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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党倒台,八爷和九爷被赐名塞思黑和阿其那,那人第二日就精神奕奕的上朝了。

权势就是他的命,他并非儿女情长之人,怎么可能为她殉情。

还有那年氏,遣散后宫都是谎言,年氏明明还在翊坤宫内。

他惯会逢场作戏,真以为用皇后之位,就能逼她与年氏共处,可笑至极。

“福晋,您若是来当说客的,就请回吧。”

“六子”

“您请回吧。”

佟佳氏忧心忡忡看一眼鄂尔泰,见他摇头,只能含泪起身离开。

傍晚,临近酉时,吕云黛正在磨刀霍霍,准备酉时去紫禁城杀人。

杀了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吕云黛亲自斟茶。

“凌哥哥,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就走吧,我不想听。”

“芸儿,我并非来当说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想杀他,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毕竟,我与他交战五年,他数度濒死在我刀下。”

“不可能!”吕云黛低声喃喃道。

那人身手不凡,怎么可能成为策零的手下败将。

策零攥紧茶盏,幽幽道:“他御驾亲征从不佩铠甲,白衣素衫一身缟素的冲锋陷阵,即便再武功盖世,又如何能抵挡我的火铳和红夷大炮?”

“去岁冬,我与他在凉州城外血战,火铳击穿他的胸膛,火炮炸死他的坐骑,他浑身浴血从战壕里爬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被打得爬不起来,第二日仍是执拗地来送死。”

“我岂能放过良机,一刀砍在他的后背,他的肩胛都被砍断,可他却像疯子,不但不躲避,反而迎向我的刀。”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想杀死他自己,想去陪你,我怎能如他所愿!”

“别说了”

“别说了!他的事与我无关!”吕云黛哽咽道。

“芸儿,他还没死,我很惊讶,探子来报,他该撑不过今年秋才对。”

“别说了!”吕云黛捂着耳朵仓皇逃离。

策零目送芸儿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低头忍泪。

这一回,他再次亲手将她送给了那人,只不过与多年前被逼无奈不同,此刻他心甘情愿。

他承认自己背负太多家国天下的枷锁,再无法儿女情长,同样都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可他却没有那人爱的纯粹炙烈

吕云黛浑浑噩噩来到神武门外,竟看见苏培盛站在门口等她。

见她来了,苏培盛小跑着来到她面前。

“皇后,奴才带您从大清门入紫禁城。”

“万岁爷说,皇后进出紫禁城都需走大清门。”

吕云黛刹住脚步。

大清门平日不会开启,象征大清国门,只有元后嫁入宫中或者皇帝进出紫禁城,以及帝后崩逝,梓宫方能走大清门。

此时一辆朱轮马车从神武门内缓缓驶出。

驾车之人竟是本该在守陵的十四爷。

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年氏额间绑着染血的轻纱,多年未见,愈发明艳动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不是皇后,你若想当皇后自去找他哭,找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定会心软。”

那人最怕女人哭,反正她那些年只要一掉泪,那人就没了脾气,对她有求必应。

年氏嘴角浮出苦涩笑意:“皇后,我都试过了,却依旧无济于事。”

“那你再去哭,我教你怎么哭!”吕云黛心烦意乱,伸手就要搀扶年氏去找那人哭泣。

“娘娘啊,并非谁在万岁爷面前哭都有用的,得看是谁,若是旁人,即便死在万岁爷面前,又如何?”苏培盛哽咽提醒道。

“我不信你的鬼话!”

吕云黛拔步往神武门内走去,却听砰地一声,神武门顷刻间关的严严实实。

紧接着又听见苏培盛提醒说其余三大宫门都已关闭,只有大清门能出入。

吕云黛一剁脚,不就是走国门吗,她怕什么。

只是当双脚跨入大清门之时,她却愈发忐忑不安,脚下仿佛千斤之坠。

入了紫禁城,沿途都是匍匐在地的奴才,他们山呼着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是来杀人的!”吕云黛咬牙切齿提醒站在身后的苏培盛。

“是,皇后娘娘。”苏培盛虾着腰毕恭毕敬。

终于来到养心殿内,眼前赫然出现大行皇帝用的金丝楠木梓宫。

此时那人正抱着堆叠整齐的衣物,将那些衣物放在棺椁内。

“来了稍等一会,快收拾好了。”

“好。”吕云黛横剑坐在龙椅上,看那人假惺惺在亲自整理破衣烂衫。

是真的破衣烂衫。

都是她的旧衣衫,以及她为他做的衣衫鞋袜。

许是他时常穿的缘故,寝衣都破洞了。

此时那人手里拿着个破破烂烂的小褥子,想折叠整齐,却蹙眉不知所措。

那褥子早就变形,硬的能戳死人,怎么折?

看他丑态百出的与那破褥子较劲,吕云黛忽而鄙夷轻笑出声。

堂堂一国之君随葬在身边的物件都是破衣烂衫,也不怕被后世子孙笑掉大牙。

可她笑着笑着,却苦涩的闭了眼。

他真是疯了,竟将那破烂的褥子贴身塞在怀里,鼓囊囊的极为滑稽。

深秋季节尚未落雪,他却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衫,脑袋上还戴着几顶破帽子。

都是她做的。

“我好了。”

男人欢喜的声音传来。

吕云黛睁眼,竟见他站在她面前,朝她张开双臂。

“你为何要哭,别哭了,死的人是爷,你不是恨不得爷早死早超生,不是该笑吗?”

“我没哭,风沙太大,一时鬼迷日眼!”吕云黛含泪拔剑,一剑戳进他的心口。

他到底穿了几件衣衫?剑锋触及到绵软的衣料,许久都不曾戳入肉中。

此时忽而听到那人惋惜轻叹:“都破了,哎”

“喂!我在杀你!严肃些!”吕云黛含泪松开剑柄。

他到底穿了几件?剑柄松开之后,长剑依旧戳在他衣料中不曾掉落。

“你到底穿了多少件啊?”她捂着眼睛啜泣。

“全部。你此生为我做的衣衫,全都在这。只有这些,太少了。棺材都放不满。”

后背一暖,她被那人趁虚而入,吕云黛伸手想要推开他,手中却被他塞进剑柄。

“别回头,我来。”

吕云黛刚想问他来什么,忽而感觉到剑柄被压紧,他正踱步朝她靠近。

她吓得松开手,转身拔出长剑,含泪扑进他怀里。

他真的穿的很厚很厚,触手间都是绵软的衣料,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吕云黛急的去剥他的衣衫,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

起初她还能数清楚,后来随着寝衣一件件脱掉,数到三十七件之后,她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还脱吗?还剩下九件。”

男人哑着嗓子,吻着她耳畔喁喁细语。

她将脸颊紧贴在男人的心口,听他为她逐渐狂乱的心跳声,泣不成声。

他很快就慌了神,不住的啄吻她的眼角眉梢,焦急认错。

“你错哪了?”吕云黛破涕为笑。

无论何时,他总会先为她低头折腰认错。

“哪里都错了。”胤禛压下狂喜,委屈回应。

倏地被她扑倒在龙榻上,此刻他的皇后正坐在他身上,一件件撕扯开他的衣衫。

胤禛脸颊泛红,情不自禁起了欲念。

吕云黛脱光四爷的衣衫,当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之后,潸然泪下。

她俯身小心翼翼吻他的新伤旧痕,脑海里浮现他一身缟素,在战场上决然求死的可怜模样。

“我要穿嫁衣,她们都有,就我没有。”

“你有。”男人焦急起身跳进棺材内。

吕云黛好奇走到棺材边,见他低头在扒拉棺材里的破衣烂衫,从陀罗经被下取出一堆正红嫁衣。

有阿哥福晋制式、贝勒福晋制式、郡王福晋制式、亲王福晋制式,最后是皇后制式。

除了皇后大婚的婚服之外,其余几件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

“你有,爷只是怕你骄傲,觉得能将爷轻易拿捏在掌心,藏着没给你。”

吕云黛气窒,他就是个锯嘴的闷葫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坦白。

也就她瞎眼瞧上他。

“闷葫芦!”她气的揪住他的辫子。

第84章 第84章册立皇后

他含情脉脉倾身靠近,辫子倏地从她掌心滑落。

吕云黛都做好亲吻的准备了,忽而瞧见他抓住自己的辫子,将辫子重新塞到她掌心,握紧她的手掌。

“此生都给你拿捏,想如何拿捏都成。”胤禛握紧她的手。

吕云黛莞尔,主动吻向他。

猝不及防间,被他拽入棺材内。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她登时涨红脸:“别在棺材里,哪儿有人在棺材里行鱼水之欢的”

“呵,是谁嘲笑爷古板?你比爷还古板。”男人炙热的吻压下:“此生无论你想要做什么,爷都奉陪到底。”

“爷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再抛下爷。”

他说抛下之时,近乎咬牙切齿。

吕云黛想起苏培盛说四爷这些年来疯癫无状的活着,心中愧疚不已。

若没有她,他这一生该过的更为顺遂,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像一个正常帝王那般骄傲的活着。

“对不起,爷这一生,是不是做的所有噩梦都是我?”吕云黛愧疚落泪。

“不止”胤禛沉了沉身,缱绻说道:“爷此生春。梦与噩梦,都是你。噩梦全都是被你无情抛弃的愤恨惨景。”

他忍不住压下肩,与她贴的更近些,感觉到他被她紧紧束缚包裹着,才觉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吕云黛羞的捂住他灼灼的目光,他的眼神炙热的都快将她融化。

这一回的欢好与从前都不同,她甚至羞耻的觉得自己就像吸男人阳气的艳鬼,永远不知餍足。

痴缠一回,仍是觉得隔靴搔痒,幸而他在床笫之欢上,素来贪婪的不知节制。

养心殿外,敬事房管事太监正拿着彤史册记录万岁爷临幸皇后的全过程。

记录内容包括万岁爷何时开始临幸皇后,万岁爷何时纾解泄了龙精。

“哎呦,小周啊,你还记什么啊?如今六宫无妃,偌大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位主子,万岁爷除了找皇后侍寝,还能找谁?”

敬事房周太监奋笔疾书,笑道:“苏大总管,祖宗规矩不能废,即便是皇后侍寝也需记录,方便太医院查阅皇后遇喜情况。”

苏培盛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紫禁城除非换了新皇帝,否则再不可能有新的皇子公主降生。

万岁爷压根不可能再让皇后辛苦孕育子嗣。

直到三更天,吕云黛缠着四爷又要了一回,这才勉强纾解。

“唔今晚这般激狂,会不会有孕?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吕云黛亲昵蹭蹭四爷的脸颊。

今晚四爷都没做措施,回回都宣泄在内,方才她沉沦情潮没反应过来,此时开始担心怀孕。

“不会怀,放心。再也不生了。”胤禛用了事帕子替她擦那。

吕云黛困得不行了,方才沐浴之后,困意袭来。

“再擦擦,还有太多了”

“恩”胤禛耳尖泛红,起身取来了事帕子

五更天,吕云黛正睡的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男人离开,她瞬时惊醒。

“爷去上朝。”

胤禛轻抚她娇红的脸颊。

在她面前,他不喜欢用疏离的朕字,他习惯了她亲昵的称呼。

“那我伺候你更衣。”

吕云黛揉着惺忪睡眼执拗起身。

迷糊间,她随手抓过手边的明黄衣衫裹紧身子。

苏培盛入内伺候万岁爷更衣之时,看到皇后披着龙袍,登时吓得垂下脑袋。

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等同谋逆,也只有皇后才敢穿龙袍。

吕云黛伺候四爷洗漱,自己也洗了一把脸清醒一番,此时她踱步来到妆镜前,伺候四爷梳发。

倏地,她吓得低头看向身上的明黄蟠龙寝衣。

糊涂了,她怎么穿着四爷的御用寝衣啊。

她紧张的咬唇,抬眸偷看镜中闭眼假寐的男人。

不管了,穿都穿了,那就大大方方的穿给他看。

吕云黛为四爷编好辫穗儿,坐在他身边陪他用膳。

只不过苏培盛为何不住的朝她眨眼?

什么意思?

吕云黛懵然片刻,忽而想起未经皇帝赐

座,即便是皇后,都不能与皇帝同坐,需站着伺候皇帝用膳。

吕云黛头疼不已,紫禁城里的破规矩真多。

可她还不能逾矩,如今她和四爷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详细记录在帝后起居录中。

她没脸没皮的不要紧,若害得四爷被后世唾骂他昏聩,她定会沦为罪人。

吕云黛小心翼翼站起身来。

“万岁爷,臣妾伺候您用早膳。”

胤禛正在低头将麻糍的豆沙馅去掉,她嘴挑,爱吃麻糍却不吃馅。

乍一看她扭捏的站起身来,胤禛不悦的看向苏培盛。

“都下去,皇后伺候即可。”

奴才们垂首纷纷离去,吕云黛松一口气,就像压在头顶上的五指山被四爷搬开似的。

她欢喜的坐在四爷怀里。

“当皇后一点都不好,想笑不能笑,想亲还不能亲,还不能在人前坐在爷身边。”

“今后养心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让他们进来伺候。”胤禛将挑走馅的麻糍切成一小块,方便她食用。

“啊可我哪能总住在养心殿,定会被御史和宗亲口诛笔伐,骂我是惑主妖后。”

吕云黛仰头在四爷腮边落下一吻。

“臣妾要搬去皇后的寝宫。”

“好,但你不可以住坤宁宫,坤宁宫不吉,你住永寿宫。”

“哪儿不吉利”吕云黛正要反驳,却发现四爷说的极是。

传说坤宁宫闹鬼。

“坤”为众阴之首,然坤宁宫阴气也重,此处总让人莫名觉得一阵阴冷。

如同鬼魅诅咒一般,住在坤宁宫的皇后,几乎无一善终。

打从明朝开始,住在坤宁宫里的皇后,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个个都不得善终。

明朝嘉靖帝的陈皇后怀着身孕,被皇帝活活踹死在坤宁宫。

而嘉靖帝的第二任继后张皇后,更是被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光衣衫,羞愤而死。

嘉靖帝的第三位继后——方皇后,也死于非命,被活活烧死在坤宁宫。

在永乐和万历年间,坤宁宫数次毁于大火,修好几次诡异的反复出问题,不是有大火,就是吊死人。

还有崇祯帝的皇后,也横死于坤宁宫。

明朝住在坤宁宫的皇后,几乎不是生病,就是流产,或者上吊而亡,要么就是被废掉。

远的不说,大清入关之后,入住坤宁宫的顺治爷元后博尔济吉特氏被废了。

而顺治爷的继后,也曾入住坤宁宫,更是一生无宠,传闻顺治爷甚至不曾与她圆房。

康熙爷的元后赫舍里氏,更是在坤宁宫内难产而亡。

故而紫禁城众人对坤宁宫都有一种恐惧感,暗地里都在传坤宁宫是不宁之宫,人住进去就会变成死人,是个不祥之地。

在坤宁宫的后厨里甚至放着一个像牌位一样的猩红朱漆木板,叫丧板。

丧板前面摆放着香炉、烛台等物品,却不知供奉的是谁。

坤宁宫里早晚都需各杀两头猪,太监们每日都会在五更天把活猪抬到坤宁宫西边一间专门准备祭祀的屋内。

萨满用烫热的酒灌进猪的耳朵,猪被烫得嗷嗷叫,表示神灵接受祭拜。

每日早晚,萨满都会振振有词的诵经,弹奏三弦琵琶,击打手鼓,震动腰铃来侍奉长生天。

猪的嚎叫声与萨满的歌声和刺耳乐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住在坤宁宫的皇后还需早晚亲自参加祭祀拜神。

自从雍正帝开始,历代大清皇后不再居于坤宁宫,只会在帝后大婚之时暂居坤宁宫。

伺候四爷上朝之后,吕云黛闲来无事,决定好好逛逛紫禁城东西六宫。

如今后宫只有她一个皇后,吕云黛漫不经心的闲逛。路过哪座宫殿,就顺便进去观赏观赏。

从前当暗卫之时,都是偷偷摸摸夜逛紫禁城,今日她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踏足东西六宫。

她看的很仔细,一会在景仁宫里掐一朵牡丹,一会在永和宫中摘蓝花楹。

路过延禧宫之时,吕云黛被延禧宫内的玻璃穹顶吸引。

“娘娘,翊坤宫最为富丽堂皇,奴才带您去瞧瞧可好?”

苏培盛忽而幽幽开口提醒道。

吕云黛觑一眼苏培盛,不对劲!

延禧宫里定藏着什么猫腻,苏培盛方才的举动太过突兀,延禧宫里到底藏着什么,苏培盛竟如此紧张。

吕云黛立即想到了炼丹,毕竟四爷曾经痴迷丹药。

可恶,狗男人不要命了,竟然瞒着她炼丹药!

吕云黛怒不可遏踹开延禧宫的宫门。

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火红花海。

她又惊又喜,错愕捂着嘴巴。

竟是一串红,没想到来自美洲的一串红竟提前百年出现在这。

“娘娘,万岁爷还是阿哥的时候,就下令十三行在海外遍寻此花。十三行在雍正元年就将此花送来了。”

苏培盛的语气顿了顿:“这些花昨儿刚从娘娘的衣冠冢运回来,万岁爷下旨对您保密,说要在您的生辰之日赠予您。”

“衣冠冢?”吕云黛懵然,四爷都不曾与她说过这件事。

“在潜邸前院里的衣冠冢。”苏培盛解释道。

“带本宫去看看。”吕云黛愈发好奇衣冠冢,当即前往潜邸。

曾经的雍亲王府如今成了雍和宫,四爷不曾将潜邸赐给任何皇子。

吕云黛轻车熟路,来到四爷所居的前院内,却并非发现院中有任何衣冠冢。

难道是

吕云黛面色怪异的拔步来到内室,果然瞧见床边有一座孤坟。

怎么会有人疯的在床榻边立一座坟!日日与孤坟共寝。

难怪他不敢把潜邸赐给旁人。

吕云黛感动之余,不免心酸,她吸着鼻子,亲自将那座伤感的坟包铲平。

她迫切想见到四爷,低头忍泪,匆匆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内阁大臣们正与万岁爷议政。

关于废除贱籍制度的争论从立夏吵到入秋,仍是无法决断。

“万岁爷,自古长幼有序,尊卑贵贱有别,贱民自需用贱籍束缚,否则定会牝鸡司晨,于江山国怍百害而无一益。”

“万岁爷,没有人生而为奴,更无人生来低贱,贱民凭何世代为贱?如此只能激化良贱矛盾。”

“譬如乐籍贱户,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娼,受尽凌辱,自古祸不及父母妻儿,凭何他们的子孙后代要为贱奴娼妓?”

吕云黛站在御书房门口默默良久。

贱籍世代相传,盛行千年,贱民不得与良民通婚,更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只能从事本籍的行业。

她若记得没错,历史上雍正帝废除了贱籍制。

只是四爷似乎在犹豫,吕云黛眉心轻蹙,低声让人取一把蓝伞来。

苏培盛一听到蓝伞,忍不住颤了颤肩。

蓝伞只有江南一带的贱民才会使用,紫禁城钟鸣鼎食之地,哪里找得到如此卑贱之物。

却见皇后踱步来到偏殿,让人取来青金石颜料,将一把明黄御伞染成青蓝色。

不待伞晾干,她又将伞给收了起来。

不能太刻意,否则定会被四爷瞧出她的小心思。

于是她让人取来一把崭新的明黄御伞。

吕云待倒着拿伞,拎着食盒踏入御书房。

“万岁爷,臣妾为您和诸位臣工准备了清润去燥的秋梨茶。”

“有劳皇后。”胤禛眉眼温柔,看向正款款朝他走来女人。

倏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御伞,此刻她将倒拿着的御伞夹在腋下。

只有贱民才会如此执伞。

她年少当暗卫之时,受尽搓磨,有些贱民的习惯潜移默化,他见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不曾觉得不对劲。

此时看到十弟与十二弟眸中鄙夷一闪而逝,胤禛怒不可遏。

“贱民制度实为糟粕,合该废止。传朕旨意,即日起废除贱籍,编入正户。”

“今日议政就到这,军机处张廷玉、讷亲、怡亲王督办废除贱籍一事。”

“微臣遵旨。”

“奴才遵旨。”

“臣弟遵旨。”

臣工们鱼贯离去,吕云

黛将御伞交给苏培盛,笑眼盈盈走到四爷身边。

“哼!对爷不必如此费心思,你差人说一声即可,何故如此作贱自己。”

胤禛将她拽到龙椅上坐稳。

废除历朝历代盛行千年的贱籍制度,于他而言并不容易,定会被士绅阶层抨击。

不用猜就知他定会被手握笔杆的士绅阶层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他素来爱惜名声,自是在废除贱籍上犹豫不决。

罢了,还管什么生前身后名,他的功过是非,就让后人评说。

“方才去了雍王府,看到一座小坟包。”吕云黛哽咽的抱紧四爷。

“我给铲了。”

“好。”胤禛赧然,失去她的那些年,他着实癫狂无状,每每想起都不免唾弃自己。

“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炒面,爷做的炒面最好吃了。”

“好,那就吃炒面。”胤禛挽起皇后的手,夫妇二人相偕回到养心殿内

四爷将距离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赐给她当寝宫。

在永寿宫修缮好之前,她暂时住在养心殿里也无可厚非。

可奇怪的是永寿宫在修缮期间,意外频发,不是偏殿着火,就是殿柱被虫蛀了。

修缮整整两年都不曾修好,昨儿永寿宫正殿的朱门又开裂了。

听到永寿宫修又遇阻,吕云黛低头憋笑。

不用猜就知道是四爷故意不想修缮好永寿宫。

他若想尽快修好永寿宫,怎么可能修了两年都没修好,估摸着终其一生都修不好一座小小的宫殿。

此时苏培盛垂首入内。

“娘娘,三阿哥和万岁爷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什么?时儿做了什么?”吕云黛骇然。

“三阿哥勾结阿其那,在万岁爷下旨整顿旗务期间,竟然与阿其那和佟家在军中的旧部沆瀣一气,妄图恢复八王议政,逼宫万岁爷。”

“三阿哥还还泄露科举考题牟利,甚至。甚至还派人暗杀从直隶归京的四阿哥。”

“万岁爷龙颜大怒,已下旨将三阿哥过继给阿其那为子嗣,还被革除了宗籍。”

“时儿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吕云黛语气笃定。

自从佟家倒台之后,明面上有佟家血统的三阿哥弘时在朝堂上举步维艰,多得是想落井下石之徒。

时儿定是遭人陷害。

吕云黛焦急去寻时儿,最后竟然在辛者库里寻到正在刷恭桶的时儿。

“爷,您快些走吧,妾身求您了呜呜呜”

佟毓琳抱着三爷的肩,泣不成声。

“爷帮你刷,你呆着别动。”

佟佳氏一身辛者库罪奴装束,吕云黛转头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怎么回事?”

苏培盛呵了呵腰:“回皇后娘娘,佟家落败,三阿哥侧福晋佟佳氏竟为佟家求情,甚至敲登闻鼓鸣冤叫屈。”

“万岁爷龙颜大怒,下旨令三阿哥休弃佟佳氏,三阿哥宁死不从,万岁爷下旨替三阿哥休了佟佳氏,并将她发配到辛者库为罪奴。”

“这些年来,三阿哥为罪奴佟佳氏数次触怒龙颜,哎”

苏培盛不免惋惜,若非三阿哥被佟佳氏拖累,他早就被册立为太子,哪儿会落到如今墙倒众人推的惨景。

“苏培盛,与我说说朝堂上夺嫡的事儿。”

吕云黛一颗心七上八下,她没想到皇子夺嫡已然拉开序幕。

她的孩子们,正在为了那冰冷的龙椅自相残杀。

苏培盛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猜测皇后想知道皇子间争斗倾轧之事。

“皇后,无论谁当新帝,您都是太后,左不过储君之争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之间的斡旋。”

“这些年来,三阿哥和四阿哥恶斗不休,如今四阿哥渐渐趋于上风。”

“好,传本宫懿旨,将辛者库罪奴佟佳氏,赐给三阿哥弘时。”

“哎呦,娘娘啊,万岁爷若知道,定会发怒的。”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

吕云黛气哼哼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天子龙佩,阴阳怪气:“看来万岁爷赐给本宫的天子龙佩也不过是摆设,都没人听本宫的话。”

“娘娘,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吓得撒腿就跑去宣旨。

不多时,弘时夫妇二人相偕前来谢恩。

吕云黛的目光落在二人十指紧扣的手掌,含笑点头。

“皇额娘,儿臣叩谢隆恩,额娘您终于回来了。”

弘时匍匐在额娘脚下,泣不成声。

“时儿,别怕,有额娘在,谁都不能欺负你,一会额娘把你迁回皇族玉牒,你汗阿玛不要你当儿子,你就只当额娘的儿子。”

“孩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不要难过,额娘给你做主。”

吕云黛朝着时儿伸出手掌,又笑着朝战战兢兢的佟佳氏伸出手。

“时儿,那董鄂氏你若不喜欢,额娘赐你们和离,将佟佳氏赐给你当嫡福晋可好?”

“额娘给董鄂氏封县主,再给她安排一份良缘弥补,咱不亏她。”

“额娘,儿臣此生只要佟佳氏一人,求额娘成全。”

“好,额娘答应你。”

弘时年已二十三,膝下却只有佟佳氏诞育的一双儿女,不用猜就知道他后宅那些女人都在守活寡。

与其搓磨韶华,不如放她们离去。

处理好时儿的家事,吕云黛回到养心殿内。

此时佟家死士也带来消息,听完消息,吕云黛心情沉重。

“让那几个逆子都到养心殿跪着。”

胤禛下朝归来,就看见皇后拿着鸡毛掸子在教训孩子。

“弘历!是不是你做的!还是弘昀?晖儿,是你吗!”

“你们怎么答应额娘的,不准兄弟相残,可你们做到了吗?”

“都不说是吧!那让我说!”吕云黛怒不可遏,将死士查到的罪状砸在弘历脸上。

“混账!你为了陷害你三哥,与你五弟沆瀣一气,成日带着你五弟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额娘息怒,是三哥先与佟家沆瀣一气,早年间儿臣和五弟差点死在佟家暗卫手里。”

“弘时!”吕云黛咆哮道。

“额娘,儿臣冤枉,佟家做的并不代表就是儿臣指使。”弘时焦急解释。

“四弟也曾派吕家死士暗杀儿臣,若非儿臣命大,早就殒命江南。”弘时红了眼眶。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用鸡毛掸子指着弘晖和弘昀。

“你们两个混账不但不劝和,还结党营私,撺掇老三和老四恶斗,算什么兄长!”

“额娘,儿臣知道错了,您别气坏了凤体。”

弘晖和他汗阿玛一个德行,认错态度良好,却死不悔改。

吕云黛抡起鸡毛掸子砸在逆子的掌心。

五个都当阿玛的皇子齐齐跪在皇额娘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若说他们对汗阿玛是惧怕,那么对皇额娘就是敬畏,毕竟,连汗阿玛都怕额娘。

汗阿玛惧内,额娘才是家中的定海神针,他们兄弟几人打小就知道这个秘密。

“皇后,该用膳了。”

正挨打的皇子们齐齐转头看向汗阿玛,在看到汗阿玛拿着锅铲,还挽袖围着围兜那没出息的样子,又齐齐低下头。

算了,怎么能指望汗阿玛救他们,他那一身威严的龙袍都穿成厨子的怂样了。

“不吃,迟早被你们父子气死!”

吕云黛拎着鸡毛掸子回到内殿,砰地将殿门关严实。

“密什么储!你就是想让我的儿子们互相残杀,你这是想养蛊吗!他们是我的孩子!”

“我舍生忘死为你生儿育女,不是让你将他们当蛊虫养的!”

养心殿里传来额娘的怒喝声。

“谁稀罕你的皇位!”

从窗户飞出来一物,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哎呦!娘娘息怒啊。”苏培盛吓得跪在地上,将传国玉玺捧在掌心。

待发现传国玉玺被磕破一角之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万岁爷,玉玺磕破了一角”苏培盛战战兢兢提醒。

“无妨。”

胤禛将锅铲攥紧。

“爱新觉罗胤禛,今日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把储君定下,定下储君之后,谁若再敢戕害兄弟,我就与他断绝母子关系。”

“还有!若当了太子,今后就不必来给我请安了,我受不起。”

胤禛头疼扶额,他的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五子,今后再不可能有新的子嗣。

其实他早已内定弘历为储君,只是三子弘时却比好大喜功的弘历更适合当皇帝。

可弘时耽于情爱,与那佟氏女纠葛不清,甚至独宠一人。

佟家好不容易被他弹压,岂可让佟氏女再次入主紫禁城。

“汗阿玛,儿臣推举三弟为太子。”弘晖性子谦润,又是长子长兄,素来对兄弟们宽厚,他也知道自己和二弟并无治国之才。

若要让他在三弟和四弟之间选择,他更偏向三弟。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弟。”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哥。”

二阿哥弘昀和五阿哥弘昼不约而同说道。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弟。”弘时深知汗阿玛其实心中已作出抉择。

甚至正大光明匾后藏的立储秘匣内,定也写着四弟的名字。

他虽想一展抱负,成为一代雄主明君,可汗阿玛绝不会选择他,何必再执着,与皇位相比,额娘更重要,他倒不如当孝子,侍奉额娘。

“汗阿玛,儿臣推举三哥,三哥比儿臣更合适。”弘历咬牙。

他虽然很想当皇帝,可额娘都不要他了,他还当什么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养心殿内,吕云黛坐在龙椅上憋笑,几个臭小子,算她没白遭罪生下他们。

“弘时,弘历,储君就在你们二人之间抉择吧。”

“不!让四弟当太子!”

“三哥休要害我,太子必须你来当。”

“四弟,你来!”

“我不!今儿你必须当太子!”

胤禛无奈扶额,他为夺嫡而与兄弟们尔虞我诈,艰难险阻才夺得皇位,个中艰辛酸楚只能咽泪装欢。

而他的儿子们,却对皇位视作洪水猛兽。

岂有此理!可他却没出息的压根发不起火!

他冷哼一声,气的转身回到养心殿小厨房里,将铁锅敲得咚咚响,多炒了七八盘菜。

“三哥四哥,你们别争了,要不你们就抽签决定谁当太子吧。”

五阿哥弘昼取来两根小木枝:“抽到最长的当太子。”

“不公平!”弘历面色铁青。

“为何

只有两根?大家都是汗阿玛和皇额娘的儿子,要抽签也是一起抽,为何只有我与三哥抽签!不公平!”

“就是,要抽也是大家一起。”弘时擦了擦冷汗。

“要不把皇妹唤来一起抽签,多一人抽签,我们就能少一分危险?”大阿哥弘晖面色凝重提醒道。

“说的极是,小春子,去把爷的皇妹请来抽签。”二阿哥焦急催着奴才去请皇妹。

“哼!朕的皇位就这般上不得台面,送都送不出去是吗!放肆!”

小厨房里传来汗阿玛摔碗的声音。

兄弟五人没空理会龙颜大怒的汗阿玛,只要哄好额娘,汗阿玛自然也就气消了。

“我要吃牛肉炒面,加两个溏心煎蛋。”

额娘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小厨房里传来汗阿玛炒菜的声音。

弘晖憋笑:“汗阿玛,多炒些,儿臣们没来得及用膳就来跪着了。”

“哼!都是废物,一个个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吃。”汗阿玛冷嗖嗖的训斥伴随着涮锅声传来。

“苏培盛!没面了!去拿!”

苏培盛诶一声,忙不迭起身小跑着去御膳房取面。

“不要碱面!”

听到汗阿玛这句话,弘时感动的红了眼眶,他吃不得碱面,一吃就闹肚子,没想到汗阿玛都记着。

小公主正在头大如斗的学习汉语与满语,听奴才说皇兄们请她去养心殿抽签。

二哥身边的奴才说的眉飞色舞,说什么她若好运气抽中上上签,就能当女帝。

一听就知道是诈骗。

她才不上当。

小公主到底还是没被几位无良皇兄骗来,兄弟五人面面相觑。

完了,皇妹缺席,他们五人多了一分凶险。

此时奴才们端来海碗,兄弟五人跪在地上,端起海碗愁眉苦脸吃面。

“四弟,都怪你不思进取,否则汗阿玛早就册立你为太子,何必让大家遭遇今日这般困境。”三阿哥弘时愤恨道。

“三哥你怎么好意思说我?都是你沉迷女色,让汗阿玛犹豫不决,不肯册立你为太子,何故连累我?”弘历气的咬牙切齿。

“混账,若非你不够优秀,汗阿玛岂会用密储制。”弘时反唇相讥。

正在伺候万岁爷用膳的苏培盛死死咬唇,拼命掐自己的胳膊,就怕笑出声来。

“狗奴才,滚一边去。”胤禛气恼的低头继续吃面。

“你们几个混账决定好了吗?快些!”

“好了,快好了,四弟不肯当太子,额娘您快骂他。”弘时忙不迭提醒道。

“额娘,三哥诬陷儿臣,明明汗阿玛有意立三哥为太子!”弘历气的摔了筷子。

“吵什么!抽签!快些!”吕云黛惬意吃着炒面,笑着催促。

五阿哥弘昼擦干净嘴巴,取来五个纸团。

“诸位皇兄,抽到皇字者为储君。”

三阿哥推了推四弟:“你先。”

四阿哥摆手:“三哥年长,三哥先。”

“三弟四弟,别磨磨蹭蹭。”二阿哥弘昀丢给三弟四弟纸团。

“我自己来,二哥手气差,每回行酒令玩花牌都输。”弘时将二哥丢来的纸团丢回海碗里。

弘历亦如是。

“都别磨磨蹭蹭,按照长幼抽签。”

大阿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捻起一个纸团,摊开纸团,看到纸上写着臣字,顿时欣喜若狂。

再看其余四兄弟,却是面色铁青。

二阿哥颤着指尖,摊开纸团,看到亲切的臣字,如蒙大赦。

轮到三阿哥弘时,他紧张的咽了咽,正要取纸团,却被五弟眼疾手快拿走一个。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五阿哥弘昼险些喜极而泣。

此时弘时和弘历兄弟二人俱是面色煞白。

弘历更是手心直冒冷汗,摊开纸团,看到刺目的皇字,他顿时面如死灰。

争什么呢,额娘都争没了。

他难过的低头擦泪:“我不服,三局两胜,我不服!汗阿玛,额娘,儿臣不服!”

吕云黛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弘历登基是宿命,他是未来的乾隆大帝,今日无论他抽几回,结果都一样。

“成,那就三局两胜。”吕云黛忍笑。

结果不言而喻,弘历第二局抽签依旧抽到储君。

“四弟,节哀。”

“四弟,你别太难过。”

“四哥,你虽然失去了额娘,但还有皇位。”

“四弟,大清江山都是你的,你哭什么?”

弘历低头抹泪,冲到额娘门前呜咽擂门。

“额娘,儿臣错了,儿臣再不敢争储,您别不要儿臣,求您了。”

“你想当储君就当个够,来人,把毓庆宫收拾出来,让太子立即入主。”

“除了弘历,其余几个皇子今晚留在养心殿用家宴。”

“把传国玉玺交给太子吧,太子啊,你汗阿玛成日里忙于朝政,你身为储君,也该为你汗阿玛多分忧。”

“我不要!”弘历推开奴才呈来的传国玉玺。

“四弟,愿赌服输。”三阿哥弘时说完,满眼笑意入了养心殿内。

“”弘历被奴才拦在门外,气的捶胸顿足。

胤禛踱步走到垂头丧气的四子面前,将磕角的玉玺郑重塞到弘历手里。

却被逆子退了回来。

“汗阿玛!您正值千秋鼎盛之年,不必急于立太子,说不定过两年又有新的皇弟诞生,到时候再抽一次也无妨。”

“”胤禛气窒,他千辛万苦得到的传国玉玺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弘历推开玉玺,转头焦急擂门。

“额娘,汗阿玛没册立太子,儿臣还不是太子,您快让儿臣给您请安吧,额娘!额娘别不要儿臣。”

弘历到底还是没逃过当太子的厄运。

他不好过,也不能让几个兄弟闲着,于是才被册立为太子的弘历日日殚精竭虑,使唤兄弟们忙的不可开交。

端亲王弘晖被太子派遣到盛京祭祖,肃亲王弘昀被安排到西北督军,瑞亲王弘时被派遣到江南处理江南科考舞弊。

最小的和亲王弘昼也被安排去直隶治水。

如山般的奏疏被送入毓庆宫,弘历起早贪黑,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奏疏。

“爷,侧福晋来了。”毓庆宫掌事太监李玉提醒道。

“恩,快些请表妹进来。”

弘历眉宇间的疲惫,在见到表妹吕氏那一瞬,顷刻间烟消云散。

“四表哥,小阿哥方才踢我了,你快来摸摸。”吕氏满眼欣喜。

“我听听。”弘历俯身贴耳在表妹隆起的腹部。

虽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但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表妹娇柔,若非她闹着要子嗣,他压根舍不得她辛苦孕育子嗣。

“方才去给姑母请安,姑母还赏了好些宣软的料子,回头我给表哥做两身寝衣。”

“皇额娘赐给你衣料,不是让你辛苦做衣衫的,你需好好养胎,待我忙完这阵,带你出宫散散心。”

“哼,你上个月就说要带我出宫玩了,上上个月也这般说。”吕氏扶着肚子娇嗔道。

“再等等,后日七夕佳节,我定带你出宫。”弘历愧疚不已。

“逗你的,表哥,你如今是太子,自是要为万岁爷分忧,七夕那日,你陪我用晚膳可好?”

“好。”弘历抱紧心爱的表妹

养心殿内,吕云黛正在详阅来年开春秀女遴选名单。

那些秀女全都没有名字,只被冠以父兄名字与官衔。

吕云黛瞧见了数名吕氏一族的秀女。

此次遴选的秀女几乎都会被赐给王公大臣。

“皇额娘,此次秀女甄选可需为太子爷甄选佳人?太子爷身边许久没有新面孔了。”

太子妃富察氏温柔晓意,更是贤惠温良。

反正紫禁城后宫琐事迟早都要交到太子妃手中,吕云黛索性当了甩手掌柜。

只是上个月太子妃刚丧子,吕云黛瞧着

儿媳憔悴的面容,不免愧疚。

她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太子妃面前的瓷盘内。

“好孩子,你且养好身子,下一胎,额娘亲自照料你。”

富察氏眸中伤痛与委屈一闪而逝。

“多谢皇额娘。”

“不必让毓庆宫进新人。”吕云黛心中愧疚,吕家在紫禁城内的势力愈发猖狂,竟害得太子妃丧子。

吕云黛犹豫片刻,取来朱笔,将秀女名单上的吕氏女子统统划去。

没想到傍晚时分,她弟弟吕宣逸就递来了请安折子。

吕云黛无奈苦笑,如今内务管事大臣是吕家子弟,难怪消息这么灵通。

“苏培盛,你亲自去一趟,告诉我弟弟,若再敢戕害皇嗣,吕氏女子永远都别想有与皇族联姻的机会。”

“令,将内务府那两位吕大人裁撤,令钮祜禄讷亲与庄亲王允禄兼任内务府大臣。”

吕云黛以四爷的名义裁撤吕家在内务府的子弟,第二日一早,她弟弟吕宣逸就入宫给她请安。

吕云黛并未召见弟弟,她不想让四爷因为爱屋及乌,而养虎为患。

她更不能让吕家成为第二个佟家。

皇后整饬娘家之事,很快传到御书房内。

弘历正在与汗阿玛议政,听到这个消息,只笑而不语。

“舅舅这些年的确有些狂妄。”

“恩,你需权衡,莫要让吕家成为第二个佟家。”胤禛正色提醒道。

“汗阿玛放心,从前是担心额娘伤心,如今知道额娘对吕家的态度,儿臣也知道该如何拿捏吕家。”

“可。”

“今日这些奏疏处理好,阿玛要回去陪你额娘散步。”

胤禛起身,留下堆积如山的奏疏。

弘历苦着脸:“”

当太子有什么劲,成日里起早贪黑当牛做马,他已许久没陪表妹出宫散心,连乞巧节都在与臣工通宵达旦商议政务。

这日,太子弘历正埋首在奏疏山中,却惊闻汗阿玛带着皇额娘与皇妹微服出宫,归期不定。

第85章 第85章正文大结局(上篇)

雍正十二年,七月初七。

今日乞巧节,三五成群的宫女从神武门离开紫禁城,与等候在神武门外的家人团聚。

上月初,四爷下旨将宫女出宫的年龄从三十岁修改为二十五岁。

诸多年已二十五岁的宫女都在今日离开紫禁城。

与此同时,今日还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小选复选之日。

与秀女遴选不同,今日的小选,是上三旗的包衣奴才甄选入宫为奴婢。

此刻神武门前围的水泄不通。

“满洲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魏氏在何处?”

唱名太监扯着嗓子唤道。

“公公,奴才魏氏在此。”魏婉莹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她笨拙的用别扭的姿势见礼,四周围传来窃笑声。

该死的封建社会,破规矩多的烦人,希望她今日复选一定要撂牌子。

她才不想当盖章狂魔乾隆帝的小妾。

原主魏氏,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汉人皇后魏氏。

世人皆知,魏氏活成历史都承认的大笑话,她死后百年,被盗墓者掘墓抛尸,才被人发现她是被水银毒死的。

魏氏生前被水银毒死,大量水银浸入骨髓,不得往生,甚至将她的尸首毒的百年不腐,而同在地宫的乾隆和其余几名随葬后妃都化为枯骨。

魏婉莹冷笑,她就算死,也不要活成笑话。

点卯之后,魏婉莹站在神武门墙根下,虔诚祈求满天神佛,务必保佑她被撂牌子。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坐在马车前头的美艳妇人鬓边簪着朵盛放茶花。正与驾马车的儒雅俊逸男子喁喁低语。

那妇人美得不似在人间,魏婉莹瞪圆杏眼,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满洲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快些过来!”唱名太监疾呼道。

“婉儿,点卯了。”

“来了!奴才在这!”

魏婉莹被一旁的好友高氏焦急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惋惜的看一眼高氏,同为包衣奴才,高氏也逃不开被乾隆帝荼毒的厄运,她就是乾隆帝的高贵妃。

温柔晓意的高氏目送魏氏离开,低头压下眸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吕云黛正在给四爷簪芍药花,忽而听到魏氏,心中惊异,抬眸就见一个容貌清丽脱俗的十三四岁少女从马车前跑过。

“在想什么?”斜风细雨,胤禛将伞面倾向她。

“在想魏氏。”吕云黛喃喃道。

“恩?谁?”

“没,只是觉得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很美。”吕云黛将伞面推向四爷。

“爷,太子追来了。”苏培盛小声提醒道。

“阿玛额娘,你们要去何处!”弘历一身微服,气喘吁吁挡在马车前。

他才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呆在紫禁城内。

“额娘与你阿玛出去逛逛,准保除夕归来。”

“弘历,你瞧那姑娘好看吗?”吕云黛指着正站在神武门朱门前垂头丧气的少女。

弘历的目光顺着额娘的手看去,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不好,妖艳无格,举止媚俗。”弘历漫不经心将目光移开。

吕云黛一愣,她开始期待弘历打脸那一日了。

“弘历,秋闱科考需盯紧些。”

“中秋宫宴你来坐镇,重阳祭祖由你支持。”胤禛徐徐嘱咐。

汗阿玛将他后头几个月的时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弘历垂头丧气。

“是”

吕云黛伸手拍了拍弘历的肩:“等明年,额娘与你去江南玩。不带他们。”

弘历眼前一亮,欢喜点头。

“早些回来过年,你们不能留下儿臣一人。”

弘历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把兄弟们外派出京,平日里连个拌嘴说笑的人都没有。

安抚好弘历之后,吕云黛正与四爷说笑,忽而见四爷从包袱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

“戴上吧。”

“为何要戴?”吕云黛纳闷的接过面具。

“风沙大。”胤禛侧目冷冷盯着满眼惊艳痴迷的登徒子,将那登徒子盯得慌乱低下头。

吕云黛看向蒙蒙细雨,无奈的戴好人皮面具。

行至南锣鼓巷附近,吕云黛去给小公主买糖葫芦,忽而一位老熟人朝着她热情招手。

“小吕,许久不见,最近哪里发财?我这最近有票据,你还要吗?”

吕云黛顿时慌了神,竟然是专门捯饬假票据的孔老三,她赶忙取出小镜一瞧,暗道不妙。

赶巧了,四爷竟给她这幅面具。

这是她年少时专门用来买假票据贪污四爷银子的面具,她那些年没少买假票据坑四爷的银子。

每回她来寻孔老三买假票据,都是带着

这幅面孔。

“咳咳咳孔三哥,我早金盆洗手多年。”吕云黛尴尬朝着殷勤走到马车边的孔老三疯狂眨眼。

别说了大哥,求求了。

孔老三今日生意不景气,好不容易逮到老主顾,自然要殷勤的推销一番。

“你瞧,这是柳泉居的假票,这张云集客栈的票据,要么?一次买走只二百文。”

“呵呵~”

耳畔传来四爷揶揄的轻笑,吕云黛瞧见四爷牵着小公主站在马车前。

她急的一把夺过孔老三手里的假票,丢给他一两碎银。

“三哥,我都买,多谢。”

“哎呦小吕姑娘,你给的太多了,我再给你张抱月楼和内聚班的戏票凭据。”

“咱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孔老三热情的塞给她三张假票。

吕云黛尬笑着道谢,送走孔老三,她低头回到马车内。

“小吕,不多买几张假票据?”胤禛抿唇忍笑。

“”

“小吕早从良了,钓到了金龟婿。”吕云黛尬笑着扑进四爷的怀里。

她年少时当暗卫也不容易,成日里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还需面对喜怒不定的四爷,唯一能慰藉自己的就是那几两碎银。

想起暗卫,吕云黛心下一沉,如今的血滴子又与暗卫有何不同?

“爷,别再招募血滴子可好?”吕云黛忐忑开口。

“你死在红螺寺那日,就已不再招募血滴子,如今血滴子人数不过百。”胤禛将她手里的假票丢出马车窗外。

当年最为精锐的血滴子悉数死在红螺寺,他也一并死在了红螺寺。

这些年来行尸走肉的活着,如今上天将她还给他,他自是感恩戴德,不再妄造杀业,日日都需为她诵经祈福。

一家三口走走停停游山玩水间,于八月十六抵达苗寨。

十三岁的小公主回到阔别数年的吊脚楼内,从咸菜缸下取出一匣子碎银。

“兰姨还好吗?怎么都不回来。”

吕云黛默然,苗女阿兰与心爱之人葬在了一起,她每年都会去祭奠,却不敢告诉小公主,等过两年再带小家伙去祭奠阿兰。

小公主最为敏感多疑,初入紫禁城内之时,甚至野性难驯。

四爷为此自责不已,后来发现小公主被规矩束缚,成日里愁眉苦脸,索性由着她的性子。

是以,小公主依旧对汉文与满文并不擅长。

今日小公主特意换上苗女盛妆,甚至让她与四爷也换上一身苗人装束,在寨子里转悠了两圈。

“阿虎!这是我爹娘,瞧瞧!我阿爹俊不俊!”

“阿月,你看我娘亲美不美,我娘亲美不美?”

“小松,你现在跪下学狗叫吧,我有爹爹!我不是野孩子!”

被叫到名字的小少年尴尬挠头,苗家男儿一言九鼎,岂能输给狡猾无信的南蛮子,少年跪在吕晓满面前,涨红脸汪了两声。

“没听到!你再叫大声点!大声点!你叫啊!”吕晓满红着眼眶哽咽道。

“你叫!要叫一百下才能停下!就像当年我叫的那么大声。”

汪汪汪的狗叫声不断传来,胤禛心疼的将小公主抱在怀里。

他的掌上明珠,大清最为尊贵的固伦公主,那年定被这些混账苗民欺凌,此刻他气的浑身轻颤,闭眼,将溢出心口的无尽杀戮之意强压下。

“阿丹,你要去哪!把你的银衣给我!你输了!”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哭着逃离。

吕晓满一脚将那少女踩在脚下,脱下她头上华丽的银帽,笑着戴在自己头上。

在寨子里又转悠一圈之后,吕晓满带着爹娘,来到南麓八旗驻军家眷聚居地。

“喂!瓜尔佳司翰!钮祜禄武英!西林觉罗素善!给我滚出来!”

“吕晓满!你还敢来!”

三个魁梧的十二三岁少年从巷中冲出来。

“我不和你们打,你们阿玛呢?唤他们来!我阿玛要揍他们!揍得他们满地找牙,撵他们五条街!”

“”胤禛抬手接过苏培盛递来的武人袖箍。

三个少年被凶神恶煞的家仆堵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扯着嗓子喊阿玛。

不多时,三个身披甲胄的满军兵士凶神恶煞的冲出来。

不到十息,三个彪形大汉就被掀翻在地。

“大胆!苗狗竟敢殴打我大清八旗子弟!你们不要命了!”

此时一看着官威十足的方脸男子纵马疾驰而来。

来人正是驻守湘西军营的四品都司吕宣逞。

“吕都司!您来的正好,这些苗人袭击我们!”

吕?吕云黛将目光落在那下马而来,气势汹汹朝她扬鞭的中年男子。

对方该是与她同辈的吕家远支子弟,并没有资格拜见她,故而认不出她是皇后。

“放肆!”吕宣逞这几日正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行万岁爷下旨推行的改土归流。

此时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强行拽下湘西苗人土司。

不待马鞭落下,吕宣逞就被眼前那面如寒冰的苗人男子一脚踹翻在地。

“晓满,回家。”胤禛牵起妻女的手,懒得理会。

若非对方的姓氏,他早就身首异处。

吕云黛尴尬不已,若非对方是吕家子弟,四爷早就将他斩杀,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决定回去之后,就立即让弟弟严加管束吕家子弟。

回到吊脚楼内,柴玉已让人将吊脚楼内外打扫干净,此时吕云黛面色一凛,与已然拔剑的四爷对视一眼,二人飞身冲出吊脚楼。

“来者何人!”

但见吊脚楼下站着个面容清俊的苗疆少年。

“你们是谁?吕晓满在何处?”少年寒着脸,眨眼间,从竹林中钻出一群蛇虫。

“你是谁?”吕云黛警惕看向蜂拥而来的毒虫。

“蚩黎,你怎么来了?”小公主满眼欣喜冲到苗疆少年面前。

“晓满,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正准备明日去京城寻你。”

少年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的涨红脸:“我十六岁了,如约来娶你。”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对着她的女儿脸红耳热,不用猜就知道对小公主有情。

吕云黛偷眼看向四爷,果然瞧见四爷面色铁青。

“阿玛,额娘,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蚩黎,你快些来拜见我阿爹阿娘。”吕晓满极为自然的牵起少年的手。

“阿爹阿娘,请受蚩黎一拜。”

眼前少年即将跪下,却听四爷一身冷哼。

“你是谁?不认识。晓满,过来!”

少年面上笑容一僵,仍是客气解释道:“我是吕晓满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我们二人在她离开苗疆前一晚,种下了生死相随的同心蛊。”

“什么!!”吕云黛听到同心蛊,吓得冲到女儿面前。

阿兰说过,苗人严格恪守着一夫一妻制,男女定情之后,就会种下同心蛊,同心蛊无解。

岂有此理,女儿离开苗疆那年,才六岁,这苗疆少年顶多比她大三五岁,两个半大的孩子懂什么情爱。

“放肆,把她的蛊毒解开!”胤禛怒不可遏,扬手间,数名血滴子将少年团团围住。

“爹娘,我这次回来就是为寻蚩黎,我要嫁给他。”

吕晓满之所以执意回到苗疆,就是为避开赐婚。

别以为她不知道,阿玛准备将她赐给什么蒙古亲王,她才不稀罕。

“晓满,我带来了定亲的聘礼,还有糯米粑粑。”

少年转身指向身后簸箕大的圆溜溜糕点。

眼见女儿满眼娇羞点头,胤禛怒不可遏,拔剑将那苗人定亲用的糯米粑粑斩碎。

“爹!你做什么啊!嫁人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不能干涉我婚配的自由!”

吕云黛愕然,苗人崇尚自由婚恋,与汉人的父母之命不同。

女儿自幼成长在苗寨,自然尊崇苗人风俗。

吕云黛并不反对晓满与那苗疆少年,只要晓满幸福,嫁给谁都成。

只不过四爷早就为小公主选中蒙古科尔沁亲王世子为额驸,准备明年开春赐婚,赐婚圣旨都草拟好了。

“滚!!”

“爹爹,这里是苗疆,不是京城,这里是蚩黎家的地界,要滚也是我们一家人滚!”

“好!即刻回京!”胤禛暴怒瞪着那二人紧扣的手掌,恨不能将那苗人的手臂斩断。

“我不走!我是蚩黎的未婚妻,此次归来,就是准备与他完婚的。”

吕晓满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求助的看向额娘。

吕云黛正要开口打圆场,忽而山脚下的寨门处传来火炮轰鸣声。

“少主!大事不妙,驻守在南麓的清狗忽然突袭寨子,土司唤您立即前往迎敌。”

两个拎着苗刀的少年拔步冲来。

“为何突袭?理由!”吕云黛诧异不已,就怕是方才那个不知死活的吕家子弟在挑事。

“朝廷在云贵和湘西推行改土归流政策,强行更换地方官员,甚至扬言要废除我们的土司大人。”

“那些狗官只知道强迫奴役苗人修建城墙、官衙、碉堡和驿站,连口饭都不给!”

“他们配合官员来收税,可那些税名着实荒谬,什么赤脚税和饮水税,还有粪税。”

我们穿上鞋也无用,他们又会收穿鞋税。”

“”

吕云黛压根不敢看四爷,这些税名简直离谱至极,四爷这些年来,在大力推行改土归流,没想到底层官员竟趁机施行苛捐杂税,鱼肉百姓。

“什么是粪税?屙屎也要交税?”苏培盛挠头,压根不敢去看万岁爷阴鸷的面容。

“是用粪便肥田要交税。”

“岂有此理!今日我们就与黔西苗人一样,反了清狗!”蚩黎愤怒拔刀。

“就是,反了!”吕晓满看热闹不嫌事大,让爹爹看看他到底有多昏聩也好。

“咳咳其实满人也并非全都是坏人。”吕云黛弱弱解释。

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当狗,甚好!胤禛阴测测冷笑。

“好,反了,我与你们一道造反。”胤禛冷然呵道。

吕云黛脚下一踉跄,顿时哭笑不得,四爷竟自己反自己。

庄严的牛角号吹响,附近的苗寨陆陆续续燃起狼烟回应,揭竿而起。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起义的苗人队伍逐渐壮大,人数突破万人之众。

四爷带着苗人士兵攻打湘西官府,洗劫衙门。

眼瞧着整个湘西即将被四爷攻陷,吕云黛坐立不安。

四爷真是被气坏了,竟当他自己的头号反贼。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弘历头痛欲裂,汗阿玛和额娘才离开没几个月,苗人竟聚众谋反。

“令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大学士张廷玉专门处理苗疆事务,务必稳住叛军。”

“速从云贵调集三万八旗精锐,立即开拔前往湘西镇压蚩氏苗人。”

“命孤的三哥弘时与五弟弘昼为平定苗疆的钦差大臣,负责统领全军,立即前往湘西镇压平乱。”

弘时与弘昼兄弟二人接到太子指令,星夜兼程赶往湘西。

时值隆冬,兄弟二人率领大军直逼湘西十八寨。

可这日两军对垒,横刀立马于阵前的弘时和弘昼兄弟二人却面面相觑。

弘昼闭了闭眼,给了自己一巴掌,待睁眼看向对面的反贼头子,他吓得又掐了自己的脸颊。

“三哥,我是不是疯了?我看到汗阿玛了”

“你没疯。”弘时掐着大腿,疼的直皱眉。

“来人,派遣使者与苗人和谈,问清楚他们的诉求,如何才能让他们退兵。”

弘时扶额,这个世界疯了,他的汗阿玛揭竿而起,自己造反自己。

苗人叛军阵营已箭在弦上,只待土司大人和大军师一声令下,就将那些清狗打回老家去。

乍一听到凶悍强势的清狗竟愿意和谈,众人震惊不已,就怕是清狗的陷阱。

“军师,我该如何抉择?”大土司蚩楠为难不已。

站在四爷身后的吕云黛低头忍笑,他拿羽扇挥斥方遒的模样,还真像一回事。

“我们的条件是湘西与西南苗寨永不加赋,免赋税百年,令朝廷需每三年派一位亲王或郡王于湘西轮值驻守,体察民情。”

“苗人可出将入士,驻守苗寨的军队高层需有半数苗人将领坐镇。”

“好好好,这倒是好,只不过他们会答应吗?”

“会!”

和谈的条件被苗疆使者送到两位亲征的亲王面前。

弘昼挠头,将和谈文书推给三哥。

“三哥看着办,我都成。”

“”弘时已然骑虎难下,他知道这些条件就是汗阿玛的圣旨。

这个黑锅只能由他来扛。

“王爷,太子爷前来军营督军!”

“太好了,背锅的来了。不是是太子来了。”弘时满眼欣喜。

“”弘昼:“←←!三哥,我都听见了。”

弘历前来,竟发现三哥与五弟莫名其妙的殷勤。

“太子,签!”

弘时将和谈文书递给四弟,满脸坏笑。

弘历详阅文书,顿时怒不可遏的拍桌:“岂有此理!丧权辱国,奇耻大辱!”

“随孤出征,孤定要立即踏平苗寨!”

弘历气势汹汹挥兵前去叫阵,待看清楚对面摇扇之人,顿时蔫了。

“撤兵!”

清兵撤退,大清的太子竟同意和谈内容,苗民们无不欢喜雀跃。

被留下驻守的亲王是弘时。

此时他与苗寨土司端坐在上首主位,尴尬的时不时低头饮茶,假装忙碌。

“咳你们还有何要求?这三年是本王轮值驻守,全权处理湘西与西南全域六十万苗民事务。”

胤禛扬唇浅笑,递给时儿名单。

“没什么要求,那些妄用苛捐杂税的贪官污吏必须死,我这有一份名单,按照这份名单杀。”

“”弘时强装镇定,接过汗阿玛递来的名单。

“王爷,这位是我们的大军师佟四先生。”蚩土司热情介绍。

“先生好,先生辛苦了。”弘时尬聊。

胤禛摇着羽扇,笑而不语。

“”汗阿玛大冬天还摇着羽扇,这是要做甚?弘时拿不准主意,将眼角余光求助的看向额娘。

“王爷,您能驾临,令我们寨子蓬荜生辉,今晚可否留下用膳?”吕云黛憋笑,一本正经的邀请。

“可可以吧”弘时掌心都是冷汗。

此时又听到汗阿玛幽幽开口:“听闻大清皇帝要将唯一的公主赐婚给土司之子蚩黎,此话当真?”

弘时:“”

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可汗阿玛说的话都是圣旨,他听懂了。

“啊哦哦,是,是中宫皇后嫡出的固伦公主。”

“阿爹,我不答应!我已心有所属!”

弘时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少年,待看清楚少年身后的少女,他忍不住咬牙。

很好,他全家都成了反贼。

“亲王殿下,皇帝陛下的美意我心领,只不过犬子已有未婚妻,配不上公主殿下。”

“这土司大人,若我们在此时抗婚,定会让大清皇帝误会我们还有反意。”胤禛幽幽提醒。

吕晓满握紧蚩黎的手,默不作声,她知道爹爹在为她验证蚩黎对她的真心。

却见蚩黎曲膝匍匐在地:“阿爹,孩儿不孝,土司之位,让二弟继承吧。我与晓满可立即离开苗疆,随她去中原定居。”

“你不怕死?”胤禛轻笑道。

“本王现在很生气,你必须答应这门亲事。”弘时僵硬着语气,演技拙劣。

“我已经不是苗疆的少主,只是自逐于苗疆的罪人,大清的公主愿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罪人吗?”

“我愿意。”吕晓满握紧蚩黎的手掌。

“别闹,我知道你愿意,我说的是公主。”蚩黎红着脸,握紧心爱姑娘温暖的手掌。

“其实公主也愿意啊。你这般好,她为何不愿意?”吕晓满含情脉脉与心爱之人对视。

“别闹了,阿满。”蚩黎将心爱的姑娘藏在身后。

“我倒是有一良策。不如立即为少主完婚,如此大清皇帝也不可能将公主赐给有妇之夫。”吕云黛话赶话的说道。

四爷幽怨的目光袭来,吕云黛低头心虚的看鞋面。

“此计甚好!亲王殿下,不如你来当犬子的主婚人,如何?”

老土司话音未落,就见大军师沉着脸拔步离开。

“军师,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头疼!”胤禛将扇子丢给狗奴才,气哼哼离去。

第二日,苗寨里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庆贺少主大婚。

吕云黛坐在竹床边,伸手轻轻拍着四爷的后背。

“不去,头疼。”

“爷,你此生都能选择我为妻,为何容不下蚩黎当额驸?”

“说的什么话!爷选你哪里不好?不准妄自菲薄。”

胤禛坐起身来,指尖缱绻摩挲她的掌心。

“爷没说不去参加婚宴。只不过还需归京再隆重举办一次婚礼。绝不能亏待公主。”

“爹爹,我答应回京大婚。”门外传来小公主哽咽的声音。

在苗寨完婚之后,小公主与额驸一道随行归京。

吕云黛原打算将小公主的真实身份告诉额驸,可小公主却执拗的要缓一缓,说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随着距离京师越来越近,蚩黎这几日愈发不安。

妻子阿满说她家是权贵之家,他以为是中原簪缨世家,直到昨日,他看到前来攻打苗寨的和亲王弘昼竟然匍匐在

岳丈脚下。

能让尊贵的亲王下跪之人,只能是皇帝。

原来他的妻子阿满是公主,而他的岳丈是皇帝陛下。

想起这些时日,苗寨被皇帝耍的团团转还沾沾自喜,而他的妻子却满口谎言,蚩黎只觉心寒。

吃过午膳之后,吕晓满满心欢喜,眉眼温柔轻抚腹部。

明日是蚩黎生辰,正好将这份礼物送给他。

“晓满,你记得别与额驸同房,免得伤及孩子。”吕云黛担心少年男女年轻气盛,会把持不住,于是忍不住再三提醒道。

“我记住了,额娘。”

吕晓满拎着阿玛做的点心,压下狂喜,去寻额驸。

她决定将有孕的喜讯告诉夫君,再将她是大清公主的秘密一并告诉他。

屋内黑漆漆的,额驸坐在窗前。

“夫君,怎么不掌灯?”吕晓满担心摔倒,伤着孩子,于是站在门边。

“公主!”

一声愤怒的公主突兀传来,吕晓满慌乱丢掉食盒。

“夫君,你听我解释,我”

“不必解释,你们一家戏耍我与苗疆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若要我的命,拿去。”

“你想骗我回京城为人质,要挟南疆六十万苗民,做梦!”

“你说什么?我若要抓你当人质,何必与你成婚。”吕晓满气窒。

“公主,我不想再与你虚与委蛇,我不会入京与你完婚。”

“我对你很失望,骗子!把同心蛊还给我!”蚩黎怒喝道。

吕晓满忍着怒意掌灯,明灭烛火扑朔,照亮额驸苍白阴鸷的面容。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若不想回京,我们回南疆可好?”

“回不去了,公主,我的妻子吕晓满已经死了。”

蚩黎取出短笛吹响。

吕晓满正要继续劝说,倏然痛苦的捂着心口。

“不要,求你别取出同心蛊,他会死的,不要呜呜求你”

“公主,你不会死,只是会痛,不必装腔作势。”

“阿玛!!我好疼啊!”吕晓满无助的惊呼。

正与四爷在驿站花园中散步的吕云黛拔剑冲向小公主的居所。

屋内,蚩黎含泪握紧竹笛,再不忍心继续吹奏断情曲。

“少主,有人来了!快走!”

“不能走!蚩黎!你若敢离开我,我此生定不原谅你!我恨你!”

吕晓满捂着剧痛的腹部,疼的放声大哭。

可那人却决绝离开,甚至不曾转头看她一眼,若他回头,定会看见她身下的血迹。

“晓满!”胤禛目眦欲裂,将身下染血的女儿抱到床榻上。

吕云黛怒不可遏,转身去追那混账,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显然对方早有图谋,才会如此顺利逃离。

“皇后,公主说求您别追了。”

“公主如何了?腹中孩子如何?”吕云黛握紧剑柄,忧心忡忡。

“勉强保住了。”苏培盛低头擦冷汗。

“勉强?”吕云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叶神医说公主失血过多,若两个月内还止不住血,这孩子就不能再留,万岁爷龙颜大怒,下旨折返回苗疆开战。”

“好,让苗疆交出那混蛋!”吕云黛怒不可遏。

“还有公主求万岁爷立即将她贬为庶人,万岁爷气的掀了桌子。”

吕云黛顿住脚步,她知道小公主自从顶着公主头衔,并不快乐。

她沉默许久,轻叹道:“那就遂她的意吧。”

“爷,她只当我们的女儿,再不用公主的身份当枷锁,可好?”吕云黛含泪看向站在廊下的四爷。

良久之后,才听到四爷一声长叹。

“恩。”

“将固伦端宸公主贬为庶人,革除黄带子,立即昭告天下,晓谕宇内,公主身染怪病,药石无灵,张皇榜寻良医。”

暗夜里,吕云黛瞧见四爷低头,似乎在擦泪,她心疼的疾步上前,抱紧四爷轻颤的肩

雍正十三年二月初六,吕云黛哽咽的端着一碗落胎药。

叶天士说公主这两日必须落胎,否则会威胁性命。

今日无论如何,即便是强迫,也需将落胎药灌入她口中。

这一个月,小公主在驿站内卧床不起,吕云黛悔不当初,早知道听从四爷的意思,将小公主嫁给亲王世子。

至少权贵子弟看在皇族的份上,绝不会苛待小公主。

她正唉声叹气,忽而听到墙外传来打斗声。

吕云黛惊的将手中落胎药塞给苏培盛,飞身冲出墙外。

四爷正将那混账南疆少主踩在脚下,剑指他的眉心。

“去!让晓满服下落胎药,带着落胎滚!”胤禛咬牙切齿,剑锋戳进混账眉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是来送蛊的,她服下蛊之后,即可百病全消,定会安然无恙您方才说什么?”

蚩黎如遭雷击。

“别废话了,混账,把蛊给我,此蛊三个月身孕的女子可否服用?”吕云黛一把夺过蚩黎手中的红瓶。

“你此生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免得她再伤心难过。”

“岳母,可否让我去看看她?求您。”

蚩黎悔不当初,当朝廷废除公主的谕令传来之时,他甚至不屑一笑。

那人一家子都是装腔作势之徒,他才不信。

直到这几日,同心蛊开始出现异常,他察觉到她的同心蛊愈发虚弱,甚至奄奄一息,顿时方寸大乱。

她快死了!她怎么能死!

随着同心蛊越来

越微弱,蚩黎再也无法镇定,星夜兼程赶到她身边。

可此刻即便他站在她门外,为何还是感觉不到同心蛊?

若感应不到同心蛊,只能是两种噩耗。

她死了,或者她不爱他。

他宁愿她对他断情,也不要她死。

吕云黛百感交集看着那苗疆少年匍匐在地,拼命磕头祈求见小公主。

她怕再做出错误的决定,伤害小公主,求助的看向四爷。

“啊!!”就在此时,从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

吕云黛心疼的落泪,冲向屋内。

“晓满!”胤禛慌乱弃剑,冲向女儿。

“阿满”蚩黎瘫坐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努力许久,都无法站起身来。

绝望之际,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到面前,一把掀开红绸,露出让人心悸的血块。

“苗疆少主,这是您的孩子,公主有令,让你带着孩子立即滚回南疆,今后若再敢踏足中原,杀无赦!”

“公主还令您将她体内的同心蛊立即收回。”

“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求您了求您了”蚩黎泣不成声。

“阿玛!让他滚!我想回紫禁城,我想继续当公主,阿玛,我好疼”

“我不要那同心蛊了,我不要。”

“欠他的谎言已报应在孩子身上,就当还清楚他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再不对他有任何亏欠。”

耳畔传来凄凄呜呜的笛声。

小公主竟开始痛苦的呜咽,忽而那笛声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似乎不忍继续。

“蚩黎,别让我恨你,我此生再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吕晓满死死咬着牙关,疼的将脸颊埋在阿玛的怀里。

断续笛声再次传来,随着小公主一声痛苦惊呼,从她的口中吐出一只莹白蛊虫。

与此同时,门外的蚩黎跪坐在地,噗地一声,呕出一只红色蛊虫,顷刻间昏厥。

“少主!”蚩黎的仆从大惊失色。

小公主面色惨白,颤抖着躲在四爷的怀中呜咽。

吕云黛低头拭泪,一抬手,让血滴子将那混蛋绑回南疆。

小公主在驿站休养至四月末,一家人才回到紫禁城内。

经历变故,小公主仿佛脱胎换骨般,醉心于从前不喜的宫规与琴棋书画。

这日,吕云黛正陪伴小公主用膳。

“额娘,我不想住在紫禁城里,可否赐一座公主府邸?”

吕云黛将目光投向四爷。

公主大婚之后,才会迁出紫禁城,入住公主府邸。

“好,阿玛将潜邸赐给你当公主府可好?”胤禛将挑好刺的鲥鱼放在女儿面前。

“阿玛,我不要嫁人,我想养面首。凭何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不公平。”

“噗”吕云黛没忍住喷出茶水来。

四爷一张俊脸已然黑沉。

就在吕云黛以为四爷会龙颜大怒之时,却见四爷点头:“好,看中哪家儿郎。阿玛将他赐给你。”

“女儿看中大学士张廷玉大人次子张若澄。”

吕晓满想起那盛气凌人的冰山书呆子就来气,成日里逼着她抄书,还打她的手心。

老学究似的板着死人脸,还喜欢找汗阿玛告状,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如今她偏要以权压人,让他成日里面对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枕边人。

反正她逃不开议亲的命运,倒不如与书呆子凑成一双倒霉蛋。

“晓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家与吕家是世交,张大人更与额娘是亲梅竹马的挚友,你不能动张家人。”

“我就要张若澄,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吕云黛还想劝说,却被四爷攥住手腕。

次日一早,张廷玉被请进御书房内。

“张大人,杂家怎么听说近来张大人正在给次子小张翰林议亲,不知看中哪家贵女?”苏培盛揣手笑道。

“回苏公公,犬子正与桐江朱家议亲。”

“啊?桐江朱家?该不会是翰林院编修朱荃之女吧。”

“正是。”张廷玉忐忑不安,总觉得苏培盛话里有话。

“哎,那可惜了,亲事定下了吗?”苏培盛忽而幽幽叹气。

“苏公公,有何事但说无妨。”张廷玉顿住脚步。

“公主殿下对令郎一见倾心,正求着万岁爷赐婚呢。”苏培盛小声提醒道。

张廷玉默默良久,忽而抬眸看向苏培盛:“皇后娘娘意欲如何?”

“皇后拒绝了,觉得小公主心不诚,不想耽误小张翰林。”

“好,犬子的婚事还需他点头,但我会极力劝说,烦请苏公公通禀万岁爷,微臣先行归家与犬子商议一番。”

张廷玉转身之际,忽而再次折步归来:“可否求见皇后娘娘。”

苏培盛诶一声,差人去禀报皇后。

一听到衡臣前来,吕云黛紧张的揪紧绣帕。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横臣哥哥定不会拒绝这桩婚事,可她不能开口,她不想害了横臣哥哥的次子。

“微臣张廷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横臣哥哥不必如此见外。”

吕云黛下意识想搀扶横臣,却碍于身份,不敢接近外男,苏培盛倒是机灵的,亲自俯身将张大人搀扶起身。

“娘娘,公主为何选择微臣次子?”张廷玉的目光趁机光明正大落在四娘脸上,她近来清瘦了些,气色并不佳。

吕云黛面露尴尬。

“她在胡闹的,我不会答应她无理取闹的要求,横臣哥哥,若万岁爷施压,可将搪塞理由推脱到我身上。”

“皇后,不瞒您说,犬子在得知公主被废,且药石无灵那日,猝然昏厥,太医诊断为忧伤过度。”

“啊该不会是令郎”吕云黛惊的站起身来。

张廷玉面色凝重点头:“是,他昏厥之时都在唤公主闺名,缠绵病榻许久,否则我也不会着急让他低娶小官之女。”

“那日他在病中惊闻公主归来消息,竟病去如抽丝。”

“皇后,公主若无意,莫要戏耍犬子,会出人命。”

“好。”吕云黛眼角余光看向窗外。

张廷玉亦是收回目光:“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莫要忧思伤身。”

“多谢横臣哥哥,对不住,我代公主向令郎道歉。”

耳畔传来小公主急促远离的脚步声,吕云黛心下慌乱,忽而指尖一滑,滚烫的茶盏倾洒。

她惊的迅速起身,热茶泼在了鞋面上。

“娘娘。”张廷玉心急如焚,曲膝跪在四娘面前,顾不得许多,隔着箭袖,他闭着眼焦急脱掉她的花盆底鞋和萝袜。

他知道四娘有喝滚烫茶汤的习惯,此刻定被滚茶烫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吕云黛从烫伤的痛楚回过神来,双脚已然被横臣放在他的官袍之上。

他甚至细心的摘下顶戴花翎,遮住她的玉足。

此时他克己复礼跪在她面前,紧闭着眼,不曾僭越。

“娘娘,多谢您的庇佑。”

吕云黛收回脚,被奴婢伺候着穿好鞋袜。

“张家与吕家是世交,你是我的义兄,于情于理,我都会善待张家子弟,何必言谢。”

吕云黛心里很清楚,若她开口强迫横臣哥哥答应这门亲事,他定不会拒绝,他在感谢她不用强权胁迫张家。

她与横臣都各自为人父母,自是会为子女计深远。

说话间,吕云黛忍不住难受的咳嗽了几声。

“娘娘缘何咳嗽?可曾瞧过太医?”张廷玉垂眸压下担忧。

“入秋染了一场风寒,无碍的。不必惊动太医。”

吕云黛最怕找太医,只要她一找太医,四爷总会不管不顾的回来陪她。

四爷这些时日,正忙着整顿吏治与税赋改革,成日里都在御书房内议政,眼下正是节骨眼上,她不想让他分心。

“娘娘,万不可讳疾忌医,您若怕万岁爷担心,那么可让微臣为您诊脉,娘娘该知道,微臣精通岐黄之术。”

吕云黛岂会不知道,小时候她体弱多病,急的张廷玉寻来名医学习医术,竟小有所成。

为了她,他将自己逼成了医术精湛的大夫。

她小时候还打趣让他开医馆来着。

吕云黛顿时紧张的绷直身子,横臣的目光藏着内敛而痛苦的爱慕神色。

“横臣哥哥,还放不下过往吗?”

张廷玉苦笑,压低声音回答:“娘娘,放不放得下,是微臣的私事。”

张廷玉隔着箭袖为她诊脉,良久之后,才收回手。

“娘娘,您入秋容易肺热,微臣这有秋梨糖,您且含在口中。”

张廷玉从随身携带的荷包内取出一方小盒子,将小盒子内的秋梨糖捧到她面前。

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还保留着随身携带秋梨糖的习惯。

每年入秋,她都会收到张家进献的礼物,其中就有秋梨糖。

张家进献的秋梨糖与别的达官显贵进献的不同,这种独一无二的秋梨药糖,是张廷玉根据她的体质亲自调配的。

可她的体质随着岁月流转,早与小时候不同,甚至今年的体质与前两年都有所不同。

他到底是如何精准的根据她当前的体质,专门调制适宜的秋梨药糖?

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毕竟并不是每一份爱慕,她都要无条件的回应。

她将对张廷玉的愧疚藏在庇护张家子弟的泼天富贵中,毕竟张廷玉更在乎张家的

长盛不衰。

她给过他选择,只是很遗憾,他并未坚定的选择她,终是断情难续,兰因絮果。

今日的秋梨药糖,倒是与从前服食的略有不同,微苦涩些,吕云黛最怕苦味,忍不住轻抿唇。

“娘娘,张家的秋礼,明日一早会提前送来。”

“有劳横臣哥哥,这些是本宫为府上女眷准备的头面珠翠与宫绦、如意,还有云锦与蜀锦。”

吕云黛不喜欢占便宜,尤其是张廷玉的便宜,故而对张家的赏赐从不吝啬。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隆恩。微臣告退。”

张廷玉再次匍匐在四娘脚下,他岂会不知,四娘在用这些物件提醒他,不得逾矩。

与四娘道别之后,张廷玉马不停蹄打道回府,官府都来不及换下,就立即到小厨房内忙碌。

张若澄方从翰林院放班归家,适才沐浴更衣,一袭青衫落拓,宗之潇洒,端的是清润如玉,俊极雅极。

“公子,家主请您去前院小厨房。”

张若澄诧异,每年熬秋梨药糖并非在这几日,不知父亲何事寻他。

父亲张廷玉只会在每年入秋前,才会入前院小厨房内。

他忐忑前往前院小厨房内。

父亲穿着官服,正站在灶台边熬秋梨药糖,张若澄沉默坐到灶膛前添柴。

每年夏末入秋之时,父亲都会亲手熬制秋梨药糖,随张家的秋礼一道进献入宫。

父亲之所以选择他为桐城张家下一任家主,而非嫡长子张若霭,无他,只因他的外祖父出自吕世一族。

“镜壑,火候不对,你需谨记,梨汁发稠后,需用文火慢熬之。”

“镜壑记下了。”

父亲很奇怪,这些年不教导他如何成为家主,反而只教导他如何熬制秋梨药糖,耳提面命,令他必须学会。

今后若父亲离世,他就需负责炮制秋梨药糖,献给紫禁城那位皇后娘娘。

“镜壑,万岁爷想选你当额驸。”张廷玉将亲自研磨好的名贵药汤缓缓倒入锅中。

咔嚓一声,张若澄失态的折断手中干柴。

见素来沉稳持重的次子露出这般惊愕深情,张廷玉心内五味杂陈。

早年间,公主方回紫禁城,因野性难驯目不识丁,令教导公主舞文弄墨的翰林院头疼不已。

四娘原想请他教导小公主,奈何身为军机大臣琐事繁多,他只能顺水推舟,将教导公主一事,安排给次子若澄。

当真是没想到,短短五年,竟让次子若澄对公主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公主愿嫁,我就愿娶。”张若澄压下狂喜,徐徐说道。

“公主不喜欢你,你早该知道,她若对你有意,岂会五年来都不曾对你动心?为父猜测,公主定有难言之隐。”

张廷玉面色凝重,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着急的另嫁他人,只能是因为她想逃避另外一个男子。

再联想到前些时日,公主身染恶疾,张廷玉心下猜测出七八分来。

也许公主身上有何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定关乎公主的名声与清白,所以那位杀伐果断的万岁爷,才会如此着急的赐婚。

张廷玉忽而攥紧勺子,大惊失色看向次子。

“镜壑,你若无法包容公主的对错是非,对公主矢志不渝,就不能娶她。”

“父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张若澄并不蠢,他猜测到公主也许失了清白。

可那又如何?她既主动选择他为额驸,即便心有所属又如何?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打动她。

若那人当真与公主两情相悦,也轮不到皇帝选他来当这个额驸。

“好,我明日就去禀报万岁爷。”

“好,我与父亲同往。”

乾清宫内,万岁爷处理政务之时,几乎都在乾清宫。

小厨房内,太子弘历正坐在灶膛前控火候。

“太子,你来熬糖。”

“是。”弘历自从当上太子之后,每年夏末,都会与汗阿玛躲在小厨房内熬煮秋梨药糖。

汗阿玛还要求他这个太子必须学会如何做皇额娘喜欢吃的秋梨糖。

不每年做好秋梨药糖之后,汗阿玛就会将张家进献的秋梨糖替换掉,换上汗阿玛亲手做的。

不知汗阿玛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不直接告诉皇额娘,若皇额娘知晓汗玛为她如此煞费苦心,定感动不已。

父子二人做好秋梨糖之后,细心的用糯米纸包好,放在小方盒内。

待张家的秋礼送来,再行替换掉张廷玉为那人亲手做的秋梨药糖。

胤禛不想让她觉得他全无容人雅量,只不过是秋梨糖而已,张廷玉献便献吧,总之那人最后入口的秋梨糖,只能是他做的。

此时苏培盛虾着腰入内,将张廷玉拜见皇后一事细细禀报。

却见万岁爷焦急冲出小厨房,他跑得很着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养心殿内,吕云黛正在处理脚背上被烫伤的血泡,听到四爷的脚步声,赶忙扯过薄矜盖住双腿。

“爷今儿怎么提早归来?现下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

胤禛气息凌乱,一把掀开薄矜,看到她红肿的脚背,熟练的从枕下取出药膏,仔细替她处理伤口。

“今日奉茶的奴才,杀。”

“别啊,是我自己走神的,爷别滥杀无辜。”

“太烫的茶水对身子无益,劝你也不听,哎。”胤禛恼怒叹气。

“好好好,明儿开始,我和爷一样喝六分烫的茶水,别恼了。”

吕云黛扯了扯四爷的袖子。“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胤禛捧着她的脚背轻轻吹气。

直到将药膏吹化,才幽幽道:“你以为爷不知横臣家那小子对公主的心思,否则为何我不准他继续教导公主汉文?”

吕云黛默然,四爷慧眼如炬,观察敏锐,少男少女那些暧昧情愫,又如何逃过他的法眼。

“可公主不喜欢他啊!”吕云黛小声提醒。

“未必,虽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否则为何她那些年赶走无数授课翰林,却唯独不曾赶走张若澄?”胤禛语气笃定。

小公主身心受创,胤禛决定将她放在身边照顾,京中能配得上小公主的权贵子弟众多。

他原本打算在入秋木兰秋狝之时,让小公主相看合适的额驸人选。

奈何她竟选择了张横臣之子。

罢了,小公主难得主动向他索取任何事物,即便张家不愿,他也要让张若澄成为额驸。

若非小公主开口,即便京中权贵死绝,也轮不到张廷玉之子为额驸。

第二日,张廷玉父子二人下朝之后,前往御书房面圣。

“书呆子!张若澄!张镜壑,小澄子!等等我!”

张若澄转身朝小跑着奔向他的公主殿下疾步走去:“公主何事?”

“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吕晓满将气息喘匀,尴尬的看向张廷玉大人:“张大人可否回避一二?”

“微臣告退。”张廷玉退到百步之外的宫墙下静候。

“公主,不知何事寻微臣?”

“书呆子,对不起。”

吕晓满满眼愧疚:“一会我会与你同去见我汗阿玛,我找汗阿玛认错,推掉这桩婚事,己所不欲,弄湿于人。”

“”张若澄抿唇忍笑:“公主,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吕晓满满脸通红,想起昨日额娘与张大人的对话,张大人说书呆子为她病倒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可张大人刚正不阿,也不像撒谎之徒,那只能说明书呆子的确喜欢她。

此时吕晓满心虚跺脚:“你方才听错了,我说的就是勿施于人。”

“公主发生何事?若微臣能相助,您可但说无妨。”张若澄克己复礼,却依旧忍不住轻抬眸看一眼她,她大病一场,面色憔悴至极。

“没什么事,就是遇人不淑,身心受创,番薯醒悟。”

“”作为她的汉文教习,张若澄觉得自己很失败,怪他对公主心存私情,并未严苛要求。

番薯就番薯吧。挣扎片刻,张若澄担心她在旁人面前也这般用错词语,公主性子敏感脆弱,若被人嘲讽,定又会躲起来独自伤心难过。

他不能让公主难过,于是硬着头皮开口提醒。

“公主,是幡然醒悟。”

“咳都差不多。”吕晓满尴尬低头轻咳。

“公主,您若不选微臣为额驸,是不是会随便选一人盲婚哑嫁?”

吕晓满愣怔片刻,尴尬点头:“是。”

她若不肯嫁人,汗阿玛和皇额娘定寝食难安,她不能让汗阿玛和皇额娘再为她担惊受怕。

张若澄心尖刺痛,涩然道:“既如此,为何额驸不能是微臣?”

“不一样!”吕晓满脱口而出。

“哪里不一样?”

“你是好人,是我太过卑劣,不能害了你。”吕晓满咬唇,尴尬的不敢去看书呆子。

昨日偷听张大人与皇额娘的对话,没想到书呆子竟然喜欢她,甚至只是听到她被废,就担心的病倒。

她再细想这些年来,书呆子教导她学习汉文虽然严苛,却教会她识文断字。

他找汗阿玛告状,也是因为她顽劣,不肯用心学功课。

他还不知道她到底因何生病,若他知晓,哪儿还会对她情意绵绵。

世家子弟极为看重女子贞洁,他压根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不仅嫁过人,还怀过孩子,她这辈子已万劫不复,再难遇良人。

如今细想,她对蚩黎的感激多于情爱,太过于年幼无知,分不清恩情与爱慕。

也没有人叫她如何爱一人,她悔不当初,可大错铸成,她不怪旁人,只怪自己有眼无珠。

“公主”张若澄抬眸,目光炙烈:“微臣不介意公主的过往,无论公主发生何事,都只当是南柯一梦即可。”

“你你都知道了”吕晓满羞愧背过身,不敢去看张若澄满是爱意的目光。

“是,但微臣不介意。”张若澄缓缓绕到公主面前。

“公主,额驸既能是任何人,为何不能是微臣?微臣愿意。”

吕晓满被他温柔直白的目光看得心下慌乱。

“我我不愿意”

吕晓满慌乱逃离,压根不看去看书呆子。

此时乾清宫大太监柴玉施施然前来。

“公主,万岁爷令您立即前往乾清宫。”

“出何事了?”吕晓满鲜少看到柴玉安达如此惊慌。

“苗疆新任土司蚩黎前来求娶公主殿下。”

“岂有此理!他还敢来!”

吕晓满怒不可遏,她再不亏欠那人,他怎么还有脸来求娶。

“他身后站着六十余万苗民啊,这该如何是好?”柴玉战战兢兢提醒道。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若我不嫁,苗疆就要暴乱?”

吕晓满气的浑身发抖,拔腿冲向乾清宫。

她愧疚的直抹泪,她睁眼瞎,遇人不淑,却连累汗阿玛为她收拾残局,更是要害得大清与南疆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