瑶姐姐。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
画酒忍不住倒退两步,已经不知道往哪里藏。
所幸离得很远,她看见青瑶,青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青裳仙子身侧的男人垂眼,显然发现画酒,眉间溢出些不悦。
他没有在此停留的打算,直接乘着追云兽,径直掠过下方的人。
直到两人远去,画酒才猛然回头,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背影,没入蛰伏巨兽般的王城中。
她遥望着他们,两人却没有再分给她任何眼神。
这一刻,不知是噩梦成真可怕一些,还是被无视更可怕一些。
画酒垂下手,连紧握的铃铛何时滑落,都没发现。
“表姑娘。”身后传来伐弋的声音。
画酒轻轻呼了口气,蹲下捡起铃铛,把眼底热意快速眨回去,才敢站起来,转身回去看他。
她刚刚只顾着宴北辰,没注意跟在他们身后的伐弋。
画酒尽量若无其事,挤出微笑:“伐弋,你们回来了。”
伐弋看着少女微红的眼圈,也不戳穿,简单表明来意:“外面风大,殿下让我送你进去。”
画酒点头:“好。”
*
青瑶几乎是被宴北辰胁迫来的。
进了魔宫,男人将她扔给侍女看住,独自面见巫樗。
“人带回来了?”
大殿中,巫樗抬头问,语气几分期待。
宴北辰笑得勉强:“安置在长鸾殿。”
“一路辛苦。”巫樗顺着台阶走下,拍拍青年的肩。
宴北辰掩藏住眼底厌恶:“为父亲效劳,不辛苦。”
这当然是客套话。
巫樗知道,要和那群眼高于顶的神族谈判,带回星州最负盛名的青瑶帝姬,肯定是相当不容易。
半月前,宴北辰忽然主动表示,探查到九琉神心的下落。
神籍记载,身怀九琉神心的人,姿容绝世,血液可愈百病。
与之双修,还可涨灵力。
也有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直接挖出神心。
不过这有悖天道,需要借一场浩大天劫掩藏,才能顺利移花接木。
宴北辰难得体恤他老子一回,表示愿亲自前往神界,替巫樗求娶神女,解他余毒之苦。
送上门的好事,巫樗没理由拒绝。
原本他还怀疑宴北辰的用意。
但事实摆在眼前,宴北辰陈兵星州,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把人接来献给他。
巫樗感慨,以前真是看错了老三,这明明是个体恤父亲的好魔头。
他不知道,好魔头坑了神族一把大的。
虽然神界星州式微,但也犯不着用心尖上的帝姬去讨好魔族。
谈判时,宴北辰大军压境,狡猾诡辩:“要结两族之好,自然得拿出些诚意来。我看青瑶帝姬就很不错。”
神界貌合神离,星州孤立无援,其他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宴北辰话说得好听,实际就是强抢。
他完全没提,是要把青瑶领回去嫁给巫樗,给他当小妈。
星州还以为联姻对象是他。
宴北辰但笑不语。
他早就知道这颗神心的存在,更知道当年,青瑶曾在刑罚台救过他。
那又怎样?
一点不妨碍他想挖出这颗神心的打算。
等青瑶被带到魔界,才知晓这个噩耗,完全就是待宰羔羊,后悔无路。
她恨死这一切了。
所有人都站在正义立场,要求她为了神界牺牲,没人过问她的意愿。
没有珈泽与画酒,所有的苦难,都朝她袭去。
青瑶猛然惊觉,不是没有苦难,只是放在以前,那些苦难从来就落不到她身上。
现在不一样了。
珈泽和画酒都死在苍野,没有人会挡在她身前,替她承担。
命运从不无由馈赠。
她享受了帝姬的尊荣,就要承担起帝姬的责任。
青瑶莫名有些想念画酒。
如果画酒还在,和亲的事一定轮不到她头上。
她更怀念珈泽。
若珈泽不死,他会替她撑腰,神魔两界,根本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
青瑶绞紧手帕。
她恨这不公正的命运,漂亮的眼眸中爬上血丝,直到忍受不了干涩,泛出生理性的泪水,流光年少时,对未来的一切憧憬。
*
这几日,魔界渐渐起了新的流言。
传闻青瑶曾有恩于宴北辰,因着年少恩情,宴北辰心仪于她。
偏偏巫樗为老不尊,非要横刀夺爱。
眼看两人婚期将近,逼得宴北辰远赴林州,表示要宰了无辜的林州王,一出郁气。
临走前,青年面色平淡,否定谣言:“父亲要娶的,我自然支持。”
对于吃瓜群众来说,当事人越不承认,他们越兴奋。
肯定是宴北辰忍辱负重说出来的话,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大快人心。
画酒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
她先是愣住,后知后觉,想起去找宴北辰。
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来晚一步。
等她到时,他早已离开王城。
第38章038
魔界最严寒的冬季过去, 宴北辰终于彻底解决林州。
这事插上翅膀,飞速传遍王城每个角落。
王城入口处,画酒等在那里, 迎接朝思暮想的青年。
在他落地那一瞬,她立马带上明艳笑容,飞奔向他。
因为等待总是漫长,所以相见时, 格外珍视。
青年眉宇张扬肆意,微微弯下腰, 单手抱住少女腿弯,将人举起。
“殿下!”画酒被这举动吓到,赶紧环住他的脖子,害怕掉下去。
重逢的喜悦压过害怕,少女羞涩笑起来。
不知从何处飞来许多白鸟,羽翅描着一圈金边, 绕着两人盘旋不落。
伐弋抬手遥望,忍不住嘀咕:“哪来这么多雪鸥。”
打完胜仗, 青年意气风发, 就这样将人单手抱了回去。
他残暴惯了,也不怕别人会说闲话。
谁爱说,就把舌头割了。
这种举动倒是有效, 从他回来开始,没人再敢议论他和青瑶的事。
反观画酒,为了避免和青瑶撞上, 非必要情况, 她基本不去魔宫晃荡。
但巫樗的命令实在躲不掉。
这次前往魔宫途中,画酒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见一长列侍女,捧着各色托盘,浩浩荡荡往前行去。
画酒拉住一个侍女,好奇询问:“这是要送去哪里的啊?”
她一眼就看出,侍女托盘上奉着的,是神界才有的仙材珍宝。
其中大部分仙草,都具有安魂愈疾的功效。
是她最熟悉的气息。
光是靠近,画酒都觉得遍体暖意,舒服到不想离开。
侍女低眉回答:“表姑娘,这些是三殿下吩咐,送到长鸾殿的。”
长鸾殿,青瑶住的地方。
画酒怔然松手,侍女逃也似的溜走。
难得的温暖就这样离她远去。
心中泛出很奇怪的感觉。
宴北辰似乎从来没在意过,她需要什么。
而青瑶来了不到两个月,与宴北辰相处时间更是寥寥。
即便这样,他还是敏锐发觉她不习惯魔界,发觉她怕冷,特意找来仙草,送去长鸾殿。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青瑶一来,就得到他所有的偏爱。
画酒搓了搓双臂,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
她也很怕冷,可没有人在意。
记忆中,宴北辰从来没关心过,她怕不怕冷。
原本画酒想,宴北辰淡漠,是因为他本性如此,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都是一样的,那便不用心态失衡。
直到她见到,他真正上心对待别人的模样。
打破她所有幻想。
画酒忽然好累,全身力气都被抽走。
她抱住膝,缓缓蹲下去。
像朵已经开伞的蘑菇,发现外面的世界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再也无法忍受。
蘑菇毫无应对办法,只好重新抱拢自己,企图缩回泥土里,缩回生命本源,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既不是蘑菇,也找不到真正安全的地方。
只能独自面对糟糕的现实。
*
日子飞逝,很快来到巫樗和青瑶的婚期。
天阴沉沉的,画酒抬头望了一眼,是快要下雨的前兆。
魔宫三百殿鼓乐齐鸣,檐下垂着红灯笼,喜庆至极。
喜娘领着侍女,满脸喜色,捧着华丽婚服,踏入长鸾殿。
人群进去没一会,里面就传出穿透耳膜的尖叫。
“新夫人去哪了?!”
喜娘表情夸张,脸上的白粉簌簌往下掉。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猛然跪下,双掌交叠压地,以额触之,惊恐道:“奴婢们也不知道,晨时夫人说不许打扰她,把我们赶了出来!”
喜娘扶额,快吓晕过去。
带着人把长鸾殿里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青瑶半个人影。
“完了。”
喜娘万念俱灰,跌进身后的座椅,彻底瘫软。
巫樗那边还在等新夫人。
四方来宾见证下,迟迟不见青瑶身影,巫樗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随手指了个侍从:“去看看长鸾殿那边怎么回事!”
“是!”
侍从埋头正要跑出来,却撞见更为慌张的人,两人一碰头,双双跌倒在地。
来人抢先跪行到巫樗面前,颤声指着外面说:“禀……禀魔尊,外面……外面,三殿下把青瑶夫人劫走了!”
听完这句,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反观巫樗,脸色直接冰封住,不能更难看。
“你说什么?”
巫樗怒目圆瞪,一脚踹翻面前侍从。
心头暴戾之气翻涌。
他听信宴北辰的话,这些日子里,已经把体内余毒悉数提起,就等拿青瑶来解毒。
如同森林中埋着火种,为了消除隐患,尽数点燃,只等甘霖扑灭。
这种关键时候,竟然有人说,宴北辰给他来了招釜底抽薪?
巫樗气疯了,提剑就追出去。
追了两步就停下——宴北辰已经停在外面半空,等他很久。
看见黑衣青年时,巫樗掂量一番,怒气瞬间消减下去大半。
半怒半笑问:“老三,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想给宴北辰最后一个机会。
只要交还青瑶,当众认错,那他可以既往不咎。
没料到,宴北辰不接台阶:“父亲看不出来?我改主意了,不准备把人献给你了。”
他不想交人,但巫樗骑虎难下,非得青瑶不可。
“老三,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巫樗企图用画酒说服他,“你这样做,把阿酒置于何地?”
下方人群中,蓝裙少女戴着面纱,格外出尘。
宴北辰往下一扫,一眼就捕捉到她眸中,显而易见的错愕与伤心。
这依旧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宴北辰淡淡收回目光。
青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少女正想往回退,藏起来。
尽管以纱覆面,还是被青瑶一眼认出。
“她是……”
青瑶无比惊愕,然而没人有闲心回答她。
眼见宴北辰不为所动,巫樗沉声:“你非要与父亲撕破脸,对吗?”
黑衣青年沉默以对,无声肯定。
高空中,魔界最强的两个人在对峙。
强悍灵力涤荡开来,击打在离得最近的青瑶胸口,让她倒飞出去。
幸好伐弋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下方人群就遭难了,没有准备,又无处躲避,倒下一片。
画酒也被灵力波及,幸亏常嬷嬷及时赶到,拉着她躲避,才没有被混乱的人群踩踏。
面纱早不知掉哪去了。
画酒抬眸,紧盯上空,两个男人正打斗着,巫樗很快落了下风。
“父亲,你老了。”
刀刃相接时,宴北辰轻声说着,声音只够巫樗一个人听清。
巫樗目眦欲裂:“逆子,我真是看错了你。赤莲说得不错,你就是个喂不熟的小畜生!”
就在此刻,宴北辰抓住时机,旋身压下刀刃,砍在巫樗肩头。
霎时间,鲜血汩汩冒出,映红青年乌黑的眼。
“小畜生?谢谢夸奖。”他掀起眼睑,直直盯着巫樗血红的眼,皮笑肉不笑。
巫樗自知不是他的对手,顾不得肩上剧痛,转而偷袭伐弋,想从他手上把人抢来。
他现在非要青瑶不可。
不能解毒,也是死路一条。
宴北辰察觉他的意图,紧追上去。
在巫樗碰到人前,他一刀劈在他后背,看着他从半空栽倒。
双方军队也没闲着,冲上空打斗。
混战中,宴北辰挡在青瑶身前,盯着不断坠落的巫樗,神色凝重。
天空传来沉闷的声响,小雨淅淅沥沥,淋湿青年浓丽的眉眼。
不知谁先发现不对劲,抬手指着天上:“那雷怎么回事?”
不像是普通的雷,倒像是……劫雷。
青年抬眼去看,阴风怒号,他头顶的天域汇出一朵巨大的紫莲,无数刺眼的雷电,在其间交缠。
画酒也发现那雷,分外惊恐。
那是她的劫雷!
可怎么会……怎么会提前!
明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神族百年一劫,一次百道,即便还没完全成型,威慑力也极其恐怖。
雨越下越大,无人了解画酒心中恐惧。
画酒转头看向常嬷嬷,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身体颤抖。
常嬷嬷以为她受到惊吓,连忙抱住她,轻声安慰:“别害怕,嬷嬷陪着你呢。”
画酒的心不断下坠,没有人能陪着她了。
安静片刻,怀中少女忽然睁开眼,猛地将她推开起身。
常嬷嬷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力气,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少女冲入大雨中。
“表姑娘,你干什么,快停下!”她大喊。
天上的魔兵可不会管雨大不大,眼中只有敌人。
见巫樗失利,护卫王军红着眼,朝宴北辰射去箭矢。
箭矢对准那端,黑衣青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危险逼近,才迟钝反应过来,堪堪以刀挡开那些箭。
混战中,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利箭,凉如寒星。
“啊——!”
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凭空冒出,青瑶吓得尖叫。
宴北辰微微闪避,从远处看去,恰好挡在青瑶面前。
那支利箭精准射穿年轻男人的胸膛。
苍穹之上,男人吐出一大口血,低头看着胸口插着的利箭,垂下长睫,不见情绪。
画酒跌在泥泞中,仰面看着那一幕。
她所仰慕的未婚夫,为了保护别的女人,中了一箭,从云端跌落。
那一幕成了她的心魔,刻入肺腑。
再后来的事她就不清楚了。
在劫雷劈下前,画酒失去意识,倒在泥泞间。
第39章039
画酒醒来时, 躺在别院的小床上。
她有些疑惑,自己竟然还活着。
还没等她想明白,床边的常嬷嬷一把捞起她的手, 含泪大哭:“表姑娘,你吓死嬷嬷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往前冲干什么,要是伤着碰着, 怎么得了?”
画酒哭笑不得,安慰道:“好啦好啦, 嬷嬷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常嬷嬷拿她没办法,只能瞪她一眼。
回想起那天的凶险,常嬷嬷至今后怕:“也不知道那雷是怎么回事,三殿下打败魔尊后,被乱箭射中, 那雷就自动消退了。”
原来是这样。
可画酒知道,劫雷一旦出现, 不劈到应劫之人身上, 绝不会消退。
或许这次的劫雷出了什么问题,提前出线,又暂时隐藏。
谁也不知道, 这劫雷何时会卷土重来。
“殿下怎么了?”
画酒坐起身,常嬷嬷赶紧拿出软垫靠在她腰后,摇头道:“不太清楚, 那些侍卫们嘴里, 也问不出什么话。”
其实常嬷嬷也懒得问,心想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
更何况宴北辰搞出这么多事, 害得画酒颜面扫地,她心里是很不高兴这点的。
两个孩子都是她照顾过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不上偏心。但这件事,问题确实出在宴北辰身上。
常嬷嬷叹气,心想常欢明明是那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不用想,问题肯定出在巫樗身上,是他的劣性根遗传到宴北辰身上了。
父子之战,巫樗彻底败了。
在以强为尊的魔界,从来没人有闲心关心失败者的死活去向。
魔族古籍记载,谁能当众打败魔尊,就能取代其地位,统领魔域五州。
于情于理,宴北辰都是新魔尊不二人选。
一时之间,魔界各处都在疯传新魔尊为博红颜一笑,谋反犯上的热血事迹。
没人指责他的不对,都在歌颂他敢为爱情反抗的高昂精神。
作为事件核心主人公,宴北辰本人却闭门养伤,谁也不见。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画酒的处境陷入尴尬。
——未婚夫去抢别人的亲,任谁都免不了被议论。
“来来来,各位买定离手!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位未婚妻小姐,还需要多久会成为‘前未婚妻’,被扫地出门?”
魔界赌坊内,有好事者聚众开盘。
“诶诶诶,你这说法有问题啊。”
睿智者站出来,拍案指出不合理,“再怎么说也是巫樗亲外甥女,宴北辰的亲表妹。就算结不成亲,也不至于赶出去吧?”
“堂堂一个魔尊,难道还缺这么点钱,养不起被自己抛弃的表妹?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这里是乐子场,能来这里的,大多是魔界有权有势的。
怕被对家认出,纷纷戴着面具,改变声音。
在这里,他们是赌徒。
但单拎出去,指不定是哪位重臣公子哥。
生活乏味,以真面目示人时,总得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
但在这里,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今天不高兴,骂骂巫樗。
明天心烦,也能聊聊巫樗他爹的爹的爹的秘辛。
只要敢吹牛,就是说自己是巫樗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不是没人信。
要是胆子够,你甚至可以编造,自己是宴北辰的私生子!
这里就是这么疯狂。
反正没人会当真,也没人会当假。
一切都是为了找乐子。
对于魔尊一家厚厚的族谱,大家百翻不厌。
听完睿智者发言,众人哄堂大笑:“确实,扫地出门太夸张了,一点也不切实。”
“还是改改吧。诸位,不如赌青瑶几天能打败前未婚妻,成功上位?”
“好好好,这个刺激,我跟投了!”
所以说,这就是家世的重要性。
要是换个普通人来,肯定无人提出疑问,甚至产生临场改赌约的想法。
热火朝天时,有道弱弱的声音插进来:“我听说,那位表姑娘的身份很是存疑啊。前魔后赤莲就曾当众质疑,但当时情况混乱,无人在意。”
现场喧闹,本来这话如石投大海,激不起半点波浪。
无奈,赤莲这个名字太特别,是个过时的大人物,让人想忽视都难。
此话一出,氛围冷场下来。
睿智者上下瞥了那人一眼,皱眉问:“你哪位?”
虽然是匿名场,但瞧他这打扮邋遢,又是个跛子,实在不像在场各位的同道中人。
“扫兴,怎么混进来一个低级魔?”
围观的人极为不悦,“管事怎么办事的?撵出去。”
这是上位者的游戏场,不欢迎低级魔。
编造八卦的时候,不仅要看编造对象的身份,更要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
没人乐意听低级魔的意淫。
管事很快出现,带着打手将闹事者拖出去,一边走一边拱手赔不是:“对不住各位爷,扰了诸位雅兴,小的自己掌自己嘴。”
下手毫不留情,将一张脸皮扇得通红,众人才算把这事揭过,继续未完的赌约。
来到赌坊外,管事恶狠狠将人一搡,那人就咕噜咕噜,连滚带爬摔到漫天灰尘里。
管事一个眼神,身后打手就上前将人一顿胖揍。
管事摸摸面皮,火辣辣的疼。
揍完人,他仍不解气,一顿怒骂:“周小爷,还叫你一声爷那是看得起你。念在你算我半个远房亲戚,当初提携过我一把,给你个糊口的机会,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指着坊内,“里面那些人也是你能招惹的?从今天起,你甭在我这儿干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关门!”
管事一挥衣袖,带着魁梧打手毫不留情离开,扫灰尘般将他丢了出去。
等再也看不见那些人影,尘埃里,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瘦弱小人才敢爬起来。
灰扑扑的人捂着脸上乌青,眼中恨意滔天。
他本名周恒,曾经也算显贵。
直到那日在其赛的婚宴醉酒,干了出格的事,被赤莲下令拖出去杖责。
幸而命大不死,但一条腿残了。
但经此一事,家族视他为耻辱,直接驱逐。
周恒现在落魄至极,最憎恨的,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画酒,所以刚才忍不住开口,想落井下石。
但他没掂量清后果。
现在被赌坊赶出来,周恒彻底无处可去。
像条丧家犬,一瘸一拐走入穷巷,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天空下起小雨,面前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衣着不凡,笑吟吟俯身问:“你就是周恒?我瞧见你被赶出来了,真是好可怜啊。”
周恒愣了一瞬,心想这人竟然跟着他来到这里,必然是看上他某种特质。
或许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
意识到这点后,周恒慌忙扑到男人脚边,重重磕头:“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人缘确实是个玄学,与种族无关。
作为一个不太热情的姑娘,画酒人缘很一般,周围魔族基本拿她当空气。
要问起他们的印象,那就是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性格闷闷的,没什么感觉。
相反,他们特别喜欢和善爱笑的青瑶。
她走到哪里都有好人缘,谁都愿意帮她说话。
画酒早就习惯且麻木。
对于那些背后议论的声音,只能佯装听不见,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虽然别人可能不太在意她,但起码常嬷嬷在乎她,她的花也在乎她。
魔界不比神界,昼夜温差极大。
芙染花喜光畏寒,每到夜晚,画酒都得把花搬进屋子里,免得它被冻死。
等太阳出来时,画酒又得动手将它连盆搬出去,好让它照耀到更多阳光,比养孩子还费劲。
安静的午后,画酒把芙染花搬到外面的花架,蹲在院子里,给院中其他花浇水。
属实没想到,就这空隙,青瑶也能不请自来。
“画酒,姐姐来看你了,不迎接一下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画酒顿住手中动作,脊背发寒。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搭理。
因为每当这声音叫住她,就意味着倒霉事情不远了。
青裙女子并没被她的冷淡刺伤,反而特意绕到她面前,热络拉起她的手:“没想到还能在魔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神界找我们呢?母亲很挂念你的。”
她眼中的热情几乎像是真的。
要是不了解青瑶,画酒都快被骗过去。
见她不答话,像只小闷葫芦,青瑶眉眼担忧道:“画酒,我是姐姐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当然记得,想忘记都难。
青瑶可不是蠢货,竟然找上门,必定是有十足把握,骗她毫无意义。
“不想回去。”
画酒直截了当回答她,不想再同她虚与委蛇,冷漠抽回手。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她清楚,没人希望她回去。
神界不是她的家,不欢迎她。
青瑶没想到,现在的画酒变得这样不好说话,便也懒得再装。
她上前半步,与画酒并肩,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你的命可真大,哥哥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呢?”她投去幽幽一眼。
看见真实的她,画酒轻笑一声,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装笑也很难,画酒只好垂下眼睫,盖住眼底情绪。
闻言,青瑶真心笑了:“果然,母亲说得没错,你真没有良心,枉哥哥以前对你那么好。”
对她好?
这次画酒连话都不想说,心中压着一块石头,提不起来,也落不下去。
青瑶善察人心,总是能精准攻击到她最在意的地方,绕着她环视:
“我一早就知道,宴北辰有个藏得严实的未婚妻,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半垂眼睑,低声在画酒耳边说,“你与邪魔为伍,我真看不起你。”
画酒没有愤怒,只盯着脚下的泥土看。
其实它们和神界的泥土一样,都能孕育出生命。
她平静反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青瑶答不上来,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哥哥就是因魔族而死,你难道忘记了吗?与魔族为伍,你看起来很开心啊。”她愤怒抓起画酒的手腕,出言讽刺。
“魔族?不。”
画酒挣脱桎梏,抬眼与青瑶平视,“珈泽哥哥,他是因为你才死的。”语气肯定。
青瑶根本就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岔开话题问:“哥哥死的时候,你愧疚吗?为他掉过一滴眼泪吗?”
“是你和母亲逼死了他,我为什么要愧疚,要为他掉眼泪?!”
可颤抖的声音,和变红的眼圈出卖了画酒。
“真是冷漠得令人大开眼界!”青瑶怒极反笑,“哥哥对你那么好,你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为他掉?”
“我真好奇,为什么当初,不是你死在苍野呢?”
画酒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为他掉眼泪?即便世上所有人为他痛哭,我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还有,你如果这么厌恶邪魔,为什么不亲自去和宴北辰说呢?是因为不敢吗!”
青瑶将手指攥得发白,却没有发作。
眸光看见熟悉的事物,她放弃同画酒争执,盈盈走到花架旁:“这么些年过去,你还有闲心养花呢?”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触碰那株芙染花。
想起不好的回忆,画酒立马挡在她身前:“不许碰它!”
见她这副紧张模样,青瑶扯唇笑笑,忽然抬眼,在画酒身后看见什么,来了兴致,故意作势要去摘那朵花。
“都说了别碰,听不懂吗!”
气愤之下,画酒一把推开青瑶,不许她靠近。
她也没想到,青瑶变得比她这个没有神心的人还弱不禁风。
被她一推,直接重重往后跌去。
惊慌间,画酒看见地上有尖锐石块,正对准青瑶的后脑。
要是真摔下去,肯定得见血。
虽然讨厌她,但画酒没想过害死她。
她下意识要去拉住她,然而一道身影闪来,比她反应更快,上前扶住青瑶,避免她摔到石头上。
“殿下?”画酒愣愣出声。
他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画酒慌了,不确定宴北辰看见多少,又听去多少。
宴北辰抱住青瑶,在她站稳后立即松开手。眼中只紧紧盯着她,连半分眼色也没分给画酒。
这下画酒觉得,可能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只看见她推青瑶的一幕。
宴北辰问青瑶:“没事吧?”
“无事。阿酒姑娘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没站稳。”
青瑶笑得虚弱,解释道,“我今日只是好奇殿下的未婚妻,所以来看看,没想到……”
“都怪我,给你们添了麻烦。”她一脸歉意。
宴北辰这才抽出空,幽幽看了画酒一眼,漫不经心回答青瑶:“不麻烦,以后别往这处来就行了。”
说完他就要离开,青瑶紧随其后。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画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解释吗?可青瑶没说是她推的。
青瑶没有趁机揭穿她的身份,已经令人意外,甚至还主动替画酒解释,错不在她。
善恶之分,一目了然。
画酒都几乎觉得自己卑劣。
直到她看见,两人离开时,青瑶落后宴北辰一步,忽然在院门处静静站立,转过头朝她恬静一笑。
那是独属于胜利者的姿态。
第40章040
这招青瑶屡试不爽, 从没失败过。
明明拿捏着画酒最致命的弱点,却懒得一举杀死她。
现在揭穿她,那实在太没意思。
她就是故意折磨她。
她的人生已经糟糕成这样, 活得痛苦,又怎么能让画酒好过?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在院门的得意回眸,似乎彻底把画酒逼疯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 画酒才收回目光,盯着脚下泥土, 抓起一捧,缓缓说:“好讨厌。”
——她最喜欢的人,抱了她最讨厌的人。
那一幕简直成为画酒的心魔。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青瑶喜欢的,就要让给她呢?
从小到大,她一直让一直让, 什么好东西都是青瑶的。
让到最后,连命也让给了她。
可青瑶还是不满意, 现在连宴北辰也要抢。
好烦。
好累。
好脏 。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喜欢一个人总是计较太多, 讨厌一个人也总是计较太多。
画酒很颓废,心中明镜般通透,其实那些东西不是她让给青瑶的, 而是抢不过青瑶。
她预感到,宴北辰也要离她远去了。
当人真累,不如当朵自恋的蘑菇, 谁也不看, 只关心生存问题。
在她陷入痛苦时,一个陌生小侍女在院外四处张望, 发现没有旁人,才快步跑到画酒身前说:“赤莲夫人要见你!”
说完她就跑开了。
要是小侍女不提,画酒都快忘记赤莲的存在。
她想起宴北辰无意间提过,那座牢笼固若金汤,即便无人看守,赤莲也无法逃出来。
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出现一张纸条——是刚才的小侍女塞给她的。
纸条上寥寥七字。
看完内容,画酒兀自笑笑,觉得今夜有必要去地牢见赤莲。
地牢并不难找,只是避开巡逻的侍卫有些麻烦。
画酒费了些时间来到赤莲面前,没急着开口,反而将周围环境打量一番,才开门见山问:“赤莲夫人,有什么事直说吧。”
赤莲毫不意外。
她知道画酒一定会来见她。
那张字条上的七个字,写的是——星州小帝姬画酒。
赤莲也不废话:“替我杀了宴北辰,否则你今日拿到的纸条,不用多久,就会出现在宴北辰手中。”
她在用画酒的身份威胁。
画酒轻轻笑了。
看见那张字条时,她就明白,是青瑶先一步见了赤莲,把她的身份给透露了。
不然的话,实在想不通,赤莲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隔着牢笼,画酒看着她:“那青瑶应该告诉过你,我没有神心。”
连活下去都很费劲,更别说刺杀宴北辰这种高难度的事。
当然,即使她有这个能力,她也不愿意。
赤莲没有反驳见过青瑶的事,掌心凝出珠血:“这是赤州血咒,把这个混进他的饮食里,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一点,你总是办得到的吧?”
“别告诉我,身为宴北辰的未婚妻,你连他的饮食都接触不到。”
赤莲出言嘲讽。
画酒没有辩驳,凝神盯着她递来的珠血,抬掌接住。
她听说过赤州血咒,珠血一旦入体,施咒者和中咒者就会一同死去。
也就是说,只要她让宴北辰服下珠血,他和赤莲就会一同毙命。
看起来是桩不错的买卖,不过是针对青瑶而言。
画酒拿走了珠血。
*
在她离开后不久,青瑶从暗处走了出来。
赤莲看向她,递出真正的珠血,却在即将触及青瑶掌心时收手:“我能相信你吗?”
青瑶并不着急,笑吟吟道:“我同样憎恨宴北辰,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再说了,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别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舍不得死。”
赤莲最终交出珠血,抬眸问:“我不明白,既然你不相信她,为什么非要她来一趟呢?她不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嘘。”青瑶抬起食指,抵住红唇,“你不都说了吗,只是名义上的。从她与邪魔勾结那天起,她连名义上的,都不再是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画酒来一趟……
青瑶的眸光冷淡下去:“她不来,怎么拿到毒药,去给宴北辰下毒呢?”
赤莲盯着她,忽然想明白什么,笑得不能自抑:“你比她更像颜银那个女人,一样狠心。”
青瑶不喜欢这个话题,转身离开阴暗的地牢。
*
回去的路上,画酒步履飘忽,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得不为自己做打算了。
不同于和亲的青瑶,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就变相证实赤莲当初说的话,坐实神族奸细名头。
对待奸细,魔族一向不手软。
神族不会保她,魔界必定杀她泄愤,连常嬷嬷也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而宴北辰……他肯定也不会心软。
画酒觉得,这一生活得真失败。
天劫不知何时再度降临,身份随时可能暴露,重重危机下,如墨夜色中,浅蓝衣裙少女缓缓蹲在无人的小道,用手掌盖住眼睛。
不对,也许并没有走到绝境。
画酒抬起手掌,擦去脸上的泪水。
青瑶赢了她无数次,恶心了她无数次。
这一次,她不想输,也不想死,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
至于宴北辰,她不要了。
*
一天很快过去。
画酒做好鲜花汤端来时,宴北辰抬头,诧异看了她一眼。
“你来干什么?”
少女身后,夕阳已经沉落,余晖将她雪白的裙摆勾勒出一圈金边,很是漂亮。
比那日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的雪鸥还圣洁。
但漂亮与圣洁无法打动宴北辰,他只觉心烦,不知道谁在看门,连禀报都没有一声,直接就把人放进来了。
肯定是伐弋,只有他和长命一样,胳膊总是往外拐。
宴北辰在心里给他定了罪。
画酒不知青年所想,她浅浅笑着:“花期快要过去,我采了一些花来煮汤,特意带过来,给殿下尝尝。”
她低下头,将琉璃盏递到他手边。
听见这话,宴北辰很无语。
所以她的意思是,就拿蔫花来糊弄他?
但是看见那碗清澈的花汤,宴北辰觉得不太对劲,收起心思笑言:“我竟不知,阿七还会下厨。”
少女的脑袋快埋到地上去了,只重复道:“凉了就不好喝了,殿下尝尝吧。”
见她这模样,宴北辰气不打一处来,连胸口早已愈合的伤疤,也在隐隐作痛。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只箭是他为了救青瑶受的。
只有宴北辰自己清楚,那支箭,是他替那个蠢货挨的。
这些天,宴北辰否定无数猜想,终于能确定,那些所见的冷漠,都来自面前的她。
是她,却也不是她。
反正不是现在的她。
他摸了摸右耳仅剩的一枚丧钉,垂下黑眸,盯着面前姿态柔顺的少女。
她低着头,修长皎白的颈露在衣襟外,看起来一折就断。
不是现在的她,而是未来的她。
他望着少女出神,心底溢出难言的情绪。
或许他们曾彼此倾慕过,可惜,中间隔了好长的时光。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画酒轻声催促:“殿下。”
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这碗汤送出去,在宴北辰心里,她就完全沦为不择手段的人。
画酒极力压制颤抖的手,在心底不停说服自己。
她没有神心,修为无法精进,百年一次的天劫,注定躲不过去。
她也不想利用宴北辰活下去,可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要卑劣,不如卑劣到底。
少女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全是破绽。
一双大掌从下方递来,稳稳托起她的,让她不再颤抖。
画酒惶然抬眼,对上宴北辰冷漠的眸。那双眼黑得如同深渊,仿佛能轻易看穿她肮脏的想法。
与他对视完,画酒几乎要缴械投降了。
可她好不甘心。
有青瑶在的地方,她只能像个逃兵,丢盔弃甲。
唯一的念想是,即使神魔两界都容不下她,她还可以去人间。
她一直向往芃羽星君口中的人间,可惜从没有机会。
临死前,总得去见一次吧。
令人绝望的是,现在的她,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
她不敢告诉宴北辰真相,她赌不起,只能寄希望于算计一次他,从他身上获得想要的。
如果能成功,有了从他身上汲取的灵力,她可以逃出魔界,前往人间。
要是运气好些,说不定能扛过这次劫雷,多活百年。
至于下一次劫雷,画酒已经不愿思考那么遥远的事。
即使失败,也不过丢掉一条性命。
反正除了这条命,她已经一无所有。
宴北辰沉声问:“你真的想要我喝下去?”
短暂沉默后,画酒笑出眼泪:“是的,殿下。”
模糊视线中,她看见自己的泪珠落在裙摆上,洇开两团水痕。
她只庆幸现在埋着头,不会被他看见。
经过上一次的较量,画酒已经清楚,宴北辰喜欢的姑娘到底是谁。
他看向青瑶的眼神,画酒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看向他时,满含担忧的目光。
失望至极,画酒合上眼。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所以她决定离开他,这样就不会总是担惊受怕。
留在他身边,她从未得到过他的爱,却仿佛失去千千万万遍。
实在是很没意思。
宴北辰轻笑出声,隐藏在黑袍下的大掌青筋暴起:“阿七,我得提前告诉你,我最讨厌利用我的人。”
少女身着白裳,深深跪伏,单薄的肩颤抖得不像话,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宴北辰便明白她的答案。
他一生杀人无数,好不容易动两次恻隐之心,救她一命,放她一命。
可临到头,她也和别人一样,想利用算计他。
“听明白了吗?”他沉声道,“说话!”
听明白就该滚出去了。
但画酒依旧固执:“我知道的,殿下。”
她尽量维持冷静地说。
所以,她是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
于是他望着她手中的琉璃盏:“有毒吗?”
画酒咬唇道:“没有。”
男人不再废话,从她手中接过琉璃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这期间,画酒始终不敢抬头,眼泪断线般往下掉落。
她不想杀他,也不敢留下来,只想借助他的力量逃离魔界,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过完并不会太长的余生。
卑微渺小的人,连愿望也是卑微渺小的。
“满意了?”
喝完后,男人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她很久,才笑着说,“可是阿七,你看,合欢花露对我不起作用啊。”
他松开手,那只见底的剔透琉璃盏砸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画酒闭上眼,握拳紧紧掐住掌心。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啊。
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画酒抬起脸,笑得勉强:“殿下,你是不是不准备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