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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后日就是四爷二十五岁生辰,吕云黛决定服软,先把孩子的喜讯告诉他。

八个月大的肚子再也遮不住,索性不遮了,她换上轻盈的旗装,走出房门那一瞬,院内伺候的奴才纷纷将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盏茶的功夫,她就瞧见四爷步履匆匆朝她走来。

她身后还跟着叶天士。

只不过为何男人绷着脸,丝毫看不出喜悦?

他定还在生气,吕云黛委屈忍泪。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面色凝重看向四爷:“王爷,暗六腹中小阿哥已满八个半月,预计下月二十五前后临盆。”

“嗯。”胤禛目光从她的肚子移开,那孩子不可能是他的骨肉,他吃过避子药,绝不可能让她受孕。

孩子的阿玛,只能是瞬安颜。

他能容忍她被迫失贞,但决不允许她诞育别人的孩子。

她竟如此肆无忌惮的算计他,当真以为他会愚蠢到分不清自己的子嗣?

“吕芸黛,别告诉爷,你腹中的孩子是爷的骨血。”

吕云黛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是爷的孩子,我还能自己怀上吗?是我换了爷的避子药,不信爷自己去查。”

吕云黛小心翼翼伸手,想牵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这个孩子父不详,杀了他!”

“什么叫父不详?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吕云黛怒不可遏,她都已然解释清楚孩子的由来,没想到四爷竟还在怀疑她背叛他。

她又气又急,倏尔腹部一阵剧痛。

裤管被打湿,她惊恐的想抓四爷的手,可他却再次甩开她的求救。

幸而叶天士看出六子即将临盆,赶忙上前搀扶。

“不好,六子破水了!”

胤禛下意识冲到她面前,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语气急迫:“替她接生,保大。”

吕云黛疼得依偎在四爷怀里。

听到他忽而莫名其妙提醒保大,登时满眼惊恐,她忍着剧痛扯下发簪,抵在脖颈儿上。

“王爷亲自为这个孩子接生,否则我现在死在爷面前。”

“吕芸黛!”胤禛气窒,却又无可奈何。

“嬷嬷,进来协助王爷接生。”吕云黛焦急召唤吕家死士。

第76章 第76章掌中之物

“你们都出去!这里只留王爷和嬷嬷即可。”吕云黛仰头,将簪子用力戳向脖子。

除了吕家的死士,她谁都不信,而留下那人,只是为让他瞧瞧孩子到底是谁的骨肉,让他亲眼见证她为他九死一生的产子。

潺潺血珠滑落,胤禛又气又急,怒喝道:“照她的意思做!”

吕云黛憋着怨气,抓住他的手,疼的时间就张嘴咬他的手腕,咬出血都不松口。

要不是为了他,她才不要受这要命的罪。

她疼的边哭,还需打起精神防止他伤害小阿哥。

直到第二日子夜时分,她即将筋疲力尽之时,虚弱的婴孩啼哭声终于传来。

她无助的祈祷,小阿哥才八个半月,可千万别应验七活八不活的诅咒。

“嬤嬷嬷小阿哥由我亲喂谁谁都不能靠近”她眼前一黑,彻底累的昏厥。

“叶天士,进来看看她!”胤禛握紧她冰冷的手,惴惴不安盯着那人苍白的脸。

直到听见叶天士说她无恙,灭顶的恐惧才逐渐消弭,他松一口气,这才才转身拂袖而去。

此时苏培盛皮笑肉不笑,走到抱紧襁褓的嬷嬷面前。

“哎呀,嬷嬷辛苦了,将小阿哥交给我吧。”

死士摇头,抱紧怀中的小阿哥:“公公,四姑娘有令,任何人

不得靠近小阿哥。”

“这那你让我瞧瞧小阿哥,就瞧一眼?”

苏培盛咬牙道,方才爷吩咐将这孽种处理掉,显然孩子并非四爷的骨血。

苏培盛愤恨瞪六子一眼,爷对她千恩万宠,没想到她竟不知廉耻的背叛四爷,其心可诛。

此时老嬷嬷将襁褓掀开,露出小阿哥的睡颜,苏培盛伸长脖子,倏尔瞪圆眼睛。

小阿哥虽皱巴巴,皮肉还没舒展开,可眉眼与四爷如出一辙,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信。

“这?”苏培盛懵然。

“嬷嬷,你抱着小阿哥与我走一趟吧。”苏培盛觉得该让王爷看一眼小阿哥,否则他若杀错了,回头还得遭罪。

若王爷瞧过小阿哥,还要杀,他也能安心听令行事。

老嬷嬷犹豫片刻,抱紧小阿哥来到前院内。

苏培盛领着老嬷嬷来到前院书房内,一靠近书房,就嗅到刺鼻的酒味。

“王爷,暗六那不大对劲。小阿”苏培盛话音未落,眼前刮过一道劲风。

但见四爷踉踉跄跄冲去书房,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朝着暗六所居的院子狂奔而去。

胤禛悲痛欲绝,眼前浮现她苍白憔悴的脸。

此时他边跑便狠狠掌帼自己。

这几个月来,与其说是他在煞费苦心远离她,倒不如说是在惩罚他自己。

离开她的每一日,他寝食难安,对她着魔般日思夜想。

疯的甚至每晚都会站在她所居的院门外,念而不见。

罢了,那孩子她既觉得是他的,他认下便是。

只不过她到底对她是真心多一些,还是算计多一些?

心口一窒,胤禛顿住脚步,却只停顿一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义无反顾朝她奔赴。

苏培盛扯着嗓子焦急呼唤。

“王爷,奴才斗胆,方才话还没说完,奴才想说,请您看一眼小阿哥。暗六没事,她没事。”

“爷!不大对劲,这小阿哥与爷的容貌如出一辙,您确定让奴才”

苏培盛话音未落,四爷忽然折步跑到襁褓前。

老嬷嬷战战兢兢掀开襁褓。

“不可能!”胤禛如遭雷击。

他愧疚忍泪,拔腿去寻她,推门而入,可屋内除了淡淡血腥气息,再寻不到她的身影。

“啊!六子呢?人呢!”苏培盛大惊失色。

“她才刚生下孩子,到哪去了?”苏培盛环视那些战战兢兢的血滴子。

哎,这些人都是六子带出来的徒弟,压根打不过六子,哪儿能看住她?王府里估摸着除了四爷,没人是六子的对手。

而此时吕云黛眸色迷离,正拖着沉重脚步往佟家走去,纯白寝衣下摆被潺潺鲜血染红。

过往的行人纷纷被这个正在流血的疯妇吓着。

一辆疾驰的马车冲向那疯妇,一个魁梧大汉冲下马车,将那疯妇抱回马车内。

马车狂奔出西城门,一路向北

吕云黛苏醒之时,眼前都是陌生的面孔,只除了策零。

异域风情的幔帐与侍女,还有策零,她竟深处准噶尔国境内。

不用猜都知道,定是瞬安颜那王八蛋又让她沦为行尸走肉。

关于她生产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吕云黛难受的揉着眉心。

“芸儿,你还疼吗?岂有此理,你才刚生产完,那雍亲王怎么都不管你?”策零忍不住含泪握紧她冰冷苍白的手掌。

“凌哥哥,你在哪寻到我的?”吕云黛哑着嗓子询问,无法想象,她再次失去意识之后,瞬安颜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不重要,你好好休息,在我的王庭,没有人能欺负你。”

听到这句话,吕云黛心内百感交集,策零定是派人随时盯着雍亲王府,盯着她,才会如此迅疾做出响应。

幸亏是策零将她带走,否则若是瞬安颜发现了她产子的秘密

她吓得攥紧瞬安颜温暖的手掌。

吕云黛唇角绽出苦涩笑容,忽而就放下了。

还回去做什么?她是一把随时会失控的屠刀,与其害人害己,不如留在这。

再说,那人并没有那么爱她,甚至质疑她的清白,他竟觉得她用野种来混淆他的子嗣,她才不想回去自取其辱。

与他之间的裂痕断情难续,她不能连累她的孩子。

她就不信,小阿哥的容貌与他如此酷似,他还觉得不是他的骨肉。

他定会愧疚,倒不如让这份愧疚扎根在她的死讯里,让他怀着愧疚善待小阿哥。

此时她失魂落魄伸手抚向心口,却没有摸到熟悉的小葫芦,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凌哥哥,我的药呢?在哪?在哪?”

“在这,芸儿别着急。”策零从脖子上取下小葫芦:“我猜测这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帮你收着。”

“嗯,是很重要,我每年都需要服下一颗,否则我会死。”

“为何只有四颗!我该怎么找到更多的解药!”策零面露惊恐。

“四颗够了,四年后再说吧。”吕云黛攥紧解药,转身忍泪。

四年后,她即便回去当瞬安颜的禁。脔,也不要再与他相见。

只不过,那人在准噶尔王庭内也有细作,她若继续留在这,定会被那人发现,她不能连累策零。

“凌哥哥,我来此多久了?”

“两个月,护送你来的禁卫说你的状态很不好,似乎中毒了,神智不清。”

“好,我得离开这,他若寻来,你就说我死了。”

“芸儿,不能留下吗?”策零小心翼翼开口挽留。

“凌哥哥,你该知道答案的,我不能留下。”吕云黛站起身来,朝着策零屈膝跪下:“多谢零哥哥救命之恩。”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策零俯身将她搀扶起来,失落的目送她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吕云黛从王庭离开,来到一处华丽的蒙古帐前。

此时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被仆从簇拥着策马扬鞭而来。

看来小七在准噶尔的身份很尊贵,吕云黛朝着小七丢去一块石头。

暗七避开飞石,愤怒的目光触及到熟悉的身影之时,忍不住欣喜的朝她疾驰而来。

吕云黛转身往胡杨林内走。

入了胡杨林,小七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六子,你怎么在这?王爷这些时日接连下达数条急令,让我在准噶尔寻你的踪迹,原来你真在这?”

“哦。”吕云黛坐在草甸上叹气:“小七,你千万别告诉他,你就当没看见我。”

暗七面露难色:“六子,在准噶尔的细作不只是我,还有很多血滴子,我猜测王爷已在赶来的路上。”

“不可能,亲王无诏令不得随意离京,更不可能离开大清国境,否则视为叛国罪,他疯了才会来这。你当真以为我比他的王位和性命更重要?”吕云黛嗤笑道。

“小七,你别管我,有件事我需告诉你,佟家的家主能操控暗卫,让暗卫失去意识沦为傀儡,你需提前防范。”

“什么!”暗七面如死灰。

“怕什么,你在准噶尔,远离权力中心,瞬安颜一时半会想不起你。”

“我得走了,小七,那是不是你娘子?”吕云黛指着正策马扬鞭而来的美艳异域女子。

“我得走了,免得她误会。”

“把你的马给我,还有银子,一会就说被我打劫了。”

“没事,她知道你。”暗七将钱袋子丢给六子。

“六子,你等我一下。”暗七朝着妻子奔去,很快又取来一个钱袋子和一只金镯子。

“六子,要不你跟我回去取银子?我和我娘子身上只有这些。”

吕云黛接过钱袋子,朝那女子遥遥行礼,女子站在马前,用准噶尔的礼节回礼。

吕云黛翻身跃上马背,策马扬鞭离开。

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

她一时没了主意,犹豫片刻,她决定去凉州。

凉州城的田庄该种麦子了,也不知她离开之后,挂果的葡萄和柿子是不是被人偷走了。

她想回去看看。

暗七送走六子之后,正与爱妻同乘一骑,忽而浑身一僵。

“阿娜丽,你先回家陪孩子,我还有事要处理。”

“夫君,是那位姑娘找你吗?”

“不是,你先回去等我。”暗七在妻子脸颊落下一吻。

“好,我等你回家,给你做奶茶喝,要吃红柳烤羊肉吗?”

“好。”暗七越下马背,目送爱妻与仆从离开。

此时他转身入了一片茂密的红柳林内,隔着数步远,暗七曲膝匍匐在地。

“奴才暗七,给主子请安。”

“她在何处?”

锥帽隔绝视线,可暗七依旧听出王爷的怒意。

“回王爷,方才奴才没留住她,她并未告知奴才要去哪。”

“嗯。”

“她往哪个方向去?”

“大清北境。”

暗七知道,王爷并不信任佟家暗卫,他来寻他问话,是带着答案来的。

他一旦答错,定会殒命当场。

耳畔急促脚步声渐行渐远,暗七再抬眸之时,已不见王爷的身影。

锥帽遮面的苏培盛跟在四爷身后,提心吊胆,王爷称病偷溜出京师,甚至离开大清,一路追来准噶尔,若被人发现,等同叛国谋逆。

他日日担惊

受怕,就怕王爷的行踪被人发现。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入了大清国境内,苏培盛勉强松一口气。

长生天保佑,好歹回到大清国境了,不用担心叛国罪了。

“爷,现下该往哪儿去?”

王爷沉默不语,苏培盛正不知所措,忽而听到王爷幽幽道:“凉州。”

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二,斜风细雨。

吕云黛推开满是蛛丝的青砖小院篱笆门。

心内百感交集,她挽起袖子,开始整理荒草凄凄的院子。

那人亲手写下的福字早已斑驳褪色,他做的摇椅都腐朽不堪。

吕云黛将屋内里里外外清理干净,又纵马疾驰到镇上买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和被褥枕头,回到小院内歇息。

躺在那人亲手做的床榻,她辗转反侧,决定明儿一早,立即把这张床扔了。

此时她忽而惊恐的坐起身来,将儿臂粗的铁链拴在腰上。

今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得保护好自己,绝不能再沦为行尸走肉。

明日再把马儿卖了,将门窗都换成铁的。

好困,她想起忘了买干粮,她做的饭不好吃,明儿一早要吃什么?干脆做水煮蛋好了。

她想吃糖心煎蛋,可她不会做,每回都煎糊。

许是才出月子,她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她渐渐困的睁不开眼,索性由着自己沉睡。

她是被一阵诱人香气惊醒的,吕云黛揉着惺忪睡眼,警惕坐起身来。

那香气太过熟悉,她想忽视都难。

她吸着鼻子细嗅,此刻那人正在煎鸡蛋,还放了她喜欢吃的野葱。

还有牛肉包子和牛舌饼的香气。

肚子没出息的咕咕叫,吕云黛站起身来,气哼哼跃出窗户,竟瞧见苏培盛和两个血滴子站在窗外。

显然他们在守株待兔。

“哎呀,六子,你醒啦,爷做了早膳,有你喜欢吃的牛肉大包子和牛舌饼。”

“还有银鱼煎蛋、油饼和八宝粥呢。”

苏培盛揣手笑呵呵道。

“让开!”吕云黛一把推开血滴子。

“六子,求你了,别闹了,王爷悄悄离京多日,下个月康熙爷即将从江南归京,你若再不回去,王爷定会获罪。”

“脚长在王爷自己身上,奴才一介贱奴,又如何能左右王爷?”

吕云黛推开苏培盛,将泡在荷花池里的麦苗扛在肩上。

她要去种麦苗。

没有耕牛犁地,她卷起裤腿,用锄头一点点锄地。

苏培盛见六子料峭寒春还下地干活,登时吓得催促身后的血滴子们快去帮忙。

苏培盛挽起裤腿,正要下地,竟瞧见四爷已然冲到麦田里,夺过六子的锄头。

此刻四爷将六子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锄地。

苏培盛忙不迭夺过主子手里的锄头。

临近午时,荒废的麦田里再次霁麦青青。

吕云黛被那人扛回小院,被他伺候着用热水洗脚。

她气哼哼抬起满是泥巴的双脚,踩在他锦衣华服上,他非但不恼怒,还抓住她的脚踝,低头想吻她的脚背。

疯子!吕云黛抽回双脚,满脸怒容回到屋内。

没过多久,苏培盛拎着食盒前来。

“六子,你不为王爷着想,也得为小阿哥们着想啊,是不是?五阿哥早产,身子骨素来不好,你不回去瞧瞧吗?”

吕云黛满眼心疼:“五阿哥如何了?”

“哎,五阿哥孱弱些,容易生病。”

苏培盛顿了顿,又道:“康熙爷给五阿哥赐名弘昼,王爷还为你这个钮祜禄格格请封了侧福晋。”

“六子,算杂家求你了,快回来吧。”苏培盛忍泪匍匐在地,奴才们纷纷跪下。

“好。”吕云黛对小阿哥心生愧疚,她迫切想回去照看小家伙。

她低头忍泪,翻身跃上马背。

“我要去寻五阿哥,告辞。”

“六子!你等等啊!好歹用过午膳再说。”

眼见六子一骑绝尘,苏培盛急的捶胸顿足。

厨房内,胤禛独坐在桌前,苦涩的抓起蒸笼,跃上马背追她。

吕云黛饿的肚子咕咕叫,正准备去镇上随便吃碗面,身后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想起遭受的屈辱,她就愤恨不已,气得扬鞭逃离。

眼见她的坐骑吭哧吭哧喘息着,似乎要吐白沫了,吕云黛赶忙勒紧缰绳,将马儿牵到河边饮水。

鼻息间倏然传来牛肉包子的香气,吕云黛抱着手臂远眺河岸,压根不想为他回头。

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她唇边。

她偏过头,揶揄道:“王爷,奴才身边没有野男人,您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是不是让您当场捉奸在床,您才能安心?”

他满眼愧疚,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只可怜兮兮看她。

他每回理亏就是这般沉默寡言的讨好她,她想与他吵架都吵不起来。

唇边的包子散发馋人香气,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吕云黛的肚子没出息的咕咕叫。

好饿。

先吃了包子再赌气吧,她伸手从他捧着的蒸笼里捻起一个大肉包子狼吞虎咽。

她吃得太快,也太信任他,以至于眩晕感传来,才意识到自己被下药了。

眼前一黑,她落进男人的怀抱。

胤禛眼眶发红,愧疚的将她抱在怀里。

入了马车内,叶天士前来替暗六诊脉。

“王爷,暗六身子骨尚且虚弱,还需温养两个月才能恢复。”

“好,不拘什么天材地宝,用最好的药温养她的身子。”胤禛哑着嗓子,将她苍白的脸颊揉进胸膛。

“王爷,只是暗六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奴才可能需用安神之药辅佐。”

“可会伤身?”

“不会的,反而能让她静养。”

“可。”

吕云黛快疯了,那个疯子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她日日昏昏欲睡,甚至站不起身来。

每回睡醒,身边都是那人,不是在为她沐浴更衣,就是在伺候她服药用膳。

她虚弱的甚至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回到雍亲王府,已是四月末。

她歇息三四日,才缓过神来,此后但凡入口之物,她再不敢大意。

此时她抱着哭嚎的五阿哥,小家伙这几日染了风寒,正在发烧,难受的不断啜泣。

吕云黛抱紧小阿哥,哄了许久,小家伙才挂着眼泪堪堪入睡。

她将小阿哥抱在怀里,陪伴小家伙一起歇息。

庆幸小家伙生在权贵之家,否则

吕云黛忍不住愧疚的流泪,都怪她,都怪那个王八蛋。

她想亲亲小家伙,忽而想起他身子孱弱,她若将身上的细菌病毒传染给他,他又得遭罪。

吕云黛心疼的隔着小衣衫,吻了吻小家伙的手。

“姑娘,王爷来了。”

门外的死士提醒道。

吕云黛如今顶着钮祜禄侧福晋的身份,她执拗地将居所内的奴才统统换成了吕家死士,免得那人再来烦她。

如今她一门心思都是照顾好孱弱的小阿哥,再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但彻底形同陌路却不可能,毕竟他是小阿哥们的阿玛,为了小阿哥,她即便再恶心,也要与他客套的虚与委蛇。

“哦,你就说我陪小阿哥睡了,等小阿哥病好再说吧。”

吕云黛很累,着实不想应酬他,明日再说吧,明日一定好好敷衍他。

她正昏昏沉沉之时,怀中小阿哥竟又开始哭泣,一睁眼,她竟看见四爷站在床边,俯身抱起小阿哥温柔哄着。

“乳母何在?带小阿哥用膳。”男人温声细语,安抚小阿哥。

两个乳母推门而入,将小阿哥抱下去哺乳。

此时屋内只剩下吕云黛和四爷二人,她惊异盯着四爷。

门窗紧闭,他到底怎么进来的?

吕云黛愈发笃定,王府里定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她太困了,不想再管闲杂人等,她扯过锦被,转身用后背对着他。

倏地,后背一暖,她被拽入熟悉的怀抱。

吕云黛冷笑:“王爷,奴才到如今才想起来,您那时对奴才是嫌弃的态度,甚至嫌恶的对奴才避而不见,怎么?如今不觉得奴才肮脏了?”

吕云黛猜到为何他会质疑她的孩子,可他明明知道她身不由己,她会失去意识,变成瞬安颜的玩物。

难怪那日,他给她送避子汤之时,是那副鬼表情,亏她还以为他宿醉未醒。

难怪他那几个月对她避而不见。

难怪他笃定孩子父不详。

罢了,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脏,小命捏在旁人手里的玩物而已,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吕云黛苦笑忍泪。

“罢了,奴才也不能怪王爷,毕竟奴才什么也不是,王爷没有义务保护奴才。”

“这些年风刀雨血都熬过来了,是奴才自己愚蠢,想要依赖王爷。”

“今后不会了。”

“王爷,奴才也许不止伺候过瞬安颜一个男人,瞬安颜极为淫。乱,甚至喜欢用貌美的女暗卫招待贵客,谁知道奴才都伺候过谁呢。”

“奴才很脏,脏的不知道自己被多少男子染指。王爷嫌弃奴才

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王爷不必再忍着恶心靠近奴才,奴才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他那般孤傲清高之人,怎么可能不嫌弃呢?

说不定连对她的触碰都避之唯恐不及。

她早该习惯的,习惯被抛弃,永远不会有人不管不顾,坚定的选择她。

心口酸涩,涌出绝望的刺痛。

吕云黛坐起身来,背对着他。

“王爷,今日,我们体面分开可好?奴才不想再继续了。”

不分开还能怎么样?她失贞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进他心底深处,每当他面对她之时,总会想起她与别的男人苟且过。

他那般重欲之人,自从那晚之后,就再也没靠近过她,他的行为,已给了答案。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告退,忽而被他扶着肩膀,迫使她转身。

四目相对,她愕然看见四爷流泪了。

他虽看似残暴无情,但骨子里的底色却是善良温柔的。

吕云黛猜测他在愧疚,愧疚没有保护好她。

她含泪笑道:“王爷,除了我自己,没有人有义务护着我一辈子,您无需自责。”

倏地,她的手腕被他抓住,一巴掌打在他苍白的脸颊。

他的力气很大,吕云黛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他似乎察觉到她疼了,于是将她的手掌贴在他手背,带着她的手腕继续掌帼。

“王爷!您到底要做甚?您答应过奴才,会体面的分开,您到底要做甚?”

“对不起,是胤禛该死,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疑你,更不该”胤禛哽咽忍泪。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今后不会了,我发誓。”

“我不同意分开。”

“我没有嫌弃,只是只是男子的尊严作祟,我该早些来寻你,是我不好。”

胤禛攥紧她欲要逃离的手掌,他总觉得一旦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她。

“王爷,不必说这些,奴才不想争论这些话题了。”

“奴才没有别的请求,请您务必善待小阿哥们。”

吕云黛挣脱不开四爷的束缚,他牢牢攥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扣紧。

他到底要做什么?既然嫌弃她脏,为何还要靠近她?

她挣扎许久,最后累的躺倒在床榻上。

随便吧,反正被恶心的不是她,她就看他能煎熬多久,等他骄傲的自尊心和淡薄的愧疚心得到满足之后,他自会离开。

她绝望闭眼,那日他眸中的厌恶太过明显,她竟愚蠢的觉得他喝醉了。

好疼啊,他嫌恶的眼神刺痛她的心,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被他握紧的掌心沁出薄汗。

临近端午,天气异常闷热,小阿哥身弱,屋内并无解暑的冰盆,她热的直冒汗,忽而想到该如何逼退他,让他迫不及待逃离。

他嫌弃她的身子脏,那就让他看见她肮脏的身子吧。

吕云黛玩味的开始宽衣解带,衣衫褪尽之后,她低头看自己的身子,愕然发现竟长胖了很多。

这几个月不知被他灌下什么药,成日里昏昏沉沉睡着,吃饭洗澡都是他在伺候,他俨然将她当成猪养了。

咿好气,肚子上怎么有一圈软肉。

吕云黛懊恼捏着腰间软肉,羞耻扯过薄被遮住身子。

掌心一松,男人果然松开了手。

她心下一沉,垂眸压下眼底万念俱灰的痛,转身躺下。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响,吕云黛苦笑,他这是嫌恶的连她触碰过的衣衫都不要了吗?

此时她忽然想起,去年四爷新做的那身蟒袍不见了,那件蟒袍是她亲自挑选的料子,缝的里衬。

那日,他端来避子汤之时,穿的就是那身蟒袍。

不用猜就知道那件蟒袍毁掉了。

他的眼中从来容不得沙子和污秽。

她咬着被角忍泪,忽地后背一暖,滚烫的肌肤贴近。

吕云黛惊的转过身,撞进男人坚实的胸膛。

他到底要做甚?她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没有嫌弃之意,我发誓,吕芸黛,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有多疯狂的想要你。”

吕云黛被他这番话气笑:“怎么?王爷是觉得被奴才戳中心思,恼羞成怒,故而捏着鼻子与奴才欢好,以此来羞辱奴才狗眼看人低?”

“您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奴才道歉就是了。”

他现在这般违心的亲昵,简直在侮辱她的人格。

吕云黛伸手推开他压下的肩,忽而掌心发烫,他竟吻她的掌心,她吓得握拳,他炙烈的吻落在她的手背。

吕云黛惊得收回手,却被他吻住唇瓣。

熟悉的苦涩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他竟服了避子药,他来真的啊?!

吕云黛吓得伸手推他的肩膀,猝不及防间,熟悉的胀涩感传来。

她气得咬他的唇,唇齿间溢出血腥气息。

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似的,仍是不要命的与她唇齿纠缠。

她急的拢紧,他压抑的闷哼传来。

“很疼,吕芸黛,你想谋杀亲夫?”

“王爷就不怕奴才有脏病吗?”吕云黛恐吓道。

“无妨,那爷就与你一起死,生同衿死同穴,卿卿放松些”

听到卿卿,吕云黛鼻子发酸,卿卿是夫妻间亲昵的称呼,她许久都没听见他如此温柔缱绻的唤卿卿了。

绷紧的身子下意识放软,她下意识想抱他,却想起他嫌恶的眼神,顿时如鲠在喉,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

“你是嫌弃我的,我都知道。你把我做的蟒袍还给我,我就原谅你。”吕云黛推开他的怀抱。

“蟒袍在,只是”胤禛愧疚不已:“只是烧坏了。”

那日,他让苏培盛处理蟒袍,话说出口,就后悔莫及,他唾弃自己可耻的为了男人的尊严而辜负她。

蟒袍被他从火堆中夺回之时,被烧掉一只袖子,担心她知道会伤心,他将蟒袍藏在了书房暗格里。

“哦,勉强原谅你一分,爷若亲自将蟒袍缝补好,我还能原谅爷两分。”

吕云黛继续拷问他:“北巡之时,爷到底是真忙还是不想见我?”

她盯着四爷的眼睛追问。

从前即便他再抽不开身,日日都会来见她一面,从未如北巡那般,数日都不来瞧她。

胤禛坦然以对:“是爷的错,爷日日都在十丈外陪你,你用膳,爷亦用膳,你就寝,爷陪你就寝。”

“若非你故意将吕家死士替换掉血滴子,爷日日还能知道你在做甚,吃过什么,睡的可好,与谁说话,都说些什么。”

“没有不想见你,很想。”

胤禛抓住她的手,连扇他的脸颊好巴掌。

“那日忍不住煎熬,想见你,却发生太子被废一事。”

“爷虽恼怒,但更担心连累你,不知汗阿玛是否会降罪,想着疏远你些,免得爷若被汗阿玛降罪赐死,你会为我伤心难过。”

“倒是爷多虑了,爷若死了,你该高兴才对。”

“对不起”

男人俯身吻她的眼泪,吕云黛咬唇,闭眼不去看他,就怕再从他的眼神中读出嫌恶的意味。

原来他是担心她会为他的死而难过,他这人内敛至极,甚至不止如何表达出情绪来,闷葫芦似的,总让她猜不透。

吕云黛主动抱紧他,狂乱的吻压下,他真的疯了。

竟在发狠的吻她的身子,每一寸肌肤都不曾放过,就像凶兽在宣誓领地似的,标记每一寸肌肤。

她不免悲从中来,她属于他,但他却不会是她一个人的,明知爱到最后要分离,她却仍是清醒地沉沦。

此时她忽然很想问一个强压在心底许多年的问题。

“我们可不可以一辈子?”这个问题很羞耻,她曾经问过一次,他的回答是不知道。

很伤人,却很诚实的答案。

“好,一辈子不够,我要生生世世。”胤禛哑着嗓子,贴着她耳畔喁喁细语。

吕云黛愕然睁眼看向他,肯定是自己幻听了。

他连一辈子都不曾许诺,怎么可能说出生生世

世这么肉麻的誓言。

“吕芸黛,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分开。”胤禛郑重允诺。

“只是,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爱,也许我做的不好,你不要嫌弃我,更不能离开我。”胤禛赧然:“你不能不要我。”

心口处左突右撞,她难以置信盯着他染满欲色的薄红俊脸。

吕云黛破涕为笑,含泪躬起身子,主动迎向他。

“你不能怀疑我,我此生也不疑你,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和孩子们好。”

“好,今后若再犯,你可杀了我。”

“不,你若再犯,我不会再为你回心转意,我不要你了,我发誓,呜”

“不准,你可以杀我,但绝不能离开我,不能!”

“好好好,不能不能,慢些,爷慢些。”

吕云黛切实感觉都四爷素了近一年之后,到底有多疯狂。

漫长的两回过后,她都有些发怵。

此时苏培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大事不妙,直郡王因魇咒太子,妄图谋夺储位,被万岁爷下旨削爵圈禁。”

“大阿哥自知无望承继大统,推荐了八爷为储君人选。”

吕云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色凝重看向四爷,却见四爷满眼愧疚,收紧臂弯,拥她入怀。

“对不起,是爷一叶障目,汗阿玛的确无废黜太子之心,太子很快就会复立。”

“爷不该刚愎自用。”

从大哥向汗阿玛提出愿意为汗阿玛诛杀废太子,为汗阿玛担负千古骂名,被汗阿玛申斥那一瞬,胤禛就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只是,皇位对皇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没有人能抵抗九五至尊的诱惑,他也不例外。

他因身份使然,当局者迷,反而是她不被权势障目,比他看的真切透彻。

她就像上天为他准备的慧眼般,为他拨云见日。

“大阿哥举荐八爷为储君人选,未必就是真心实意,也许是在捧杀。”吕云黛提醒道。

“嗯,爷立即让人为八弟争夺储君添一把火。”胤禛意味深长笑道。

吕云黛打了个哈欠,瞧见四爷阴测测的坏笑,估摸着八爷一党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康熙爷将诸皇子召到乾清宫里,当众斥责八爷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勾结朋党谋害太子,将八爷革去贝勒爵位,锁拿治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八爷交好的九阿哥竟撺掇十四阿哥带着毒药到乾清宫求情。

愚蠢的十四爷胤禵被九爷当成了筏子,言语间冲撞康熙,险些被康熙爷斩杀。

一下子两位夺嫡最热门的皇子折了前程,再无夺嫡野望。所有人彻底看明白,康熙爷并不准备废黜太子。

太子复立这日,吕云黛抱着五阿哥隔着玻璃晒太阳。

此时四爷急步入内。

“爷怎么今儿个下朝这般早?”

“来与你分享好消息,瞬安颜昨晚病亡。”胤禛将酣睡的五子抱到怀里,忽而冷笑道:“本来他还能死快些。”

吕云黛欣喜若狂:“真的死了吗?那下一任家主是谁?爷该放眼佟家新任家主人选。”

“我们得让母蛊顺利交接到下一任家主身上,若母蛊死亡,所有暗卫都要陪葬。”

吕云黛忧心忡忡,她就怕瞬安颜这个疯子会让所有暗卫都跟着陪葬,毕竟他已然发现佟家暗卫失控。

今日她并未察觉到身上的异常,犹记得瞬安颜继任家主之时,因用禁术让子蛊应声,她那几日简直生不如死。

“新任家主是隆科多,此人感情用事,不足为惧。”

吕云黛诧异,没想到佟家的新任家主会是隆科多。

她面色一凛:“瞬安颜临死前定揣测出圣意,才会扶持与爷交好的隆科多。”

“恭喜爷,佟家已然成为爷的掌中之物。”吕云黛满眼喜色。

胤禛轻摇头:“物极必反,佟家定会送更难缠的暗卫前来。”

吕云黛心下一沉,隆科多为表达对四爷的忠诚,定会将更精锐的暗卫送到四爷身边,四爷若不收,则会让隆科多怀疑和忐忑,觉得四爷不信任佟家。

可四爷若收下新暗卫,他的言行又将处于佟家暗卫的严密监视。

“这倒是棘手。”吕云黛愁眉不展。

胤禛镇定从容:“不急,先去佟家吊唁一番,看看他是否死透。”

瞬安颜是四爷的亲妹夫,于情于理,四爷都需去装腔作势一番。

吕云黛换上暗卫服,跟随四爷前往佟家。

前来佟家吊唁的权贵不在少数,甚至连与佟家并不和睦的太子都派人前来吊唁,毕竟瞬安颜是额驸。

嘈杂凄婉的哀乐充斥耳畔,吕云黛踩着满地的纸钱,压下狂喜,缓缓朝灵堂内的棺材走去。

第77章 第77章泻火

胤禛目露悲恫,在瞬安颜的棺椁不舍的轻拍两下,这才将三柱清香插在香炉中。

苏培盛悲痛不已,献上帛金,佟家新任家主隆科多躬身谢礼。

吕云黛盯着瞬安颜的棺材沉默不语,心内欢呼,太好了,瞬安颜终于死了。

她终于能睡安稳觉了。

她跟着四爷回到马车内,欢喜抱紧他,忍不住喜极而泣:“他终于死了”

“都过去了。”胤禛轻吻她眼角眉梢,眸中忧虑一闪而逝。

方才他察觉到棺材里一丝极为隐蔽的气息,是瞬安颜。

瞬安颜竟在诈死。

可他不能将这个噩耗告诉她,他不能让她余生都活在恐惧中

子夜,佟家灵堂内,隆科多屏退奴才,独自走到棺椁前,抬手掀开棺材盖。

穿着寿衣的瞬安颜面容憔悴坐起身来。

“三叔,今日谁触碰过棺材?”

瞬安颜话音未落,扶着棺材痛苦呕血:“我今

日差点筋脉尽断暴毙,有人要杀我。”

“数名皇族子弟和他们派来的奴才都前来吊唁过,还有许多达官显贵。”隆科多满眼惊骇。

瞬安颜看着三叔懵懂的眼神,忍不住疲累的揉着眉心。

他压错了皇子,为不让佟家因他的错误而万劫不复,他必须死。

而家主只能是他的三叔隆科多,只因他猜错圣心,没想到万岁爷属意的嗣君人选,竟是四表哥!

瞬安颜头疼欲裂,仰头躺回棺材:“三叔,将佟家最好的暗卫秘密派遣到三阿哥弘时身边悉心教导,佟家很快就会再出一位皇后,若佟家血脉能再出一位皇帝,定能一跃成为第一世家。”

他与四表哥交恶,只能用诈死来避其锋芒。

佟家的指望从不在四表哥,而是在三阿哥弘时,他必须成为太子。

“派去了,我早年间就派去两个,把我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暗卫派去,只不过只能在紫禁城阿哥所里伺候三阿哥进学,无法跟去雍亲王府。”

“你太激进,逼得雍亲王这些年不得不培植自己的势力,已然不需要佟家的暗卫了。”隆科多轻叹。

“侄儿,你还是太年轻,直郡王和八爷不知藏锋于拙,唯独雍亲王,我不会看错的。”

“今后你就在幕后操纵佟家,明面上我来掌舵,你放心,三叔定会舍命保护佟家荣膺。”

“三叔,三阿哥弘时那,需悉心栽培,切记。”瞬安颜语重心长。

“我知道,只不过万岁爷也许不会让佟家再出储君,他在驾崩之前,定会亲自为雍亲王处理三阿哥。”

隆科多有一瞬间哽咽:“就像就像当年亲手处理你姑母腹中的皇子那般。”

“姑母竟是”瞬安颜大惊失色。

他的姑母孝懿皇后曾经孕育过一位皇子,只不过那位皇子未及足月,就胎死腹中,姑母也因此而郁郁而终。

他愤恨不已,却深觉无力,佟家早就与皇族血脉相连,佟家仿佛菟丝花般,紧密依附皇族,早已离不开皇族。

最好的佟氏女都会被送入皇族,维系佟家满门荣耀。

“为何?我们是万岁爷的母族,为何他要如此狠心打压我们?咳咳咳咳为何?”瞬安颜捂着心口,撕心裂肺的咳嗽。

隆科多搀扶侄儿起身,那些陈年旧事,他并不愿提及。

原以为佟家这一辈最为惊才绝艳的瞬安颜可力挽狂澜,将佟家再次带向辉煌,可惜佟家依旧沦为皇族昌茂的养料,这就是佟家人的宿命。

“这就是佟家人的命,瞬安颜,皇族子弟生来就知杀戮,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以为我为何不肯接任家主?”

“佟家的暗卫在万岁爷面前,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隆科多轻轻拍着侄儿的后背。

“咱们这位万岁爷啊,才不是仁君,佟家,甚至是跟随入关的几大家族的锋芒和枝蔓,早已被他修剪光了,他懒得再动佟家而已。”

“你瞧瞧赫舍里一族蹦跶的多欢,索额图死的多屈辱,古往今来,有几个权臣外戚是被活活饿死的?你再看看钮祜禄一族,他们送入紫禁城的女子,即便当皇后又如何?也不可能有嫡子。”

“你别看十阿哥血统尊贵,可钮祜禄一族为何宁愿扶持八爷,也不扶持十爷?”

“他们怕啊,怕那位高深莫测的万岁爷再重锤钮祜禄一族。你当真以为十爷不想争吗?”

“你当真以为你玛法没尝试过吗?你两位姑母就是你玛法的尝试,如今你的小姑母还在紫禁城里,可万岁爷甚至连皇贵妃之位都不愿再给佟家,这是他对佟家的警告。”

“三叔”瞬安颜哽咽,没想到素来被他视作无知的三叔,竟是佟家最为通透之人。

“你好好养病,别再操劳那些琐事,三叔自会应酬。”

隆科多着实不想挑大梁,可家族里最为出色的子弟这些年要么战死沙场,要么早逝,人才凋敝,若他再不站出来,佟家就真毁了。

此时他再次对侄儿语重心长叮嘱。

“侄儿,三阿哥弘时若能熬过康熙爷那场死劫,佟家定拼尽全族之力,将他托举到太子之位。在这之前,佟家不能插手。你记牢了。”隆科多再三叮嘱。

“好。”

“三叔,四表哥喜欢女暗卫吕云黛,这颗棋子您需斟酌一番,务必让棋子发挥最大的作用。”

“不急,我们静观其变。”隆科多胸有成竹。

瞬安颜目光定定看向三叔,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为何挑剔的玛法会选择三叔为家主。

“瞬安颜。”隆科多忽而压低声音:“你不是雍亲王的对手,别再轻举妄动,他比康熙爷,更为无情。”

瞬安颜满眼错愕,张了张嘴:“那人,是四表哥?对吗?”

隆科多点头:“八九不离十,皇子里只有他才有如此谋略城府。”

隆科多话锋一转,忽而低低笑道:“不过没关系,佟家暗卫本就冗杂,当年我就建议过精简暗卫,这些时日,我梳理出一千暗卫,够用了。”

“那些暗卫也许有四表哥的细作。”瞬安颜焦急提醒。

隆科多轻笑道:“你啊,你没懂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既杀不尽异类,为何不让那些异类在你的眼皮底下行事。”

“让他们沦为佟家的喉舌,将佟家想让雍亲王知晓之事,通过他们传递?”

“三叔,是我太急躁了。”瞬安颜愈发自惭形秽,他过于年轻气盛,不如三叔有城府。

隆科多拍了拍侄儿的肩:“你好好养着,我对外将你恶疾缠身,短折的消息散播,没有人会怀疑你的死。”

“希望如此。”瞬安颜心下不安,想起今日有人拍他的棺材。

那一瞬,他的五脏六腑都险些被浑厚内力震碎,也不知是太子身边的高手还是四表哥下的毒手。

“不要再轻举妄动,佟家再经不起任何风浪。”隆科多慨叹。

此时他若有所思看向侄儿瞬安颜。

“你该去你七叔灵前进香,他从不曾疑你,你却为了家主之位,害得你七叔殒命,若非我答应过你阿玛要照顾你,你早死了,佟家人绝不会内斗。”

瞬安颜心虚垂首,这件事他设计的天衣无缝,三叔到底何时抓住了破绽?

他愧疚曲膝匍匐在三叔脚下。

“三叔,如今您是佟家的家主,圣蛊理应转移给您。”

隆科多目光凝在侄儿瘦削的肩,幽幽道:“那蛊虫待你寿终正寝再说吧,即便没有那蛊虫,我也能坐稳家主之位。”

“若我比你早去黄泉之下,还是要由你来掌舵佟家,我方能安心,若连你也即将撒手人寰,你就将那圣蛊”

隆科多沉吟片刻:“若三阿哥熬过死劫,你若力有不逮,可将圣蛊传承给三阿哥。”

“三阿哥若活下来,佟家定会不计代价扶持他。”

“好,侄儿记住了,三叔放心。”

“只不过四表哥阴狠狡诈,我很担心,佟家迟早会栽在四表哥手里。”

瞬安颜从未料到,佟家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四表哥,他甚至被四表哥逼得濒死挣扎。

“他有软肋,佟家就能拿捏他,我更担心的是康熙爷。”隆科多想起那位心机叵测的皇帝表哥,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那暗卫,你别再去招惹,否则再惹怒雍亲王,让他夺嫡功亏一篑,佟家定万劫不复。”

隆科多叹气,在扶持三阿哥弘时为储君之前,他必须确保雍亲王能顺利夺嫡。

佟家俨然成为雍亲王夺嫡的最忠实朋党

书房内,苏培盛压低声音,垂首道:“王爷,找不着人,佟家里里外外都排查过了。”

“嗯,继续找,直至找到他。”胤禛头疼扶额,瞬安颜就像隐在暗处的毒蛇,一日不铲除他,他寝食难安。

他还需将瞬安颜的存在隐瞒,免得她跟着担心受怕。

此时熟悉的轻快脚步声传来,胤禛主仆二人敛去忧色。

“爷,明儿您还需去兵部轮值,兵部上下都排查过了。”苏培盛垂首说道。

“嗯。”胤禛将桌案上的针线篓藏在脚下。

吕云黛抱着正在玩拨浪鼓的小弘昼,踱步来到四爷身边。

“明儿要去兵部了吗?兵部如今是谁的势力?”

“太子。”胤禛放下奏疏,将她揽入怀中。

苏培盛顺势将牙牙学语的五阿哥抱走。

吕云黛顺势坐在四爷怀里,忽而脚下踢到一物,她好奇低头,竟看见针线篓子。

似乎还看到蟒袍一角,她正要低头,却被四爷拦腰抱起,径直往软榻走去。

“爷在做针线活,我瞧见了,快些放下我,让我欣赏欣赏雍亲王的绣工。”

“你看错了。”

胤禛抱着她离开书房,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忙不迭冲进书房内,将针线篓子藏好。

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苏培盛忍不住叹气。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杀伐果断袖掌乾坤的雍亲王殿下,竟会被个小女子逼得放下屠刀,拿起绣花针灯下缝衣。

吕云黛被四爷扛在肩上,她正闹着要瞧瞧四爷的绣工,忽而后臀被四爷轻轻拍了两下。

她顿时满脸通红,伸手抓住他的辫子。

“不看就不看,我才不稀罕。”她嗫喏道。

“去藏书阁看书,你喜欢看的话本子,在第二排,一整排都是。”胤禛语气顿了顿,耳尖泛红:“少看些。”

吕云黛被四爷忽然的羞涩神情给惊着了,他该不会是为她准备了羞羞话本子吧

她抿唇忍笑:“谁说我喜欢看?从前没见过世面,又因研习魅术所需,才看那些话本子的,后来”

她低头忍羞:“后来开了荤,有了某人,还好奇什么?”

吕云黛故意板起脸:“只不过!有一件事困扰我多年,王爷今儿必须坦白从宽。”

“王爷头一回简直驾轻就熟,是不是在我之前,与别的女子练过?”

“我知道你们皇子出精之后,都会有八个宫女启蒙情事,八个,哼!”

“瞧过,但没试过。”胤禛据实以告。

“啊,爷瞧过谁”吕云黛诧异至极,没想到光风霁月的雍亲王,竟也会偷窥。

胤禛眸中欲色涌动,看她狡黠的目光,就知她在想什么狎昵艳事。

“八个宫女。”他将还在揶揄的女人按在床榻上。

“”

吕云黛被他撩拨得难耐,抱紧他。

男人闷哼一声,扯开她的衣襟,将二人揉乱的衣衫丢到床尾,欺身而来

四爷发狠的要了一回,吕云黛懒懒地揪着他的辫子把玩。

“爷,为何内室门窗还需上锁,我不喜欢,总觉得咱住在笼子里。”

她不理解为何如今瞬安颜已死,隆科多和佟家依附四爷,四爷还不让人撤去门窗上的寒铁。

胤禛气息尚未平和,轻喘着将她拥紧。

“防人之心不可无,以瞬安颜的聪慧,定瞧出你是爷的软肋,定将你的重要性告诉隆科多,没有永远的盟友,爷需防着佟家。”

“说的也是。”吕云黛依偎在四爷怀里,忽而浑身一颤。

胤禛微讶异,伸手取来了事帕子,起身为她擦拭干净身子。

“我自己来爷快些去把濡湿的软垫处理了,别让人瞧见。”

“嗯。”胤禛轻点头。

从前他不喜处理这些琐事,奴才们本就是侍奉他的,何必他亲力亲为,他只要张开双臂,自然有奴才悉心伺候。

他自认为对奴才极为和善,至少雍亲王府绝不会出现美人纸或美人盂这些下作之物。

后来洗着洗着,竟习惯了,甚至不喜假手于人。

此时他披衣起身,将被他弄脏的肚兜和垫子拿到屏风后,丢进桶里搓洗。

“爷,方才肚兜细带打了死结,记的解开。”

女人慵懒娇媚的声音传来,胤禛喉头一紧,哑着嗓子哦了一句,低头认真解肚兜细带。

她今日穿的银红肚兜该是新做的,从前没见过,倏地,胤禛绷起脸来。

那肚兜上竟有齿痕,方才着实孟浪了些,他脸颊泛红,头疼的卖力搓揉一番,破了

他眉头紧锁,悄悄将肚兜丢到红竹篓里。

吕云黛听到一声清脆裂帛声,登时急的只裹薄矜冲到屏风后。

看他委屈的眼神,她忍不住低头憋笑。

他在床榻上也有自己的喜好,他喜欢撕扯她的肚兜,还喜欢隔着肚兜咬那

吕云黛涨红脸:“爷得赔我十件。”

胤禛耳尖泛红,瓮声回应:“好。”

此时苏培盛的声音传来:“王爷,伺候二阿哥的奴才来报,说小主子今晨出精了。”

苏培盛的语气都染着雀跃。

“啊?昀儿才十三岁,怎么就”吕云黛捂脸。

“十三岁不早,这几日正好不忙,你也一道相看伺候晖儿的奴婢。”

胤禛满眼笑意,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即将当玛法。

“晖儿也该定福晋了。”

“会不会太早了?等十五岁再说?康熙爷十二岁就生孩子,前头几个皇子都夭折了,晖儿自己都还是孩子,怎么能生孩子。”

吕云黛苦口婆心劝阻。

“先想看,明年再送。”

“爷是不是已瞧好晖儿嫡福晋的人选?”

“是,瓜尔佳一族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嫡次女秀毓名门,温慧秉心,与晖儿脾气秉性极为般配。傅尔丹是开国五大臣费英东曾孙,内大臣倭黑之子,血统高贵,勉强配得上爷的长子。”

“昀儿嫡福晋人选也已相看好,是一等云骑尉钮祜禄尔善嫡长女。”

“尔善?”吕云黛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倏尔想起大贪官和珅的祖父就是钮祜禄尔善。

“尔善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常保来着?”

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将杀了常保这句话宣之于口,等常保生下和珅,她再杀和珅也不迟。

“三阿哥弘时和四阿哥弘历呢?”吕云黛猜测四爷定谨慎的将四个年长阿哥的嫡福晋都选好了。

“时儿的嫡福晋人选,是尚书席尔达嫡三女董鄂氏,弘历嫡福晋是李荣宝嫡女富察氏。”

瓜尔佳氏、钮祜禄氏、董鄂氏、富察氏。

四爷为小阿哥们选的嫡妻虽并不算显赫门第,但都出自几大勋贵家族。

这哪儿是选儿媳,明明是选联姻的夺嫡帮手。

此时四爷忽而幽幽叹气。

“表妹想将佟氏女安排给时儿为福晋,她若与你提及此事,不必理会。”

“佟家这是想亲上加亲,彻底依附雍亲王府,甚至开始筹谋爷登基之后的皇子夺嫡了。”

“佟家未免太操之过急。”吕云黛无奈道。

“三阿哥和四阿哥年岁尚小,过个七八年再筹谋也不迟的。”

吕云黛看到四爷蹙眉,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痕。

她牵起四爷的手,与他相偕沐浴更衣。

目送四爷离开之后,吕云黛面露狡黠笑容,悄悄飞上屋脊,往四爷的书房靠近。

透过明瓦,她瞧见四爷正笨拙抓住绣花针,在缝补那件烧坏的蟒袍。

苏培盛那个马屁精,四爷针脚都缝歪了,他还在一个劲夸赞四爷好针法。

吕云黛捂着嘴角偷笑。

胤禛正与针线较劲,忽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眉心一跳,晃神间,针尖戳穿指尖。

“哎呦,爷您别动,奴才去唤叶神医来。”

苏培盛拧身唤人,一转身竟瞧见六子正用帕子擦拭王爷染血的手掌。

处理好四爷的伤口,吕云黛抓过染血的蟒袍,看着蟒袍袖子上丑陋的针脚,她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正要取针线为他缝补蟒袍,忽而瞧见一片张扬的薄柿银红衣料。

显然那料子是女子才会用的颜色,眼见四爷慌乱伸手要夺走针线篓子,吕云黛眼疾手快抓住那衣料一角。

眼前赫然出现一件肚兜,针脚并不精致,甚至很糟糕,肚兜有些长,能遮到小腹。

她平日里穿的肚兜被她改良成后世的小吊带样式,只堪堪遮到肋间。

夏日里她贪凉,只穿着肚兜歇息,他总执拗的用小薄矜遮住她的肚脐眼,唠叨着让她穿长肚兜。

她才不想听他唠叨,就随口说除非他亲自做一件再穿。

她将肚兜摊开,针脚大小不一,布料却极为宣软,分不清肚兜上绣的到底上鸭子还是鸳鸯。

“好丑。”她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含泪道:“但我好喜欢。”

“爷再练练。”胤禛赧然伸手去夺。

“不是绣给我的吗?我今晚就穿。”

她偷眼瞧见四爷将针线篓子里的碎布压了压,赶忙去夺那针线篓子,拉扯见,针线篓子打翻在地。

压在针线篓子底部的七八件丑兮兮肚兜散落一地。

吕云黛破涕为笑,原来她手里这件已是他绣最好的了。

他成日里忙着朝堂琐事,闲暇还得陪她,陪孩子,百忙之中,还需避开她做这些琐事。

吕云黛蹲身将那些颜色各异的肚兜抱在怀里搂紧。

“我都很喜欢,爷别再绣了,够穿了。”

“那些只是练手的败笔,不好

看。“胤禛尴尬的想将那些难看的肚兜夺回来,却见她灵巧转身逃离。

“我喜欢。我很喜欢。”吕云黛柔声回应。

回到内室,她欢喜绕到屏风后,对着落地西洋镀银玻璃镜,逐一试穿。

这男人对遮住肚脐眼不知有何执念,每一件肚兜都能遮挡着肚子。

时值盛夏流火之际,当晚她就换上一件浆洗好的肚兜纳凉。

胤禛忙碌半日,沐浴更衣之后,竟见她上身只穿着肚兜,躺在床榻上扇风纳凉。

他眉峰轻蹙:“苏培盛,再备两个冰盆来。”

门外苏培盛诶一句,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太监搬进比铜盆更大的冰盆。

胤禛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见她不再摇扇纳凉,才躺在她身侧。

吕云黛正有些冷,瞧见四爷光着膀子躺在身侧,登时手脚并用,趴在他身上。

“冷吗?”胤禛收紧臂弯,指尖拂过她温热的后背。

吕云黛正有些困意,昏昏沉沉间,忽而睁开眼看四爷一本正经的脸。

他明明已经立起了

怎么面部的神情却割裂的平静。

此时他更是一本正经单手解她肚兜细带。

吕云黛赶忙推开他的手,从前她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肚兜都是他来解的,可如今不一样了。

今晚她穿的肚兜太过珍贵,可不能在被他咬坏了。

她自顾自的解开肚兜细带,将肚兜整整齐齐叠好,藏在枕头底下。

她郑重其事藏肚兜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胤禛将不着寸缕的女人桎梏在身。下。

“抽空再为你缝,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余生你穿的肚兜,爷都为你缝。”

“一年一件就成,只要爷别撕坏,一件能穿好几年。”吕云黛轻哼着吻他的脖子。

倏地被他掐住腰肢,她没忍住吸气,惊的慌忙看向他的脖子。

“爷明儿上朝吗?”吕云黛心虚避开四爷灼灼目光。

“嗯?”胤禛脖颈处一阵轻微刺痛,那感觉太过熟悉,不用看就知她留下了吻痕。

“无妨。”胤禛嗓音低沉,染着沙哑的欲,翻身将惊慌的女人压在怀里。

“你父亲明日归京述职,将被拔擢为从三品光禄寺卿,爷保证这只是他仕途的起点。”

“保证什么?我何曾为娘家人求过一官半职?我喜欢爷,但不喜欢王爷,我才不要与爷之间是权。色。交易。”

“我相信吕观稼,即便没有爷的帮衬,也会位极人臣。他不是好爹,不是好夫君,但的确是好官。”吕云黛满眼骄傲。

“你若想为娘家人要官职,尽管告诉爷,若并非庸才,爷可拔擢。”

吕云黛莞尔:“我相信吕观稼。”

“那你呢想要什么?”胤禛心下慌乱,他身上总要有一件她依赖和留恋之物,否则他总觉莫名不踏实。

“我?”吕云黛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眸中自己含情脉脉的剪影,缱绻道:“我要你。”

“好”胤禛眸中盈满笑意,沉身入内。

幸好,她要的,他正好给得起

第二日一早,四爷告假不曾去上朝,昨晚留下的吻痕变成了暧。昧青紫色。

吕云黛咬唇:“爷,要不我给爷刮痧?脖子都刮出痧来,正好掩饰那痕迹。”

“爷近来火气也旺,正好刮痧泻火。”她小声嘟囔。

“呵,某些人还真敢说,爷多久没沾你的身子,你心中没数?某些人动不动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爷为何火气重,你心中没数?呵呵。”

难怪他这几日饿狼似的,不知餍足,吕云黛心背过身。

“换身衣服,爷你去个地方。”胤禛揉了揉脖颈上的吻痕。

“去哪?爷都这样了,若被外人瞧见,定会被人嘲笑。要不等吻痕消了,过几日再去?”

“无妨。”胤禛转身来到檀木衣柜前,打开靠里的柜门,全都是她的衣衫。

“穿这件如何?”

四爷眼光极好,吕云黛时常央着他为他选衣衫。

“甚好。”吕云黛点头。

梳妆之后,吕云黛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外嘈杂的声音传入耳内,她忍不住雀跃:“是去我家吗?”

“嗯,丑女婿总要见丈人。”胤禛有些紧张的抱紧她。

从未如此紧张过,甚至面对汗阿玛,他都游刃有余。

她的爹娘从未承认过他这个女婿的身份,就连他这几年以女婿的身份送去的年节礼,都被老丈人吕观稼委婉退回。

他与她之间的姻缘,始终得不到她父母的祝福,他始终惴惴不安。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让丈人松口。

吕观稼意外得到雍亲王大驾光临的消息,眉峰微挑。

“观稼,那雍亲王来家里做甚?我不喜欢他。”翁氏愤恨:“若非他拆散衡臣和四娘,他们二人早就喜结连理。”

“那雍亲王仗势欺人,他对四娘那点子稀薄的感情,就像烂淤泥里开出的半朵残荷,从根上都是利益的腐臭和算计,迟早会逼得四娘香消玉殒。”

“四娘不肯当妾有何错?我的四娘为何要当他的贱妾?我女儿多得是好儿郎排队等着,若非他从中作梗,衡臣早就是我的佳婿。”

“若非看在外孙和女儿的面儿上,我立即让人闭门谢客,管他什么亲王郡王,天子脚下,他还能杀害朝廷命官不成?你若被他杀了,我就去滚钉板敲登闻鼓,我为你陪葬,怕什么?”

“他害得我女儿妻不妻妾非妾的,今儿来是做甚?炫耀他玩弄四娘吗?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翁氏气得将方才擦泪的帕子砸向吕观稼。

若非他娘姚氏造孽,四娘何故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怪他!

“哎,樱娘,他是他,我是我,你别气坏身子,我错了,我错了。”吕观稼将妻子的帕子塞入袖中藏好。

“你还我帕子,我方才擦鼻涕了。”翁氏红着脸伸手要帕子。

“我的帕子旧了,你这方帕子素净,就送给为夫,可好?”

翁氏低头忍笑:“妆镜抽屉里有新做的帕子,你也不怕人笑话。”

“笑吧,樱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吕云黛一踏入院内,就瞧见她爹娘含情脉脉对视。

感觉到有人靠近,吕观稼收回温情目光,看向站在四娘身边的雍亲王。

吕观稼正色道:“微臣吕观稼,给雍亲王请安,王爷万福金安。”

吕观稼曲膝,作势要跪下请安,却被雍亲王亲自搀扶,不让他下跪。

“岳丈不必如此见外。”胤禛语态谦和。

听到岳丈二字,吕观稼脸上敷衍的笑容都不复存在。

“王爷,您的岳丈是步军统领九门提督隆科多大人,微臣何德何能,岂敢当您的岳丈。”

“王爷今日来寒舍有何贵干?”翁氏看到那雍亲王就来气。

“岳母妆安。”胤禛欠身行汉人晚辈礼节。

“臣妇何德何能,王爷莫要折煞臣妇,吕四娘,你随我过来。”

翁氏拉着女儿的手,就往后宅走去。

吕云黛正要为四爷辩解两句,却被娘狠狠瞪一眼。

“娘,我要陪着王爷。”吕云黛刹住脚步。

翁氏气窒:“怎么陪?以什么身份陪?奴婢还是外室?吕氏女子除非再醮,否则绝不为妾,你及笄礼发的毒誓都忘了吗?”

“孩子都生了,你得到什么?蠢丫头!”翁氏心疼垂泪,拽着女儿的手,将她拖入垂花门后。

胤禛欲要追上她的脚步,却被岳丈吕观稼挡在面前。

到底是她的父母,即便吕氏夫妇如此僭越,他也并未发怒,只客套作揖:“岳丈大人,我要去寻四娘,可否带路?”

“王爷,微臣虽位卑,但若舍命护着小女,也并非难事,只不过若玉石俱焚,王爷恐怕因此等小事再无夺嫡野望,得不偿失。”

“您若有用的上微臣的地方,微臣定为王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唯独四娘,是微臣与拙荆的掌上明珠,谁都不能伤害她半分。”

吕观稼说着,扬手将雍亲王请到前院外书房,甚至不曾往前厅去,显然没有留客的意思。

苏培盛气窒,他跟着王爷二十余载,从未受过如此怠慢与轻视,若吕氏夫妇并非暗六的父母,他们早就见了阎王。

可怜的王爷,今日纡尊降贵谦逊至极,却被大胆的吕观稼如此明显的赶客。

书房内,吕观稼仰首恭请雍亲王上座,一抬眸,竟瞧见那雍亲王撩袍屈膝跪在他脚下。

“王爷!使不得!”吕观稼虽语气焦急,但走到雍亲王面前,才堪堪伸手搀扶。

“岳丈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他与她相知相守十五载,她为他数度舍生忘死诞育子嗣,他欠她太多,甚至不曾给她的父母行郎婿大礼。

今日权且补上,他殷切盼着吕氏夫妇能接受他这个郎婿。

“吕观稼,你怎么能欺负王爷!”

吕云黛一靠近书房,就从敞开的楞格窗瞧见吕观稼不知死活的让四爷下跪,顿时目眦欲裂。

“四娘,是王爷自己要跪下的,与我何干?”吕观稼看女儿眼眶发红,泫然欲泣,登时急的去搀雍亲王。

“爹。”吕云黛哽咽。

“诶”吕观稼激动的老泪纵横,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女儿喊他爹爹。

吕云黛曲膝下跪。

吕观稼瞧见那雍亲王将袍角摊开,让四娘跪在他的华袍之上,这小子还挺疼人。

他严肃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

“吕观稼,你在做甚?凭什么让我女儿跪你,要跪也是你跪!”

翁氏追着女儿来到书房,竟看见女儿泪眼汪汪跪在吕观稼那混蛋面前,顿时气得跳脚。

“哎哎哎哎不是我,不是我,是他们自己要跪下的。”吕观稼急的不知所措。

“爹,娘,女儿不孝,这辈子只想与他在一起,求二老成全。”

“岳丈,岳母,胤禛此生定不负四娘,恳请二老成全。”

翁氏正要继续反驳,倏而掩唇,方才那雍亲王说什么?胤禛?

他如此谦卑,倒叫她不知说些什么好,于是求助的看向吕观稼。

吕观稼也是愣怔许久,转而看向樱娘。

翁氏见吕观稼瞧过来,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吕观稼松口了,她气哼哼转身离去:“我不答应,不答应。”

吕观稼扬唇目送樱娘离去的身影,再次将目光落在女儿与女婿身上。

吕观稼无奈叹气:“四娘,我与你母亲不反对这桩姻缘,但也不同意,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你就永远都是我吕家未出阁的女儿,即便是死,也需葬入我吕氏祖坟!”

“王爷,微臣并非强人所难,您今后若有掌上明珠,定会感同身受,巴不得将世间最美好之物统统捧到她面前。”

“四娘,爹娘不同意。”

“爹!”吕云黛还想继续劝说,却被四爷攥紧手掌。

“好,待大局定下,我定以天下为聘,立发妻芸黛为皇后。”

听到发妻二字,吕观稼嘴角抽了抽,抿唇忍笑。

雍亲王的确算得上不可多得的佳婿,他是天潢贵胄,却能守身如玉,对女儿情有独钟,这些年全无异生子嗣,显然只独宠四娘一个女子。

可他绝不能松口,若雍亲王连光明正大来娶四娘的本事都无,算什么男人。

吕观稼再次绷起脸:“四娘,我与你娘一会要去便宜坊用午膳,不如同往?”

胤禛苦笑,头一回被人下逐客令,可那是她爹爹,他的老泰山,他没了脾气,只能谦逊道:“不必叨扰岳丈,小婿与四娘另有应酬。”

吕云黛偷瞧四爷,见他没有发怒的神情,才勉强安心。

“吕观稼,你还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了!”

“来了,夫人,我这就来了。”吕观稼俯身将女儿搀扶起来,拔步去追娘子。

吕云黛愕然瞧着爹爹眨眼就跑没影,满眼歉意伸手搀扶四爷,却被四爷抱住腰肢。

“爷,别怪我爹娘,他们也是为我好,怕我委屈。”

胤禛仰头看向她缱绻眼眸,愧疚万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吕云黛扶着四爷的肩,搀扶他站起身。

“那我逼着爷一生一世一双人,爷委屈吗?”

“不委屈。”胤禛坦然与她相视:“爷甘之如饴。”

吕云黛咬唇:“说好一辈子,爷不能再喜欢别的女子。”

她心底扎着一根刺,最迟六年后,那位连历史都承认的偏爱,那位雍正帝的真爱年氏,即将入王府承宠爱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胤禛将多愁善感的女人搂紧,亲昵吻她云鬓香腮。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心内五味杂陈,王爷性子极端偏执,若王爷自己不愿意,谁也无法逼他将就。

此时吕云黛牵紧四爷的手:“爷,我们去便宜坊吃饭,让吕观稼付银子。”

胤禛点头,笑而不语,恐怕他的丈人并未带着丈母娘前去便宜坊,只是找借口下逐客令罢了。

吕云黛兴冲冲带着四爷去便宜坊,却没瞧见吕观稼的马车,登时尴尬看向四爷。

“无妨,你付银子。”胤禛振袖扬手间,苏培盛将钱袋子捧到六子面前。

“我有银子,爷可劲点菜,再点十个菜送回去给吕观稼,气死他。”

吕云黛取下衣襟上的帕子,为四爷擦拭额间细汗。

“这都八月初了,怎地还如此闷热。”

“咱把菜带回家吃。”

四爷怕热,炎炎夏日不爱出门,今日他吃了逐客令,她不能再委屈他陪着。

“无妨。”便宜坊内已清了场,胤禛牵着她的手入内。

吕云黛吃的很快,想着早些回去,免得他热中暑。

他还真是有耐心,热的满头大汗,仍是慢条斯理优雅从容的用膳。

熬到回府,二人相拥着沐浴,吕云黛换上四爷做的肚兜,才觉一丝凉爽。

内室摆着四五个冰盆,四爷光着膀子,坐在书桌前处理奏疏。

吕云黛躺在凉丝丝的象牙席上,昏昏欲睡。

聒噪蝉鸣纷扰,吕云黛咕哝了一句好吵,扯过薄矜遮住脑袋。

胤禛踱步走到门边,轻声嘱咐:“去捕蝉。”

门外柴玉应声,忙不迭安排血滴子们去捉王府里嘶鸣的夏蝉。

第78章 第78章勾引

此时奴才从窗户递进来最新的密报,事关四个小阿哥在紫禁城内进学之琐事。

胤禛逐页详阅,当看到三阿哥弘时的近况,他忽而眉心轻蹙。

佟家这些年来,卯足劲想将佟氏女送到时儿身边,幸亏这孩子沉稳,不为所动。

四个年长阿哥中,时儿少年老成,无论容貌还是脾气秉性,与他最为酷似。

也许昀儿或弘历在佟家日积月累的口蜜腹剑中,会一招不慎,但唯独时儿,定不会让他失望。

紫禁城乾西阿哥所内。

三阿哥弘时送十岁的十六叔胤禄与八岁的十七叔胤礼一道下学。

他比两位小皇叔还年长。

原本十六叔和十

七叔是四弟弘历照顾的,四弟这几日染了风寒,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两个顽皮的小皇叔一道进学。

此时顽皮的十六叔夺了十七叔的毛笔,性子温吞的十七叔抓住他的袖子喃喃:“小侄儿,你十六叔又欺负我,呜呜呜。”

弘时无奈低头摸摸十七叔的脑袋。

他一个眼神,身边的奴才就哄着十六叔将毛笔还给哭鼻子的十七叔。

“爷,景仁宫贵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三阿哥的心腹奴才苏德海躬身道。

“嗯,你将爷的十六叔和十七叔送回阿哥所。”

弘时转身踱步往景仁宫走去,阿玛交代过,对佟家需防备着,更需物尽其用。

凭心而论,佟家人待他极好。

有佟贵妃在紫禁城内嘘寒问暖,他在紫禁城里过的如鱼得水,大哥和二哥四弟都羡慕他。

只是弘时无奈叹气。

佟家近来的意图太过明显,每回去景仁宫请安用膳,定有那两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表妹陪膳。

佟家无疑是在惦记他嫡福晋之位。

弘时谨记阿玛教诲,对佟氏女敬而远之。

行至延禧宫夹道,眼前赫然出现明黄御撵,弘时毕恭毕敬退到宫墙下,匍匐在地:“孙儿弘时,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帝端坐于御撵之上,微颔首:“时儿,天气这般炎热,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皇玛法,景仁宫娘娘召见孙儿。”

“哦。”康熙帝唇角的笑容僵硬一瞬:“且去吧。”

“孙儿遵旨。”弘时跪在地上,目送皇玛法御驾离开。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皇玛法似乎不喜欢他,皇玛法最喜欢毓庆宫那两位堂兄,甚至对他的四弟弘历都颇为喜爱,为何唯独不喜他?

许是他多心了,明日回去与阿玛再说说此事,阿玛素来敏锐,定会给出真知灼见。

弘时在奴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离开。

来到景仁宫内,两位花容月貌的佟家表妹翩跹而来。

弘时正欲垂眸回避,忽而瞧见正殿门边站着个穿耦合旗装的少女。

那少女木讷杵在那,见他看过来,少女竟瑟缩的往廊柱后躲闪。

许是处心积虑讨好他,那少女脸上的妆容艳俗不堪,弘时看的难受,垂眸回避。

“毓琇给三表哥请安。”

“毓珍给三表哥请安,三表哥,天热,您快些进殿说话。”

弘时礼貌颔首,正欲拔步往正殿走去,忽而听到一声惊呼。

循声望去,却见那木讷少女正被佟贵妃豢养的松狮犬追逐,吓得脚下的花盆底鞋都掉了,旗头都歪了。

此时那少女竟趴在地上,抓住凶悍的松狮犬,一口咬住它的脖子。

松狮犬痛苦呜咽着。

“佟毓琳,不得造次,三表哥息怒,她是奴才伯父岳兴阿之女,初回京城,尚对宫廷礼仪不熟悉。”

岳兴阿是隆科多发妻独子,因隆科多宠妾灭妻,甚至将发妻赫舍里氏做成人彘,岳兴阿与隆科多父子素来不和。

岳兴阿成年后,就主动请缨外放江南,听说上个月才刚调回京中。

听闻岳兴阿娶的是汉军旗江南闺秀,难怪三表妹身上带着温婉的书卷气,全不似另外两个表妹这般谄媚。

只是,她似乎骨子里却带着娟狂飞扬,怎么会有女子不顾仪态与狗对咬。

松狮犬被咬的哀嚎,倏尔她仰头怒目圆睁,杏眼盈满凶狠。

弘时英眉微挑,小狐狸终于藏不住飞扬跋扈的真面目。原形毕露了。

佟毓琳一抬眸,撞入一双染着笑意的墨眸,登时吓得垂眸,再抬眸之时,眸中温柔如水,宛若江南蒙蒙烟雨。

弘时莞尔,小狐狸还真能装。

他随手取出帕子,折腰递给满嘴狗毛的少女,见少女还在傻乎乎发愣,他忍不住扬唇浅笑:“三表妹莫非要让表兄为你擦?”

佟毓琳仰头看向那位丰神俊朗的表哥,只觉得他是洪水猛兽,额娘说了,越好看的男人越不忠诚,绝不能靠近。

“多谢三表哥。”她并未接过帕子,而是取下压襟上的绣帕子擦嘴。

弘时莫名涌出恼怒,将帕子塞到她手里,转身离去。

“三表哥,毓琇亲手做了您喜欢吃的苏造肉,您请尝尝看。”

“三表哥,毓珍为您做了紫苏饮,盛夏酷暑用些紫苏饮正好。”

“有劳二位表妹。”弘时眼角余光投向那位装淑女的三表妹,好奇她又为他做了什么。

佟毓琳满嘴都是狗毛,跑到红墙边捂着嘴角干呕,却想起她身在紫禁城里,阿玛说紫禁城连哭和笑都是逾矩的。

不成,得忍住。

佟毓琳瞪圆眼睛,痛苦的拍着心口,强压下恶心。

“格格,您快些润润口。”贴身丫鬟秋月端来一盏茶。

佟毓琳灌下一大口茶,这才缓过神来。

早知道今儿两位堂姐带她入宫并非是来给姑婆佟贵妃请安,而是来给三阿哥献媚,打死她都不会踏入紫禁城半步。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提早给自己画了俗气显老的浓妆。

佟毓琳犹豫片刻,决定先开溜,于是施施然踏入正殿内。

佟贵妃在三阿哥的搀扶下,正准备入座,冷眼瞧见那没规矩的侄孙女款款而来,嘴角的笑容凝滞一瞬。

佟毓琳岂会瞧不见贵妃变了脸色,她硬着头皮曲膝请安:“贵妃娘娘,奴才已进宫请安多时,还需回去与阿玛出门应酬,先行告退。”

“好,回去待本宫向你玛法问好。”

“是。”佟毓琳不卑不亢,躬身却步离开。

正坐在两位殷勤表妹中间的弘时抬眸看一眼那道纤匀背影,原来她只是来请安的。

若是换成别的贵女,此时早就处心积虑落座与他共膳,她倒是清高。

心底没来由的恼怒。

不动声色与贵妃和两位聒噪的表妹用膳之后,他径直入了回王府的马车,离开紫禁城。

明日中秋,在紫禁城内进学的皇子皇孙们吃过午膳,即可归家休息一日。

马车内闷热至极,冰盆都无法带来凉意,他热得解开衣襟盘扣,掀开马车窗帘子,忽而目光落在一处路边面摊。

唇角勾起,那位说要回去应酬的三表妹,正与两个奴婢坐在桌前,她面前放着个比她脸庞还大的海碗,海碗底下还压着四个空碗。

啧没想到她看似纤弱,竟这般饕餮食量。

“停下,去买碗牛肉面。多放些白菜叶。”

“苏德海,进来伺候。”弘时想起苏德海这奴才方才在她面前露过脸。

“郑宝山,你去。”

“是。”三阿哥身边的副管事太监郑宝山拔步去买面。

此时佟毓琳已然将第五碗牛肉面吃光:“哎,这面真好吃,难怪人都说京城富贵迷人眼,连面都比海宁的好吃。”

“格格,南边喜大米做的食物,北边的麦子比南边的好,做出来的面自然也比南边的筋道弹牙。”

小丫鬟笑道。

“其实啊吃饭得看与谁一起吃,若与讨厌之人一块用膳,即便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佟毓琳取帕子擦拭满头的汗。

天气炎热,脸上的脂粉早就化开,糊着肌肤着实难受。

她起身往一旁的水桶走去,舀取一瓢水,当即将今日处心积虑画的丑八怪猴屁股擦干净。

洗净铅华,不施粉黛的清丽出尘面庞展露在人前,几名年轻的书生摇扇间,忍不住侧目。

马车内,弘时恼怒攥紧茶盏,面色铁青。

她口中讨厌之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很好,她画那丑陋艳俗的妆容原来不是为讨好他,而是担心他会瞧上她。

哼!当真以为她是什么天姿国色,他会为她神魂颠倒?

弘时怒不可遏收回视线。

“那旗女真美,你瞧瞧她的小脸蛋水蛇腰,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这般柳腰丰。乳的女子在床榻上折腾定销魂至极。”

两个摇扇的浪荡子低声说着荤话,从马车旁走过。

弘时面露阴鸷,正要唤奴才掌帼那两个浪荡子,忽而瞧见那人抓着扫帚柳眉倒竖。

“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混账玩意!你丫脸上挂的是喷粪的玩意吗?狗东西!”

小狐狸张牙舞爪,抡起扫帚打在登徒子身上,力道之大,扫帚都被打散了,碎竹枝都飞溅入马车内。

一簇碎竹枝落在他掌心。

“你丫的叫姑奶奶!快叫!”佟毓琳抬腿将两个登徒子踹飞在地,一脚踩在一个登徒子脸上。

忽而想起身上还穿着华丽旗装,脚上还穿着花盆底绣鞋。

她将花盆底鞋碾在登徒子脸上,深吸一口气,小声喃喃道:“不气不气,我不气,我是淑女,我是贤良淑德佟姑娘。”

“我要温柔娴静,我是淑女,淑女!”她虽不断提醒自己,可脚下却依旧下狠力。

“呜呜呜,哎呦,淑女饶命啊,我牙被你踩断了,姑奶奶饶命。”

佟毓琳抬脚,忍不住狠狠踹向登徒子的肋骨,正要继续教训另外一个登徒子,忽而身侧的马车传来压抑的低沉轻笑。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逸面容。

“贤良淑德佟姑娘,呵。”弘时扬唇冷笑。

佟毓琳脑子里一片空白,赶忙收回作恶的花盆底鞋,请安之时,还不忘换上温婉的面孔。

管他呢,被他瞧见又如何,反正今后没什么机会见面,她才不尴尬。

“三表哥,让您见笑了,方才,呜呜呜方才那两个登徒子欺负我,我好怕啊~”

她谨记女子需柔弱温婉,这个时候应该哭两声,让人觉得她柔弱无助。

弘时一手托腮,静静看她表演。

“柳泉居在附近,请我吃饭,我就不与你计较。”

弘时心中冷笑,她既讨厌与他一起用膳,他偏要让她陪着。

佟毓琳欲哭无泪,柳泉居随便一道酱菜都得十两八两的,今日她只是入宫请安,压根没带银子。

可她又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能与三表哥共膳,是毓琳的荣幸。”

不管了,大不了让丫鬟回去取银子。

她登上佟家马车,跟着三表哥的马车来到柳泉居。

哼,他还真不客气,点的都是最贵的菜,满满当当一桌菜竟然要三百八十两。

佟毓琳欲哭无泪,早知道方才就该装死,丢脸无所谓,丢银事大。

她苦着脸低

头与可恶的三表哥一道用膳,真是败家子,一道菜只动两三筷子,吃不完还点那么多,浪费粮食迟早遭雷劈。

弘时将三表妹愁苦的神情尽收眼底,愈发恼怒,与他共膳有这么痛苦?

岂有此理,他瞬间没了胃口。

“爷吃饱了,表妹,改日再叙。”

弘时起身离开,下楼之时,恰好与她的奴婢照面,那小奴婢手里攥着小钱袋子,满面忧色。

他刹住脚步。

雅间内,佟毓琳焦急催着小二将还没下锅的菜肴给退了。

即便如此,还需花费三百一十五两,她心疼攥紧荷包。

“不成,我必须把这些菜都带回去。”

“热一热,还能吃两三日。”

“啊?格格,天热,这些菜放两顿都馊了。”

“没事没事,到时候多放些酱油香醋遮一遮。”

佟毓琳打开荷包,待细数银子之后,霎时哭丧着脸,唤来小二。

“小二哥,我能不能赊账?要不洗碗抵债可好?我只有二百八十两银子。”

“你们两个也凑凑,下个月发了脂粉钱,我还你们。”佟毓琳求助的看向两个贴身小丫鬟。

如今掌家的是他阿玛的庶母李四儿,每个月只会中规中矩发二十两银子给她。

阿玛脾气犟,因玛嬤惨死,对那李四儿更是恨之入骨,绝不会提多给家用一事。

从前在江南,阿玛还能去自家的农庄种地贴补,她和额娘再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一家三口虽过的不算富足,但却温馨惬意。

自从回到佟家,为了佟家的脸面,她和额娘自然不能再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否则定会被人嘲笑寒酸。

阿玛的那点俸禄,打点应酬都不够花,他们母女二人每个月只有五十两脂粉钱。

额娘身子骨还不好,今日她将额娘下个月的药钱都给搭出去了。

早知道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佟毓琳低头忍泪。

“格格,福晋的药钱还需留五十两。”

小丫鬟提醒道。

“嗯,一会你把这些珠钗卖了。”

“格格,您就这一套像样的头面,还需进宫用呢。”

佟毓琳拔下钗环,哽咽道:“没事,我又不常入宫,一会我们去琉璃厂买铜胎镀金的钗环,准保旁人瞧不出。”

佟毓琳再次将小二哥唤来:“劳驾,将菜肴都打荷。”

“姑娘,银钱已然结清了,是与您共膳的公子结的。”

“啊!”佟毓琳拔腿去追三表哥,若让玛法知道她让三表哥破费,定会打断她的腿。

佟毓琳气喘吁吁来到门前,正好看见三表哥在奴才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马车。

“三表哥,今儿说好是我请您,我请得起。”

佟毓将攥在掌心的银票和碎银子一股脑塞到站在马车边的小太监手中。

“这里这里是二百八十两,酉时我再派人送三十五两银子给您。”

“表妹,不必如此客气。”

弘时端坐在马车内,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倔强表妹,竟觉煞是可爱。

“表哥也不必如此客气,奴才告辞。”

佟毓琳拔腿钻入佟家马车,催着车夫策马扬鞭狂奔离去。

弘时错愕盯着奴才手里那些零散的银子,心微动,他朝着奴才伸出手。

小太监愣怔几许,将碎银放在三阿哥掌心。

“去查查爷的三表妹,事无巨细汇报。”掌心的碎银带着她的余温,弘时将碎银放进荷包内,留下一块碎银把玩于指间。

站在马车左边的血滴子垂首离开。

于此同时,一道身影钻入窄巷内消失不见。

佟府内,隆科多鲜少居住在只有家主能出入的湖心小筑。

此时却被侄儿瞬安颜焦急请来。

“三叔,让毓琳接近三阿哥即可。”

“怎么?毓琇和毓珍为何不行?”隆科多更为偏爱四儿的两个亲孙女。

今后若这两个孙女能效仿娥皇女英,侍奉在三阿哥身边,佟家在新帝后宫也能站稳脚跟。

“三叔,现在不是偏心的时候,毓琇和毓珍若能成,也不会三年都得不到三阿哥青睐。”瞬安颜一语中的。

“这只是毓琳那丫头你该知道,待在江南穷乡僻壤,毫无名门闺秀风范,你确定三阿哥会瞧上她?”

瞬安颜忽而玩味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您别忘了四表哥也不喜欢名门闺秀,偏偏喜欢野性难驯的女子。”

隆科多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缓缓道:“权且试试。”

佟毓琳才回居所没多久,竟有一群仆妇鱼贯而入,将她的屋子能换的物件统统换了一遍。

“怎么?我玛法升官了?”佟毓琳讥讽道,逡巡满屋奇珍异宝。

“格格,家主有令,打从明日开始,您需入宫陪伴贵妃娘娘。”老嬷嬷笑逐颜开。

“什么意思?不是两位堂姐入宫的吗?为何是我?”佟毓琳一头雾水,她打心眼里不想去紫禁城那鬼地方。

“格格,家主请您去内书房一趟。”

玛法身边的长随福叔亲自来请她,好大的阵仗,玛法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佟毓琳惴惴不安来到玛法的内书房。

隆科多端坐在桌前,目光犀利盯着这个陌生的孙女。

她的容貌的确比那两个孙女更艳丽,只不过满人娶妻娶贤,纳妾方纳色,权贵嫡福晋大多不会选择容貌太过于妍丽的女子。

他在心里犯嘀咕,他的外孙弘时当真会喜欢这般妖艳无格的女子吗?

佟毓琳被玛法严肃的神情吓得毛骨悚然。

揪紧帕子不敢说话。

“毓琳,想办法接近你三表哥,务必当上他的福晋。”隆科多直截了当说出目的。

“玛法三思,这件事两位堂姐比我更合适,三阿哥不可能看上我,今日我更是得罪了三阿哥,若因我而让三阿哥对佟家生出嫌隙,毓琳万死难赎。”

她才不要卷入权力斗争,沦为佟家献给皇族的贡品。

“哦,和硕承泽裕亲王硕塞嫡次子多罗惠郡王,近来恰好要纳侧福晋,佟家恰好有意与他结亲,玛法思索许久,觉得你很合适。”

隆科多本意就是想将这个容貌妖艳的孙女送入权贵府邸联姻,只不过没想找太过老迈的皇族子弟。

若这个孙女太过忤逆,他也不会让她善终。

“玛法!那太好了,孙女就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子。”

“只是,孙女好歹是佟家嫡支一脉,若只是屈居侧福晋之位,着实打佟家的脸面,孙女想当罗惠郡王继福晋。”

佟毓琳忍着恶心,装作满心欢喜。

玛法还真不将她当孙女,那多罗惠郡王年纪比玛法还老,今年都已五十五岁高龄。

与其被逼着去勾引三阿哥,成为权力的祭品。不如嫁给老头。

等熬死老头,她有钱有闲当寡妇,享尽荣华不好吗?

她来之前就知道玛法定会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特意将京中年长的权贵底细打听了一遍。

多罗惠郡王缠绵病榻数年,开春病情不断恶化,估摸着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她嫁过去正好。还能无痛当额娘和玛嬤,不用生孩子多好。

“你!”隆科多压根没料到孙女竟油盐不进。

那逆子生出的犟种比他还忤逆!

“行!你阿玛和你额娘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今儿倒不如我先打死你额娘,再将你阿玛打发到宁古塔当差。”

“玛法!我也是您的孙女,为何您对阿玛和我如此刻薄?”佟毓琳崩溃曲膝跪地。

“玛法孙女去就是了,只不过孙女笃定三阿哥瞧不上我。”

去就去,她有无数种方法让三阿哥讨厌她,走过场而已,难不倒她。

隆科多没想到这个孙女比他还会见风使舵,被她的软骨头给气笑了:“好,你休想耍小聪明,一会有两个新奴婢会随你入宫,你若敢耍花招,我定不饶你。”

“孙女哪敢,孙女定好好勾引三表哥不是,定好好的与三表哥相处。”

从书房回到居所,佟毓琳赫然发现两个精明的丫鬟已然在恭候她。

“格格,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高瘦的丫鬟二话不说,搀扶着她前往耳房,

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在检查她的身子,甚至还检查了她手腕上的守宫砂。

沐浴之后,她换上华贵的旗装,有些恍惚。

从前只在两个堂姐身上瞧见的首饰头面,如今她旗头上也有。

是夜,佟毓琳辗转反侧,思索一整晚该如何尽快让三表哥厌恶她。

第二日一早,佟毓琳忐忑入了紫禁城内。

临近午膳,三表哥果然被请到景仁宫用膳。

佟毓琳有些发怵,下意识躲到了门边。

弘时诧异,今日那两个聒噪的表妹竟然不曾来烦他,反而是那只小狐狸,正装作乖巧的鹌鹑蜷缩在门边。

瞧见她一身华衫与满头珠翠,弘时下意识蹙眉。

“三三表哥,我我做了紫苏饮,天热您正好喝些解暑。”她懒得动脑子费心思讨好三表哥,索性抄堂姐的手段。

反正两个堂姐在三表哥身边转悠三年都不曾得到三表哥亲睐,显然他不喜欢温婉的女子,也不喜欢堂姐们的手段。

凡是他不喜欢的,正是她要做的。

弘时眸中寒意渐甚,原以为她与那两个表妹不同,原来只是比那二人更有心机,说不定昨日也是刻意做出异常举动勾引他。

“哦,有劳表妹。”弘时面无表情踱步入内。

佟毓琳学着两个堂姐那般聒噪,果然看到三表哥一闪而逝的不耐烦。

她满心欢喜,太好了,说不定没两日,她就会被逐出紫禁城。

此刻她矫揉造作,小心翼翼靠近三表哥放在桌案上的手臂,果然见他厌恶的回避。

连着四五日,三表哥眉宇间的厌恶和不耐烦愈演愈烈,甚至连贵妃都忍不住对她摇头。

就在她以为这两日就会被逐出紫禁城之时,丫鬟秋月红肿着眼睛来寻她。

“格格,福晋这几日哮症又犯了,总不见好。”

“怎么会这样?我阿玛呢?阿玛哪去了?”

“老爷前两日被派遣去盛京,不知何时回来。”

佟毓琳攥紧杯盏,这些事情诡异的凑巧,不用猜就知道是玛法在警告她。

他到底从何得知她在敷衍?

佟毓琳痛苦攥紧拳头:“替我更衣梳妆,我要去阿哥所送宵夜。”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很快取来食盒。

佟毓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踏着紫禁城凄迷夜色,来到阿哥所。

“爷,佟格格说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您送夜宵。”

弘时正在教导十七叔算筹,听奴才说那人恬不知耻的趁夜前来,忍不住蹙眉。

“爷没空,让她滚。”

奴才拧身离开,可没一会再次折返:“爷,佟格格跪在外头呢,说见不着您就不起来。”

弘时怒不可遏,若被人瞧见有女子跪在他居所前,丢名声的是她,她竟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他压着怒火沉声道:“让她滚去前院等!”

“小侄儿,你怎可对姑娘家如此凶神恶煞,小心今后娶不到福晋。”十七阿哥胤礼伸出小胖手,踮起脚尖摸摸小侄儿的脑袋。

弘时墨眸无奈的落在小皇叔肥嘟嘟的脸上,忍不住伸手掐了掐。

“十七叔先做功课,侄儿一会就来。”

“小侄儿,你不能对姑娘凶巴巴哦。”十七阿哥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提醒道。

弘时踱步来到前院内。

那人今晚当真是处心积虑,竟刻意精心装扮前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趁夜来男子居所到底有何深意?

她若执拗地跪在外头,明日紫禁城定会传扬开,她连脸面都不要了。

身后传来稳健脚步声,佟毓琳惴惴不安转身,噗通一下跪在三表哥面前。

“表哥,我知道您厌恶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玛法用我阿玛和额娘相要挟,让我勾引您,可三表哥是个好人,毓琳不能继续为虎作伥,只求只求三表哥能帮帮毓琳。”

“毓琳的额娘病得很厉害,求三表哥明日可否想办法对毓琳恶语相向,最好能将我逐出紫禁城。”

弘时顿住脚步,满眼错愕。

原来她竟是被隆科多胁迫才接近他,只是,此刻他心底为何五味杂陈,甚至酸楚不已。

哼!原来他竟让她如此厌恶,甚至她还需被人威逼着才愿意靠近他。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拂袖而去:“好,明日如你所愿。”

“多谢表哥救命之恩,多谢表哥。”佟毓琳暗暗松一口气。

“表哥,这是这燕窝您别喝了,应该加了东西。我先走了,感谢表哥救命之恩。”

佟毓琳激动的对三表哥磕头感恩,起身雀跃离开。

弘时冷眼瞧着她欢喜神情,愈发恼怒。

佟毓琳喜不自禁,第二日早早就待在景仁宫正殿内等候三表哥前来。

太好了,她行装都连夜整理好了,只待今日三表哥对她恶语相向,她正好包袱款款逃离紫禁城。

三表哥如约而来,佟毓琳故作娇羞的靠近,顺势靠近他怀里。

弘时下意识想伸手搀扶她,等到反应过来,已然将人搂入怀中。

她的身子很软,明明饕餮般的食量,为何都不长肉?胳膊细的就像麻杆儿。

“表妹,何人教导你宫规?为何如此轻浮?”弘时语气顿了顿,觉得话说的有些重。

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更委婉的说,却见她呜咽着匍匐在地。

“呜呜呜,三表哥息怒,我错了,呜呜呜”

弘时气窒,她为了逃离紫禁城,逃离他,还真是演技精湛,眼睛都哭肿了。

罢了,何必再为难她。

弘时寒声呵斥道:“不懂规矩就回佟家学规矩,今日冲撞我不打紧,哪一日若鲁莽的冲撞皇玛法,你脖子上的脑袋还想不想要?”

“是是是,奴才这就回去学规矩,表哥息怒啊,呜呜呜”

佟毓琳喜极而泣,呜咽着起身离开。

“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早些回去吧。”

佟贵妃本就不喜欢这木讷的孩子,此时见向来好脾气的三阿哥竟大发雷霆,于是顺水推舟将那孩子打发回去,免得她看着碍眼。

佟毓琳如蒙大赦,当即边抹泪边包袱款款离开紫禁城。

她被三阿哥赶回家的消息很快传到隆科多耳中。

此时他正与侄儿瞬安颜商议下个月御驾前往木兰秋狝。

听到那不成器的孙女没几日就被退回来,隆科多并不意外,只唏嘘不已。

“你看看,我就说不成,现在死心了吧,还是得让毓琇与毓珍姐妹二人入宫继续攻克三阿哥,至少她们姐妹三年来从不曾让三阿哥发过火。”

瞬安颜忽而满眼喜色:“三叔,只有在乎才会有情绪,若只是过客,三阿哥自然懒得理会。”

隆科多存着私心,摆手道:“不必,就让毓琇和毓珍去。毓琳那野丫头还是早些嫁出去吧。免得污了佟氏女的好名声。”

瞬安颜还想多言,但想起三叔如今才是家主,加上三叔比他在男女之情上更

有经验,再不敢劝谏。

“多罗惠郡王在张罗继福晋人选,把那丫头送去正好。”

晚膳之后,佟毓琳眼睁睁看着满屋的奇珍异宝被奴才搬走,换上从前那些清雅却并不华贵的陈设。

“姑娘,家主要将您许配给多罗惠郡王,他都五十五了,呜呜呜。”

“要不我们给老爷去信,让他回来为您做主可好?那多罗惠郡王听说前些时日都瘫了。”

佟毓琳摆手道:“瘫了好,瘫了事儿少,我嫁过去正好。”

既然佟氏女都摆脱不了沦为祭品的命运,倒不如嫁给个将死之人,早些沦为弃子,方能活得自在洒脱。

“你去打听打听我的婚期,我得提前准备准备。”佟毓琳满心欢喜。

自从那日三表妹离开紫禁城之后,弘时有小半个月不曾再去景仁宫。

今日方下学,景仁宫的奴才就来请他去用晚膳。

看到两位表妹那一瞬,弘时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门边,有一瞬失落。

她逃离紫禁城定欢喜的找不着北,早将他这个表哥抛到九霄云后。

伺候弘时的心腹太监苏德海是苏培盛的干儿子,机敏懂事。

他眼观鼻鼻观心,自然瞧出爷的心思,于是笑呵呵道:“哎呦二位格格,怎么没见三格格前来?从前总见你们姐妹情深,三人形影不离的。”

佟毓珍压下唇角笑意,徐徐道:“三妹妹许了婚,即将嫁给多罗惠郡王为继福晋,这些时日,长辈们正与多罗惠郡王府上商榷婚期。”

“估摸着婚期定在明年立冬。”

苏德海心下一沉,那多罗惠郡王都五十五岁了,比康熙爷还大三岁呢。

听闻多罗惠郡王已行将就木,指不定这两年人就没了。

佟家真是造孽啊,佟格格才十二岁,他们竟将花儿一样的女子嫁给多罗惠郡王糟蹋,就为了得到郡王妃的好名声,为别的佟氏女子铺路。

听闻多罗惠郡王最喜狎幼女,身子就是被这般掏空的,也不知佟格格嫁过去要遭多大的罪。

苏德海偷眼看向三爷,爷虽面色如常,但却紧抿着唇,这是爷暴怒的前兆。

打从那日之后,爷就以各种借口不再去景仁宫。

九月初,诸皇族子弟随御驾前往木兰秋狝。

木兰秋狝除了有笼络朝臣的作用之外,还是权贵最为重要的择婿择媳场合。

弘时今日怏怏不乐,他惊闻阿玛为他定下的福晋,是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氏。

阿玛特意在木兰秋狝安排那董鄂氏与他见面相看。

既已定下董鄂氏,又何必相看?

阿玛素来独断专行,谁会在乎他的想法,皇族子弟的枕边人,从来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利益交换,无关情爱。

“爷,快瞧,是三格格,哎呦,三格格当真是好箭法,瞧瞧她马背上的猎物还真不少。”

弘时怏怏不乐的目光落在那一抹张扬红影。

“哦。”

此时那道红影渐行渐远,朝着西边的胡杨林策马扬鞭。

弘时忽而焦急翻身跃上马背,西边胡杨林中豢养着皇家猎犬,他记得三表妹怕狗

每年一次的木兰秋狝如期而至,吕云黛躲在热河行宫里,压根不喜欢去木兰围场打猎。

昨晚四爷折腾的厉害,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苏醒,四爷已然带着孩子们去行猎了。

“姑娘,大事不妙,三阿哥在木兰围场”死士东兰的语气顿了顿:“被人撞见与佟家毓琳格格在胡杨林中私会。”

“王爷勃然大怒,将三阿哥抽了一顿。”

吕云黛大惊失色,时儿为何会与佟氏女子私会?定是佟家惦记着时儿嫡福晋的位置,用下作手段算计了时儿。

“王爷和三阿哥现下在何处?”吕云黛焦急追问。

“姑娘,最新的消息,康熙爷将佟格格赐给了三阿哥为侍妾格格。”

吕云黛顿住脚步,佟家和四爷还真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佟家妄图染指三阿哥嫡福晋之位,偏偏康熙爷将佟氏女贬低为侍妾。

而四爷防着佟氏女子靠近,奈何时儿被佟氏女算计。

吕云黛头疼欲裂,她准备先去看看那佟氏女,若是工于心计的祸害,她定要尽早斩草除根。

“姑娘,方才传来消息,那佟三格格竟在御前抗婚,求康熙爷赐死。”

“哼,定是苦肉计。”吕云黛不屑道。

“也许不是苦肉计,太医险些没将她救回来。”死士将最新的情报呈送到姑娘面前。

“没想到她还挺极端。”

吕云黛搓着下巴,竟开始好奇这烈性的奇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吕云黛乔装打扮一番,决定亲自去查看那佟格格到底是不是在演苦肉计。

青顶帐内,佟佳氏脖颈上缠着染血的布帛,方才那簪子若再戳进一寸,她就能解脱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那密林中见到老郡王,他老得浑身都是松弛的褶子,一看到她就开始动手动脚。

她正惊慌无措之时,三表哥出手相救。

三表哥带着她入了一处密林,不知怎么地,她身上的猎装盘扣竟然莫名其妙松开了,她衣衫不整之时,恰好被人瞧见。

佟毓琳并不蠢,知道定是被人算计了,想必是那两位堂姐干的好事。

着实惭愧,竟连累了三表哥。

如今她被康熙爷赐给三表哥为侍妾,今后该如何面对三表哥

他定觉得她在处心积虑的勾引他。

佟毓琳欲哭无泪,如今她俨然百口莫辩。

“格格,方才是三阿哥抱着您回来的,所有人都瞧出三阿哥对您有情。”

“你不明白,就是因为三表哥他对我好,我就更不能害他,我不能害他。”佟毓琳捂着眼睛痛苦呜咽。

她猜测玛法执意要将佟家女子安插在三阿哥身边,定另有所图。

若三表哥是个十恶不赦的纨绔子弟,她害他又何妨,就当为民除害。

可三表哥光风霁月,雪胎梅骨,数次救她于水火,还悄悄请神医为她额娘治病,她不能恩将仇报。

第79章 第79章杀了她,再用一生缅怀她……

吕云黛悄无声息潜伏在暗夜里,听着帐内少女发自肺腑的忏悔,不免动容。

没想到小姑娘对时儿竟如此上心。

只不过,她并不知晓时儿对佟格格是否有意。

毕竟四爷曾经对小阿哥们耳提面命,绝不能与佟氏女子有任何瓜葛。

若时儿无意

可即便无意又如何,康熙爷已将佟格格赐给时儿为侍妾。

即便二人互相折磨到白头,也要成为一世怨侣,白首不相离。

此时身后的密林内树影摇曳,竟然是血滴子?

吕云黛飞身入密林内,恰好与血滴子影十影十一撞个正着。

“统领。”

“为何来此地?今晚的任务是什么?”

吕云黛其实已然猜测到这二人为何会出现在佟格格帐篷附近。

四爷今日被佟家如此算计,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饶恕佟氏女。

今晚血滴子前来,定会给佟格格下慢毒,让她熬不到入雍亲王府。

“你们的任务莫非是杀佟格格?”吕云黛明知故问。

“回统领,是。”影十毕恭毕敬回应。

吕云黛默然。

“回去禀报王爷,刺杀佟格格的任务,由我亲自执行。”

她潜意识里想先问问时儿的意思,若时儿对佟格格无意,她定劝阻四爷对佟格格起杀心。

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顶多王府里多双吃饭的筷子而已。

可若时儿对佟格格有情愫吕云黛心下慌乱。

若当真如此,四爷定不会让佟格格活下来。

吕云黛正准备离开,竟瞧见那佟格格趁夜离开青顶帐。

佟格格鬼鬼祟祟入了南边的枫树林内。

吕云黛心下一沉,深根半夜行迹鬼祟,莫非是找人接头不成?难道佟格格并非表面那般单纯良善?

她悄无声息跟在佟格格身后,竟瞧见她径直跃入一汪野湖中。

她竟想自戕!天底下竟有这般烈性的奇女子。

吕云黛不免动容,正要去救人,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焦急跃入湖中。

竟是弘时。

吕云黛刹住脚步,她了解三子弘时,他若对佟格格无意,即便是佟格格当场自刎于他面前,他都能谈笑风生不为所动。

时儿的态度已然是答案,他竟对佟氏女动了情。

此时看到野湖边开始拥吻的二人,吕云黛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弘时下意识将表妹藏在身后,横剑厉喝道:“出来!”

吕云黛大大方方的从枫树跃下。

“奴才暗六,给三阿哥请安。”

“”弘时听着额娘阴阳怪气的语调,心下慌乱。

“送佟格格回去。”

该如何是好,今晚竟是被额娘窥探到他对表妹的心思。

“是。”吕云黛大步流星走到浑身湿透的佟格格面前,意味深长与时儿对视了一眼。

“可否”弘时语气中染着小心翼翼的祈求:“今晚就当没见过我。”

吕云黛凝眸看向时儿,这孩子的脾气秉性与四爷最为酷似,他这般孤傲清高之人,今晚竟如此谦卑,甚至透着委屈的小心翼

翼。

情字无解,她连自己都不能做到挥泪斩情丝,又如何能苛求自己的孩子放弃心爱之人。

吕云黛郑重点头,安慰时儿:“好。”

看到时儿眸中凝着若有似无的氤氲水泽,她忍不住涌出无尽的心疼。

她背着佟格格离开,行至半道,忽而听到身后少女哽咽道:“暗六,若你有为难之处,可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已罪孽深重,无妨再添新罪。”

吕云黛愕然,继而含笑道:“格格,奴才先谢过您的大恩。”

将佟格格送回去之后,吕云黛折步去瞧瞧爹娘。

吕观稼那老匹夫,今日逞能猎杀斑斓大虎,不慎被虎爪抓伤胳膊,她得去看看老匹夫死了没,死了也好。

六年来,娘对吕观稼的报复从未停止,她娘亲也是狠人。

吕观稼这些年来从不被允许歇息在娘的房内,还得随时承受心爱之人发疯的后果。

仅仅只是去岁一年内,吕观稼身上就被娘捅出三个血窟窿。

老匹夫差点没熬过来,苏醒后脸皮更厚了,硬生生在娘的房门口雷打不动守了六年。

青顶帐内,吕观稼左边胳膊上缠绕着白纱,面无血色。

此时他正蹲身伺候樱娘洗脚。

“水够热吗?”他轻柔摩挲爱妻玉足。

翁氏盯着他染血的胳膊,冷笑着伸手用力一压,白纱顷刻间染红。

“老东西,你今日怎么没死在虎口下?当真是让人失望。”

男人并未停下伺候她洗脚,反而笑着将身子前倾靠近她,方便她戳伤口痛处。

翁氏有一瞬愕然,想起死去的孩子们,她眸中愤恨,伸出指尖戳进他才缝合好的伤口。

她下了死力,手臂上的青筋都鼓起。可那人却还在耐心的为她擦脚。

气死了,翁氏瞬间失去报复的快意,抬腿一脚踹翻脚盆,洗脚水溅满他俊雅的面庞。

“吕观稼,滚出去,我要歇息了。”她恼怒抬脚踹了他。

“樱娘,今日那张虎皮极好,今年入冬,你就能盖上暖和的虎皮毯。”

“我还猎了火狐和白狐皮料,回头给你做斗篷。”

吕观稼眸中缱绻爱意溢于言表,自说自话,仿佛没瞧见爱妻怨恨的目光。

伺候爱妻就寝,吕观稼趴在狭窄的四方桌上就寝。

翁氏躺在软榻上,本想继续对他恶语相向,让他滚出去,可想起这是木兰秋狝,四周住着他的上官和同僚。

罢了,今晚就让他歇息在帐内吧。

翁氏困顿的闭眼,耳畔是男人压抑的咳嗽声,他入秋开始,就被她折磨的大病了一场,九死一生,险些没熬过来。

可那又如何?他折磨了她九年,她只不过以牙还牙而已,才折磨他六年罢了,她必须折磨够九年,才能勉强咽下恶气。

此时咳嗽声渐行渐远,男人竟急步离开了帐内。

他在帐外咳嗽一阵之后,才回到帐内。

翁氏扯过锦被,遮住半张脸,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翁氏大惊失色,转身竟瞧见吕观稼躺在床边的脚榻上。

“你!”

“樱娘,你别生气,我难受的厉害,我就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我好难受,让我缓缓可好?”

翁氏到嘴边的恶语堵在心口,她闷闷背过身,不去看他苍白的脸颊。

可闭上眼,鼻息间却是淡淡的血腥气息。

翁氏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

“吕观稼,你臭死了,我给你缝伤口。”

男人满眼委屈,嗫喏道:“是不是缝好伤口,我就不能再留在这?若是,我不缝。”

吕云黛才靠近爹娘青顶帐,就听到吕观稼可怜兮兮的声音。

她脚下一踉跄,啧啧,老匹夫越来越有心计了,单纯的娘压根就不是老狐狸的对手。

吕云黛绷着脸,将药丢给伺候的死士。

帐内,吕观稼小心翼翼抓住樱娘的袖子:“樱娘,我可否睡在你身边?脚榻就好。”

“六年了,我们还有多少个六年?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你才能原谅我?”

“除了死,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并非贪生怕死,我只是卑劣的想多陪陪你。”

“樱娘,告诉我,我该如何做告诉我”

衣袖传来温热的濡湿感,翁氏却并不为所动。

“樱娘,若你不在了,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吕观稼,我不稀罕你为我殉情,我恨你!滚!”

发现她眸中慌乱,吕观稼忍不住潸然泪下,没想到,她最为抗拒他的理由是这个,她竟残忍的想将她自己,彻底从他心底驱逐。

他含泪抱紧她,泣不成声:“樱娘,我余生只为你而活,无论你做什么,无论死生,我永远不会再独留你一人。”

“你放开我,吕观稼,你滚出去!”翁氏急的拼命推开他的怀抱,可他却卑劣的将受伤的胳膊靠近她,让他无所适从。

分不清是第几次让他濒死之后,那一晚,她痛苦的抱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痛哭流涕许久。

分不清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她只知道她苏醒之后,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让他死,这些年来,她也的确在不遗余力让他死。

她在他身上留下十九道足以致命的伤痕,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第二日,她一定能看到吕观稼站在房门前等她。

他这些年来既要承受她的报复,更要殚精竭虑斡旋宦海仕途,她岂会不知他过的有多艰难。

复仇之后,怨恨转而沦为彷徨和不安,她注定短折而死,何必再与他纠缠不清。

是以,这两个月她彻底放下了仇恨,并未对他下狠手,她不愿再互相折磨,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只是他今晚那番话却犹

如当头棒喝,翁氏彻底慌了神。

痛定思痛,她决绝含泪推开他。

“滚!”

“好,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吕观稼抱着被子,回到四方桌前乖乖趴着歇息。

翁氏背对着那人,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即便她不曾去看他,依旧若芒刺在背

吕云黛从未料到会在木兰围场见到小七。

此时他穿着一身小太监装束,正混迹在几名端着托盘的太监中。

吕云黛曾在准噶尔看过小七的真容,是以,他一眼就认出小七。

此时小七恰好抬眸,二人对视片刻,默契点头。

吕云黛拔步离开,来到胡杨林深处等候。

不消片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六子,我和小八找了你一整晚。”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待在准噶尔,此生都别再回来吗?”

“六子,事关生死,我不得不来。”暗七面色无比凝重。

“六子,佟家的蛊虫和解药都有问题,解药是慢性毒药。”

“那解药只是在安抚子蛊,待服满二十年解药,等待我们的并非自由,而是死亡。”

“雍亲王该很清楚,为何他不曾与你提及?”

“不可能!”吕云黛呼吸一窒。

不可能,事关她的性命,四爷若知晓这个秘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小七,凡事都讲究证据,你又从何得知解药有问题?”

暗七满脸绝望,颤声道:“六子,你给我的新解药,我没舍得服用,想着省几颗解药,熬到三十岁之后,若佟家不给我解药,我再用你给的解药苟延残喘几年。”

“可去岁我过完三十岁生辰之后,发现我的身体不对劲,诡异的呈现断崖式衰败。”

暗七语气哽咽,忽而一把掀开遮掩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褶痕的苍老脸庞。

“原以为服役满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一场注定不得善终的杀戮,我还心存侥幸,认为我殊死搏斗还能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在防着我们活下去。”

“小七”吕云黛大惊失色,小七今年才三十一,只比她大四岁而已,而此时他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

“小七,我给你的解药服了吗?你快些服用啊,那是紫禁城暗卫用的解药。”吕云黛焦急追问。

“服了,我意识到不对劲之后,立即服下你给的解药,可压根无法逆转衰败的状态,可能我服用的太迟。”

“六子,这些时日,我秘密查探过从前隐退的暗三和暗五,他们曾经留下隐居的住址,只不过都找不到人,暗五死在隐居的山谷竹舍多年,骨骸极为诡异。”

暗七语气顿了顿,不忍细说,此刻六子的神情已然濒临崩溃。

“六子,暗七说的是真的,正好紫禁城里有一位暗卫前些时日隐退,我与小七查过他隐退后的行踪,他死得很惨,我眼睁睁看他在我眼前从血肉之躯化为枯骨黄沙,尸骨不留。”

暗八闪身来到崩溃的六子面前:“你还记得死在凶宅内的暗一吗?当年她一瞬间化为红粉骷髅的惨状,到如今我还觉毛骨悚然。”

“可暗一那年才二十六岁,还不到濒死的时候,又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暗一?”

暗七眼见六子满目苍凉,犹豫片刻,忽而咬牙道:“当年除了你和小八之外,所有伺候四阿哥的暗卫都参与了对佟家和四阿哥的报复,若非六子阻拦,四阿哥早死了。”

“佟家敢将暗卫交给权贵使用,自然要给权贵控制暗卫叛变的致命杀器,以防止暗卫叛变伤害主人,连累佟家。”

“雍亲王定随身携带能随时让我们粉身碎骨的杀器,六子,你得想办法将那件东西找出来。否则当年的暗一就是我们的下场。”

吕云黛愕然想起当年暗一在凶宅内的死状,暗一艰难的步步朝她靠近,她眼睁睁看着暗一从活生生的人,渐渐化为一堆灰烬。

她绝望合眼,眼前浮现暗一猩红怨恨的眼神,她当时就在诧异,为何暗一对她的怨恨如此深重。

也许暗一压根不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之人。

当时她身后还有一人,是四爷。

他就在她的眼前,将暗一折磨致死。

“不会,不会的,他答应过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不会的,不会”吕云黛哑着嗓子喃喃道。

“六子,我们只是奴才,雍亲王凭什么要与你推心置腹?你若早知你必死的下场,还如何全力以赴为他卖命?”

“六子,我知道你很痛苦,可你该明白的,权贵子弟没一个好东西,我们只是他们手里的屠刀而已。”

“你会对掌中屠刀动情吗?雍亲王只是在利用你培植血滴子势力!”

暗七始终觉得雍亲王居心叵测,他对六子更多的是利用。

“六子,他喜欢你是真,可利用你也是真,想杀你也是真,当年若非出现一个与你一样的女子行刺于我,我也不会险些命丧黄泉。”

暗七犹豫片刻,沉痛道:“那女子为何会与你的言行举止一模一样?只能是雍亲王纵容着她在暗处窥视你。”

“其实你有无数种方法验证雍亲王对你的心意,只是你不敢。不是吗?”

“让我静一静,我需梳理清楚这件事。”吕云黛浑浑噩噩站起身来。

“让我静静,三日后给你们答复”她失魂落魄离开密林内。

待六子离开之后,暗八愤恨转身瞪向暗七。

“小七,你不该逼她的,何必将不堪的真相血淋淋撕给她看,我很担心她无法承受打击,会彻底一蹶不振。”

暗七愧疚不语,良久之后,忽而轻叹道:“可若有朝一日,她自己发现那些残酷的真相,会比现在更崩溃。”

“也许,雍亲王能欺骗她一辈子呢?如此也算善终。”暗八慨叹。

“不,你我都很了解雍亲王的性子有多暴戾恣睢冷酷无情,他可以杀了六子,再用一生缅怀她,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暗八面露沮丧,沉默不语。

“小八。”此时暗七忽而哽咽曲膝跪地。

“小七,你这是做甚?快些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小八,我能感觉到我大限将至,我们不能让六子被雍亲王继续利用,若有一人一定要死,只能是我。”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妻儿,他们在准噶尔王廷,我很担心孤儿寡母会备受欺凌。”

“小七,你要做甚?”暗八心下一惊。

“小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六子被雍亲王算计的一无所有,我必须让她快些清醒,我的妻儿,就拜托给你和六子了。”

“小七,你别冲动!”

暗八眼睁睁看着小七消失在凄迷夜色,急的目眦欲裂

吕云黛回到青帐内,四爷并未归来。

此时她游魂似的独自坐在书桌前,将随身携带的解药倒在桌案上,一颗颗清点。

这些年来,她从四爷那得到了二十一颗解药,可若分给小七和小八,每人只能延寿七年。

七年后,她面临的是一场必死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局。

即便她如今服用的是紫禁城内暗卫的解药,也无法逃脱必死的命运。

那人明明知道是死局,却眼睁睁看她像跳梁小丑似的,为活下去而拼尽全力。

好恨!

她竟愚蠢的沦陷在他温柔的致命陷阱中。

此时她含泪走到床榻边,指尖触及他的玉枕,竟觉切肤之痛,痛得她锥心刺骨,万劫不复。

她颤着指尖,取出血滴子名册,想要查看影六的信息,却发现影五之后,竟直接跳到了影七的信息。

关于影六那页信息,竟然被撕毁。

四爷到底在隐藏什么秘密?

他刻意隐藏影六的全部信息,只能是在防着她。

他到底怕她知道什么?

此时耳畔传来小七用密语召唤的动静,吕云黛将血滴子名录藏好,边擦泪边去寻小七。

暗七坐在一株茂密的红枫树上,见六子前来,目露苦楚。

“那人,我见过,当年我反杀影七,曾混入血滴子内部,担心影六对你不利,我曾经秘密调查过她,并窥见过她的真容。她的真容与你有七分相似。”

“小七,我知道她的存在,王爷曾与我说过。”

暗七无奈叹息道:“王爷是否还与你说过,此次木兰秋狝,影六随行?这些年来,影六就藏在雍亲王身边。”

“你说雍亲王为何要将影六藏在身边?为何你这些年竟愚蠢的不曾发现过影六的蛛丝马迹?”

“不可能!”吕云黛惊骇不已,在前院近身伺候四爷的奴才,吕云黛都了如指掌,若影六混迹在奴才中,她不可能全无察觉。

“她来了!”暗七忽而冷笑着看向朝红枫树靠近的黑影。

当看到熟悉的身影之时,吕云黛顿觉如遭雷击。

竟然是影一。

当年她将伤害小七的血滴子影一斩杀之后,四爷很快就补充了一位新的女子为血滴子影一。

影一极为出色,这些年来,吕云黛因担心佟家蛊虫影响四爷夺嫡进程,将血滴子统领实权交接给了影一。

而影一这个继任者,还是四爷亲口推荐给她的。

五年了,四爷将影六放在她眼皮底下五年,甚至如今她已然彻底取代她在血滴子中的地位。

她从不曾怀疑四爷说的话。

吕云黛绝望闭眼,他可以选择任何人取代她,为何独独羞辱的让影六取代她?

“六子,她的身手是不是你教的?招式里都有你的影子,我打不过她,你得帮帮我。”

暗七说罢,飞身冲向血滴子。

吕云黛顿觉如遭雷击,亏她还觉得影一是她亲自带出的最优秀弟子。

亏她觉得影一身上有她的影子。

吕云黛苦笑着拔步上前,即便她再像又如何?她吕云黛独一无二,决不允许任何人取代。

暗七正与那女暗卫纠缠,渐渐不敌,忽而六子将他挡在身后。

“血滴子影六!弃剑!”吕云黛怒喝道。

影六眸中慌乱一闪而逝,忽而轻笑道:“暗六,我与别的血滴子不同,我直接听命于雍亲王,你别忘了,我如今才是真正的血滴子统领,你只是名义上的暗卫统领而已。”

影六对暗六的招式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知道如何应对。

毕竟她一身的本领有一半都师承暗六,且愈发青出

于蓝。

她正得意之时,忽而暗六竟将佩剑换到左手。

诡异的是她换手执剑之后,竟仿若换一个人似的,使出的剑招凌厉至极,快的只看得见残影。

影六满眼惊恐:“你你本来就用左手剑,对不对!那你为何要用右手,你好阴险,竟在藏拙!你”

影六话音未落,心口处传来一阵灭顶剧痛。

清晰的疼痛愈演愈烈,她疼的屈膝跪在地上,却清醒的承受着剜心剧痛。

没想到这才是暗六吕云黛的真实境界,说不定连王爷都被蒙在鼓里。

此时那恶魔般的暗六,竟恶趣味的用剑刃在她心口摩挲旋转。

影六疼的头晕目眩。

“影六,脱光你的衣衫。”吕云黛横剑在影六的脖子上。

今晚她必须验证一件事,虽然很痛苦,但她必须验证。

影六捂着心口,缓缓褪去衣衫。

此刻吕云黛满是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影六的身体。

面具最先被脱下,露出一张与她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影六手腕上与她一模一样的青丝镯子上,最后定格在影六肚子上转淡的妊娠纹。

那些纹路几乎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呵呵呵呵”吕云黛万念俱灰,凄楚惨笑。

原来即便她觉得自己与他交心,即便她为他诞下孩子,四爷依旧没有放弃让影六取代她的念头。

“影六,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若据实以告,我可当今晚没见过你。如何?”

影六原以为今晚必死无疑,此时忽得生机,自是放手一搏:“好!但我在你面前暴露身份,你必须承诺在王爷面前不揭破此事。”

“嗯,从康熙三十年到如今,你总共刺杀我几回,是不是都奉王爷指令?”

“确切说,你最近一次刺杀我,是在何时?”

影六面露挣扎,但察觉到脖颈处一阵剧痛之后,她忍不住咬牙开口:“我总共刺杀过你九次。除了那一年你被策零所救是我擅自行动,其余都是王爷指令。”

“最近一次刺杀你,是在你诞育大阿哥三个月后,只是任务尚未进行,我就收到了撤回的指令,当时我都已潜藏在你私宅内伺机而动。”

吕云黛愈发胆寒,心如死灰,原来他在大阿哥降生之后,仍是对她心存杀心。

她彻底分不清那人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他最擅长伪装深情。

忽而想起手握的霜华长剑也是那人给的恩惠,她颤抖着手,松开了霜华剑。

“你走吧。”

影六穿戴整齐,转身离开之前,却折步回身:“暗六,自从那一次之后,王爷不曾再对你下达格杀令,甚至让血滴子将你当成唯一的女主人效忠,你该觉得荣幸。”

“哦。滚吧,我怕是快忍不住对你痛下杀手了,影六。”吕云黛轻蔑嗤笑。

“六子,就这么放她走了吗?她若死了,你才真正高枕无忧,再无人可取代你。”暗七焦急提醒。

吕云黛苦笑喃喃道:“随便吧,没有区别。”

“小七,别轻举妄动,我自会筹谋,在我们三人拿到足够解药之前,我们不能鲁莽。”

“六子,我可能大错特错,我不该让你背负这些阴谋算计,我只是担心你到最后被他算计的一无所有。”

“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暗七痛苦呜咽。

吕云黛用袖子替小七擦拭眼泪,哽咽道:“你的确错的离谱,当年你就该告诉我真相,何必一个人独自背负?”

“小七,复仇之事,我来主导,你立即回准噶尔王廷陪伴妻儿。”

暗七痛苦摇头:“回不去了,我这幅样子该如何回去,我顶多还有三两个月苟延残喘,我日日都不敢闭眼,我甚至能清晰感觉生命在日渐流逝,六子,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绝望吗?我甚至每日都能听到骨骼脆化糟朽的轻响。”

“我要杀了他!杀光佟家人,让他们为我陪葬!”暗七压抑着满腔怨恨嘶吼道。

“小七,我”吕云黛愧疚的不敢去看小七满是泪痕的脸。

“小七我不允许你杀他,至少在他登基之前,他绝不能死。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窒息的绝望无孔不入,吕云黛张大嘴巴绝望喘息。

暗七嘴角上扬,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毕竟雍亲王与你有孩子,你还需为小阿哥们考虑,我不怪你,但雍亲王必须死。”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他死。”暗七眸中满是癫狂,嘴角浮现雀跃而诡异的冷笑。

吕云黛看着小七嘴角诡异笑容,顿觉毛骨悚然,那笑容太过于熟悉,她在凶宅内,看到化为红粉骷髅的暗一也曾露出这般诡异笑容。

“小七,你到底要做甚?”吕云黛慌乱抓住小七的胳膊。

“六子,我不甘心,我只是想活着,我有错吗?”

吕云黛羞愧的无地自容,再没有脸面拦住小七:“小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不能杀死雍亲王!”

“六子,你拦不住我!”暗七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漆黑密林中。

“小七!”吕云黛将手掌缩入袖中,隔着衣袖忍着恶心,捡起霜华剑,将长剑入鞘之后,她甚至厌恶的不曾如从前那般,摩挲剑柄。

小七最为擅长追踪与轻功,她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处河滩前寻到小七。

她正要冲上前,却见小七忽而冲入前方红枫林内。

林中倏尔传来苏培盛的惊呼。

吕云黛恐惧的拔步冲入林中,赫然瞧见染血的剑锋从小七后心戳穿。

“小七!!”吕云黛悲痛欲绝,接住

小七瘫倒在地的身躯。

“六子你快。醒醒醒醒求你了”

“好,我醒,你别说话了。”吕云黛捂着小七涌血的心口,绝望啜泣。

她探到小七的绝脉,他活不成了。

此时胤禛握紧染血长剑,心内忐忑不安。

方才暗七刺杀他,二人才对弈两招,没成想那暗七竟莫名其妙主动往他剑锋撞来,主动寻死。

他接近的位置太过于刁钻,以至于奴才们的视线被遮挡着,没有人能证明暗七是自戕,除了他自己。

“小七!”吕云黛哀恸抱紧小七的尸首。

“哎呦,六子,方才暗七莫名其妙刺杀王爷,死有余辜。奴才们都看真真的,若王爷不还击,早就身首异处。”

苏培盛忙不迭替王爷解释道。

吕云黛泪流满面,将小七的尸首背在身后,迈着沉重脚步离开。

胤禛心内愈发惴惴不安,急步上前,伸手想将她身后的尸首接过,却被她闪身回避开。

“不是爷,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想用自戕挑拨离间,我们答应过彼此,永不欺瞒,爷决不食言。”

吕云黛刹住脚步,并未转身去看那人虚伪的面容。

“嗯,奴才知道,是小七太过于偏激,他觉得爷在针对他,故意让他留在苦寒外邦,他始终介怀当年血滴子刺杀他一事。”

“爷,我告假一年,送小七的尸首回准噶尔,并安顿他的妻儿。”

“不准,最多三个月,你必须归来。”

胤禛自知今日百口莫辩,可即便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她也不会放弃他,他笃定。

“半年可好?好歹让奴才为小七戴孝半年,他在我心中如兄如父,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王爷,求您,不要拒绝我。”吕云黛语气悲戚,为小七,也为自己悲哀。

“爷不是说我在你面前,从不为我自己求什么?今日,我就求这半年的丧假。”

“不要拒绝我。”吕云黛并未回头,而是拔步向前。

胤禛顿住脚步,他知道暗七和暗八对她极为重要,故而他即便杀光所有暗卫,唯独对暗七暗八手下留情。

如今夺嫡愈发凶险,汗阿玛这几日即将第二次废黜太子,他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大清。

虽舍不得她离开半年之久,但将他此生唯一的软肋和破绽送出大清,远离他的身边,却是最优解,胤禛不再拒绝,而是顺水推舟。

“好。早去早归。”

“嗯。”

胤禛依依不舍目送她离去,沿途他自会派人打点一切,绝不能让她受半点苦楚。

此时他负手静立,远眺早已消失的身影。

“影六,即日起,你顶替暗六出现在人前。”

这些年来,每当她不方便出现在人前之时,胤禛总会让影六替代她出现在人前,以免被潜藏在暗处的佟家发现,而如今,他更是担心她被瞬安颜发现端倪。

影六是他为暗六准备的护身铠甲之一。

身后的血滴子影六垂首:“是。”

吕云黛背着小七的尸首离开木兰围场。

走出二里之后,竟看见小八。

二人将小七带到一处浅滩边,为他擦洗身子,换上崭新的寿衣。

“六子,我无法离开万岁爷身边太久,我。对不起小七,我不能与你一道送他与家人团聚。”暗八啜泣道。

“无妨,小八,我们将小七的遗骸烧掉吧,我相信他也不希望让他的娘子看到他这幅丑陋的模样。”

吕云黛低头忍泪:“小八,今后也把我的尸首烧掉,一定要把我骨灰扬了。”

“六子,你胡说什么!”暗八面色煞白。

“反正你记住就成。”吕云黛将随身携带的解药取出。

“小八,这有二十一颗解药,我先给你十四颗,你藏好了。”

“六子,这些解药是你辛苦得来的,我不能要。”暗八将解药重新塞回六子掌心。

“小八,你拿着,我有的是办法求着雍亲王拿解药,可你不一样,小七已经死了,你不能再出事了,求你了,小八。”

吕云黛抱着小八的肩膀,泣不成声。

有些仇,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六子”暗八含泪攥紧解药。

吕云黛强忍悲痛,将小七的尸首焚烧,背着小七的骨灰坛连夜赶往准噶尔。

她几乎星夜兼程,迫切想要让小七早些见到妻儿,能赶在新春之前,与家人一道守岁

年关将至,准噶尔汗国正逢百年一遇的寒潮,无数牛羊被冻死,饿殍遍地,更是瘟疫横行。

阿丽娜已然心力交瘁,夫君说要回中原一趟,他说若过了中原人的除夕夜,他还未归来,让她别再等他了。

距离大年初一还有两个时辰,阿丽娜魂不守舍坐在帐内。

家里的牛羊全被冻死了,奴仆更是因瘟疫而死伤殆尽,如今只剩下两个壮实的奴隶和两个小女奴伺候。

可阿丽娜却愈发不敢松开匕首,目光时不时落在一双正在熟睡的儿女脸上。

那两个奴隶不老实,女儿说他们会趁她忙碌之时,偷家里的粮食,那叫阿布的壮实奴隶甚至还偷摸她五岁女儿的屁股。

此时帐外传来脚步声,阿丽娜激动站起身来,却再次警惕握紧匕首。

帐门被一把掀开,露出一张被冻得通红的脸颊。

“你,是暗六?”阿丽娜雀跃的往暗六身后的呼啸风雪张望。

“嗯,你的两个奴隶不老实,方才在商量着今晚如何用你的一双儿女诱。奸。你。我已将他们斩杀。”

“阿丽娜”吕云黛语气悲戚。

“我对不起你,他在这。”吕云黛曲膝跪在孤儿寡母面前,将小七的骨灰坛子捧到遗孀面前。

“对不起”她愧疚的匍匐在地。

耳畔是阿丽娜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两个孩子也被惊醒,凄风冷夜,大人和孩子哭作一团。

吕云黛跪坐在火堆旁,沉默的添炭,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她孤独而绝望的迎来康熙四十五年。

第二日,阿丽娜忧伤过度,一病不起。

吕云黛坐在她的床前,握紧她发颤的手掌。

“阿丽娜,与我回中原可好?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照顾你和孩子们”吕云黛顿了顿,到嘴边的一辈子,苦涩的咽回去。

很遗憾,她也许并不比小七多活几年,她已没几年余生了。

“不,我哪儿都不去,他交代过,让我在家等他回来,我哪儿都不去。我等他一辈子。”阿丽娜抱紧骨灰坛。

“我猜到你的决定了,如果留下,你必须收下我的礼物。”

阿丽娜虚弱点头:“谢谢。”

吕云黛将千里迢迢带来的一箱箱金砖抬进帐篷内,这是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都换成了黄金,连那座私宅都被她卖了。

“太贵重了,我几辈子都花不完,一箱足矣。”阿丽娜没料到对方的礼物竟是富可敌国的金山,登时惊的艰难爬起身来。

“我留着无用,你们受之无愧。”

此时帐外传来数道脚步声,吕云黛警惕拔剑,她如今随身携带的是小七的剑,不想再用那把脏剑。

“芸儿。”

策零的声音传来,吕云黛心下一沉,他还真是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是谁?”阿丽娜忐忑不安。

“是你们准噶尔的大汗,你们的王上。”吕云黛直言不讳,掀开帐门。

“大汗!阿丽娜恭迎大汗!”

策零在仆从的提醒下,得知那女子是拥戴噶尔丹的叛臣之女。

他并不关心这些,此刻目光始终落在芸儿身上。

“阿丽娜,你阿布的罪行今日起一笔勾消,本汗钦定你的儿子承袭你父亲的官职,并世袭罔替。即日起,我将你罚没的祖产赐给你儿子。”

“阿丽娜多谢大汗。”阿丽娜匍匐在地,悄悄向那位姑娘投去感激的目光。

阿丽娜知道,定是这位姑娘为她求来的恩典,大汗怨恨她的家族,她全家都被斩杀,只有她被夫君冒险救下,苟活至今。

虽然生不如死,可她还没资格死,她还需为夫君守护好孩子们

吕云黛在小七的坟茔边,搭了座纯白的帐篷。

她一身缟素,日日都陪着小七说话,从三人在哀牢山相依为命说起,一直说到她护送小七的骨灰回来,沿途见过何种风光。

在她身后不远处,策零依旧每日形影不离,他下朝之后,一定会立即赶来此地,为她做饭。

第80章 第80章储君与她

料峭寒春,乍暖还寒,浅草方没马蹄。

这几日,吕云黛日日都会收到自南而来的家书。

陌上花开,那人开始不断的来信催她归家。

她不为所动,说好守丧半年就必须是半年,甚至不能算来途与归期,掐头去尾之后,最早六月,她才能离开。

这日,小七的儿子送来阿丽娜亲手酿的马奶酒。

吕云黛坐在小七坟茔前,一杯接一杯马奶酒灌入喉中,她踉踉跄跄起身为小七舞剑。

舞剑之后,她肆意率性躺倒在草甸上。

策零下朝纵马疾驰而来,见芸儿躺在草地上,他顿时心急如焚冲到她面前。

“芸儿”

倏地,芸儿醉眼迷离搂紧他的脖子,策零舍不得反抗,径直跌入她怀中。

鼻息间都是让他魂牵梦绕的久违气息。

吕云黛并未醉,她只是愈发厌倦那些成群结队盘旋在附近窥视她的乌鸦。

那人既想窥视,就让他窥视好了。

她唇角勾起玩味笑容,主动吻向策零。

此刻策零激动的浑身轻颤,呼吸逐渐凌乱无序。

苍茫碧草间,二人幕天席地失控拥吻着。

王廷禁卫军围起朱红步障,将无边旖旎春色隔绝在步障内。

“零哥哥,我若为你诞下小王子,能让他当太子吗?”

吕云黛淡笑着主动扯开策零的宽袍。

“不,你若愿为我诞下我们的孩子,我即刻让他当上准噶尔汗国最为尊贵的汗王。”

策零轻喘着将唇瓣贴在心爱女子的耳畔。

“只是,你不愿。”

“芸儿,我心如故,只要你回心转意,我永远都会在你身后等你。”策零抓住她肆意游走在他胸膛的手,眸中欲色浓炽。

吕云黛玩味扬唇,目光游移在渐渐南归的鸦群,并不回应。

此时策零轻叹着伸

手,小心翼翼将她揉皱的衣襟抚平。

“芸儿,我并非圣贤,我也是困于七情六欲恨海情天的寻常男子,若还有下一次,我定不会如克己复礼,我愿意沦为你裙下之臣,当你手中屠刀。”

吕云黛合眼,不知该如何回应凌哥哥。

若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她与凌哥哥早已拜堂成亲,举案齐眉。

只可惜二人终是有缘无份。

寒鸦南渡,落在雍亲王府那两棵交颈缠绕的春光树梢。

苏培盛听着乌鸦嘶鸣着汇报六子的情况,险些将手中推盘摔落在地。

六子当真越来越大胆僭越了,竟与策零在准噶尔旧情复燃还忘情拥吻。

她明知道乌鸦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却仍是如此狂悖,显然在用轻浮行径激怒四爷。

此时他惴惴不安,将目光偷眼看向书房内的王爷。

王爷依旧云淡风轻与幕僚商议政务,只不过愈发沉默寡言,渐渐议政变成幕僚们单方面谈论,王爷只沉默的端坐在桌前,面无表情。

“王爷,如今废太子被圈禁于咸安宫,直郡王也已被削爵圈禁,再无起势野望。只八爷一党仍是蠢蠢欲动。为今之计,我们需利用江南仕林科举舞弊一案,将八爷一党连根拔起”

雍王府首席幕僚戴铎噤声,此时王爷不知在沉思什么,垂眸一言不发。

“王爷,请您示下。”戴铎拔高声线。

这才见王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可听清楚王爷说的是何南辕北辙之事,戴铎无奈的端起了茶盏。

“苏培盛,前往盛京祭祖一事,抓紧准备,爷需立即动身离京。”

戴铎大惊失色:“王爷,眼下正是夺嫡关键时刻,您岂能在此时离京?康熙爷安排您前往盛京祭祖差事,不是已然商议好推脱给三爷吗?”

胤禛攥紧手中茶盏,语气不容置否:“本王有必须去的理由,此事不必再议。”

苏培盛虾着腰施施然来到王爷跟前。

“爷,这这这从康熙爷准允到您奉旨动身离京,少说得一个月的时间,再快不得”

苏培盛愁眉苦脸,他岂会不知为何爷如此不顾大局,一意孤行。

在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离开京城。

爷定是被暗六处心积虑的激怒,要去接六子回来,别无他想。

胤禛疲惫揉着眉心,仰头靠在圈椅背上:“尽快。”

梅子黄时,吕云黛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给小七的孩子们。

即便再不愿,她也必须动身回到那无尽炼狱中。

她特意选择策零上朝之时,悄然离开。

与阿丽娜母子三人挥别,她的目光落在渐渐压近的金红王旗。

似乎策零永远不会缺席与她话别。

“珍重。”吕云黛朝着纵马疾驰而来的凌哥哥挥袖道别。

若无意外,她余生不会再有机会来看凌哥哥了。

不待凌哥哥靠近,她一夹马腹,向南疾驰。

她一路马不停蹄,第二日晌午入了凉州城门。

此时她牵着马跨入城内,恰好与正疾驰出城的马车撞了照面。

吕云黛一眼就瞧见坐在马车前头赶车的苏培盛,他伪装的极好,乍一眼险些没认错他来。

苏培盛也瞧见了六子,赶忙勒紧缰绳。

“六子,这,这呢!爷来接你归家了。”苏培盛雀跃的朝着六子招手。

天菩萨啊,就差几步路,王爷就要再次冒着叛国罪,再度离开大清国境之内。

天可怜见,今日幸亏在城门处遇见了六子。

吕云黛含笑将马鞭和缰绳丢给迎上前来的小太监,飒沓流星,矮身入了马车内。

许久未见,男人依旧埋头在一堆奏疏中忙碌。

吕云黛跪坐在男人身侧,只笑而不语。

马车内一时间只剩下男人翻阅奏疏的沙沙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正在走神之际,男人忽而毫无征兆的抬手将她拽入怀中。

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似乎染着怒火,发狠的揉着她的脸颊和唇瓣。

吕云黛岂会不知,他醋了,他嫌弃策零吻过她的脸,他向将策零留下的痕迹抹去。

“王爷,这是何意?”吕云黛含笑抓住他的手掌,仰头主动吻他。

他绷着脸侧首,她玩味追逐他的脸颊,刻意吻了他满脸濡湿的口水。

他越是嫌弃,她就越开心。

此时胤禛压下狂怒心境,脑海里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乌鸦汇报她与策零幕天席地拥吻,险些欲罢不能。

他咬牙切齿:“你此生再不准踏足准噶尔,不准离开爷身边。”

她眸中不达眼底的淡漠疏离笑意,让他惴惴不安。

“好。”吕云黛捧起他的脸,吻住他微凉的薄唇。

“哼!”

胤禛轻哼着将她压入软榻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已然一百七十三日不曾见她。

他几乎知道她每一日的动向,知道她在暗七灵前舞剑、喝酒、与旁的男子拥吻、教导暗七的孩子武功。

他知道她上个月初感染风寒,病了七八日,这几日仍是有些轻微咳嗽。

他知道他送去的药,她赌气的不肯吃,他知道她不曾坚定的信任他。

“我没有杀他。”胤禛无力的解释,不厌其烦。

他最恨旁人猜忌冤枉他,若是旁人,他不屑解释,唯独她,他已忍着屈辱解释了无数次。

“我知道不是爷。”吕云黛并未扯谎,她其实知道小七之死,与四爷并无太大关系。

小七只是想用死亡来唤醒她,让她别再沉浸于虚幻的迷梦中。

二人裸裎相见,吕云黛将脸颊贴在他狂乱的心口,也让他瞧不真切她的神情。

他既然刻意伪装深情,她自然也可以游刃有余的玩弄他。

胤禛愕然发现,她在床笫之欢上,竟变得前所未有的乖顺温婉。

从前她甚至狂悖的要骑在他的脸上,让他吻那取悦她。

她乖顺的让他不安,却愈发为她沉沦。

她渐渐开始迎合他对女人的喜好,就像拔掉抓牙的老虎,自断翅膀的飞鸟般,彻底蜕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可为何他却愈发不安了?他竟开始疯狂怀念她张扬明媚肆意洒脱的嘴脸。

似乎哪里不对劲他却不敢细想

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初,吕云黛跟随四爷从盛京回到雍亲王府。

四爷一回到王府,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处理积压许久的政务,算计他的政敌们。

他用一招毙鹰之计,就将苟延残喘的八爷彻底逐出夺嫡之列。

历史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永远由胜利者浓墨重彩书写。

曾经在朝堂上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八爷,如今成了辛者库贱妇所出。

八爷一党知道夺嫡无望,于是将算盘打到了十四爷身上。

八爷一党彻底依附十四爷,显然想要让四爷和亲兄弟十四阿哥争夺皇位。

十四爷是四爷的亲兄弟,即便四爷与十四爷骨肉相残,击败十四爷,也只能是惨胜。

趁着四爷在书房内忙碌,吕云黛去往吕观稼的府邸。

吕观稼平步青云,如今俨然是大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

以吕观稼的升迁速度,成为内阁大臣指日可待。

吕观稼的私宅比她的私宅阔绰多了,吕观稼说这座宅子在她的名下。

吕云黛才懒得稀罕,转头就把地契改成了娘的名字。

“主人。”柿子愈发稳重,此时在小厮的簇拥下,前来迎接她归家。

柿子夫妇如今是大理寺卿府邸上的内外管事。

夫妇二人恩爱缱绻,膝下长子青崖更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内为庶吉士历练。

再过个几年,待青崖外放为一方主官,定能青云直上。

吕云黛一踏入后宅,就瞧见吕观稼没出息的盘腿坐在她娘房门前看手札。

老头坐在小竹凳上,乖巧的就像老鹌鹑。

她忍不住嘲讽出声:“老头,你就是废物,这么些年还只能睡门口。”

凭心而论,吕观稼今年才四十一岁,压根与老头沾不上边。

吕观稼并未恼怒,而是欢喜的敲门:“四娘来了,樱娘,你快开门可好?”

翁氏一听是女儿来了,忙不迭打开房门。

却听脚下惊呼一声,吕观稼没脸没皮的抱住了她的腰。

“多谢樱娘,方才我险些跌倒。”

吕云黛莞尔,不拆穿老头卖惨的真面目。

她今日前来,并非是来继续找茬的,而是向提前将身后事都安排妥当。

“娘,老头子也怪可怜的,反正他欠我的债已一笔勾销。”

吕云黛俯身笑眼盈盈,朝着眸中含泪的老头伸出手掌:“爹,我扶你起来。”

吕观稼老泪纵横,嗫喏诶一声,颤抖着手抓紧女儿的手掌。

“娘,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回,可好?”

吕云黛牵起娘的手,将爹娘的手交握在一起。

翁氏低头忍泪,想要将手掌从那人发颤的掌心逃离,却被他攥紧。

她挣扎几许,索性不再挣扎,七年了,剩下的十一年余生中,她想好好握紧他的手,再不松开了。

这般温情时刻,老头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堂堂正三品大员,竟抱紧妻女,哭的涕泗横流。

吕云黛与爹娘一道用过晚膳之后,与爹爹吕观稼来到内书房。

关好门窗,父女二人开始促膝长谈。

“爹,吕家是不是开始抉择了?”吕云黛单刀直入。

吕观稼面色凝重,点头道:“是,康熙爷这些年龙体并不康健,雍亲王为嗣皇帝,只是时间问题。”

“吕家需未雨绸缪,在雍亲王膝下的小阿哥中,选出一位明主。”

吕观稼的语气顿了顿,怅然道:“四娘,今后雍亲王的子嗣若开始夺嫡,定比如今更为惨烈,毕竟雍亲王的子嗣全都是一母同胞,是名副其实的骨肉相残。”

“吕家斟酌之后,决定依附四阿哥弘历。”

“四阿哥弘历天资不错。”

吕云黛心内百感交集,连她至亲的娘家人都开始战队,无法想象今后五子夺嫡,又该如何惨烈空前。

“爹爹,吕家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吗?他们都是您的亲外孙。”

“为何要在亲情中加载利欲熏心?”

“不能。作为外祖父,我对小阿哥们一视同仁,但作为朝臣和吕家的掌舵人,我必须做出抉择。”

“四娘,你别怪爹爹,天家无情,爹爹若一招不慎,吕家定会万劫不复。”

“你所出的五个小阿哥里,除去年幼的五阿哥,大阿哥与二阿哥谦恭温良,更适合为肱骨之臣。”

“大阿哥与三阿哥交好,二阿哥与四阿哥弘历交好。”

“三阿哥与四阿哥势均力敌,三阿哥身后有佟家,瓜尔佳一族、董鄂一族,赫舍里一族、四阿哥身后是富察一族、钮祜禄一族、江宁吕家和桐城张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女儿,你可知雍亲王到底最看重哪位小阿哥?”吕观稼直截了当询问女儿的意思。

吕云黛默然,四爷最为器重三阿哥弘时,只不过弘时与佟家走的越来越近。

她如今压根就猜不透四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被四爷玩弄于股掌间十几载。

“爹,我不知道。”吕云黛叹气。

“怎么了?你有心事?”吕观稼见女儿愁眉不展,顿时忧心忡忡。

“爹爹,您说的对,皇族子弟都是刻薄寡恩之人,雍亲王待我也不如从前那般宠爱。”

“女儿,你需将眼光放长远,待”吕观稼压低嗓音:“待他登基之后,若有个闪失,只能在你的儿子里选择新帝,到时候你想与横臣再续前缘,并非难事。”

吕云黛满眼震惊,没想到爹爹都开始筹谋她守寡后的姻缘了,显然依旧没有认可四爷当女婿。

听爹爹的语气,说不定若四爷不早些驾崩,爹爹还想人为的送他一程。

“爹,您别伤害他。”吕云黛话只说一半,后半句是:让我来。

吕观稼无奈叹息:“女儿,雍亲王实非良人,你不能对他用情太深,否则今后你定会伤心欲绝。”

“我与你娘都不看好这段姻缘。”

吕观稼如今是天子近臣,无限接近核心朝政,越是了解皇族子弟,他就越是触目惊心,为女儿担忧。

雍亲王比康熙爷更为冷酷无情,这样的人,不可能感情用事。

他的女儿,注定会沦为雍亲王夺嫡的踏脚石。

吕观稼此刻听到女儿还在维护雍亲王,愈发寝食难安。

“女儿,无论今后发生何事,你都需告诉爹爹,爹爹哪怕还有一口气苟延残喘,也会护你周全。”

“爹爹,你需照顾好我娘,也照顾你好自己。”吕云黛垂首敛去悲戚。

“女儿,到底出何事了?你今日的情绪不对。”

从女儿出现在他面前,吕观稼就敏锐察觉到四娘的情绪不对劲。

“没,只是觉得对不起爹娘,这些年来只顾忙着琐事,都不曾多为二老敬孝。女儿不孝。”

“爹爹,女儿不孝。”

吕云黛哽咽的抓住爹爹的手,含泪将爹爹的手背贴在额间,泣不成声。

“爹,我很困,让我歇歇可好。”吕云黛疲惫的揉着眉心,就像小时候那般,趴在爹爹肩头沉睡。

“好,睡吧,小珍珠。”吕观稼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口中喃喃着哄睡孩子的民谣。

他走出书房,在庭院廊下缓缓前行,让孩子趴在他后背歇息。

四娘小时候每逢生病哭闹不休,最喜欢趴在他后背上,让他背着她,在庭院里遛弯,一背就是一整晚。

而樱娘则会跟在父女二人身侧,为他们摇扇纳凉,或取暖炉取暖。

可今日才勉强走出百步,忽而身后一轻,吕观稼愕然转身,竟看见女儿被雍亲王背在了身后。

吕观稼沉默

片刻,接过苏太监手里的暖炉,紧紧跟在女儿身侧。

此时他忍不住伸手点了四娘的睡穴,准备将裹身的氅衣披在四娘身上。

却发现女儿身上早就披着一件墨狐斗篷。

他满意的点头,收回自己的氅衣。

“王爷,您和四娘是不是吵架了?”

“四娘脾气率直,请王爷多担待,若实在容不下她,求您将她还给微臣,微臣父女二人定不会再妄图攀附雍王府,求您善待她,您让微臣做什么都成。”

吕观稼深知雍亲王并非如面上这般良善可亲,否则也轮不到他当储君。

“岳丈,我此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只是,她因旁人对我生出嫌弃,且愈演愈烈。”

“我已无计可施。”胤禛失落至极。

这几个月,他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却依旧无法让她恢复热恋之时的情愫。

吕观稼刹住脚步:“四娘的脾气与她母亲一样执拗,很难被打动,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既不舍得放弃她,就需想尽办法抓紧她的手。”

胤禛心中苦涩溢于言表,那暗七用死挑拨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他已百口莫辩。

此时胤禛失落至极,从未料到,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仍是微不足道,岌岌可危,无关紧要到随时都会被她毫不犹豫的抛弃。

眼看雍亲王背着女儿往门外走去,吕观稼眼疾手快将女儿夺回来。

“王爷,四娘看上去身心俱疲,您就让她在娘家歇息吧。反正微臣府邸内外都是您的势力,您还怕四娘失踪不成?”

吕观稼忍不住挑破雍亲王的心思,这些年来,雍亲王的势力早就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吕家,渗透到他身边。

他身边多得是雍亲王的暗探。

若非吕家依附雍亲王,他吕观稼的女儿更是与雍亲王纠缠不清,他早就将那些讨厌的势力逐出吕家。

“岳丈。”胤禛沉吟不语,忽而沉声道:“瞬安颜没死。”

吕观稼顿时满眼惊恐。

他冷汗涔涔祈求道:“王爷,微臣觉得您的势力还不够多,可多在我府邸安插些人手。”

“方才岳丈大人还豪言壮语,嫌弃本王安插人手。”胤禛委屈的阴阳怪气。

“哎,其实微臣还想到好几个能打动四娘的巧思。”

“岳丈,请您不吝赐教。”

“哎呀,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老泰山,求您了”

“好女怕缠郎,你缠着她就对了。”

说话间,吕观稼猛然发现不对劲,他竟被狡猾的雍亲王带到了后门马车边。

“岳丈,告辞。”

“哼。”吕观稼眼睁睁看着雍亲王将女儿抱走。

吕云黛苏醒之时,发现自己竟躺在熟悉的温暖怀抱。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闭着眼睛吻他的脸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男人已然亲昵的缠上身。

“爷。”吕云黛闭着眼睛,缓缓开口。

“你可曾对我有致命的欺瞒?”

“你想问什么?”胤禛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失落。

“关于血滴子。”吕云黛始终闭着眼,就怕被他读懂她的眼神。

他最会算计揣测人心,她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呵,血滴子是你亲手淬炼的势力,你倒是来问爷?”胤禛不知为何她会问血滴子,毕竟血滴子早就替换掉一批。

如今在他身边伺候的血滴子,都是她精心栽培的精锐,他不曾疑她半分。

“爷再解释一次,这是爷最后一次解释,暗七之死,与爷无关!”

胤禛气窒,她为了暗七,竟与他闹别扭长达一年之久。

“好,这是奴才最后一次开口向爷求证,也是爷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

吕云黛睁开眼睛,满眼笑意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康熙四十五年除夕。

因着要去紫禁城赴除夕宫宴,王府的年夜饭被提前安排在午时。

此时吕云黛顶着钮祜禄侧福晋的身份,与王府里一众妻妾齐聚一堂。

偌大的前厅内,王府姬妾们坐满六张膳桌。

吕云黛和李侧福晋坐在四爷右手边,而四福晋佟佳氏并未前来,这几日四福晋染了风寒,身子骨不大爽利。

尚未开席,李侧福晋就以身子骨不适,提前离开,显然是得到四爷的授意,不准她呆着碍眼。

此时主桌上,只剩下吕云黛一个后宅姬妾。

她与五个小阿哥围坐在一起,规规矩矩的用膳。

只年纪小的五阿哥弘昼时不时偷瞄她。可怜兮兮的想求抱抱。

吕云黛被小家伙可怜兮兮的眼神融化了,忍不住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前厅内的年夜饭只是过场,待散席之后,那人挽住她的手,一家七口人回到前院花厅内。

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早就准备好。

兄弟几人说笑着一道用膳,年长的阿哥们甚至壮着胆子要与四爷行酒令。

吕云黛抱着五阿哥玩九连环,每每抬眸,都能与那人灼灼缱绻目光对视。

如从前那般,她悄悄伸手,握紧他放在桌下的手。

一家子热热闹闹提前吃过年夜饭之后,四爷和孩子们入宫赴宴。

吕云黛则留在王府里,她不喜欢紫禁城,是以,四爷从不会逼着她入紫禁城内觥筹交错虚与委蛇

紫禁城皇极殿,胤禛本打算提前离席,回王府陪伴她守岁。

此时苏培盛施施然来到王爷身侧。

“爷,万岁爷令您立即去养心殿一趟。”

“嗯,可知何事?”

汗阿玛今日数次将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总觉惴惴不安。

苏培盛摇头:“不知。”

他说的不知,是连康熙爷身边的血滴子都不知。

胤禛面色凝重:“嗯。”

养心殿内,汗阿玛正端坐在龙椅前奋笔疾书。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禛话音已落,却罕见的不曾听到汗阿玛唤他平身。

他匍匐在地,愈发心绪不宁。

“老四,过来。”康熙帝并未停笔,只淡然说道。

“儿臣遵旨。”胤禛起身,毕恭毕敬走到汗阿玛身侧。

当看清楚明黄布帛上传位诏书四字,他忍不住屏息凝神。

浑身的血液都在雀跃沸腾,他在传位诏书上,看到了他的名字,皇四子胤禛。

“朕已决定传位于你。你需谨记善待佟家。”

“更需谨记防范佟家,佟家血脉不准再出新君。”

“汗阿玛,儿臣谨记在心,儿臣并不看好弘时,您请放心。”

“你的子嗣太少,还需花些心思在子嗣上,否则今后皇子们良莠不齐歪瓜裂枣,你又如何能选出明君圣主?”

“胤禛!别以为阿玛不知,你被那佟家的女暗卫迷的神魂颠倒,不思进取。”

“你告诉朕!弘时到底是谁所出!”

康熙帝怒不可遏呵斥道。

胤禛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汗阿玛定是拿捏到一锤定音的铁证,才会开口质问。

他心惊胆战匍匐在地。

犹豫片刻,徐徐开口陈述:“汗阿玛,弘时生母,是佟家暗卫吕云黛,大阿哥生母亦是。”

“蠢材!你被那女暗卫算计生下庶长子也就罢了,竟还犯下欺君大罪,混淆皇族血统。逆子!”

胤禛不卑不亢,仰头看向汗阿玛愤怒的龙颜:“汗阿玛,儿臣不愿被佟家制肘,当年与表妹的婚事,也并非儿臣所愿,子嗣罢了,只要不是佟氏女子所出,对儿臣来说,孩子的额娘是谁,不重要。”

此时汗阿玛盛怒的神情竟露出一丝浅笑。

“罢了。”康熙帝心知肚明,为何四子宁愿与佟家暗卫诞育子嗣,也不愿与嫡福晋生孩子。

隆科多教女无方,胤禛能忍到如今,俨然是看在佟家是天子母族的份上。

“胤禛,莫要再与她纠缠不清,你若舍不得割舍,阿玛今日替你清理门户。”

“汗阿玛息怒。”胤禛意识到汗阿玛口中的清理门户,就是杀死他此生挚爱。

“汗阿玛,她已有孕在身,可否宽恕她?”

“哦,李德全,你带着太医亲自将人带来,若她当真有孕,待产子后再处死。”

“汗阿玛!儿臣求您饶恕她可好?她只是佟家的棋子而已,儿臣还需利用她制衡佟家。”

康熙帝忽而轻蔑嗤笑:“胤禛,佟家已是强弩之末,无需你费心制衡。”

印象中,这是四子为那女暗卫第二次忤逆他的圣意。

他不能让最优秀的儿子折在佟家的阴谋诡计中。

“那女暗卫今日必须死。”

吕云黛被李德全领入养心殿,竟看见四爷正匍匐在康熙爷脚下。

“胤禛,去吧,杀了她,用她的血,来给传位诏书染红绶玺。”

康熙帝轻抬手间,梁九功将一条白绫捧到雍亲王面前。

“儿臣遵旨。”

胤禛深知今日再无任何转圜余地,汗阿玛方才那句话,就是让他用挚爱的命,换太子之位。

吕云黛从未料到死亡来的如此突然。

此时她缓缓曲膝跪在地上,闭上眼,仰头等待那根白绫扼住她的脖子。

早知道今日会横死紫禁城,她就该好好与亲朋好友道别。

冰冷的白绫缠绕在她脖颈之上,她嘴角浮出解脱的微笑,闭着眼始终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白绫渐渐收紧,她甚至不曾挣扎半分,只坦

然拥抱死亡。

她已然习惯被放弃,今日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被人放弃。

倏地,耳畔传来男人染着哭腔的祈求:“汗阿玛,若太子之位需用她的血绶玺,儿臣儿臣愿放弃。”

“儿臣不愿当储君!儿臣不愿!”

咚地一声闷响,吕云黛惊愕不已睁开眼,竟瞧见那人跪在她面前,将她紧紧的护在身后。

“汗阿玛,她毕竟是弘晖和弘时的亲额娘,儿臣虽很想要皇位,但更不能让孩子失去额娘。”

“汗阿玛,儿臣不孝,今后定为新帝马首是瞻,殚精竭虑为肱骨辅臣,求汗阿玛成全。”

此时那人磕头如捣蒜,他那般高傲之人,竟如丧家犬般卑微的磕头,他磕的很用力,甚至额头都磕出血来。

吕云黛愣怔许久,才意识到四爷选择了她。

爱恨交织往复,仿佛在凌迟她,她还不习惯被人坚定选择之后,弥漫周身的狂喜与震颤,甚至惶恐不安的屏住呼吸。

她回到他身边,是在算计着杀他的,可他偏偏让她爱上他。

原来他是爱她的。

吕云黛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为何不选皇位,他该选皇位的,他那般嗜权如命之人,若失去权势,定生不如死。

他怎么能死!他不能死,他的余生必须孤独且万岁的独活着。

吕云黛咬牙抓住脖颈儿上松开的白绫,使劲绞紧。

“王爷,奴才愿意赴死,别跪了,别求了”

力道迅速收紧,她痛苦张大嘴巴,待看到他满头的血迹之后,她不再本能的挣扎,而是选择死死咬住牙关,更快濒死。

眼前渐渐因为极端的窒息而变得模糊不清,合眼那一瞬,她看到那人满眼惊恐悲痛的拥紧她。

狂乱的心跳声不绝于耳,仿佛已然跃出他温暖的胸膛

吕云黛苏醒之时,发现自己竟身处陌生之地。

“哎呀,六子,你可算醒了,还觉得哪儿不舒服吗?”苏培盛捧来一盏温茶。

“王爷”吕云黛被自己异常沙哑的声音吓着了。

“苏哥哥,王爷现在在何处?这是哪里?”

脖子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她轻抚脖子,不用看就知道脖子上有勒痕。

她心存死志,对自己毫不留情,若非四爷及时制止,她早就用白绫勒断脖子。

“王爷在书房内面壁思过,需满三个时辰才能离开,这是狮子园。”

“康熙爷令王爷在狮子园内静思己过。”苏培盛欲言又止。

他挣扎许久,并未将康熙爷下旨让四爷想清楚错在哪之后,方能离开狮子园一事,告诉暗六。

四爷素来谨慎,从不行差踏错半步,唯一的错漏,只有暗六。

她是四爷此生唯一的罪与罚,四爷若杀了暗六,就能以皇太子的身份走出狮子园。

真真是造化弄人,暗六竟然成为四爷夺嫡之路最后一块致命的绊脚石。

苏培盛欲言又止看向六子,六子那般聪颖,岂会不知他话里有话。

吕云黛听懂了苏培盛的言外之意,四爷唯一的错误,就是她。

脑海里回荡用她的血绶玺。

原来四爷离开狮子园的唯一绊脚石,是她。

她踉踉跄跄起身,哑着嗓子追问:“苏哥哥,我想见见王爷。”

“王爷还在书房内面壁思过,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出来。”苏培盛揣手回应。

“好,替奴才向王爷道声对不起。”吕云黛哽咽一瞬,忽而决绝拔下发簪,闭眼狠狠戳入脖颈。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侵袭而来,她听到苏培盛恐惧的惊呼。

“王爷!快传太医!王爷受伤了!”

吕云黛心急如焚睁开眼,赫然发现四爷掌心被发簪戳穿,正在潺潺淌血。

“吕芸黛!你的命是我的,你无权决定生死,你是我的!!”胤禛面色惨白,后怕的浑身发抖。

“好好好,我的命是你的,别恼了”吕云黛抓住他的手腕,泣不成声的扑进他怀里。

四爷左手掌心被发簪捅穿无法自理,她心疼的守在他身边伺候他。

是夜,她为四爷换药之后,伺候他更衣就寝。

此时她小心翼翼躺在床榻外侧,却被他伸手拍了拍屁股:“谁准你睡在外侧?”

“乖乖睡在里侧。”

“”吕云黛哭笑不得,睡在床榻外侧需担负起照顾起夜。

按照规矩,主子才能睡在床榻里侧。

从前她恃宠而骄,总是睡在床榻里侧。

“爷”她话音未落,又被他拍了拍屁股。

吕云黛红着脸,爬到拔步床里侧,侧躺在他身侧。

倏地,男人将她拽入怀中,轻而易举扯开她的寝衣。

此时他更是熟练的单手扯开她的肚兜细带。

吕云黛来不及劝阻,他已然欺身而来。

“哼,谋杀亲夫的毒妇,爷都受伤了,合该轮到你伺候爷。今晚爷不伺候你了!”

“好,我伺候爷。”吕云黛翻身,忍着羞意坐在四爷身上

酣畅云雨之后,胤禛将心爱的女人揉进怀中。

今日他彻底一败涂地,但却重获芳心,勉强没输的一无所有。

为今之计,只能戒急用忍。

他对皇位势在必得,若汗阿玛不给,他不介意抢,毕竟打进养心殿,比一步步踏入养心殿容易。

前日,养心殿的血滴子传来惊天密报,汗阿玛的身子骨每况愈下,怕是只有三五年光景。

如今他只能韬光养晦,熬到汗阿玛油尽灯枯之后。

未到濒死挣扎之际,他不愿弑父篡位,背负千古骂名。

原以为汗阿玛彻底放弃了他,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他惊闻汗阿玛驾临狮子园附近的畅春园内。

不待他揣测圣意,雪片般的奏疏纷至沓来。

汗阿玛这是

胤禛欣喜不已,当即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疏。

自从知道康熙爷就住在隔壁畅春园内,吕云黛成日里提心吊胆,蜷缩在狮子园内。

她就怕康熙爷瞧见她,又要逼着四爷杀了她。

康熙四十七年仲夏,吕云黛拔步去墙角的菜地摘四爷种的黄瓜,做炸酱面吃。

可她来到瓜架前,竟发现昨儿才瞧见的几根黄瓜都不翼而飞。

她正纳闷,却听到篱笆墙后传来啃黄瓜的清脆咔嚓声。

吕云黛诧异探出脑袋,瞧见四爷和康熙爷父子二人正坐在葡萄架下吃黄瓜。

她悄悄的退回屋内,再不敢冒头。

这些时日,康熙爷时常来狮子园蹭饭,大半夜都能唤四爷起来,为他做夜宵。

吕云黛也跟着沾光,吃过好些山珍海味。

她坐在软榻上,惆怅的捏着腰间被四爷处心积虑养出的软肉。

葡萄架下,父子二人正在小酌,偶尔闲聊几句朝政。

此时康熙帝忽而嫌弃的轻哼:“那小女子傻乎乎的,到底哪里好?”

胤禛赧然低头,笑而不语。

“蠢小子!傻乐什么?”康熙帝白一眼臭小子。

“汗阿玛,儿臣七月要去祭奠皇额娘。”

康熙帝知道,胤禛口中的皇额娘,只能是那人。

想起表妹的音容笑貌,康熙帝忍不住攥紧杯盏,不忍追忆,毕竟他是逼死表妹的罪魁祸首。

他逼死了表妹和一双儿女。

可他无悔,若时光倒流,他还会做出如此抉择。

表妹离世之后,他对母族佟家再不心慈手软,开始大刀阔斧的弹压整饬,如今的佟家,彻底不堪一击。

胤禛忐忑看向汗阿玛,就怕被拒绝。

气氛凝滞一瞬,胤禛正要硬着头皮继续祈求,忽而见汗阿玛哑着嗓子开口。

“朕与你一道微服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