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噩梦的开端都是老姚氏,她即便死了也不能安生。
“四娘,你祖母她”吕观稼话到嘴边,看到樱娘只是听到祖母二子,就吓得尖叫的恐惧眼神,忽而一咬牙。
“好,我不拦你,为父与你一起去。”
吕观稼痛不欲生,记忆里,他的娘亲是世间最为温婉良善的女子,甚至会因施粥太少而跪在佛前忏悔,甚至因为不小心将丫鬟说哭而愧疚落泪。
她总想将世间最美好之物统统捧到他面前。
可也是她,毁掉他此生挚爱。
他从不曾怀疑过娘,从不曾。
吕观稼垂头丧气跟在四娘身后,来到吕家祖坟。
眼见四娘一剑将娘的墓碑砍断,吕观稼愤恨之时,又觉愧疚,曲膝跪在坟前悲痛欲绝。
吕云黛抡起锄头,拼命刨坟。
柿子抡起锄头,却被四姑娘推到一旁。
“不!我自己挖坟,谁都别动!”
吕云黛并未用内力,而是用蛮力掘坟。
从晨光熹微到落日熔金,吕云黛不曾停下动作。
此刻她整个人放空,只麻木的抡起锄头。
好恨,她怎能不恨,倘若她还是锦衣玉食的吕四姑娘,如今也该嫁给衡臣哥哥,与他举案齐眉,相夫教子,生来不知愁滋味。
而如今,她双手沾满血迹,无数亡魂死在她手中,她的命运被旁人拿捏,身不由己。
她将满腔恨意倾注于麻木掘坟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眼前漆黑一片。
眼前忽而出现一盏扑朔烛火,四爷擒一盏羊角灯,急步朝他走来。
与他一道走来的是数道光亮,他带着一束光,照亮她的视线。
胤禛扬手,几个奴才抡着锄头继续挖坟,他将羊角灯塞在她手中。
“爷怎么来了?”吕云黛讷讷看向四爷。
“带你回家。”胤禛取出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干净满面尘土。
墓园内寒风萧瑟,压抑的咳嗽声不断溢出喉间。
他微折腰,与她平视,吕云黛不用仰头仰望他。
他掩唇咳嗽,吕云黛眸中含泪,垂眸盯着手中羊角灯。
“我能不能要一辈子?”她忐忑开口祈求。
“什么?”胤禛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吕云黛鼓足勇气,目光定定看向他温柔眉眼:“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一辈子?”
男人落在她脸颊的手掌有一瞬顿挫,继而收回手。
“不知。”
“为何又是不知,奴才想要答案,能,或者不能?”
她咄咄逼人的要求太过于狂悖,胤禛生出恼怒:“为何出尔反尔,当初的约定为何不作数?”
面对四爷的质问,吕云黛羞愧低头忍泪,心中酸楚的要命。
她与四爷约定,永不互许终身,若厌倦彼此,则好聚好散。
可她发现自己逐渐沉沦在这段畸恋中,她想要的更多,她想要与他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她想得到他的承诺,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如她这般舍生忘死的狂恋她。
可明知道答案,她今日仍是恬不知耻的违背约定,逼他允诺。
她恨这般得寸进尺的自己,她就该掩耳盗铃,浑浑噩噩假装与他是恩爱缱绻的夫妇,待他说分开那日,体面的分开,再不纠缠。
她为何要问出口,此时已然濒临绝境,再无转圜余地。
要什么余地?明知注定会分开的感情,她为何还在执着的欺骗自己?
吕云黛苦笑一声。
“嗯,奴才知道了,那就现在吧”
趁着她还有勇气离开他,趁着她还没彻底泥足深陷,她决定结束。
“就现在,奴才不想再继续了,王爷,此刻开始,奴才只当暗卫。”
“吕芸黛,你又在胡闹什么!”胤禛怒不可遏,她就是仗着他喜欢她!才如此恃宠而骄。
“奴才没有胡闹,王爷与奴才之间的孽缘,就到此为止。”
吕云黛低头拭泪,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吕观稼担忧的声音:“四娘,你与那雍亲王”
“不用你管,你说的对,我早该死在六岁那年,拜你所赐,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与人无媒媾和,生出奸生子,落得个妻不妻妾不妾娼不娼的下场。”
“吕观稼,我恨你!”吕云黛边哭边急步往前走。
前路难行,视线渐渐被漆黑夜色吞噬,此时柿子拎着羊角灯,走在前面照亮前路。
吕云黛瞧见那盏羊角灯,扬手夺过,将羊角灯熄灭。
“我就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改!死也不改!”
“主人,东西都在准备好了。”柿子小声提醒:“雍亲王跟在您身后。”
“管他做甚。”吕云黛加快步伐离开。
吕观稼眸色复杂看向与他并行的雍亲王。
却是不曾开口说一个字,只沉默的前行。
清晨薄暮之时,吕云黛将准备好的尸首丢进吕家门前的秦淮河里。
此时她跷脚躺在屋顶上,也不知谁是第一个发现她尸首的幸运儿,也不知那幸运儿会做什么。
若对方态度不错,她定会重金酬谢。
她正有些昏昏欲睡,倏然瞧见一道清癯身影飞身跃进河内。
“四娘!!”
张廷玉目眦欲裂,万念俱灰冲向四娘。
吕云黛满眼惊愕,坐直身子。
眼见张廷玉将满脸血肉模糊的尸首抱在怀里放声痛哭,吕云黛低头忍泪。
她对张廷玉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毕竟是年少时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说无感是不可能的。
难怪她当清荷那些年,从不排斥与张廷玉亲昵靠近,反而雀跃的期待着。
可那又如何,她与他,终是有缘无份,断情难续。
她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大家闺秀吕四娘,而他也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
吕云黛仰头拭泪,她这一生注定过得乱七八糟,就这么得过且过吧,何必再去打搅任何人。
此时张廷玉悲痛欲绝,抱着尸首嚎啕大哭,紧接着闻讯而来的吕观稼亦是哭得昏厥。
吕云黛懒得理会旁人对吕家四姑娘已死的态度,闪身离开。
暗一传信,四爷今日下榻在曹家为康熙爷第三次南巡而建造的园子里。
吕云黛让柿子在七日后,待她下葬,就带着她娘亲归京,至于吕观稼,他若不跟着娘亲前来,吕云黛定会送他下地狱忏悔。
来到飞阁流丹犹如仙境的园子,吕云黛张大嘴巴,觉得自己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曹家真不愧是康熙帝最为依赖的家奴,靠着一个乳母,曹家俨然成为江南第一望族。
按理说江宁织造这个职位三年一换人,但曹玺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从曹玺开始,江宁织造这个肥缺,就是曹家人专属。
而如今曹家的掌舵人曹寅,更是康熙帝的奶兄弟,曹寅的母亲孙夫人,是康熙爷的乳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康熙帝对曹家极为隆宠,孙氏一个乳母得了一品诰命,孙氏的两个女儿更是被赐婚为平郡王妃与蒙古亲王妃。
曹家为康熙爷第三次南巡建造的这座行宫,一切用度都参照紫禁城内,曹家正是因为建造这座轰动一时的行宫,又接二连三包揽康熙帝数次南巡,才会渐渐衰败。
听闻这座行宫除去内务府报销的部分,绝大多数都是曹家自掏腰包,当着奢靡的令人瞠目结舌。
远远就瞧见四爷正被曹家人簇拥着,检视一处太湖石奇景。
此时他抬眸淡然与她对视,吕云黛慌忙垂眸回避。
趁着四爷去检视一处水榭回廊,吕云黛找到苏培盛。
“苏哥哥,奴才申请七日后提前归京。”
“六子,你别再闹了,爷昨晚气得一整晚都没歇息,坐在书房一整宿,今儿药都没喝,就被曹家人请来验收行宫。”
“奴才没有闹,奴才看过南巡暗卫随侍名单,并无奴才的名字,奴才回京继续办差合情合理。”
“六子,你!”苏培盛恨不得立即将名单取出,当着暗六的面,立即将她的名字加上。
“咳咳咳咳”
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假山后传来。
吕云黛刹住脚步,停步不前。
苏培盛拧身正准备离开,却被暗六叫住:“我娘吃的药,多少银子?我不会占王爷的便宜。”
“六子,你一个月的薪俸只够买一颗药,你娘每隔三日得吃一颗,你还不清的,别再倔强了。”
苏培盛忍不住提醒道。
“哦,一颗药两千两是吗?我娘一个月吃十颗药,一个月两万银子,一年是二十四万两,对吗?好,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几日先凑三年的银子,请苏公公让叶神医准备好药。”
苏培盛惊呼:“六子,你当买大白菜呢?那药用的药引子都可遇不可求,一回能凑齐一年的药量已是不易,更遑论三年!”
“好,那就先买一年。”
是夜,吕云黛下值之后,找到吕观稼。
“吕观稼,把能卖的都卖了,我要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给我娘买十年的药。”
“我立即去凑银子,你能不能多买两年?”吕观稼心急如焚追问。
“呵,你好大的口气,除去吕氏族中的产业,你那十几万两的存银能顶个屁用!去砸锅卖铁,把南园那块地和我娘的嫁妆都卖掉。”
吕云黛后悔不迭,早知道不烧南园了,还能卖些银子凑药费。
“嫁妆!不好!我以为你死了,那些都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我把那些嫁妆都烧了,还为你添置了三倍嫁妆,一并烧光了哎”
吕观稼急得捶胸顿足,吕云黛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脚步。
“主人,这些年我们在京城稳扎稳打,攒下些家业,拢共十七万余两存银,还有古董字画和繁华地段十一间铺子,次等地段二十家铺子,城郊水田二百亩,旱地三百六十亩,若都折算现银,该有个十三四万两银子。”
“柿子!柿子啊呜呜呜你就是我的救命财神,呜呜呜”吕云黛喜极而泣。
她真没想到柿子这些年不显山漏水的,竟为她赚下如此庞大的家业。
“您的私印我随身携带,您取私印到官家票号支取即可。”
柿子从脖颈儿上取出主人的私印。
吕云黛捻起私章狂亲。
“吕观稼,你立即去凑七万两,我先买一年的药!”
“好好好!我这就去!”吕观稼心急如焚离开,后半夜之时,将零零散散的银票送来。
吕云黛冷眼瞧见吕观稼双手的拇指还沾着朱红印泥,忍不住讥讽:“吕观稼,你凑个七万两银子而已,怎么?连夜卖儿卖女了?废物!”
“都烧掉了给你陪葬用了哎”吕观稼愁眉苦脸。
“你去凑,明年还要二十四万两!你字儿不是挺好的,去卖啊!”吕云黛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转身去给苏培盛送银子。
却被苏培盛客客气气退了回来:“六子,爷说了,药赏你。你若再闹腾,就立即去爷身边伺候。”
吕云黛慌乱摆手:“不不不,那奴才恭敬不如从命。”
吕云黛心里很清楚,那人不要银子,定另有所图,他不可能放过她。
“六子,你即刻归京。”
苏培盛说完就转身离开,御驾已在南巡路上,所有人这几个月忙的不可开交,爷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分心。
吕云黛秘密回到吕家,却见她的庶弟吕宣逸站在廊下,显然在等她。
“四姐,多谢您救了吕家女子的名声。”
吕宣逸拱手作揖。
“没事,我本就不想连累无辜。”面对这个陌生的四弟,吕云黛并无太多耐心。
“四姐,爹已然辞官,昨日将家主之位传于我,我知你恨我娘,也不待见我。”
“对不起,我为我娘的所作所为道歉。”
吕云黛默然,她查过吕宣逸,他出生起就被吕观稼养在外院,由吕观稼亲自教导。
他秉性纯良,算得上谦谦君子。
吕云黛死的时候,吕宣逸还没出生,也怪不到他头上。
“道歉就不必了,我与姚氏的血债已然算清,我不会对你和五妹报复,放心。”
“其实我知道爹不喜欢我娘,就连我和五姐的出生,都是祖母与我娘算计得来。你别怪爹,爹这些年也过得很苦。”
“你别替他说好话,你有何事找我?”
吕云黛听不得半句夸赞吕观稼的话,一听就炸毛。
“四姐,我身为家主,重任在肩,不得不来问询您一件事,吕家在十三省为官的子弟近来屡屡受挫,九叔官居三品大员,能不顾九叔颜面而打压吕家之人,不知是谁”
吕宣逸欲言又止:“麻溪姚家遇到与我们吕家一样的困局,姚家的身后是宰辅重臣当朝一品张大学士。”
“世间能毫不顾忌张家与吕家姚家三大家族之人,只会是皇族子弟。”
“而不巧的是,姚家与吕家近几日,正好因四姐而生出惊天风波。”
吕云黛抱臂,面色凝重:“知道了,我会处理。”
定是那人阳奉阴违,她都说了别让他伤及无辜!
“四姐,我虽不知您为何诈死,但今后若有需要吕家之事,可随时来寻我。”
“没有,你好好看着吕家,莫要攀附权贵,尤其是东宫,更别攀附八爷一党,切记!”吕云黛忍不住提醒。
“宣逸定谨记在心。”
“四姐,吕家虽在朝堂上为官的子弟只有十余人,但难保有一日需抉择,若真有那一日,吕家该选谁?”
吕云黛凝眉看向谦逊的庶弟,他才十五岁,竟有如此城府,看出今后定有夺嫡之争,吕观稼将她的庶弟教导的当真极好。
“选雍亲王。”吕云黛脱口而出。
“我今日去解决这件事,过两日你确认一番,若还有阻力,可来寻我。”吕云黛闪身离开。
一路飞檐走壁来到行宫内。
这个时辰,那人该在书房忙碌,吕云黛循着今日看过的地形图,来到西南边的书房,果然看见书房内端坐着一道身影。
她已然能避开暗一与暗二,悄无声息靠近书房窗户,此时那人忽而抬眸,目光冷冽看向窗户,恰好与她对视。
那人收回目光,长剑收鞘,继续伏案疾书。
“王爷,感谢您对奴才的照拂,但祸不及亲眷,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吕家与姚家,吕家愿依附于王爷,以王爷马首是瞻。”
“哦。”胤禛轻抬手间,苏培盛会意点头。
“六子,杂家去办。”苏培盛垂首离开书房内。
此时吕云黛瞧见四爷手边的托盘里放着药盏,于是踱步走到四爷身边,端起药盏,伺候他服药。
“哼!”
男人冷哼着推开药盏,吕云黛默不作声,继续将药盏推到他唇边。
似是不耐烦,他板着脸接过药盏,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药,吕云黛转身准备离去。
“吕芸黛,给你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你需乖乖回到爷身边,永远不准再闹!”
吕云黛刹住脚步:“不必两个月,奴才的答案爷早就知晓,奴才选择体面的分开。”
吕云黛说完,飞身离去。
胤禛盯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而恼怒的折断湖笔。
她要的感情太过离经叛道,他绝不能轻易许诺,否则她定会得寸进尺,逼着他遣散后宅女子。
他必须要驯服她,让她彻底臣服在他脚下,再不准妄想荒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心情愈发烦闷,可堆积如山的琐事却压得他喘不过气,胤禛无奈叹气,继续埋头处理南巡琐事。
第二日清晨,吕云黛坐在宽敞的马车内,冷眼瞧吕观稼在伺候她娘吃糕点。
娘亲将枣泥糕砸得他满身都是,吕观稼竟还笑着离开。
真是贱骨头!
此时马车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吕云黛捻一块糕点,递给娘。
“娘,您到底还要装到何时?”
叶天士告诉她,她娘服药三五日,即可恢复神志,可娘却越来越疯癫,但她却又选择性的发疯。
翁氏眸色恢复清明,端正坐直身子。
“你瞧出来啦,娘就是气不过,娘都记起来了,呜呜你还有十几个弟弟妹妹,全都被他杀了”
“我好恨,女儿,我恨他,我余生不做别的,我要报复他。”翁氏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吕云黛垂眸,吕观稼的气息就在马车外头,想必将娘的怨恨听在耳中。
长辈之间的新仇旧恨,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此时耳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吕云黛一抬眸,发现她娘又恢复疯疯癫癫的模样,将一块桂花糕糊在她爹俊逸的脸上。
吕云黛低头忍笑,起身离开马车,将战场交给爹娘。
马车里传来娘欢快愉悦的笑声与爹爹的求饶声。
爹爹?吕云黛嘴角笑容僵住,不对,是吕观稼!
马车走走停停,吕云黛日日看着她娘对吕观稼各种惩罚,这家伙脸皮忒厚,被娘打破脑袋,还笑得出来。
三月末,吕云黛回到阔别数月的私宅内。
她决定趁着四爷不在王府,带小阿哥们与娘见面。
吃过午膳之后,吕云黛悄然来到王府内,才靠近四阿哥弘历的居所,就闪出四道矫捷身影。
对方的实力极强,估摸着与暗二的水平差不多。
“影十,影十一,影十二,影十三,见过暗六统领。”
没想到小阿哥们身边还潜藏着如此多高手,吕云黛宽慰不已。
“我带小阿哥们出去一趟,你们可随行。”
“遵命,我们去准备一番,还需通知大阿哥与二阿哥,三阿哥身边的血滴子。”
一听到血滴子,吕云黛惊得瞪圆眼睛。
没想到四爷留在小阿哥身边防
卫的竟是凶名赫赫的血滴子!
“好,有劳诸位。”
盏茶的功夫,庭院之中出现一辆朱轮马车。
吕云黛瞧见朱轮马车,赶忙开口:“换一辆寻常马车即可。”
朱轮马车是皇族专用,她不想让吕观稼猜到小阿哥们是皇族子弟。
血滴子换来一辆黑色马车,马车内传来小阿哥们的嬉笑声。
四岁的小弘历和小弘时正在打闹,六岁的小弘昀与七岁的晖儿则端坐在马车内。
“额娘!”弘历和弘时欢喜的扑进额娘怀里要抱抱。
小弘昀也忍不住趴在额娘后背。
晖儿倒像个小大人似的,却也忍不住抓住额娘的袖子。
“孩子们,一会额娘带你们去见见外祖母,你们得叫我娘亲,不准叫额娘,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弘晖含笑点头。
“儿子记好啦。”弘昀抱紧额娘的脖子。
“儿子记住了,额娘抱抱。”小弘时钻进额娘怀里。
“儿子记住了。”弘历抓住额娘的手。
来到私宅之时,她娘正用鸡毛掸子追吕观稼,吕观稼满头都是鸡毛,笑得没心没肺,吕云黛满眼鄙夷。
“吕观稼,去厨房帮柿子做饭!”
“好。”吕观稼的目光落在径直驶入院内的黑色马车,方才他瞧见一双小手探出马车窗户,又被一只更小的手抓回马车内。
是他的外孙?还是外孙女?
吕观稼雀跃不已,可看到四娘不悦的眼神,只能垂头丧气离开。
待吕观稼离开之后,吕云黛朝马车轻唤:“孩子们,来见见外祖母。”
翁氏激动的冲到马车前,将最先钻出马车的小家伙抱在怀里。
紧接着又钻出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翁氏一手一个,亲昵的抱紧两个孩子。
“给外祖母请安。”
马车帘子被掀开,两个稍年长些的孩子出现在眼前。
“好孩子,你们都是外祖母的好外孙。”翁氏喜极而泣。
这几个孩子的眉眼都有相似之处,都与那雍亲王极为酷似,不用猜就知道孩子们的生父是雍亲王。
四娘的长子倒是眉眼有三分四娘的影子,三子笑起来有两分像四娘,那次子与四子,简直与那冷面俊美的雍亲王如出一辙。
孩子们是同一个父亲就好,翁氏方才冲到马车前那一瞬,一颗心难受的揪紧,就怕孩子们的父亲是不同的男子。
她心疼女儿承受的痛苦,愈发对吕观稼没好脸色。
廊柱后,吕观稼看着几个外孙,忍不住愧疚的潸然泪下。
此时醒春拎着菜篮子走来:“吕观稼”
叫名字着实无礼,醒春叫着对方的全名,甚是烫嘴,但四姑娘说若不叫对方全名,就是对她不敬。
“吕观稼,四姑娘让你今日都在厨房里,晚膳也只能在厨房吃,亥时之前不能靠近前院。”
“好好好,菜够吗?我会做江南风味的精致点心和菜肴,还有小孩喜欢吃的云片糕。”
“好,那您来掌勺。”柿子从厨房探出脑袋。
“好,我来,我来。”吕观稼低头忍泪。
他躲在厨房里,为妻女和外孙们洗手作羹汤,趁着柿子夫妇去寻碗筷之时,吕观稼忍不住悄悄躲在廊柱后,偷看小外孙们玩藤球。
倏地眼前一花,他脚下多出个藤球。
小弘历气喘吁吁来到眼前的大叔面前,瞧见对方与额娘相似的脸,小弘历疑惑转身看向大哥。
“大哥,快来,这有个与额与娘长得很像的人。”
几个孩子好奇的围上来。
弘晖早慧,大概猜出对方身份,于是开口试探:“可是外祖父?”
吕观稼激动的热泪盈眶,却忐忑不安的垂首,不知所措。
“外祖父抱抱。”顽皮的小弘时抱住外祖父的腿要抱抱。
吕云黛正在厅内与娘闲聊,听到门外的动静,正要起身,却顿在原地。
“四娘,让他去吧。”翁氏碾碎指尖松子儿。
“是。”吕云黛重新端起茶盏。
吕观稼并非文弱书生,世家子弟自幼都需习文练武,文武双全,自然耳聪目明。
听到厅内母女的对话。
他登时喜极而泣,蹲身将孩子们都抱在怀里。
祖孙五人在院内玩藤球,吕观稼抱着两个小外孙,与另外两个孩子一道踢球,时不时将目光落在门窗紧闭的前厅。
直到瞧见柿子夫妇拎着食盒,吕观稼这才依依不舍退回到厨房内,乖乖蜷缩在灶台边,独自吃晚膳。
前厅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听见樱娘畅快的笑声,吕观稼眉眼温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吃完晚膳,他将小山般的碗碟清洗干净,又勤快的将厨房打扫好,乖乖坐在昏暗厨房内等着四娘准许他离开厨房。
吕云黛让四个小阿哥陪着娘,独自前往厨房,远远就瞧见吕观稼坐在厨房灶台边,正低头抹泪。
她让海东青把那些讨厌的乌鸦赶走之后,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摔向吕观稼。
“老匹夫!你的辞呈我不允!我已将辞呈换成告假,明日你就去翰林院继续当差。”
吕观稼苦笑,他在女儿口中又多出个老匹夫的称呼,明明他才三十七岁,怎么就成了老匹夫。
罢了,总比昨日骂他老狗好。
“四娘,爹爹能知道为何吗?”
“装什么装?今日你不是看到那几个孩子了?想必也猜到他们是谁的孩子。”
吕云黛没好气的翻白眼。
吕观稼点头:“是,我知道他们是雍亲王的小阿哥,可雍亲王膝下只有四个小阿哥,再无所出,你在担心什么?”
吕云黛斜乜一眼精明的老匹夫,难怪他能点榜眼,全国第二的脑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这些年他一蹶不振的情况下,还能在三十三岁点榜眼,若他全盛时期,说不定二十多岁就能夺状元。
“他正当壮年,才二十三岁,免不得今后有更多的子嗣,可我却无权无势,小阿哥们需要强大的外戚做后盾,说不定今后吕家也能有机会成为大清第一外戚,成为吕半朝。”
“吕观稼,你需要几年,才能成为正一品大学士?”
在雍正设立军机处分权内阁之前,大学士权柄虽被康熙帝设立的南书房削弱,但仍是文官之首。
大学士分为保和殿大学士、中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其中保和殿大学士为文官之首,历史上只有富察傅恒获此头衔。
吕观稼并非皇亲国戚,又是汉人,压根不可能获得此殊荣,大学士选拔要求极为苛刻,满人并无限制,但汉人必须是翰林出身。
而仅次于保和殿大学士的是文华殿大学士,为群臣实际领袖,是名副其实的宰辅。
如今的文华殿大学士,是张廷玉的父亲——张英。
“四娘,你想让吕家成为小阿哥们的后盾?还是想谋求更高的位置?”
吕云黛幽幽看向老匹夫,他真的很敏锐。
“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十年,我只给你十年时间,到康熙四十八年,你必须是文华殿大学士。吕家子弟不仅要在朝堂上门生
遍布,还需在军中站稳脚跟。”
吕观稼点头:“好。要不了十年,给我七年足矣。”
吕观稼从前为情所困,一蹶不振,如今妻女都在身边,他此生再无遗憾。
他虽在翰林院暂任闲职,但却是距离万岁爷最近的臣子,简在帝心,他能感觉到,万岁爷对毓庆宫太子并非如表面上那般信任与偏宠。
女儿既想让外孙们今后有机会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自然殚精竭虑为她筹谋。
“雍亲王为何不给你名分?岂有此理!”吕观稼满眼愤恨。
“我不稀罕!吕氏家规,誓不为妾,帝王之妾也不行!我可没忘!”吕云黛躺在摇椅上,鼻子发酸。
“你!哎”吕观稼没想到竟是女儿拒绝雍亲王,在这之前,他还在怨恨雍亲王品行不端,用强权**四娘。
“吕观稼,你不仅要超过桐城张家,还需超过湖广巡抚年遐龄,必须超过年家,尤其是军中势力,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年遐龄?他过几年该致仕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不错,尤其是年遐龄次子年羹尧,与衡臣在翰林院内历练,相信这两年即可被拔擢,外放出京历练。”
吕观稼忍不住对出色的后生露出赞赏神色。
“哦。”吕云黛兴趣缺缺。
“我不喜欢年家,你防着点年羹尧,宣逸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极适合在军中发展,我知吕家不喜欢武夫,但百无一用是书生。”
吕云黛决定提前培植自己的势力,为孩子们保驾护航,谁知道今后四爷的真爱年氏入王府之后,会发生何事。
毕竟若年氏所出的皇子福慧没有早夭,储君未必就是弘历,弘历只是胜在雍正帝子嗣单薄而已。
储君一定要出自她所出的皇子,否则她定会不顾一切,为弘历舍命杀上帝座。
“好,我听你的,其实你弟弟很想投笔从戎,只是我不肯。”
此时一只乌鸦停在她面前,听到乌鸦传递的信息之后,吕云黛登时惊骇不已。
第67章 第67章燃情
“老匹夫,我出去一趟,归期不定,照顾好家里。”
“四娘,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么?可否告诉爹爹。”
吕观稼心疼抹泪,他的女儿本该是掌上明珠,被千恩万宠的呵护长大,却被他毁了一生。
“我去当伥鬼!我早就不是人了!拜你所赐!”吕云黛讥讽道。
“对不起,四娘,为父能为你做什么?你告诉我可好?”吕观稼焦急追问。
“你当皇帝吧!”吕云黛懒得搭理吕观稼,焦急回屋更衣,心急如焚赶往大学士府邸。
多年未至张府,没想到张廷玉所居的风清院还是老样子。
此时清荷焦急站在湘妃竹林内。
“怎么回事?张廷玉为何重病?”
“回六统领,属下也不知,他从江南归来就病倒了,还不肯喝药。”
“把这七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与我汇报。”吕云黛负手站在清荷面前。
事发仓促,她甚至来不及找暗二核对交接,就心急如焚赶来,她对张家后宅这七年来发生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六统领,当年您调任之后,张廷玉被其母姚氏算计,与姚家六姑娘有了肌肤之亲,珠胎暗结,不得不娶她,紧接着属下被姚氏开了脸,送给公子为妾,与属下一起被送到公子屋内的妾室,还有四人。”
“姚氏进门之后,对我们五人几乎严防死守,不久后诞育小公子张若霭。”
“公子不曾让我们五个妾室侍寝过,似乎也并不喜欢夫人,她诞下小公子之后,就再无所出。”
“前些时日,听闻少夫人竟病死在江南,极为蹊跷,公子一回来,就说要遣散我们五个妾室。”
“其余四个妾室拿了丰厚的遣散银子离开,属下赖着不走,但公子已下最后通牒,下个月初五,属下必须离开张家。公子给了属下五万两遣散银子。”
“这两日出何事了?”吕云黛听的一头雾水。
“属下也不知,只是有一晚,属下遇见公子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属下悲痛欲绝唤四娘,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简直让闻者落泪,统领可去查查四娘为何人。”
清荷停顿许久,却不见统领示下,她偷眼看向六统领,却诧异的发现六统领在走神。
这是从前不曾遇见的状况,六统领精明睿智,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噤若寒蝉。
“六统领”清荷小心翼翼提醒道。
吕云黛回过神,强自压下心间绵密酸涩的阵痛。
“清荷,你可有喜欢的男子?可直接告诉我,我帮你安排。”
“六统领,清荷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清荷战战兢兢。
吕云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我只给你这一次开口的机会,你想好再说。”
清荷与张廷玉的小厮青荇并不算清白,吕云黛了解她手中每一个探子的弱点和秘密。
清荷面露挣扎之色。
“六统领,我我想嫁给青荇。可他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长随,我是公子的妾室。”
“施清荷,此刻开始,你的任务有所改变。”吕云黛伸手揭下清荷脸上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暗探施清荷,即日起,需尽快攻克文华阁大学士张英嫡子张廷玉身边最为心腹的长随青荇,我不管你用何办法,你必须尽快成为青荇最信任的枕边人。”
“换个身份,明日一早,你的身份就是张家新聘的绣娘施清露。”
“多谢六统领!”清荷感动的匍匐在地。
他们这些暗探卑微,但暗探也有自己最为敬仰和喜欢的统领,她和绝大多数暗探一样,最喜欢的就是暗六统领。
“你在此等候片刻。”
“属下遵命。”
吕云黛安抚好清荷之后,就心绪复杂来到张廷玉所居的内室门前。
“青荇小哥,我要见公子。”
青荇眸中痛苦一闪而逝:“施姨娘,公子说不见。”
“就见一面,见完他,我明日一早就离开。”
屋内传来张廷玉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吕云黛拔步入内,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此时张廷玉正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桌案上放着一碗汤药。
吕云黛将汤药端到床前:“公子,您是在为四娘殉情吗?”
张廷玉暗淡的眸子倏然瞪大,显然是被她猜中了心思。
“与你无关,若银子不够,找青荇,这些年耽误你大好韶华,是我的错。”
张廷玉觉得自己真是无耻至极,时隔多年,面对清荷那种奇怪的悸动,今晚再次出现。
他痛苦捂着嘴角,难受的溢出猩红来。
不,他不能再背叛四娘。
“四娘,等我四娘”眼前浮现心爱之人的音容笑貌,张廷玉虚脱的甚至无法抬手,急得掉泪。
吕云黛看他愈发虚弱的神色,吓得伸手替他把脉,待探查到他的脉息之后,她惊的抓紧他欲要逃离的手腕。
“衡臣哥哥,你快喝药!”话音未落,吕云黛愕然捂嘴。
方才情急之下,她忘记伪装成清荷的声音了
“你你是”张廷玉喜极而泣,艰难爬起身,却压根无法坐起身来。
眼看他要跌倒,吕云黛忍不住伸手搀扶他,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四娘,我是不是疯了四娘,你带我一起走,可好?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求你带我走,四娘”
吕云黛愧疚的潸然泪下,早知道她的死讯会险些逼死衡臣哥哥,她就该告诉他一声。
“衡臣哥哥,喝药可好?”吕云黛含泪重新端起汤药。
“好,你不要再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四娘,我的四娘。”
张廷玉一只手攥紧她的手掌,另外一手迅速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喝完汤药,他伸手去揭她脸上的伪装,却找不到破绽,急得忍不住呜咽。
吕云黛低头忍泪,用特殊的手法将面具揭下。
“衡臣哥哥,施清荷与青荇小哥情投意合,她此刻在湘妃竹林等青荇,可否成全这对有情人?明日,她就只是绣娘施清露。”
“好,都听你的。”
“青荇,去吧。”
守在门外的青荇将屋内的对话听在耳中,拔步冲向竹林。
此时张廷玉牵紧四娘的手,激动的不知所措,唇瓣翕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吕云黛搀扶着他躺回到床榻上,他的手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
“四娘,我想抱抱你,可好?只是拥抱。”
他的身子太过虚弱,必须保持情绪平和,吕云黛乖巧点头,和衣躺在他身侧。
“衡臣哥哥早些歇息,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好,四娘,我好困,我真的好困,容我歇息歇息,自从为你扶灵安葬之后,我就睡不着,我睡不着”张廷玉虚弱喃喃着,缓缓合眼。
吕云黛忍不住愧疚的落泪,他竟然为她扶灵
只有至亲或者挚爱的夫君才能为她扶
灵,他才刚丧妻,竟不顾世俗眼光,毅然为她扶灵。
他连名声都不要了
吕云黛侧过身,依偎在衡臣哥哥怀里,在他满是药味的怀里,与他一道沉沉入睡。
第二日清晨,吕云黛一睁眼就看到张廷玉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
她以为自己流口水了,于是惊的伸手擦拭嘴角,却没摸到口水。
“衡臣哥哥在看什么?”吕云黛纳闷。
“我在看你,想余生都与你厮守,日日睁眼都能看见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四娘,”
“衡臣哥哥,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生过孩子,这些年,我的人生过得肮脏至极,你会嫌弃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此情不渝。”
“我想吻你,可以吗?”张廷玉小心翼翼说道。
吕云黛想起来昨晚清荷说,张廷玉这些年孤苦凄清的独自住在前院书房里,身边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到嘴边的拒绝,再也说不出口。
她主动吻他苍白的唇,口齿间都是苦涩的味道,那苦涩一路滑进心底,凄凄凉凉的悲。
如果没有那场天意弄人的意外,她早就嫁给衡臣,成为他的结发妻子。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只剩下苦涩的因果。
他的吻与他清润如玉的性子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当真是正人君子,说吻,就真的只是浅尝即止的吻,再无任何僭越。
明明他的呼吸都早已凌乱不堪,眸中欲色灼人,明明他贴近的身子早就动了欲念。
此时身后传来敲门声:“公子,您该服药了。”
吕云黛赶忙分开唇瓣,起身披衣。
将门打开窄缝,接过门外小厮递进来的铜盆与食盒,吕云黛端着铜盆来到床榻前。
张廷玉虚弱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悉心伺候他梳洗,搀扶他起身用膳,吃药。
衣不解带为他侍疾七日之后,他晦暗惨白的面色终于恢复几丝红润血色。
这几日,他甚至不曾问她为何会以清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眸中浓烈的爱意让她无所适从。
“衡臣哥哥,你就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经历过什么?”
吕云黛很好奇,为何衡臣哥哥只字不提。
“四娘,从前那些过往都忘掉吧,你只需将仇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定会穷极一生,为你报仇雪恨。”
“若你不愿说,我此生都不会问。”张廷玉小心翼翼轻抚她的衣袖,不敢触碰到她的手腕。
“我是佟家的暗卫。”吕云黛缓缓开口。
“这些年,也许你没认出我来。可我时常见到你。”
“你”张廷玉满眼震惊,坐起身来。
他对佟家的暗卫略有所闻,那些暗卫听闻一人可抵千军,桐城张家豢养的死士压根无法望其项背。
四娘却说时常见到他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雍亲王身边的女暗卫!
他只在雍亲王还是阿哥之时,有一年在雍亲王私宅茶室内,遇到过有人藏匿在屋顶之上。
一道气息极为隐匿,另外一道气息,是佟格格,如今的雍亲王嫡福晋。
世家子弟能文擅武,他的身手并不差,可那些年去拜访雍亲王,却从不曾察觉到高手的踪迹。
原来这些年,她就在他身边。
张廷玉呼吸一窒,心疼的抱紧她。
他深知张家豢养的死士活得有多艰辛多危机重重,每年死士的死亡率极高。
那么比张家死士更为强大的佟家暗卫,定时时刻刻在炼狱中煎熬。
“四娘,对不起,是衡臣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
听着张廷玉哽咽的哭腔,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慰:“与你无关,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都是命。”
“四娘,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好过些?”
“衡臣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就能好过,张太庙,从前你总夸夸其谈说要位极人臣,配享太庙,可你食言了,怎么这些年为何还在翰林院内避世?”
“我的衡臣哥哥定能配享太庙,若衡臣哥哥入了太庙,再得文正这个文臣最为尊荣的谥号就好了。”
历史上张廷玉是清朝唯一配享太庙的文臣,更是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
古往今来,能臣贤仕犹如恒河沙数,但赐谥号为文正的文官,只有寥寥三十人。
清朝赐谥号为文正的,更是只有区区八人,半数还都是风雨飘摇的晚清时期,为安定民心抵御外侮赐下的。
大清从入关到雍正朝结束,都不曾有文官获得最为尊荣的文正谥号。
吕云黛私心想让他终其一生都有所寄托,如此今后她若身死,他还能寄情于权势。
张廷玉被四娘一番慷慨之词说得面红耳赤。
他红着脸,垂首挽起心爱之人的手。
“怪我,从前我以为你不在了,独留我苟活在人间,若非还需为爹娘尽孝,我恨不能随你去了,还管那些功名利禄做甚?得过且过而已,随便考个功名,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也不曾考虑过仕途,没有你,早已没了将来,我什么都不想要。”
“四娘,我定会发奋图强,再不敢懈怠。”
“我定会位极人臣,配享太庙,谥号文正,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衡臣哥哥,你别与八爷走得太近。”吕云黛温声提醒道。
“好。”
吕云黛没想到张廷玉甚至不问缘由,诧异抬眸看向他满是缱柔情的眼眸。
“你怎么不问为何?”
“我都听四娘的,你说什么都好。”
吕云黛泪眼朦胧:“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张廷玉语气笃定。
“四娘,你别嫌弃我脏,我知道我很脏,对不起,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为你守住,连我自己都丢了。”
吕云黛知道张廷玉说的是他被算计成婚生子一事。
她主动握紧张廷玉的手:“衡臣哥哥,我才肮脏不堪,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别让我毁了你的人生,可好?”
“你回到我身边,我此生才有寄托,否则我早就身如已灰之木,心似不系之舟。”张廷玉眸中含泪。
吕云黛惴惴不安,她对张廷玉的感觉极为复杂,甚至无法形容对他到底是何感觉。
此刻她心乱如麻抱紧他:“衡臣哥哥,佟家的暗卫被蛊毒控制,我这一生都离不开解药,三年后,我需入紫禁城为暗卫,获得新的解药,才能活下去。”
张廷玉惊骇不已,心疼抱紧四娘:“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但说无妨。”
“我需要你活着,衡臣哥哥。”
“好,四娘,我此生会为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只为你活着。”
吕云黛含泪点头,她记得张廷玉是三朝宰辅,甚至高寿,活到八十四岁才寿终正寝。
她若记得没错,他在四十多岁之后,还会诞育三子二女。
他这一生绝不会过得凄清孤苦。
在张家又照顾张廷玉七八日之后,吕云黛得到四爷即将归京的消息。
“衡臣哥哥,我需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些,四娘,我该如何寻你?”
吕云黛想起自己的骨笛,可一个骨笛送给了策零,另外一个不知所踪。
吕云黛仰头,朝着蹲在墙头的海东青招手。
“它是阿正,今后它会陪伴在你身边,就像我陪在你身边那般,你若有话要与我说,让阿正带信。”
“它能活五十到七十年,说不定活得比我还长呢,它能陪你许多年。”
阿正歪着脑袋看新主人,此刻它并不知道,往后余生,它将会陪着这位新主人五十余载光阴,直到他寿终正寝。
阿正斜乜新主人,一跃跳到他的肩上。
吕云黛朝着衡臣哥哥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张廷玉伸手轻抚海东青,目送四娘离开之后,他回屋更衣。
“青荇,立即准备拜帖名刺,我要去佟府拜访佟国舅。”
佟家素来强势,佟国维曾有意拉拢张家,更有意拉拢
他这个张家未来的家主为朋党。
从前他不屑,但如今,他愿为佟家座下走狗鹰犬,即便遗臭万年,即便万劫不复。
佟家定会用四娘来要挟他从命。
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佟家定会善待四娘。
他一定要位极人臣!
晚膳之后,吕云黛在大学士明珠府邸与探子密聊结束之后,才离开明珠府,忽而收到佟家召唤她回佟府的消息。
佟家找她做甚?她仔细回忆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确认没有任何纰漏,这才忐忑前往佟家。
一来到佟家,她愈发惴惴不安,没想到来见她的,竟然是佟国维身边最为亲信的长随佟明。
“暗六,你倒是个好福气的。”佟明忽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托佟家的福。”吕云黛一头雾水,懵然奉承道。
被佟福领到一处幽静庭院,吕云黛心下骇然,这是佟国维所居的院落,他们这些暗卫压根没资格踏足。
到底发生了何事?
入了书房内,吕云黛瞧见垂垂老矣的佟国舅正端坐在上首,而他脚下,则匍匐着一道清癯身影。
此时佟国维正在抽烟袋锅,那人正抬手用双手为他接烟渣。
滚烫的烟渣被扣在衡臣哥哥掌心,吕云黛心如刀割。
“衡臣啊,我可将你的未婚妻还给你,但你能为佟家做什么?”
“回国舅,我愿为佟家效犬马之劳,您让衡臣做什么都成。”
“好,好啊,你当年科考的文章我瞧过,你父亲张英太过谦虚,你何必藏拙。可惜了,张家失去个状元之才。”
“是。”张廷玉接住扣在掌心的烟袋锅,低下头颅。
此时两个小童捧来一沓写满字迹的宣纸,吕云黛愈发不安,目光落在那些宣纸上,登时如遭雷击。
第一张宣纸上就写着一桩让人震惊的倾私官盐供状,而罪犯一栏则空着。
此时两个小童将矮几端到跪在地上的张廷玉面前,一小童研磨,一小童则将朱砂印泥盒捧到张廷玉面前。
吕云黛顿时会意:“不,衡臣哥哥,不要为我”
耳畔忽而传来让她心悸的血玉短哨声,吕云黛浑身剧痛,躺在地上痛苦抽搐。
“不要”她忍着剧痛,缓缓朝着衡臣哥哥爬去。
“停下,国舅爷,求您让他别吹了,衡臣签。”
张廷玉急得拼命磕头。
“衡臣,凡事都需要等价,这得看你的诚意。”佟国维捋着花白胡子,志得意满。
“好,好!”
张廷玉颤抖着手,抓过笔,在一张张足以令他身死魂消的罪证签字画押。
吕云黛已然痛苦的说不出话来,绝望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看衡臣哥哥边抹泪边按手印。
也不知过去多久,折磨人的短哨声终于停下。
“衡臣啊,今后就祝你与吕四姑娘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了。”佟国维用烟袋锅拍了拍这位才情横溢的宰辅根苗。
佟家许久未驯服这般惊才绝艳的簪缨世家子弟效命。
这些年佟家拉拢的那些寒门子弟全加一块,都不如眼前的张衡臣。
佟国维满眼笑意,扬手间,长随捻着一颗血红的丹药递到暗六唇边。
吕云黛绝望的死死咬着牙关,她没有脸面服下这颗衡臣哥哥用尊严和仕途换来的丹药。
她宁愿现在就以死谢罪。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她口中被强塞进丹药,那药当真若小八说得那般,仙丹似的通体舒畅,却让她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雍亲王府邸中门大开,奴才们匍匐在地,恭迎王爷打道回府。
胤禛风尘仆仆,打马径直入前院内。
“王爷,佟家瞬安颜公子求见。”
“可知何事?”胤禛将马鞭丢给奴才。
“呵。”胤禛冷笑,没想到他才入四九城门,佟家人就闻风而至,当真是神通广大的佟半朝。
“领去书房。”
胤禛转身沐浴更衣之后,才徐徐踱步前往书房。
一踏入书房内,赫然发现瞬安颜身后站着两个陌生女暗卫,想必是佟家又来送新暗卫。
“给四表哥请安,今日瞬安颜奉玛法之命,前来给您送新的暗卫。”
瞬安颜话锋一转,又道:“四表哥,今日还有一件事需与您说一声,佟家已将暗六吕云黛召回。”
胤禛垂眸压下狂怒,面无表情端起茶盏:“嗯。”
苏培盛心急如焚,赶忙开口追问:“瞬安颜公子,奴才与暗六交情深厚,也不知暗六被调遣去何处?奴才也好寻暗六叙叙旧。”
瞬安颜笑而不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才缓缓道:“家中长辈自有安排,我也不知。”
“四表哥,暗六人老珠黄,长辈担心她无法再为您全力以赴效命,故而今日送来两个年轻貌美的暗卫来替换,您一定会喜欢。”
“一个就好。”胤禛随手指着一个女暗卫,冷冷说道。
“好,暗十,代号镜莲。镜中青莲,濯而不妖,她的媚术比暗六更佳。”
苏培盛瞧着那张与暗六曾经的皮囊一模一样的面庞,怅然若失。
佟家竟全然不顾及暗六是大阿哥生母,就这么将四爷用过的女人送到别处效命,简直奇耻大辱。
“四表哥,您也不喜欢暗六,难道不是吗?否则这些年来,暗六早该得到名分,是佟家不察,早该将她替换掉,四表哥今后若对哪个暗卫不满,大可直接告知佟家,我们定会换到您满意为止。”
瞬安颜心中不满,他一手调教的暗六,入宫当皇妃都绰绰有余,可即便暗六为四表哥诞育下庶长子弘晖,都不曾得到侍妾格格的身份,岂有此理!
早知道四表哥始终瞧不上暗六,他就该早些将她召回到身边,何故又被张衡臣捷足先登。
瞬安颜心里憋着火,与四表哥寒暄几句之后,就去探望堂妹四福晋。
佟佳氏一听到娘家将暗六调走,登时心急如焚。
“为何都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暗六被调遣到何处了?”
“不成,我现在就回娘家一趟。”佟佳氏急得直掉泪,暗六是她在王府里最可靠的心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她。
“你不必再去求你阿玛,是玛法亲自下令调遣,别去自讨没趣。”瞬安颜面色凝重。
佟佳氏刹住脚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些年来,除非天大之事,否则玛法绝不会插手,如今佟家的掌舵人是七叔和瞬安颜堂兄。
暗六定被安排到一个至关重要之人身边,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佟佳氏无奈的叹气。
书房内,苏培盛侍立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从方才瞬安颜离开之后,爷就端坐在那,岿然不动。
“找到她。”
四爷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守在门外的血滴子影一领命,悄然离去。
苏培盛欲言又止,忍不住提醒:“王爷,可需要用那血玉短哨召唤暗六?”
却听到四爷冷冷的声音:“拿来。”
苏培盛诶一声,赶忙拔步去寻血玉短哨。
他才将短哨递给王爷,却见王爷寒着脸,扬手将短哨砸碎。
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扬手抽自己耳光,他还
真是关心则乱,暗六一听到血玉短哨子就痛不欲生,以爷对暗六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用那哨子来伤害暗六。
爷不曾开口喊停,他就不敢停下,直到他脸颊红肿,结结实实挨了三十下掌帼,才听到四爷幽幽开口。
“启用蛰伏在佟家那枚棋子,爷需尽快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爷”苏培盛心急如焚,本想劝阻四爷,那颗棋子至关重要,是孝懿皇后留着为四爷防备佟家暗算的。
可他一抬眸,却被四爷阴鸷的目光盯着,登时毛骨悚然。
佟府内,李四儿心情舒畅,正在院里踢键子解闷,倏地看到花坛边摆着一盆只有一朵孤芳的绿菊。
腾空的毽子应声落地,李四儿怔愣一瞬,踩着花盆底鞋袅袅婷婷来到那盆绿菊前。
“这盆花不错,摆到我屋里正好。”
“算了,我自己来。”李四儿抱着绿菊回屋,半晌都不出来。
隆科多回来之时,就听到屋内传来凄凄呜呜的哭声,顿时步伐凌乱。
“四儿,谁欺负你了?爷去砍死他!”
李四儿推开隆科多的怀抱,哭得愈发我见犹怜:“还不是你们佟家欺人太甚,我知道我只是小暗卫,配不上隆科多大人,你们不待见我就算了,为何连我的女儿都瞧不起!”
“呜呜呜呜,隆科多,你把我女儿最信任的暗六藏哪儿了?”
“女儿在雍亲王府里好不容易有个信任的暗卫,如今倒好,你干脆让我重新当暗卫吧,把我派去女儿身边,我还恬不知耻赖在你身边做甚,肯定是你撺掇的。呜呜呜”
“心肝儿,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暗六与我何干,你别冤枉我。”
隆科多一把搂紧哭哭啼啼的女人,心都被她给哭乱了。
“调哪儿去了?还能要回来吗?”
“一个暗卫而已,你们佟家就不能把她还给女儿吗?”
隆科多无奈叹气:“如今我七弟才是家主,很多事情我只有知情权,你该知道的,这些年我力所能及之事,从不曾拒绝过你。”
李四儿面露痛苦心疼,他为了要她,连佟家的家主之位都丢了
此刻她还在处心积虑的利用他。
“对不起大人”李四儿抱紧这个纠葛一生的男人。
“叫竹筠,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好了好了,我去打探一番,看看那暗卫到底去何处,但你不能往外说,否则阿玛怪罪下来,我又该受罚了。”
“知道了,你说的秘密,我还能和谁说?我成日里被关在垂花门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倒是想说呢,可找不到说话的人。”
李四儿坐在隆科多怀里,主动献吻。
“别闹,你身上还没干净,明儿再给你。”隆科多极尽温柔吻她的眉心。
“我先去问问那暗六调遣去何处,等着!你先梳妆打扮一番,今晚爷带你出去逛逛。”
“爷快些去吧。”李四儿娇嗔道。
隆科多含笑起身离开,去寻七弟探消息。
却不成想,连七弟都不知道,隆科多诧异不已,这是不曾有过之事,包括皇帝表哥身边的暗卫他都知晓,那小暗卫到底被派遣到哪个神秘人物身边了?
隆科多没问出来,赶忙到库房里寻出皇帝表哥新赏的首饰,一股脑都交给了四儿。
没想到却被四儿连人带礼物赶了出来,连着小半个月都不曾让他进屋歇息。
无奈之下,他只能拉下脸,去求侄儿瞬安颜。
七弟虽是家主,但隆科多知道,阿玛心中最为满意的家主人选是侄儿瞬安颜。
只不过直接跃过儿子,将家主之位交给孙子,难免让人猜测佟家不睦。
兄弟相残骨肉相杀,是皇帝表哥最为忌讳之事,阿玛不会触皇帝表哥的霉头。
七弟不知之事,侄儿瞬安颜一定知晓。
瞬安颜对三叔素来无奈,毕竟三叔曾在战场上对他有数次救命之恩。
“玛法拉拢到张英嫡子张廷玉,那暗六竟是张廷玉的未婚妻,暗六已被派遣到张廷玉身边。”
“三叔,此事不得外泄。包括后宅。”
隆科多郑重点头,回去之后,立即将暗六在张廷玉身边的消息告诉四儿。
煎熬大半个月,今晚他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自是一番温香软玉,被掀红浪,欲罢不能
南锣鼓巷私宅内,吕观稼才下朝,顶戴花翎都来不及摘下,就迫不及待赶去看樱娘。
倏地,他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屋脊。
“谁!”
他一声冷呵,潜藏在暗处的吕家死士飞身冲到屋脊之上。
血滴子们从未料到,会在暗六的私宅内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们不敢对那些人下死手,且走且退逃离私宅。
死士首领飞身来到家主面前。
“家主,对方实力与我们势均力敌,但却无意迎战。”
“什么?与你们势均力敌?”
吕观稼满眼震惊,吕家的死士大有来头,吕家子弟在前明可谓满朝朱紫贵,前明灭亡之后,吕家收编了一支锦衣卫精锐。
这支锦衣卫精锐传承到他手里,已是第三代,他们从无败绩。
“仔细把守,保护好夫人。”
“四娘去了何处?”
“回家主,属下不知,四姑娘实力惊人,轻功尤甚,我们跟不上”
吕观稼扶额,难怪四娘当年能从吕家死士手中成功带走樱娘,他愈发愧疚,他的女儿这些年究竟付出何种惨烈代价,才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尤记得她最怕疼,学刺绣之时,被针轻扎指尖,就疼的泪眼盈盈哭着喊爹。
他心疼的摔碎绣架,他吕观稼的女儿,即便不学刺绣又如何?衡臣这般最为优秀的儿郎都不曾嫌弃她,她照样能被所有人荣宠一生。
只是,这半个月窥视此地之人,到底是何方势力?
冷月无声,血滴子影一回到王府赴命。
这半个月,血滴子们几乎夜不能寐,倾巢出动,却依旧寻不到暗六的踪影。
以暗六如今的实力,若她有意伪装藏匿行踪,血滴子们压根找不到她。
此时王爷正坐在窗前,指尖把玩着一颗赤红药丸,俯首盯着四九城舆图审视。
为了得到这颗紫禁城内暗卫才能服用的药丸,血滴子付出了惨烈代价。
只不过王爷尚未来得及用药丸哄好暗六,她却不知所踪。
此时苏培盛气喘吁吁,揣手小跑着来到书房内。
“找着了,在在张廷玉身边伺候。”
砰地一声,胤禛摔碎手边茶盏,没想到会是张衡臣!
“张廷玉公子半月前,曾秘密前往佟家,许是已与佟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翰林院内的探子发现他曾与佟家安插在翰林院内之人接触,估摸着将万岁爷的消息透给了佟家。”
“哦。”
胤禛仰头,满眼疲累。
忆起那年张廷玉尚是他的伴读,而张廷玉的父亲张英,是教授他汉文的师父。
张衡臣饱读诗书,一个汉人,却考了满文考试一等第一名,力压一众满人勋贵子弟。
如今他更是已被汗阿玛赏识,于南书房当值。
南书房是权
力的核心之地。他简在帝心,年纪轻轻已开始负责记载汗阿玛的起居言行与诏书草拟颁布。
他是距离汗阿玛最近的心腹,也是最年轻的翰林,权倾朝野,只是时间问题。
也是他最为看好的宰辅根苗。
难怪佟家能将暗六调遣到张廷玉身边,显然暗六这个吕家女,彻底沦为佟家牵制张廷玉的把柄。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他从不曾让佟家知晓他对暗六心思的根本原因。
他此生绝不允许被任何人威胁,绝不能!
他能走到现在,全都是自己一步一泣血争来的,绝不能任性妄为,行差踏错,将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
只是,这无处安放的慌乱与心口绵密酸涩的剧痛,却愈发折磨人。
他捂着心口,忍不住忆起那年冬末,张廷玉伴读之时,惊闻他的未婚妻溺亡,那般铮铮傲骨的少年,竟当着众人的面失态落泪恸哭,几度悲伤昏厥。
长达半年,他都未曾再见过他,奴才说他病的厉害,后来,张廷玉又请旨为他那年仅六岁的未婚妻服丧。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张廷玉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
原来他与那人之间的孽缘开端,竟从她六岁就开始了。
胤禛枯坐在书房内,愈发慌乱无措,面对准噶尔那流亡王子之时,他都不曾如此惊慌失措。
可那是张衡臣,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他比那人更清楚,张廷玉是如何对她情根深种,甚至能舍命相陪。
该如何是好,此局必败。
天将破晓,此时门外传来小阿哥们清脆稚气的请安声。
苏培盛正目送小阿哥们去紫禁城内蒙学,四爷的声音倏然从书房内传出。
“大阿哥留下。”
晖儿容貌与那人最为酷似,他忽然想到扭转乾坤的办法。
“等等,今日都不必去蒙学,阿玛带你们去探望养病中的大学士张大人。”
“是阿玛的老师张英大人吗?”弘晖好奇问道。
“嗯。”
张府内,今日休沐,此时张廷玉正坐在床前,为四娘擦拭脸颊。
佟家人说她服用的丹药特殊,半月方醒,不知为何还未苏醒。
他心急如焚,若今日不醒来,他定要再去佟家讨说法。
“公子。”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雍亲王造访,学士令您立即到前院接待。”
雍亲王曾经师从他父亲张英,父亲这几日缠绵病榻,没想到雍亲王还惦念曾经的教导之恩,纡尊降贵前来探望。
张廷玉心中感激,在四娘唇上轻吻,这才恋恋不舍离去。
才走到前厅门口,就听到孩童清稚的笑声。
想必雍亲王今日带着他的小阿哥一到前来。
张廷玉微躬身,抬腿入了前厅。
“微臣张廷玉,给王爷请安,给小阿哥们请安。”
“晖儿,时儿,去搀扶张大人起来。”
胤禛盯着张廷玉匍匐在他脚下的声音,语气依旧凉薄,唇角却忍不住溢出玩味笑意。
第68章 第68章断情
张廷玉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撑地站起身来。
此时他将目光落在年长的大阿哥身上,正欲客套致谢,一抬眸,却顿觉五雷轰顶。
这孩子是
张廷玉屏住呼吸,盯着那孩子细看。
“衡臣,这是本王的长子,你还不曾见过吧。”胤禛似笑非笑看向张衡臣。
“是,微臣久在翰林院内,鲜少去南薰殿。”
张廷玉错开视线,不忍再细看那孩子,那孩子的眉眼藏着四娘的影子。
联想到四娘在雍亲王身边当暗卫,雍亲王清高孤傲,他又如何能容忍身边的奴才淫。乱。
显然,能染指四娘的男子,只有雍亲王自己。
此时眼前又出现三道小小身影,张廷玉为回避四娘的孩子,转而看向那三个小阿哥,却又觉如遭雷击。
不可能!他简直难以置信,为何会如此为何
他面色煞白,浑身轻颤,心口更是凌迟般的剧痛。
另外三个孩子脸上,竟都隐隐约约带着四娘的影子,与雍亲王的容貌融合在一起。
四娘的眉眼早就镌刻在他心底,旁人也许认不出,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他们全都是四娘和雍亲王所出。
怎么会明明四个小阿哥的生母各有其人,三阿哥更是嫡出。
怎么会!
他痛苦的屏住呼吸,紧咬牙关。
寒暄过后,胤禛从容起身。
“恩师,本王今日叨扰,还需送小阿哥入宫进学,您且早些养好身子,早日安康。”
张英被夫人搀扶着起身:“王爷,您与小阿哥们前来,微臣甚是感激,待微臣病愈,定前往雍亲王府拜会。”
“不必相送。”胤禛朝着面色惨白的张衡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小阿哥们扬长而去。
苏培盛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哎,王爷近来心情不佳,王府里丢了件极为珍贵之物,是王爷和小阿哥们心尖儿上的至宝,遍寻不得啊,也不知是在谁家灯火阑珊处。”
张英笑而不语,拱手目送苏公公转身离开,但面上的笑容却前所未有的僵硬。
待恭送雍亲王父子离开之后,张英扬手推开夫人。
“张廷玉,到祠堂跪下!”
“老爷,出何事了?怎么好好的要罚跪?”张英的夫人姚氏焦急追问。
“哼!慈母多败儿,张家迟早会九族倾覆!败在这逆子手中!”
张英怒不可遏,前些时日,逆子领回来个女子,张英一眼就认出那女子是吕家四娘。
那孩子与吕观稼和翁氏的容貌太像了。
原本并无不妥,那逆子这些年来,为了吕四娘浑浑噩噩度日如年,毕竟那是逆子钟情一生的女子,他还容得下一个弱女子。
直到今日。
雍亲王忽然造访,当看到雍亲王庶长子那一瞬,张英险些昏厥。
逆子!逆子!
竟将皇子的女人带回来,而且还是雍亲王庶长子的生母。
他真是疯了!
竟拎着张家上下八百三十七口族人的项上人头,狂妄的与皇子的女人谈情说爱。
父子二人来到祠堂内。
张英拿起戒尺,扬手砸在逆子后背。
“跪下!”
张廷玉曲膝跪在列祖列宗灵前。
“不准再靠近吕四娘,你回去就将她立即送回雍亲王府,听到没有!”
“爹,我不会再丢下四娘。”张廷玉跪得笔直,铿锵有力回应。
“你送不送!”张英气得抡起戒尺砸在他后背。
“不送!”
祠堂内不曾停歇的戒尺声不断传出,被挡在门外的姚氏急得直哭。
衡臣从不会忤逆长辈,他这一生唯一忤逆长辈意愿之事,就是一意孤行,为那吕家四娘守丧一年。
而如今,他再次为那吕家四娘,连九族至亲的性命都置若罔闻。
姚氏边哭边去寻那吕四娘,她要让那狐媚子看看,看看衡臣为了她,是如何众叛亲离,妻离子散,沦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孤家寡人。
姚氏领着数名粗使婆子,气势汹汹赶往衡臣居所。
祠堂内,张英气喘吁吁打断戒尺。
“衡臣,若是别的皇亲国戚,即便是毓庆宫,我张家也能有回旋余地,唯独雍亲王,你绝不能得罪。”
“你自幼早慧,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需我将那些不能言明的话挑明吗?”
张英浸淫宦海,沉浮数十载,能做到文臣之首,自有一番官场生存之道。
他是文臣首辅,怎可能完全揣测不出半分帝心。
“不必,我心中有数。”张廷玉面若死灰。
今日他如此无助与绝望,也正是因为那个不可明说的秘密。
他是御前最得力的翰林,日日记录帝王言行,自是察觉到康熙爷对毓庆宫愈发不满。
而近些年,张廷玉更是从康熙爷派发给皇子们的奏疏与康熙爷不经意流露出对诸皇子的态度中,发现端倪。
康熙爷安排给诸皇子的奏疏与差事杂乱,看似无迹可寻,但张廷玉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经年累月积累的蛛丝马迹在心底抽丝剥茧,逐渐串联成清晰的真相。
他震惊发现康熙爷这些年竟然在不动声色栽培雍亲王,甚至用心程度超过对毓庆宫太子殿下。
他爹是文臣之首,自然也能揣测出帝心。
是的,今日他才知道,他正在与未来的皇帝陛下抢女人。
可四娘本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明明是雍亲王强取豪夺,凭什么!本该属于他的妻子,他却要拱手相让。
“爹,就当您没生过我,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她。”
“张廷玉!你长兄早亡,你如今是张家的嫡长子,我已行将就木,没几年光景,你若不撑起张家,张家就要灭亡了!你忍心用九族的性命换她一人?”
张廷玉痛苦凝眉,无助匍匐在父亲面前。
张英气得抡起拐杖,狠狠砸在逆子的后
背。
清风院内,此时吕云黛正揉着发酸的眼角,无助呢喃:“衡臣哥哥,不要”
倏地手腕被人猛地抓住,吕云黛惊得睁眼,正要反抗,却发现衡臣哥哥的娘姚氏满脸怒容站在床边。
“这就是江宁吕氏的家风吗?未婚就爬到男子床上自荐枕席?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答应衡臣与你的婚事。”
“吕氏!衡臣快被你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姚氏怒不可遏。
“衡臣在哪?”吕云黛尚未恢复体力,哑着嗓子焦急追问。
“衡臣呜呜呜衡臣在祠堂,快被打死了,雍亲王找上门了。”
吕云黛踉踉跄跄起身披衣,拔腿狂奔向张家祠堂。
远远就听见阵阵压抑的痛苦闷哼声,是衡臣。
吕云黛心疼落泪,跌跌撞撞冲进祠堂内,扑在他后背。
张英收力不及,拐杖狠狠打在吕氏的后背。
“四娘!”张廷玉反身将四娘护在怀里。
张英愈发恼怒,扬起拐杖继续打逆子。
“敦复兄,请高抬贵手。”吕观稼疾步而来,挡在两个孩子面前,一把抓住张英的拐杖。
“观稼贤弟,今日请你来此,实属无奈。”
“观稼贤弟,请随我到书房一叙。”张英素来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是面露愁苦。
待长辈们离开之后,吕云黛抱着衡臣愧疚呜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般对我,衡臣哥哥,对不起”
“胡说,你哪里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一切。”
“衡臣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吕云黛依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甚至万死难赎。
该如何是好
江宁吕氏与桐城张氏,乃数代世交,两家子弟多有结交。
张英与吕观稼年少时更时常结伴游学,亲如兄弟,若非观稼这些年一蹶不振,如今文臣首辅的位置,未必就是他张英。
是以,二人一踏入书房,张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观稼,想必你已见过雍亲王与那位小阿哥,恭喜。”
“哎,何来喜事,我女儿不愿为妾,已与那雍亲王断绝往来。”吕观稼唉声叹气。
原以为女儿能与衡臣再续前缘,可今日张英在祠堂的举动,已是当头棒喝。
“这”张英着实没料到四娘竟然如此有风骨,不免遗憾衡臣与她有缘无份。
世家大族最看中当家主母,主母贤明,则荣膺三代子弟,百世昌盛。
“观稼,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张英隐晦提醒道。
吕观稼面色凝重,愕然看向张英,这些年,他在翰林院内混吃等死,着实迟钝如猪。
他是距离天子最近的翰林,早该看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我女儿的幸福才最重要,敦复兄,你们张家的顾虑我很理解,我今日会将女儿带回家,再不会来搅扰张家,也请您约束衡臣,莫要再与四娘纠缠不清。”
吕观稼方才就憋着一股火,他的女儿连他这个亲爹都舍不得打,今日却被旁人打得直不起腰来,简直奇耻大辱。
他转身踱步来到祠堂内,那对有缘无份的孩子还紧紧抱在一起。
“衡臣,你与四娘今后莫要再联系,四娘,爹爹带你回去。”
“爹爹,我想留在衡臣哥哥身边,我”
吕云黛话还没说完,却见老迈的张英倏然曲膝跪在她面前。
她满眼错愕。
“哎,敦复兄,快些起来,何故如此。”吕观稼俯身搀扶,却被张英伸手推开。
“观稼,四娘,是我张家对不起你们吕家,我只求四娘能放张氏全族一条生路,衡臣,爹求你救救张家,求你!”
祠堂门被打开,张廷玉痛苦不已,门外跪着他至亲的叔伯长辈。
他窒息的张大嘴巴,双目赤红,无助的绝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衡臣,爹老了,此刻开始,你就是张家的家主,全族的命都捏在你手里。衡臣啊,爹真的老了。”
“衡臣,难道你真要用血亲族人的命,换一人?”
“到底是辜负一人,还是献祭全族,你今日做个决断。”
“爹,为何一定要是我!为何”
张廷玉话音未落,却见爹娘手里拿着匕首,已然抵在脖颈之上。
“因为只能是你,衡臣。只有你才能护着桐城张氏一族昌茂繁盛,只有你!”张英老泪纵横。
次子衡臣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若非为情所困,他早已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需逼着他做抉择,张英很清楚,衡臣从不会辜负他的期许。
与他的小情小爱相比,保住张家全族,才至关重要。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的温暖大掌在轻颤,吕云黛能清晰感觉到,衡臣哥哥的手在慢慢松开,挣扎着握紧,又忍不住松开。
她嘴角露出牵强笑容:“衡臣哥哥,去吧,我本就不值得你挽留,我不值得。”
她主动松开他的手掌。
似乎被放弃,是她此生的宿命。
策零放弃了她,衡臣哥哥也放弃了她。
可他们却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她甚至对他们恨不起来。
她似乎也习惯了被放弃。
吕云黛垂首起身:“爹,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好,四娘,爹带你回来。”吕观稼含泪将女儿打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开。
吕云黛依偎在爹爹怀里,眼泪无声落下,她将脸颊埋在爹爹怀里。
直到离开张家大门,她终于呜咽出声:“爹,我好疼”
斜风细雨中,吕观稼佝偻起腰,为女儿遮风挡雨。
“爹,我不想坐马车。”
“好,爹爹背着你回家,像小时候那般,背着爹的四娘回家去。”
吕观稼将女儿放下,折腰将她背在身后。
眼角余光瞧见张家那小子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送别,他气得瞪他一眼,可瞧见那小子早已泪流满面,却忍不住叹息。
世家子弟虽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但却背负一世沉重的责任与负担,寸步难行,不得往生。
世家子弟绝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而是家族长盛的踏脚石,从无例外。
张廷玉痛不欲生的跟在四娘身后,正要继续靠近,却见窄巷内走出个人影。
苏培盛笑着朝张廷玉招手,作出请的姿势。
张廷玉压下愤恨,踏入马车内。
“雍亲王,可否善待她们母子,衡臣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衡臣,本王今日,是来还恩的。”胤禛从桌案上取出一叠字据,笑着递给张廷玉。
“核对清楚,本王会亲自交给她处理。她不欠你了,本王许你在三年内,一跃成为从二品内阁学士,登阁拜相指日可待,这是本王给你的谢礼。”
张廷玉接过那些字据,待看清楚那是他在佟家被佟国维逼着签字画押的罪证之后,顿觉万念俱灰。
他只觉得那些字据犹如千斤之坠,压得他五内俱焚。
难怪雍亲王能从诸多皇子杀出重围,他比康熙爷更懂得如何杀人诛心。
他竟让他的委曲求全沦为笑话。
“不必,微臣喜欢靠自己。”张廷玉放下那些罪证,拱手行礼,面色惨白离开。
“衡臣,本王可庇佑张家簪缨世胄,钟鸣鼎食。”
张廷玉浑身一僵,仿佛一瞬间被抽去根骨,浑浑噩噩匍匐在了雍亲王脚下。
“王爷,衡臣今日虽身不由己,可您比衡臣更为尊贵,您身居高位,今后若遇到今日这般抉择,您又该如何抉择?鱼与熊掌,从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那不是你关心之事,本王自有决断。”胤禛轻嗤。
吕观稼背着女儿缓缓前行,雨势渐甚,他急得要跑到一处屋檐下多雨,忽而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
一把宽大的油纸伞为父女二人遮风挡雨。
待看清楚身侧那人是谁之后,吕观稼心绪复杂,侧头看向趴在他肩上昏迷不醒的女儿。
不待他开口说话,却觉肩上倏然一轻,雍亲王竟然将四娘抱在怀中。
“王爷,吕氏一族女子从不为妾,
否则必遭天谴,情深不寿,短折而死。吕氏一族女子及笄之时,都会在祖宗灵前立下此条毒誓,从无例外。”
“我女儿,不为妾,帝王妾也不行!王爷已有福晋,更是妾室无数,何故对微臣的女儿死缠烂打?”
吕观稼寒着脸,鼓起勇气将女儿从雍亲王怀里夺回来。
“吕大人,四姑娘的身子骨还需太医照料着,您将她带回去实为不妥。还是将她交给杂家吧。”
“小阿哥们也许久不曾见到额娘,这几日闹腾的厉害,您也该让他们一家团聚,对不对?”
吕观稼怀中再次一空,女儿又被那死缠烂打的雍亲王抱走,他抱着女儿钻入一辆马车扬长而去,吕观稼急得捶胸顿足。
“哎哟喂,吕大人啊,您是王爷的丈人,小阿哥们的外祖父,王爷对吕姑娘的心思,您难道当真看不明白吗?”苏培盛苦口婆心,拦住吕观稼。
“王爷若想要一个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甭管她愿不愿意,纳入王府后宅就成,谁敢反抗?也就您家四姑娘气性大,动不动给王爷甩脸子,使小性儿,是她不要王爷给名份,而非王爷不要她,她这些年着实被王爷娇惯。”
“没人逼着他宠我女儿!哼!”吕观稼气得拂袖而去。
他岂会不知雍亲王绝不会伤害四娘,都是过来人,他岂会不知雍亲王对四娘有情。
可那又如何?他今后若登基为帝,怎么可能只独宠四娘一人。
四娘与衡臣之间的姻缘断情难续,定藏着雍亲王的手笔。
吕观稼一路追到了雍亲王府,左等右等却不见那雍亲王,问过门房才知他压根没回来。
可恶!竖子竟然将四娘藏起来了!
香山别院内。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面露喜色。
“王爷,佟家给的解药没有问题,暗六的身子骨已然能延寿到五十岁,但也只能到五十。”
“这蛊毒却比从前更为霸道,新的蛊将旧蛊吞噬,今后发作起来更为致命,且还是要每年服用一次解药。”
“好,你尽快研制解药。”
“苏培盛,让佟家棋子尽快找到一劳永逸的解药”胤禛的语气顿了顿:“不惜代价。”
“爷,若真有一劳永逸的解药,爱妾如命的隆科多早给他的宠妾李四儿服用,可李四儿还不是要年年服用解药。”
柴玉忍不住提醒,却被苏培盛伸手推搡手肘。
“去找!”胤禛沉声呵斥。
苏培盛和柴玉二人离开书房之后,伸手敲柴玉脑门:“你以为爷不知道吗?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爷不愿意错过任何机会,即便没有机会。”
浴池内,水汽氤氲潮热,吕云黛恨不能一掌将自己打晕。
这个疯子!伺候她沐浴之时,竟也能对她
她的身子被他盈满,她吓得屏住呼吸,继续装睡。
她都在装尸首了,可他竟对一具纹丝不动的尸首都性趣昂然。
此刻他甚至愈演愈烈自娱自乐,吕云黛快疯了。
男人宣泄过一回之后,将她抱回床榻上,原以为结束了,却不成想,方才那一番羞耻境遇只是开端。
直到她的唇被他蛮横的撬开,唇齿纠缠间,满口都是他服用的避子药味。
苦涩得让她忍不住舌头发麻,他就是故意的,从前每回他服用避子药之后,定会漱口后才亲她。
好苦,苦得她心尖都跟着发颤。
此时他忽然停下侵占,却依旧不肯离开她的身内。
吕云黛不知他要做甚,忽而听到他端茶盏的清响,他真是有病!竟忍着高涨炽欲漱口。
她正在心底暗骂之时,唇瓣被他堵住,清甜的果茶渡入口中,竟是她最喜欢喝的味道。
“还要吗?”
男人沙哑的声音染着欲色。
吕云黛愤怒的睁开眼,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在装睡。
“王爷,到底要奴才如何做,您才能放过奴才?”
“呵,放过?爷放过你,谁放过我?你别忘了,是你先说喜欢我的,是你!”
“吕芸黛,你怎敢如此轻视我的爱,你怎么敢!”
此时男人忽而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抓住她的手,将匕首塞在她掌心。
“看着爷的眼睛,杀我!”
他抓住她的手,锋利的匕首一点点没入他的心口。
殷红的血逐渐涌出,顺着匕首缓缓流淌向她的手腕。
匕首楔入心口那一瞬,胤禛苦笑垂眸。
她被他虚张声势的掩藏在心间最痛之地,不敢触碰,明知迟早会毁在她手里,会彻底两败俱伤,他却仍是对她欲罢不能。
甚至已然堕落到非卿不可的地步。
“吕芸黛,你分得清吗?对我,到底是爱,还是恨更多?”
吕云黛握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
此时男人忽而迎着匕首,缓缓压下肩,匕首渐渐没入他的胸膛。
吕云黛杀过无数人,知道他再靠近她一寸之地,匕首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为何衡臣能抱你,爷却不能?爷偏要抱你!”
这一刻,胤禛甚至生出自暴自弃的决绝,与其毁在她手里,不如此刻死在她手中。
“你到底想做甚?”吕云黛忍泪将匕首拔出,伸手捂住他淌血的心口。
“不是恨我吗?为何要哭?”
“别哭了,伤的是爷,你哭什么?”胤禛心疼俯身,小心翼翼吻她的眼泪。
吕云黛避开他的亲吻,伸手狠狠戳进他淌血的伤口。
男人并不躲闪,而是执拗的继续压下肩靠近她。
指尖向前,戳过皮肉,触及到跳动的心脏那一瞬,男人的吻也靠近她的眼角,极尽温柔吻她的眼泪。
只要她继续向前,就能捅穿他的心脏,那颗正在狂乱跳着的心脏,将永远停下。
感觉到他还在不知死活的靠近,吕云黛收回手,却愤恨的再次猛戳他的心脏,男人吃痛的闷哼,却不肯松开她,他的吻愈发狂乱。
吕云黛慌乱压住他的伤口,一掌将他打晕。
他对她当真一点都不防备,明明他的实力在她之上。
“苏培盛,速速唤叶神医前来!”
吕云黛被他压在怀中动弹不得,无奈的扯过薄衿遮挡二人的身子。
苏培盛领着叶天士前来,一推开门,登时被满屋血腥气息吓得瑟瑟发抖,床榻上就像血案现场似的,到处都是血,暗六更是满脸满手都是血。
叶天士捂着眼睛靠近床榻,苏培盛亦是垂眸不敢看狎昵的画面,
吕云黛一手捂脸,管他呢,反正露出屁股的又不是她。
那人被叶天士包扎好伤口之后,吕云黛也已沐浴更衣。
“六子!你你好狠的心肠!呜呜呜,王爷方才差点没救过来!”
苏培盛想起方才叶天士说四爷心脉受损,出血不止,差点丢命,就气得直跺脚。
“苏哥哥恼怒什么?你大可让王爷杀回来!奴才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
吕云黛阴阳怪气。
此时苏培盛愤恨的从书桌取来一沓罪状,砸到暗六的脸上。
“拿去吧,你不就是心心念念张廷玉,拿去!把王爷的命也拿走吧!王爷迟早会死在你手
里!”
“你永远都不知道王爷到底都为你付出何种代价!他本就不能为情爱而生,你却逼他堕落沉沦!你会毁掉他!他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完了,哎,他明知道掀动佟家的时机不对,还是为你铤而走险,你走吧,找你的衡臣吧。”
“王爷快完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
“去江南一个月的路程,他用六日就赶到你身边,他还染着风寒呢,好几回从马上跌下,身上都是淤青。”
“他从不张扬的性子,为你的及笄礼铺张奢靡,被御史言官参奏,骂得狗血淋头。”
“为了拿到你要的解药,爷更是哎罢了,你也不想知道,反正爷永远是被你放弃之人,你从不曾坚定的选择王爷,不曾坚定的握紧他的手。”
“他只是不想将那些肉麻的情话挂在嘴边,奈何你是瞎子。罢了,走吧,雍亲王府快要成为众矢之地了,你走也好。”
“那些罪证,张廷玉已核对过,爷许了他登阁拜相,位极人臣,不欠你们了。还有那策零汗王,爷亦是助他登上皇位,他们心里并未将你放在第一位,不是吗?”
“你是爷倾尽所有,一次次从他们手里换回来的,是爷努力换回来的。”
“他们选择了父母,家族,权势,他们的首选永远都不会是你。”
“世间有哪个傻子能抛开权势亲情,抛开性命当痴情种啊,傻子,就是傻子!”
“你敢说你对王爷的感情纯粹炙烈,绝不掺杂半分算计?承认吧,你更爱你的小阿哥、你爹娘、你自己,甚至暗七暗八与你的仆从都比爷重要。”
“连你自己都做不到不顾一切选择王爷,又为何逼着王爷放弃所有,选择你?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能为王爷付出什么?还不是仗着他喜欢你,你就欺负王爷。”
“他若想用强权压迫你,你以为逃得开入后宅的命运?吕云黛,你以为你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爷才会如此稀罕你。”
苏培盛苦笑摇头。
他转身将一大匣子药丸递给暗六:“这是你娘十五年的药量,拿走吧,你娘哪儿是在吃药,是在吸王爷的血。”
苏培盛看到那些丹药就忍不住怨恨,爷素来谨慎,从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可暗六娘亲翁氏服用的药太过于稀罕,不挪用大内珍藏的贡药压根无法炮制。
翁氏吃的药,只有皇族才能用,那些个贡药多少双眼睛盯着。
爷之所为如此着急凑出那么多解药,还不是因为明年开始,内务府就要落到八爷手里,爷不得不提前筹划翁氏的解药,爷简直在用自毁的方式帮她全家。
苏培盛叹气,可爷不说,什么都不说,从不在暗六面前邀功。
“佟家那已然摆平,这是五年的解药,你不必再来,五年后,若王爷还侥幸能被你再吸血食肉,你再来祸害王爷吧。”
“若王爷不在了,你就去寻你的汗王,寻你的张衡臣,让他们为了你,再于权势与亲情间做抉择。”
“你也用逼迫王爷的方式,逼着他们选你,你看他们选不选你,呵呵。”
“王爷在算计着如何能将你留在身边,而你,永远都在算计着如何离开他,他那般英明睿智之人,又如何会不知道?”
“王爷书房内那些解药,你拿去也无用,你以为王爷不知道你偷了那些药?”
吕云黛心虚垂首,她前几日的确偷走了四爷藏在书房暗格那些解药。
如今她服下新的蛊毒,那些解药也彻底无用,她决定将那些解药都留给小七。
“哎,也许,王爷错了,他以为你懂他的言不由衷,欲言又止,他以为他懂你,你也该懂他。罢了,走吧。”
“什么意思?”吕云黛抱紧药匣子,心下却愈发忐忑不安。
“没意思。”苏培盛扬手间,两个血滴子闪身入内,将她连拖带拽赶出别院。
吕云黛被赶出别院,心乱如麻,今晚苏培盛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不安。
可那人素来阴狠狡诈,哪儿那么容易出事,说不定又在算计她,她才不会上当。
那混蛋接二连三毁掉她的希望,娘的解药和她五年的自由,是她该得到的。
对于张廷玉,吕云黛彻底释然,她对张廷玉感激多于喜欢。
如今他不再被佟家要挟,压在她心口的巨石终于挪开。
她长叹一口气。
回到私宅内,吕云黛瞧见她爹正在伺候娘挽发。
“吕观稼,这是十五年的药量,收好。”
“这么多?”吕观稼满眼震惊。
“王爷当真不会出事吗?我们可以一年一年的取药,一个月一个月也成,如此庞大的药量,怕是会惊动万岁爷。”
“什么意思?”吕云黛懵然,今日苏培盛和爹爹说的话,她都一知半解。
“你娘亲服用的药,很多都是专供皇族的贡药,王爷要凑齐那些天材地宝实属不易,这药即便有银子也买不到,王爷定挪用了贡品,如此庞大的数量,当真不会出事吗?”
吕观稼惴惴不安,语气慌乱。
吕云黛一颗心猛地揪紧,他从不会如此冒进,定是遇到棘手之事,才会逼得他如此破釜沉舟。
她大惊失色,狂奔着去寻他。
“四娘,你去哪?”
“找他。”
吕云黛气喘吁吁连夜赶到香山别院之时,却已人去楼空。
她折步赶回王府,却听见一阵阵让人胆寒的鞭声传来。
此时四爷正匍匐在地,被御前大太监李德全鞭挞。
苏培盛正心疼抹泪,看到暗六前来,忍不住愤恨嘲讽:“你愿意为那汗王千里走单骑,独对千军万马,愿意为张廷玉挡拐杖,怎么不去为爷当鞭刑?”
“还来做什么?你还想利用王爷做甚?”
苏培盛正要继续嘲讽几句,却见李德全气喘吁吁收鞭,他低头拭泪,忙不迭凑上去,将后背血肉模糊的王爷搀扶起身。
“李哥哥,您辛苦了。”苏培盛虾着腰奉承。
“没事,方才杂家收着力气呢,小苏子,王爷怎么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错啊,万岁爷气得一宿没歇息。”
“哎,可不是,王爷听信牛鼻子老道的歪理邪说,悄悄挪用贡药,说要为万岁爷炼制长生不老药,奴才都劝不住,呜呜呜”
苏培盛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请李哥哥为王爷美言几句,王爷也是一片孝心,只可惜没用对地方。”
“好说好说,这两日,万岁爷的旨意该下来了,王爷被贬出京,到西北驻防两年,正好也能历练历练。”
“多历练,也并非坏事。”李德全意味深长看一眼苏培盛。
苏培盛会意,点头哽咽道:“可不是吗,王爷鲜少在军中历练,正好了。”
“李哥哥今日辛苦走这一趟,小苏子带您去前头吃几杯茶水去。”苏培盛亲自搀扶着李德全离开。
此时四福晋佟佳氏姗姗而来。
“六子,你回来就好了,哎。”佟佳氏看到愚蠢的四表哥就来气。
“你说我表哥是不是撞邪了?在江南被御史言官参奏,才几日,又被捅出私用贡药炼丹一事,他怎么会傻到相信世间真有长生不老药?”
“也不知表哥如何得罪了我玛法,如今佟家转而开始支持八爷了,只有我阿玛为了我,依旧坚持对四表哥忠心耿耿。”
“这是何时发生之事?”吕云黛满眼震惊。
“就前几日,我也很吃惊,不过也有好事,如今你们这些暗卫都归我掌管了,六子,放心,今后我为你撑腰。”
“哼,四表哥身边那几个暗卫我迟早要收拾他们,我阿玛说了,若非我是四福晋,佟家定不会如此饶恕四表哥。”佟佳氏叉腰,柳眉倒竖。
那些个暗卫平日里散漫敷衍,别以为她不知道,只有暗六才对她忠心耿耿。
“六子,表哥被罚到西北吃沙子了。”佟佳氏难掩喜色。
吕云黛瞧见四福晋雀跃的神情,心间酸楚的要命。
原来佟家也在不遗余力的抨击四爷,难怪四爷会被康熙爷贬黜到西北驻军。
“奴才申请跟随王爷去西北,请福晋恩准。”
“六子你你该不会是喜欢表哥吧。”佟佳氏诧异道。
吕云黛面色如常,缓缓道:“不是,奴才怕他死了,会连累小阿哥们的前程,他不能以戴罪之身死去。”
佟佳氏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极是,倘若万岁爷一怒之下将他削爵,那我就不是亲王妃了,不不不,你们几个暗卫还是不能离开他身边,你得让他活着回来。”
佟佳氏焦急催促:“你得跟着去,需让我随时知道表哥的动向。”
“好,奴才遵命。”
送走四福晋之后,吕云黛踱步前往四爷所居的前院内。
才靠近内室门口,就被暗一拦下。
“暗六,你已是四福晋身边的暗卫,未经允许不得踏足前院。”
“回统领,四福晋已将奴才调遣回前院伺候。”
血滴子影一词
穷,求助的看向苏培盛。
“哦,你去书房整理吧,未经杂家允许,不得靠近王爷三丈内。”
“是。”
吕云黛乖乖来到书房内,鼻息间传来若有似无的酒气,显然这几日,他躲在书房内喝闷酒。
他的书房素来井然有序,她压根无需整理。
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一方破烂的狐狸绒小褥子上,那破破烂烂的小褥子与整洁的书房格格不入。
除了他,没人敢将这破烂之物留在书房内。
吕云黛捻起那破旧的褥子,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她惊讶的将褥子立在书桌上,即便松开手,那褥子仍是立在那。
她忍不住发笑,他竟将这么个滑稽的丑东西留在身边。
可笑着笑着,她心尖涌出无尽的苦涩感。
罢了,距离雍正帝真爱年氏入王府承宠,还有十二年,她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与他在一起十二年也好,何必再去自取其辱的追问答案,就当这十二年是还恩吧。
吕云黛说服自己之后,就悄然来到内室。
他当真是心力交瘁,趴在那甚至不曾察觉到她来了。
吕云黛坐在床榻边,就这么安静的守着他。
后半晌苏培盛前来送汤药之时,冷不丁瞧见六子坐在床边,他顿住脚步,犹豫片刻,将汤药递给六子。
苏培盛的脚步声将那人惊醒,他凤眸微张,只淡然看她一眼,就冷冷移开。
胤禛对她的态度极为复杂,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任性妄为。
原来彻底割舍这段孽缘,比他想象中更为容易,眼下他面对她,已然毫无波澜。
从容接过药盏一饮而尽,他疲惫的合眼。
“出去。”
吕云黛正在伺候她擦拭满头冷汗,冷不丁听到他不耐烦的语气,她的手顿了顿。
“出去吧。”苏培盛夺过帕子。
吕云黛垂头离开。
第二日傍晚,康熙爷下旨令四爷五日后前往西北戍边的圣旨前来。
第69章 第69章情障
吕云黛寻到暗一,预语气谦卑:“统领,属下奉四福晋之命,需跟随王爷前往西北,不知统领可有安排具体任务。”
“暗六,你看着办吧,你既是奉四福晋之命,何故来问我。”血滴子影一面色不悦。
吕云黛致歉:“统领海涵,可属下若来问您,您还会让我跟去西北吗?”
影一沉默,她的确不会让暗六这个祸害跟去。
“抱歉,统领,属下并无任何僭越之心。”吕云黛转身离开。
回到私宅之时,吕观稼才下朝。
“四娘,雍亲王如何了?”吕观稼愈发忐忑,这几日朝堂上抨击参奏雍亲王的势力犹如雨后春笋。
明眼人都瞧出雍亲王得罪了谁。
“他这几日在朝堂上的处境极为艰难,我怕他出事。”吕观稼焦急追问。
那雍亲王实际上已然是他的女婿,为了女儿和小阿哥们的将来,他都不希望雍亲王出事。
吕云黛心下一沉,愈发忐忑。
“万岁爷的旨意已颁下,雍亲王五日后去西北驻军两年,我需随行,家里交给你照料。”
“好,你且好好照顾雍亲王,他对我们家有大恩,家中你不必担心。”
“知道了。”吕云黛心烦意乱回到床榻,一整晚都不曾入眠,大清早就忍不住回到雍亲王府。
那人已被奴才搀扶着起身走路,但腰却依旧挺不直。
幸亏有叶天士亲自照料着,第三日再偷看他,他已能行走自如。
她躲在房梁上四日,第五日清晨,一辆马车径直驶入前院。
吕云黛正要跃下房梁,竟瞧见李侧福晋和吉格格被小太监搀扶着前来。
他此行竟然带着两个后宅的姬妾,这是从前不曾有过之事。
他远行从不会带后宅女子。
吕云黛愕然意识到,他似乎不要她了。
也罢,在他身边当暗卫也好,她本来就只是他的暗卫,难道不是吗?
她谨记苏培盛的话,与四爷乘坐的马车隔开三丈距离。
三丈,也就十米左右,可马车内李侧福晋和吉格格娇媚的笑声依旧清晰传来,她甚至听到四爷愉悦低沉的笑声。
吕云黛难受的深吸一口气,飞身越过马车,躲到前方开路。
城阙角楼之上,梁九功垂首站在微服的万岁爷身后。
“还缺一块,就齐全了。”康熙帝目送四子的马车渐行渐远。
这些年四子在六部与内务府轮值政绩斐然,他唯一欠缺的就是在军中历练的经验。
两年的时间,足够胤禛彻底蜕变成铁血的君王。
而这两年,他正好肃清朝堂上的魑魅魍魉。
奴才们听不懂万岁爷此话何意,什么缺一块?谁缺一块?又是缺哪一块?
只梁九功笑而不语,连连点头称是。
“梁九功,索额图被关在宗人府许久,处理掉,他不是宣称朝廷的饭不好吃,那就不必再为难他吃朕的饭。”
梁九功垂眸,压下震惊,没想到万岁爷赐死索额图的方式竟然如此羞辱。
索额图也许是大清入关之后,第一个被活活饿死的权臣。
此时梁九功忽而轻咦一声:“万岁爷,雍亲王怎么往南走了?”
“去看看他去哪了。”康熙帝负手看向那远去的马车。
暗八闪身离开,悄然跟上雍亲王的车驾。
他盯着在马车前头密林内穿梭的身影,忍不住会心一笑
吕云黛没想到四爷离京之前,竟会先到景陵探望孝懿皇后。
后日就是孝懿皇后祭日。每年他都会来祭奠皇后。
四爷与孝懿皇后虽不是亲母子,但胜似亲母子。
吕云黛始终怀疑孝懿皇后的死有猫腻,只不过没有证据。
而且以四爷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孝懿皇后死于非命,他即便玉石俱焚,也会为皇后报仇雪恨。
可四爷对皇后之死并无任何揣测,当真让人费解。
四爷每回祭奠孝懿皇后之时,都会屏退奴才,也不知与皇后在说什么悄悄话。
此时胤禛跪在额娘灵前。
忽然想起额娘病重之时,曾叮嘱他,今后定要带着心爱的女子前来,让她也瞧瞧未来儿媳。
只是额娘若泉下有知,发现他心爱的女子,就是额娘为他千挑万选启蒙男女情事的暗六,不知作何感想。
他想,还是别让那人来气额娘了。
可转念一想,不成,丑媳妇到底还是要见公婆,他两年都无法再来看额娘,必须让那人来磕头,胤禛绷着脸,起身踱步去寻那人。
行出两步之后,他却刹住脚步,再无勇气向前。
汗阿玛最忌讳皇子沉溺情爱,他的皇玛法顺治爷对董鄂妃违背伦常之爱,以及皇太极对海兰珠罔顾江山社稷的宠爱,许是给汗阿玛留下不可磨灭的教训。
汗阿玛对皇子后宅鲜少过问,但每一个皇子在出精之后,即将由启蒙宫女启蒙男女情事之前,汗阿玛定都会将他们叫到养心殿耳提面命。
汗阿玛说,女人只能宠不能爱,女人只是纾解与传宗接代的工具,绝不能愚蠢的堕落入情
爱中,否则万死难赎。
死的是谁?自然不会是他们这些皇子,只能是他们的挚爱。
大哥胤禔以不生出嫡子不宠信旁人为借口,专宠大嫂伊尔根觉罗氏十年,第十一年,大嫂暴毙。
那般英姿勃发的大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满身血痕都还能谈笑风生,却在大嫂暴毙之后,一夜间生出白发来。
如今更是成为浪荡子,大嫂离世才一年,大哥竟狂纳十三位侍妾,甚至忤逆的在外养两个外室。
大阿哥专情大嫂,所以大嫂必须死。
太子早年间也曾对赫舍里一族的表妹动情,可那女子尚未入宫选秀,就病故。
三哥亲手杀了侍奉他多年的宫女。
八弟专宠八福晋郭络罗氏,到如今都无子无女,屡屡被汗阿玛申斥,八弟倒是情种,为郭络罗氏硬扛下压力,连前程都不顾。
天潢贵胄的皇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不能爱。
是的,他不能爱,更不敢爱。
大哥那般处心积虑的护着大嫂,却也只能护着她十年,独宠她十年,最终大嫂仍是不得善终。
他与她之间隔着重重阻碍。
还有佟家,佟家这些年频繁窥探他的喜好。
若让佟家知晓他对佟家送来的棋子动心,佟家定会如威胁张廷玉那般,逼着他臣服在佟家脚下。
这是他最无法容忍之事。
可为何对她的心思越是压抑,却越是炙烈,他甚至开始害怕。
他又能护着那人几年?
他宁愿离开她,也绝不能让她死在他面前。
胤禛静立许久,叹气许久。
他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就更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唯独她,是他计划外的异数。
他热衷权势,无心情爱,此生无法言说的情愫,全都只给了一人。
他有无数次想杀了她,杀了这个能搅乱他心神的祸水。
可一想到她会死,他连呼吸都觉锥心刺骨的痛。
旁人都说爱新觉罗一族出情种,努尔哈赤之于叶赫老女,皇太极之于海兰珠,顺治爷之于董鄂妃。
就连汗阿玛,也曾为情所困。
汗阿玛和先祖们自己做不到之事,却在强迫他的子孙后代断情绝爱,当真可笑至极。
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对这段孽缘彻底束手无策!
往往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的身体与手脚似乎有自己的主张,已然狂悖的将她拥入怀中。
罢了,丑媳妇到底还是要见公婆,只是见一见,又何妨?胤禛说服自己,令奴才将那人唤来。
吕云黛正在明楼内与众人一道等着四爷出来,却听苏培盛说四爷让他进去。
她忐忑不安入了地宫。
如今这座地宫内安放着三位皇后的梓宫,未来德妃和敏妃也会与康熙爷随葬在景陵。
远远就看见四爷跪在孝懿皇后灵前。
胤禛看那人靠近,强自压下想要伸手触碰她的悸动。
罢了,到底是他心爱的女人,与她在额娘面前叩拜,补上合婚之礼又何妨,最后再任性一回,就一回。
他俯身在额娘灵前虔诚叩拜。
吕云黛见四爷跪着,忙不迭跟着下跪。
眼见四爷开始磕头,她只能跟着磕头。行了三拜之后,四爷终于站起身来。
吕云黛一头雾水,怎么好好地行了三拜之礼,总给她一种成亲拜天地的错觉。
四爷唤她进来也不知做甚,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磕头,吕云黛乖巧的站在他身后,不敢吭声。
离开景陵,四爷回到马车内,马车里很快传出吉格格婉转的歌声。
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跟着合拍子,吉格格不愧是王爷亲自甄选的女子,歌喉比轻吟小班女子唱的还好。
吕云黛躲到前头开路,隔着一里路,那些欢愉的笑声仍是在脑海里经久不息。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鹰嗥声,吕云黛仰头瞧见海东青阿正的老婆小吕抓着一个小篮子盘旋而来。
她给忘了,每年这个时节,她都会让海东青去岭南运回四爷喜欢吃的荔枝。
哼,可他左拥右抱,哪儿顾得上吃荔枝。
吕云黛气哼哼拎着足足有七八斤重的篮子,躲在一棵枫树下吃荔枝。
她要把荔枝全都吃光,明年就不给他送荔枝了。
日头西斜,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忍不住嘀咕一句:“咿?怎么还没送来?”
晌午他大老远就瞧见六子的海东青拎着一筐荔枝,怎么还没送来。
胤禛将两个聒噪的女人赶走,独坐在马车内。
冰盆散发的丝丝凉气儿却压不住他心底的烦躁。
方才听苏培盛说她会送荔枝来,这些年来,他从每年五月末到八月初,每个月都能吃到荔枝。
她每年都不会忘记。
哼!如此酷暑,也不知躲到哪去了,不知道会中暑吗?回头还需他照顾她。
他左等右等,却愈发烦躁不安。
晚膳之时,吕云黛坐在树下,头晕脑胀,鼻子直冒鼻血。
她晌午开始心不在焉的剥荔枝吃,没想到不觉间,竟将那些荔枝吃下一多半。
此时她难受的捂着鼻子,奈何鼻血却狂飙而出。
她赶忙仰头,却被鼻血呛的直咳嗽,完了完了,脑袋发懵,流鼻血好像不能仰头来着。
“咳咳咳咳咳”她被满口的鼻血呛着,难受的咳嗽起来。
冷不丁瞧见四爷站在马车前,吕云黛吓得低头捂着鼻子。
“咳咳咳咳咳”她没忍着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鼻血如开闸的洪水般,不断涌出。
胤禛怏怏不乐一整日,此时走下马车散心。
倏地瞧见那人满脸都血,正躲在树下呕血,他瞬时目眦欲裂,大惊失色冲向她。
吕云黛正背对着四爷擦鼻血,忽而眼前一花,四爷气喘吁吁冲到她面前,折腰将她抱在怀里。
“叶天士何在!!”
“爷咳咳咳咳咳”她刚想说没事,却被溢入喉间的鼻血再次呛着,捂着嘴角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叶天士!!”胤禛哀痛欲绝。
叶天士拎着药箱拔腿跑来。
看到六子满脸都是血,也吓了一跳。
吕云黛被四爷抱入马车内,她尴尬的捂脸,却糊自己满脸血。
叶天士替暗六诊脉之后,暗暗松一口气:“王爷,暗六无碍,只是火气重,祛火即可。”
叶天士说着,拧身离开,去为暗六熬煮清热降火的夏枯草药茶。
吕云黛尴尬垂首,不敢说她是吃荔枝吃多了。
她正垂头装死之时,忽而感觉到四爷靠近。
男人径直伸手解她的衣衫,动作甚至极为急迫。
吕云黛愣怔片刻,懵然抬眸看向他。
“看什么?你还想让张衡臣为你去火?恩?”
胤禛冷笑着扯开她的衣衫,宽衣解带之后,将还在傻愣愣看他的女人拥入怀中。
等到吕云黛回过神来,脸上被一块帕子遮挡着,他已然欺身入内。
他竟隔着帕子吻她,这是什么臭毛病?
吕云黛伸手揭开帕子,仰头想吻他,却被他侧脸夺开。
她心下一沉,瞬间会意,他只想泄欲,但不想看到她的脸。
鼻子一酸,她扯过帕子,重新盖在脸上。
叶天士端着一展药茶前来,倏然顿住脚步,满眼震惊盯着紧闭的马车。
“啊这这这我说的去火,不是去邪火的意思”
苏培盛低头忍笑,爷许久都没沾女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上自然有火气,哪儿把持得住。
“都一样。”
六子和王爷身上都有火气,遇到一块更是天雷勾动地火,只不过有邪火的是王爷。
被帕子遮挡面容,吕云黛听着苏培盛和叶天士的对话,忽而忍不住轻笑出声,却被男人猛地沉身惩罚。
“不准笑!”帕子被揭开,男人以吻封缄,将她溢出口中的笑堵回去。
极乐之时,她下意识想要搂紧他的脖子,他却推开她的手。
也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他的低沉喟叹,她也跟着轻颤身子。
他宣泄之后,起身披衣离开马车内。
这是不曾有过之事,从前他会搂着他,与她喁喁细语一阵。
吕云黛失落坐起身来,他甚至厌恶的不曾宣泄在内,而是全都泄在她腿上。
失魂落魄擦洗干净身子,她穿戴整齐,离开了马车。
她难过的晚膳都没吃,独自躺在野湖边发呆。
凉风习习,微风簇浪,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默默良久。
此时苏培盛端来一碗汤药。
“是避子汤吗?”吕云黛坐起身来。
坐在岸边垂钓的男人倏然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她面前。
他接过苏培盛手里的药盏,轻哼:“呵,气性愈发大了,都是爷把你惯坏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某些人身子还需温养一年七个月才能受孕,她自己记不住,爷倒是替她记着,可惜有些女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哼!”
吕云黛脸颊泛
红,接过药盏一饮而尽,还真是凉茶。
“那爷还继续惯着吗?”
“不!”
胤禛寒着脸转身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噗通落水声。
他下意识转身冲到岸边,此时湖面只剩下千重涟漪,却不曾见到她的身影,明知道她水性好,他仍是忧心忡忡。
正要跃入湖中,身后传来她娇俏的笑声。
“哼!”胤禛绷着脸拂袖而去。
吕云黛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钻入马车内,挤在他身边。
“真不宠了吗?”她忐忑揪紧四爷的袖子。
“不!”
胤禛口是心非,恨自己不争气,竟被她轻易牵动心神,为她心醉神迷,方寸大乱。
此时马车外传来吉格格娇柔的声音:“王爷,奴才新编了一首曲子,您可要鉴赏一番?”
胤禛垂眸:“可。”
吉格格掀开马车帘子,看到暗六,愣怔片刻,就含笑跪坐在四爷跟前。
听着吉格格满口都是情情爱爱的曲调,吕云黛心下烦闷,默默起身离开马车。
心底酸楚的要命,酸得她忍不住落泪。
他素来言出必行,他说不宠就不会继续宠着她,方才他允许吉格格入马车内献唱,已是在委婉赶她走了。
她哪儿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不宠就不宠,她自己宠自己。
吕云黛压下心底酸楚,闪身离开,决定到林中去寻野鹿,晚膳烤鹿肉吃。
马车内,从那人挎着脸离开之后,胤禛就心不在焉。
待那人走远,胤禛不耐烦的扬手:“下去。”
吉格格嘴角笑容僵硬一瞬,乖乖离开。
心中愤恨不平,她明明是王爷亲自甄选的侍妾格格,这些年却要屈辱的被暗六替代。
凭什么暗六能取代她,得到王爷的宠爱?
她必须尽早为自己谋划一番,至少要怀上子嗣,今后才能有依靠。
回到马车内,瞧见李氏正在没心没肺的吃糕点,吉格格心中羡慕,这李侧福晋倒是不慌不忙,谁让人家有儿子傍身。
后宅那些暗探私底下压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以李氏瞧着吉格格不大顺眼。
再熬个十年,她就能归家,她恨不能今日就归家,离开雍亲王府这鬼地方。
李氏一看到王爷就发怵,压根不想往王爷跟前凑,可她知道,有人快按捺不住心思了。
此时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苏培盛正擒伞坐在马车前头,压低声音与柴玉闲话家常。
“哎呦可不是吗,我和你说,致美斋那四吃鱼啊,你得蘸山葵吃,那山葵啊,味道直冲天灵盖。”
说话间,他手上一轻,油纸伞被夺走。
苏培盛转头瞧见王爷擒伞入了西边密林。
血滴子想要跟上,却被王爷一个眼神示意,瞬时顿在原地不敢上前。
密林内,吕云黛肩上扛着一只小梅花鹿。
呦呦鹿鸣闹得她心烦意乱。
暴雨如注,她浑身都被浇透,一边伸手拂开满脸的雨水,一手抓紧鹿脚。
一抬眸,瞧见四爷正擒伞朝她走来。
吕云黛垂眸,闪身来到一处破庙内。
随意斩断破门板引燃,她将湿漉漉的衣衫一件件脱下。
此时四爷已然走到她面前。
吕云黛将最后一件遮羞的肚兜取下,挂在火堆边。
她倒是没觉得羞耻,毕竟都为他生过孩子了,晌午才与他欢爱过两场,她有什么可羞耻的。
肩上一沉,男人的外袍裹紧她的身子。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火堆边,迫使她坐在他怀里。
“奴才不会唱曲儿,爷来做甚?”吕云黛鼻子发酸。
“既决定不宠,就别来招惹奴才,我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再不去自讨没趣了,再。呜”
他的吻染着无尽的怒意,唇瓣都被他咬的生疼,吕云黛吃痛的推他的心口。
想起他心口处被她戳了一剑,担心推疼她,她一双手无所适从,最后忍不住抱紧他的脖子。
此时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男人轻喘着松开她的唇。
他起身处理小鹿。
他烤的鹿肉比她烤的好吃,但鹿肉燥补,他从来只在冬至前后才会烤鹿肉给她和孩子们吃。
见他要给小鹿放血,吕云黛赶忙取来酒囊。
“鹿血别浪费,灌进酒囊里做鹿血酒喝。”
“胆子倒是挺大,某些人倒是忘了喝鹿血酒之后的丑态,还信誓旦旦什么赤壁之战,最后谁下不来床?恩?”胤禛扬唇浅笑,接过酒囊割鹿血。
听到这句话,吕云黛登时老脸一红。
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她只要一提鹿血酒,他就笑话她。
“爷还笑话我?爷若喝下,定也下不来。”
“呵!”被质疑男子雄风,胤禛气笑,仰头将那壶鹿血酒一饮而尽。
“哎哎哎,别”吕云黛顿时急得起身去夺回酒囊,没想到早已被他喝的一滴都不剩。
胤禛并不觉得自己能被鹿血酒搅乱心智,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开始亲自烤鹿肉。
吕云黛偷眼看他面色如常,也渐渐放下心来。
与他在破庙内吃过烤鹿肉,她的衣衫也烤干。
吕云黛脱掉裹身的外袍,背对着男人穿衣衫。
同床共枕多年,她自是能察觉到他眸中炙欲。
他此刻的眼神更是直白的让她发慌,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胤禛此时并不好受,隐忍的发疼,到底还是失算了,鹿血酒不能搅乱他的心智,但加上她,对他堪称绝杀。
只是盯着她的后背,他就呼吸紊乱,按捺蓬勃而起的欲念。
着实煎熬,他不愿意再委屈自己,于是疾步上前。
吕云黛正在系肚兜细带,倏地,后背一暖,不待她反应过来,羞人的酸胀感传来,她吓得想要转身,却被她扣紧腰肢
苏培盛站在林边,不住往林中破庙方向张望。
隔着百来步,都能听见男女欢好的声响断断续续传出。
四爷从不曾如此孟浪过,那声儿还越来越大。
苏培盛都惊着了。
其余的奴才早就退到一里外。
血滴子影一堵着耳朵,求助的看向苏培盛:“苏公公,要不要让叶神医看看?王爷如此不知节制,对身子骨不好。”
苏培盛取出塞耳朵的棉花,摇头道:“食色性也,王爷难得纾解,无妨的。”
“一会你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衫,闭着眼把热水抬进去。”
他说完又将两团棉花塞紧耳朵。
影一挠头,跟着堵紧耳朵:“是。”
马车内,吉格格一想到方才听到暗六那淫。糜的轻吟和王爷低沉的轻呼,就忍不住脸颊绯红。
她捂着脸,看向还有心情吃糕点的李侧福晋。
“李侧福晋,您是侧福晋,怎么也不劝劝王爷?那暗六勾引得王爷这般折腾,免不得伤身子。”
李氏没好气的悄悄翻白眼,吉格格的心思愈发明显,她真是不知道死字如何写。
竟还敢蔫坏的撺掇她去送死。
“妹妹去劝吧,我可不敢。“李氏才不上当。
破庙内,吕云黛从未如此狼狈过,她是身强力壮的武人,没想到有一日竟会在床笫之欢上,被折腾晕。
一整晚,清醒与昏沉交织往复,直到天将破晓之时,闹腾一整晚的男人终于再次宣泄,趴在她怀中沉睡。
此时她累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扯过外袍遮住二人的身子,抱紧他,却依旧保持警惕。
荒郊野外,四爷累的昏睡,她就需保护他的安全。
她不仅是四爷的枕边人,还是他的暗卫。
好气,为何无论谁喝鹿血酒,遭殃的都是她。
最后被折腾下不来床榻的还是她。
胤禛没料到那鹿血酒后劲如此强劲,他从不曾如此纵情声色。
意识到自己沉睡许久,他惊得睁眼,与那人疲惫的眼神对视。
与她在一起之时,他的状态松懈的让他暗暗心惊,方才她若想杀他,他在睡梦中就已魂归地狱。
“爷再歇会,奴才守着。”吕云黛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胤禛心尖微颤,俯身拥她入怀。
吕云黛许久没这般丢人现眼了,双腿都发软,最后被四爷给抱回了马车里。
回到宽敞的马车内,她累的躺在软榻上,沉沉入睡。
此时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他手里端着药盏。
“爷,这是叶神医开的药,给您补身用的。”苏培盛欲言又止,不敢将四爷昨夜太过孟浪挂在嘴边。
胤禛耳尖泛红,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将药盏递给苏培盛,他的目光落在那沉睡之人的睡颜:“她可要喝?”
苏培盛嘿嘿笑两声,他就知道四爷一定会问,方才特意问过叶神医才来的。
“爷,您明儿说不定就能看到暗六容光焕发呢,女人就像花儿,得男子悉心滋润着,才能开得绚烂夺目。”
迎面飞来个桃子,苏培盛嘿嘿笑着接住。
胤禛伏案处理汗阿玛安排的西北军务奏疏,忍不住将目光再次落在那人莹润红肿的唇上。
心微动,他凑上去吻她,她于睡梦中不满的嘤咛,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连着两日,吕云黛都懒懒躺在软榻上。
四爷正在看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奏疏。
而她正百无聊赖的躺在软榻上,跷脚看话本子,眼角余光时不时瞧瞧他。
她一抬眸,却与他恰好对视,吕云黛赶忙垂眸。
再一抬眸,又与他的目光相遇。
“爷偷看奴才做甚?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又没不让爷瞧。”
胤禛搁笔凑到她面前:“你没偷看爷,又怎知爷看你?”
吕云黛词穷,拿起话本子盖在脸上。
“爷,驿站到了。”苏培盛的声音传来。
吕云黛起身钻出马车,灼人热浪袭来,四面八方传来的蝉鸣声更是闹得人头疼。
马车内有冰盆还好,此时她整个人都在冒热气儿,难受的用手扇风,驱散炎热。
入了驿站内,简直就像火炉似的,吕云黛热得浑身汗透,晚膳都没吃几口。
沐浴更衣后,她正要去瞧瞧四爷忙完了没,冷不丁瞧见吉格格抱着琴,翩跹踏入四爷屋内。
这是
这个时辰吉格格去四爷屋里还能做甚,侍寝呗。
心底酸楚的要命,吕云黛面色一沉,闪身回到隔壁屋内。
天气闷热,四爷今晚闲暇,苏培盛免不得安排歌舞让四爷松快松快。
这荒郊野地的驿站里,只有烧饭的婆子,苏培盛只能请来吉格格为四爷弹曲儿解闷。
当吉格格解下裹身的披风,展露别有风情韵味的纱衣之时,苏培盛眉心一跳,忍不住偷眼看向四爷。
胤禛自认为这些时日将那人驯服的很乖顺,她不再闹着要独宠,他身边有别的女子作伴之时,她会乖巧的回避。
显然她已接受与旁人共侍一夫的事实。
今晚也该到他验收驯服成果之时。
胤禛扬手间,苏培盛垂着脑袋退出屋内,伸手关好门。
吉格格娇柔婉转的歌声无孔不入钻进耳朵里,吕云黛辗转反侧间,忍不住起身背起行囊。
今晚她彻底看清楚一件事,四爷将她当野狗在驯服,一步步的试探她接纳别的女子的底线。
报恩能有很多种方式,何必要用最烂俗的情爱,她帮他尽快得到他最想要的皇位,也算报恩。
这些年,她尽力去爱他,迎合他,可依旧无法接受与旁人分享爱人。
吕云黛背着包袱打开房门。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正在惬意的听曲,瞧见六子背着行囊,顿时大惊失色。
“暗六,深更半夜你要去哪儿?”
“回苏公公,奴才就送王爷到这,奴才还要回去伺候四福晋与小阿哥们。告辞!两年后见。”
“烦请转告王爷,不必再处心积虑试探奴才的底线。奴才就是这般死性不改,死也不改。”
吕云黛背着行囊来到马厩内,牵马离开。
漆黑的官道伸手不见五指,可即便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自取其辱,她虽然爱他,可也有自己的尊严与底线。
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曾放弃坐享齐人之福,一次次的试探她,驯服她。
这一回更是带着两个女人来试探她的底线,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要让她接受与别的女人一起伺候他。
这一回,她彻底断情绝爱念想。
再熬十年,就能离开了,她不想再陪他玩驯服的把戏。
驿站内,胤禛心不在焉听着吉氏唱着小曲儿。
方才那人与苏培盛压低声音的对话,他全都听在耳中。
此时吉格格轻旋莲步,婀娜起舞,媚眼如丝朝王爷靠近。
今晚她务必要得到王爷的宠幸,顺利怀上子嗣。
轻解罗衫,曼妙。胴。体。展露。
胤禛正垂眸假寐,倏而察觉到怀中一沉。
抬眸间,竟是无边旖旎春色。
“王爷,奴才伺候您就寝可好?”
胤禛心不在焉垂眸:“可。”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听见爷那个沉闷的可字,差点喜极而泣。
太好了,爷终于从暗六那烂泥滩里全身而退了。
苏培盛激动搓手,支着耳朵偷听屋内的动静。
不得不说,吉格格还挺会来事儿的,听着她那一声声让人肝颤的叫唤,他一个太监都觉骨头发酥。
只是完了!苏培盛一口银牙咬碎。
这吉格格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学谁不好,偏要去学暗六的声调。
完了!苏培盛忍不住愁眉苦脸摇头。
床榻上,吉氏羞红脸,学着前几日暗六侍寝时候那羞耻的声响,在王爷怀里扭着腰肢。
王爷的外袍已然褪去,她正含羞带怯,伸手脱寝衣,忽然听到一声冷哼。
“王爷,奴才伺候您呜”
吉氏不知为何王爷忽然发难,还是下死手,脖子一歪,她脸上还带着娇媚笑容,脖颈儿却被拧断。
胤禛将尸首摔到地上,起身踱步到屏风前洗手。
“苏培盛,床榻换掉。”
苏培盛苦着脸入屋内,果然看到吉格格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让人将吉格格的尸首挪走,将床榻上的被褥枕头清理掉。
待燃起熏香,苏培盛拧身走到端坐于桌案前的王爷面前。
“爷,可要让李侧福晋来侍寝?”
隔壁间的李氏方才从窗缝看到吉氏的死状,正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冷不丁听到苏培盛提及让她侍寝,登时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与那阉狗同归于尽。
岂有此理,阉狗想害死她!
直到听见王爷极为低沉的不字,李氏才如蒙大赦,她颤抖着手,擦拭满脸冷汗,今晚当真是死里逃生。
一场寒凉夜雨不期而至,雨势渐甚,胤禛下意识起身,擒着放在门后的油纸伞,却又矛盾的放下。
随着大雨瓢泼般落下,他攥紧伞柄,忽而咬紧牙关,将油纸伞狠狠砸向窗户。
狂风暴雨中,吕云黛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不曾停下。
七月初六,吕观稼穿着官服,正准备登上马车,却瞧见一道纤瘦身影。
“怎么又回来了?”吕观稼诧异。
“想回家了。”吕云黛怏怏不乐。
吕观稼瞧出女儿的委屈,心疼道:“回来就好,今日爹爹需随礼部去迎接准噶尔汗王入京。”
“汗王?策零?你不是翰林吗?迎接外宾与你何干?”
吕观稼面露笑意:“前日刚任职礼部堂主事。”
吕云黛讶异,她才与吕观稼商量仕途不到半个月,他就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迁为礼部正六品堂主事,还真是让人吃惊。
显然他这些年简直就是在浑浑噩噩混日子。
“瞧把你得瑟的,区区正六品芝麻官而已!”吕云黛嘲讽道。
“年末该会被外放出京,为一方知州主官,三年述职期满,爹爹必定能被拔擢回京。”吕观稼语气笃定。
“哼哼。”吕云黛继续给他泼冷水。
一方知州主官为从五品或五品官。
吕观稼三年后若被拔擢,至少得是四品官或者从四品。
但从四品官拔擢到三品,确是最难逾越的门坎,只因三品及以上官员,都需皇帝特旨认可。
“四娘,若年末外放出京,爹爹想带着你娘一道赴任,可好?”
吕云黛冷眼瞧见老匹夫可怜兮兮的祈求眼神,却是不肯轻易松口。
“那得看你的本事,若你外放去穷山恶水之地,休想连累我娘!”
“好!爹爹定殚精竭虑,谋取好职位。”
吕观稼欲言又止。
“明日我需去张家赴宴,衡臣娶妻,续弦是姚家十娘。”
“哦,礼金加上我的那份,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吕云黛并无太多波澜,她倒是对策零更感兴趣。
确切的说,她想立即见到潜伏在策零身边的小七。
她与小七已断联数年,随着她发现四爷替换掉佟家暗卫这个秘密,吕云黛愈发忐忑不安。
她必须趁此机会,确认小七的安危。
可若要找到小七,就
必须靠近策零。
“老头,我乔装成你的车夫,与你一道去迎接准噶尔汗王如何?”
“四娘,你要做甚?先与爹爹知会一声,爹爹也能斟酌如何配合你行事。”
“你就当我是你的车夫即可。我去寻人,并非杀人,放心,不会让你被摘顶戴花翎。”
“没说不让你去,但你需要爹爹帮你做什么?”吕观稼担心女儿有危险,有些事若他能为女儿做,就绝不会让她动手。
“一会儿我给你一块玉佩,你戴在显眼处,若有人来寻你,问你京城何处有卖糖瓜,你就告诉他,老地方。”
“好,你把玉佩给我,你不必露面。”吕观稼点头。
“谢谢,老头。”话到嘴边的爹爹却依旧烫嘴。
听到老头,吕观稼难免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廊下的翁氏看看那混蛋,又心疼的看看女儿,最后气的将一把花生砸在他脸上。
吕观稼接住花生,攥在手里,朝着樱娘缱绻一笑。
吕云黛瞧见爹娘又开始眉来眼去,无奈摇头,回屋将玉佩交给他。
送走老头,吕云黛避开那些恼人的乌鸦,闪身来到城北的城隍庙。
那玉佩是吕云黛和小七私底下约定好的暗号,若小七瞧见,定会知晓在何处能寻到她。
若小七不出现她心下一沉。
若当真如此,她就必须不惜代价找出小七,确认他的性命安全。
若小七有任何不测,她定会终此一生,为小七报仇雪恨!
第70章 第70章诡异秘密
走出南锣鼓巷东头,吕云黛刹住脚步。
眼前出现一道久违的身影。
没想到时隔多年,与策零的重逢这般突兀。
许是在浩渺无垠的草原驰骋与征战杀伐洗礼多年,从前温文尔雅的少年如今却多出几分疏朗的狂情野气。
他的体格都变得坚实,虎背狼腰,身形挺拔。
“许久不见,芸儿。”
他眸中浓烈的爱意一如少年时,吕云黛下意识仰头看蹲在墙头的数只乌鸦。
那些乌鸦无时无刻都在如影随形,她在四爷面前无所遁形,没有秘密可言。
它们就像四爷的眼睛,随时窥视她的言行举止。
乌鸦们聪明至极,即便她关好门窗也无济于事,它们总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吕云黛面色凝重,着实担心四爷发现策零与她之间依旧藕丝难杀,于是立即召唤出小蛇,将那些恼人的乌鸦驱散之后,她才朝策零信步走去。
“汗王,多年不见,一切可好?”吕云黛落落大方走到策零身边。
“挺好的,芸儿,我带了些草原特产,特来赠你。”策零眸中满是温柔笑意,转身指着停在墙根下的十几辆马车。
过往的路人纷纷侧面,吕云黛不想惊动旁人,忙让人打开正门,将人与车马迎入家中。
她客客气气将策零引入前厅,二人相视而坐,只笑而不语,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说什么呢?总不能问问他家里妻儿可好吧
还是别问了,这些年来,她时刻关注准噶尔的情报,知道他的妻儿不大好。
他的第二任王妃难产而亡,如今他膝下总共只有两位嫡出的王子殿下,再未册立新王妃。
她隐隐猜出策零今日前来拜访她的目的。
吕云黛紧张的端起茶盏,掩饰尴尬情绪,她能清晰感觉到策零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她。
可她的心境早已时过境迁,再也提不起兴趣回应他的缱绻深情,甚至不曾出现任何悸动的心情。
毕竟,她千里走单骑,护送他离开大清之后,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已彻底问心无愧。
此时柿子端着点心入内。
“汗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柿子客套问好。
“我很好。柿子。”策零客套点头,他其实对眼前这个斯文秀气的男子并无太多的印象,只记得柿子是芸儿的男仆。
“柿子,今儿午膳有客人来,你多做些菜,烤只羊,再烤些羊肉包子,红柳肉串之类的。”吕云黛仔细叮嘱道。
“好的主人。”柿子垂首离开。
“这是柿子,你见过的,汗王,我找到我爹娘了,如今再不是孤家寡人。”吕云黛主动打开话匣子。
“我都知道,你还当了额娘,你父亲是今日迎接我入城的礼官吕大人。”
策零语气温柔,分开这些年来,二人虽相隔千山万水,但他几乎知道她的一切。
吕云黛心下一沉,为何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都喜欢窥视旁人的私隐?
策零是这般,四爷更是对她存着病态的掌控欲。
策零太了解她,看到她蹙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语气焦急解释:“你们在我的王庭内,也有不少暗探,礼尚往来而已。”
吕云黛心虚低头喝茶,却忍不住慌张,就怕策零已然发现小七的身份。
“芸儿,他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你都为他诞下弘晖,为何他不肯给你名份?”
“你若想要名份,我可以给你。”
策零心中愤恨,为何那人从他身边夺走芸儿,却又不珍惜她。
“因为我不愿!我不为妾,更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吕云黛语气从容,不悲不喜。
“你”策零面露痛苦之色。
他不曾料到,竟是芸儿自己不愿意。
她说她不为妾,更不与人共侍一夫,已然将他准备许久的说辞通通堵回心底。
“汗王,从前过往,皆为序章,我早已放下,为何汗王还沉浸在过往中?”吕云黛岂会不知策零方才那番话的意思。
“芸儿,你知我当年的处境,你知我的苦衷,为何”
“我知道,所以选择成全,是汗王主动选择放弃了我,我对汗王问心无愧。”吕云黛打断他的话。
“若我愿为你遣散后宫,你可否原谅我?”策零哽咽道。
“汗王,覆水难收,我们回不去了,失我者永失。”吕云黛语气平静。
“芸儿,你是不是喜欢雍亲王?”策零能感觉到芸儿神情间的哀伤,他担心她
受委屈。
“喜欢过。”吕云黛攥紧茶盏。
冷不丁瞧见窗台上趴着一只探头探脑的乌鸦,她慌的起身关窗。
“喜欢过?意思是现在不喜欢了?”策零心中窃喜。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就越不可能会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不能,那雍亲王自然也不能,幸而他们谁都不曾真正得到芸儿的心。
策零稍稍安心,至少能确认她如今心无所属。
他还有机会。
“恩,现在不喜欢了,就像当初喜欢你,现在也不喜欢,世间万物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没有什么是永远一成不变,我们都变了,不是吗?”
吕云黛忍不住慨叹。
“好,我明白了,芸儿,你今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寻我。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吕云黛点头:“那就先谢过汗王。”
“汗王此番来京城,所为何事?”
吕云黛压根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显然四爷出于私心,刻意对她隐瞒策零来访的消息。
“与大清皇帝商议与罗刹的战事,以及准噶尔与大清西北数段模糊不清边界划定。”
策零并未对她隐瞒,据实以告。
其实这些微不足道之事,派遣使臣前来即可。
只是这些年来疯长的思念锥心刺骨,他每一日,都忍不住疯狂的想见她,却找不到任何更好的理由。
早知今日会被她无情拒绝,他就该蜷缩在王庭内,至少还能欺骗自己,她没有明确拒绝他,她心里还有他,幻想二人还能回到从前。
还好,他和雍亲王谁都不曾赢,全都是输家。
此时策零身边的仆从焦急前来,说是康熙帝派人去驿馆请他。
“芸儿,改日再叙。”
“汗王慢走。”吕云黛暗暗松一口气,多年未见,她尴尬的不知说些什么。
他眸中不加掩饰的爱意,让她无所适从。
她与柿子主仆二人送别策零。
“柿子兄弟,珍重。”策零用准噶尔礼节,与柿子拥别。
此时他含笑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
“芸儿,珍重。”
吕云黛点头,张开双臂与他拥抱道别。
多年未见,他竟还在用她当年亲自为他合的香方。
过往的记忆潮水般袭来,吕云黛鼻子发酸,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倏地,耳畔传来他无助的呜咽声。
此刻他将脸颊藏在她颈窝,哭得愈发让人动容。
吕云黛伸手轻轻安抚他轻颤的后背:“都过去了,凌哥哥,都过去了,你如今是准噶尔的王,王不能轻易落泪!”
“你还需为你的子民,为你的母亲和妻儿遮风挡雨,你是他们最伟大的汗王。”
策零止住哭声,哑着嗓子道:“我没有哭,我是王,王都流血不流泪。”
策零哽咽道:“只是,一时风沙迷眼而已。”
此刻他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独,他是至高无上的王,可王却没资格做自己喜欢之事,更不能爱自己心爱之人,他彻底活成了孤家寡人,永失所爱。
“好,你没有哭。”吕云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从前为你合的香,并不适合草原的气候,我为汗王重新合香方可好?”
“好,可否就用你身上所用的香方。”
“我没用熏香,只是用了薰衣草沐浴。”
暗卫不能用熏香,她顶多只能用最为寻常的花香沐浴,还只能在休沐之时使用,她不用熏香已然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
“今后我也用薰衣草。”策零哑着嗓子喃喃道。
“你再加些山茶花瓣。”吕云黛想起方才沐浴之时,随手掐了一朵花开正盛的山茶沐浴。
此时策零的仆从又在小声催促,他终于依依不舍松开她的怀抱,眸中含泪离去。
“芸儿,珍重。”策零一步三回头,频频回首看她。
“汗王,后会有期。”吕云黛眸中含笑,客套朝策零挥手道别。
目送策零离去,吕云黛回到院中,环顾堆满一箱箱礼物的院子。
此时柿子端着个纯金的西洋自鸣钟惊诧不已。
“主人,我方才粗略估算过,准噶尔汗王送来的礼物都是珍稀之物,至少值二百万银子。”
“恩,都换成银子,你去打理。”
吕云黛之所以要收下这些不菲的礼物,只是想让策零安心。
否则他也许会一辈子背负着对她的愧疚活着。
“主人,这玻璃簪子和项链真好看,还有玻璃戒指。”柿子欢喜道。
“不若这些精致首饰留给您和夫人佩戴,不卖了。”
“咿,竟然有钻石。”吕云黛将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佩戴在左手无名指。
对着刺目阳光一晃,险些闪瞎眼。
“好,一会让我娘和醒春姐姐选喜欢的首饰留下,钻石和珍珠首饰留下给我。”
吕云黛满心欢喜的将双手都戴满钻石戒指。
留下一个最好看的粉钻,她又挑出一件镶钻的怀表,准备一会儿送给小七。
心急如焚来到城隍庙内,却并未见到小七的身影,吕云黛心急如焚,在庙内来回踱步。
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焦躁不安,绝望之际,耳畔传来小七的声音。
“六子。”
小七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吕云黛转身,瞧见个络腮胡子的青年站在墙角。
若非看到小七那双桃花眼,她差点没认出来。
“小七,真是你啊?”吕云黛走出几步,忽而对小七拔剑相向。
“是我。”面对剑锋,暗七张开双臂,不曾反抗。
“六子,我还有半个时辰就需离开,出何事了?”暗七焦急追问。
“没事,就是想见你了,想瞧瞧你过得好不好。”吕云黛在小七的身上来回逡巡。
“我好着呢,六子,对不住,我们的十年之约我没守住,我在准噶尔成亲了,有了一双儿女。”
“这是好事!吕云黛将准备好的见面礼塞给小七。”
“这是?策零给你的?这是他从西洋皇族夺来的一批珍宝,没想到他竟送给了你。”
暗七满眼震惊,汗王策零曾经说过,要将这些至宝当作聘礼。
原以为是给汗王第三任王妃的聘礼,没想到是给六子的礼物。
暗七想起在准噶尔王庭之时,目睹那位年轻的汗王酒后失态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摇头。
收回纷乱的思绪,暗七将目光再次投向满眼欣喜的六子。
“六子,你这些年过的好吗?我有件要命之事,今日一定要亲口与你说。”暗七面色凝重。
他必须要将雍亲王戕害暗卫的恶行告诉六子!
“我很好,我也当额娘了,为雍亲王生下了小阿哥。”吕云黛提起孩子,说话的语气都温柔至极。
“什么要命之事?”吕云黛从未见过小七如此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跟着紧张兮兮。
“没”暗七听到六子为雍亲王诞下孩子,到嘴边的警示之言却堵在心口,再不忍出说口。
该如何告诉她,雍亲王这些年来丧心病狂的对暗卫们血洗与替换。
当年若非他因身体结构特殊,五脏六腑呈镜像颠倒生长,被一剑戳中胸膛之后,侥幸逃过一死,并反杀那名血滴子,替代他的身份,他早就被掩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犹豫片刻,暗七决定不告诉六子这件事,毕竟六子如今是雍亲王的女人,还为他诞下子嗣。
雍亲王并未将六子和小八替换掉,说明六子和小八并无危险。
毕竟小八已然到御前伺候,雍亲王在无法戕害小八。
而六子,她已是雍亲王的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也绝不可能完全向着他,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六子过的比从前好,他又何必说出那些糟心事,影响六子与雍亲王的关系。
此时吕云黛将一颗药丸丢给小七:“小七,服下这颗蛊毒,这颗蛊毒是紫禁城暗为服用的,能延寿二十年,还有这四颗解药你先拿着,今后我每年都会想办法给你送解药,你呆在准噶尔再也别回来。”
“六子,多谢!你救了我的命。”暗七险些喜极而泣。
“普通暗卫服用的解药你还要吗?若不用,一并给我可好?”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有四十颗解药,你一并拿去吧。我和小八如今服用的是另外一种解药。”
吕云黛将装满匣子的解药丢给小七。
“六子,多谢,你又救了我的命!”
当年他反杀血滴子之后,虽顶替了他的位置,但致命的是,他压根无法服用血滴子每年服用的解药。
若非早年间,他与暗一他们猎杀别的暗卫,夺得九颗解药,他早就毒发身亡。
如今他有了挚爱的妻儿,自是不想再卷入阴谋诡谲中,只想尽快拿到更多的解药,陪伴在妻儿身边。
“六子,对不住,我没守住十年之约。”暗七忽而满眼愧疚,他承诺过要娶她的。
“我与她的经历,有些复杂。”
吕云黛瞧着小七提到她,眉眼都变得温柔,顿时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和小八都成家立
业,是好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若说对不住,反而是我先失约。”
“六子,你总之你得小心雍亲王,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暗七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小七,你是不是有何隐情要与我说?”吕云黛心下慌乱,小七似乎有很重要的难言之隐。
“六子,今后若有事,可去王庭寻我,这是寻我的方式,你记住了。”暗七抓过六子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字迹。
“好,待我与小八抽空去寻你玩儿,小七,珍重。”吕云黛伸手抱紧小七。
她又如何看不懂小七的欲言又止,他方才那句话小心雍亲王,已然在说明,那人曾经想要让人杀了小七。
暗七拥紧六子,嘴角噙着苦涩笑意。
怀中人忽而哑着嗓子开口:“小七,当年你伤的重吗?”
暗七嘴角的笑容荡然无存,伸手轻抚六子的后背,从容道:“疼啊,心口都被戳穿了,辛亏我身上藏着秘密,我的五脏六腑反着长,逃过一劫。”
“他们将将我埋在厨房地底下,还撒了化尸水,我后背都快化了,幸亏我命大。”
“六子”暗七面露痛苦,到底还是将当年他遇见与六子言行容貌完全一样的女子暗算一事,咽回。
他担心六子受不住打击,她那爱憎分明宁为玉碎的贞烈性子,若知道雍亲王对她起过杀心,定会崩溃。
六子肯定承受不住打击,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杀你这件事,还有何人参与?”吕云黛冷笑道。
“那人被我反杀,暗一下的命令,但他们应该是瞒着雍亲王下手。”
“你确定雍亲王不知情?”
“是。”
吕云黛竟然没出息的松一口气。
“好,你的仇,我来报。”吕云黛含泪从小七怀中离开。
“六子,不必为我报仇,我如今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别得罪雍亲王,毕竟你如今是他的女人,就算是为了小阿哥的前程,你也不能得罪他。”
暗七大惊失色,焦急劝阻。
“知道了,方才开玩笑的,你没事就好。”吕云黛安抚小七,却已然下定决心为小七报仇。
“小七,今后我若身故,你与小八不准为我报仇。记住了!”
“六子,出何事了?”暗七慌乱追问。
“没事,只是感慨暗卫命苦,暗卫本就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谁知道我哪一日就死在某次任务中。”
吕云黛心不在焉解释道。
“你吓死我了!别闹!”暗七轻轻捶了捶六子的肩膀。
“六子,我该走了,珍重。”
“珍重。”吕云黛含笑送别小七。
与小七话别之后,吕云黛回到私宅内,躺在院中摇椅上,沉默的仰头直视烈阳。
此时柿子端着一盏茶走到她身侧。
吕云黛垂眸,揉着刺痛的眼睛:“柿子,我出去一趟,去杀个人。”
柿子眉心一跳,端茶的手有些抖:“主人何时归来?”
“不知。”吕云黛揉着眼睛,缓缓站起身。
“四娘,你把家里的死士带上。”吕观稼从书房探出脑袋,满眼焦急惶恐。
“不成,爹爹现在就去告假,与你一道前往。”吕观稼跛拉着穿反的鞋子,疾步走出书房。
“我带死士去即可,你连我都打不过,别来连累我,回头我还得保护你这没用的糟老头!”
被女儿一顿训斥,吕观稼尴尬的满脸通红,挠头道:“那你把死士带上。”
“好。”吕云黛点头。
午膳之后,六名死士跟在四姑娘身后离开。
一行人星夜兼程,一路向北。
第六日,吕云黛看到了熟悉的车队,竟觉出乎意料。
按理说,她最快还需两日才能追上四爷一行人。
他竟然在往回走,奇怪。
管他做甚,她今日就要明杀暗一。
她勒紧缰绳,饮马入官道西边密林内,用暗卫密语召唤暗一。
正伺候在雍亲王马车边的血滴子影一听到暗六的召唤,顿时满眼喜色:“暗六回来了。”
苏培盛也跟着咧嘴笑:“王爷,暗六回来了,奴才就说她定会回来的。”
苏培盛心想王爷就是太骄纵六子,天下的女人都这么回事儿,若冷着她,自然会着急,担心彻底失宠。
“哼。”胤禛轻哼,唇角却绽出笑意。
他就知道,那人永远不会抛下他不管,永远都不会。
血滴子影一飞身去西边密林内见暗六。
“暗六,你终于回”
可她话音未落,却见暗六朝她拔剑相向。
“我来报仇!我说过谁若敢伤害小七小八,我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影一心下慌乱,猜测当年诛杀暗七一事东窗事发。
眼见暗六招招致命袭来,影一愈发难以招架,一咬牙,放出血滴子求救信号。
正潜伏在附近的血滴子们纷纷冲向密林。
苏培盛大惊失色,正要问出何事了,却见王爷已然拔剑冲向密林内。
苏培盛赶忙跟上,当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苏培盛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但见六子满身都是血,手里拎着血滴子影一的人头。
影一死不瞑目,眼帘甚至还在颤动翕张。
此时吕云黛将血淋淋的人头丢到那人的脚边。
“血滴子一与血滴子七诛杀暗七这件事,今日彻底了解,王爷,奴才帮您清理门户了。”
听到她这句话,苏培盛反而心底松一口气,说明暗六还不知道血滴子影六的存在。
吕云黛屈膝跪在四爷面前,左不过就是一死,早死早超生,今日索性将她的意图挑明,谁都不能动小七小八,除非她死。
否则她定与那人不死不休!
那人始终沉默不语,吕云黛跪在满地的血水中,亦是挺直脊梁。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即日起,暗六为统领。”
“啊?”吕云黛傻眼,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人,却见他已负手离开。
“六子,即日起,你就是血滴子统领,需护卫在王爷身侧,不得擅自离开。”
转折太突兀,吕云黛甚至都做好挨罚的准备,可没想到那人却不按常理出招,竟让她接替了暗一的位置。
吕云黛欲哭无泪,这下彻底逃不开随他去西北驻军的命运。
她当着血滴子们的面,杀了他们的老大,还如何服众啊
只是出乎意料,暗四暗五暗九表现的极为平静,只暗五方才没藏住一闪而逝的悲愤。
时隔多年,吕云黛再次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血滴子的统领。
“血滴子听令,现在开始,轮流向我汇报你们近五年的任务内容,以及成为血滴子开始的全部经历。”
吕云黛坐直身子,面色一凛。
几名血滴子面面相觑,此时影四走到暗六面前。
“四,从你入血滴子第一日开始说。”吕云黛缓缓提醒道。
影四点头:“属下代号左秋淮,康熙二十六年加入血滴子。”
“属下在康熙三十年接替暗四,到王爷身边伺候,八年间共计执行任务三百七十五件,诛杀九百六十三人。”
吕云黛托腮听影四陈述过往,原来她当年怀疑暗四换人的确没错,亏她还愧疚了多年。
除了血滴子影九,其余几人都在康熙三十年前后,将佟家的暗卫替换。
显然影九原本准备替换掉小八,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四爷并未替换小八。
既然所有人都有替代者,那么她肯定也有。
吕云黛心下酸楚,忍不住开口追问:“可有影六?”
“没有。”影四等人早就被主子耳提面命,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影六之事,尤其是暗六。
“并无。”
“无。”
吕云黛面色凝重盯着几人的神情,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慌乱神色,这才勉强能安心。
至少,四爷没想过替换掉她,她自欺欺人的想着。
与血滴子核对信息之后,吕云黛将吕家死士遣回家,又来到河边,将身上的
血迹处理干净。
此时她将脑袋浸入冰冷河水,直到濒死的窒息感袭来,她彻底憋不住气,才浮出水面。
她不信!
以她对四爷的了解,他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定不会被情爱迷惑,他既准备了所有暗卫的替身,就绝不会放过她。
从不曾如此胆怯窝囊过,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找四爷当面问清楚。
因为她已然知晓了答案,一定有血滴子影六的存在。
所有的暗卫都有取代他们的血滴子,以那人缜密的心思,绝不会放她。
她若自讨没趣的去质问,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她都会痛不欲生。
唯一庆幸的是,他本来要杀她,她却让他爱上了她,也许算不上爱,顶多是喜欢。
而且他淡薄的喜欢,甚至还有明确的时限,只有十二年。
距离历史上雍正帝的真爱年氏入王府承宠,只有十二年,她必须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寻苏培盛。
此时苏培盛端着托盘,正准备伺候四爷用膳,见六子前来,于是将托盘递到六子手里。
“六子,你来得正好,去伺候王爷用膳。”
“苏公公,奴才来向您汇报暗卫排班情况。”
吕云黛将写好的排班计划递给苏培盛。
“成,你看着安排就成。”苏培盛朝着四爷的马车指了指:“快些去吧,别让王爷等着急。”
吕云黛诶一声,不情不愿的入了马车内。
此时那人正一手支腮,不知又在算计什么阴谋诡计。
“王爷,奴才伺候您用午膳。”
吕云黛毕恭毕敬的跪在他面前,垂首摆膳。
摆好膳之后,她乖巧跪坐在四爷面前,垂首一言不发。
“爷准备了影六。”胤禛伸手握住她放在矮几上的手。
猝不及防间,四爷竟然直接将这个最为忌讳的秘密宣之于口。
吕云黛愣怔几许,才意识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有一瞬的失落,继而是愤恨,无奈和心酸。
“哦。”
“王爷,若影六那几次成功杀了奴才,取代我,其实也挺好的。”
她若早些丢掉命也好,至少她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丢了命还不够,甚至连心都丢了。
“何意?”胤禛蹙眉,继而满脸怒容,他意识到血滴子影六背着他阳奉阴违。
“爷曾派影六至少杀过奴才四次,有一回差点成功,就差一点点。”
“难怪奴才觉得她的身影极为熟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云黛垂眸忍泪。
“没有!爷不曾派她杀你,爷可对天起誓。”
听到四爷这句话,吕云黛难以置信抬眸看向他。
“王爷不必如此,犯不着,也没必要,奴才若是王爷,也会这么做,这是人之常情。”
将心比心,她若站在四爷的身份,如果她是四爷,手段只会比四爷更为很狠辣,早就将佟家的暗卫斩草除根,哪儿会心软的留下几个暗卫舍不得杀。
她早年间就在好奇,四爷为何会对他们这些佟家的暗卫心慈手软,原来那时候四爷早就开始血洗暗卫了。
亏她还觉得四爷是念及孝懿皇后抚养之恩,舍不得对佟家翻脸的小白花。
“王爷,奴才如今既是血滴子统领,您只需对奴才下令即可。只不过,奴才毕竟被佟家操控,总有身不由己之时。”
她忍不住雀跃,为何不趁此机会,主动请辞?如此就不用留在四爷身边了。
她忍不住焦急开口请辞:“王爷,让影六尽快替换奴才可好?如此奴才也可功成身退,提早离开。”
“佟家人随便用血玉短哨就能让奴才乖乖听话,奴才这样的废物,您留在身边也无用,不是吗?”
吕云黛恨不能将自己贬低的一文不值,说服四爷放她离开。
察觉到她想离开他,胤禛恼怒的攥紧她抽离的手掌。
“呵,你离开爷,还能去哪?你只能留在爷身边。”
“吕芸黛,你该明白,爷亦是无奈至极,佟家那蛊毒极为怪异,甚至能操控暗卫意识,极为恐怖,别怪爷,你若是爷,兴许比爷更心狠手辣,不是吗?”
察觉到她眸中的爱意渐渐被疏离淡漠取代,胤禛心下莫名慌乱,忍不住伸手将她拽入怀中抱紧。
脑海里回荡着乌鸦传回的信息,她执拗的性子超乎他的预料。
失我者永失,这句话决绝得让他心悸。
他甚至慌乱的无法自拔,荒唐的连夜下令回京。
是以,今日才会在此地遇见她。
吕云黛大惊失色,她从未料到身上的蛊毒竟还有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功效。
岂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她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彻底沦为佟家杀人的傀儡。
若佟家操控她杀了四爷和孩子们
她顿时胆战心惊,吕云黛绝望至极,没想到她的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甚至被佟家操控成杀人的刀。
“可若万岁爷若知道佟家的暗卫会沦为杀人的刀,为何还会允许佟家的暗卫在身边伺候?”
吕云黛疑惑道。
“笨,你别忘了,没有人比佟家更期望汗阿玛长命百岁。汗阿玛也是佟家血脉。”
“大内侍卫都是世家子弟,若当真有需舍命之事,或隐秘之事,汗阿玛绝不会让世家子弟出生的侍卫处理。”
“可你们这些皇子不也是佟家血脉吗?”吕云黛费解。
“不一样,汗阿玛会抬举母族外戚,皇子也有自己的母族,亦如是。”
四爷还真是一语中的,在皇族中,最为不值一提的就是骨肉亲情,只要能登上那至尊之位,至亲亦可杀。
康熙爷的母族是佟佳一族,自然会庇护佟家。
而皇子们自然与自己的母族更为亲近。
也难怪佟家会选择四爷和八爷,而非身份血统最为高贵的十爷,或者出自世家大族血统的大阿哥与三阿哥五阿哥。
佟家之所以选择四爷和八爷,只是因为二人的母族都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出身,还都是并不繁盛的小族。
吕云黛下意识想问佟家为何不多送些佟氏女入宫为妃,诞下佟家血脉的直系皇子。
却想起这些年入宫的佟氏一族女子,除了孝懿皇后曾经诞育一位早夭的小公主之外,再无所出。
如今统摄六宫的佟贵妃入宫承宠多年,更是从不曾传出有孕喜讯。
着实诡异。
更为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在康熙十年入宫承宠的佟格格,甚至在康熙十六年被康熙爷逐出紫禁城,退回佟家,其后下落不明。
也许,康熙爷并未如表面上那般,对母族如此眷顾。
“爷为何这些年来佟贵妃,甚至入宫的佟氏女子都不曾有孕?”虽心中已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看向四爷。
“你说呢?”胤禛嘴角浮出冷笑。
吕云黛看着四爷意味深长的冷笑,登时毛骨悚然。
佟家能送入宫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宜男相女子,佟家极为迫切的想要得到佟氏血脉的皇子,可多年来却竹篮打水。
若说康熙爷与两个表妹是近亲繁衍,故而子嗣艰难。
可送入乾清宫与养心殿围房里的那几个佟家远支的女子呢?又为何也没传出有孕的消息?
康熙帝平日里若并无召幸嫔妃,又忽然来性趣,就会召幸围房宫女侍寝。
佟家把持着内务府,内务府负责紫禁城内大小奴才甄选,送入乾清宫与养心殿围房的宫女多为佟氏一族远支的女子。
佟家急着想要得到佟氏血脉的皇子,已是昭然若揭。
可即便万岁爷身边多得是佟氏女,可这些年紫禁城诞育的皇子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佟氏女子诞下皇子。
吕云黛猜测康熙爷定在防着佟氏一族的女子有孕。
可佟家到底做了什么?竟逼得康熙爷不允许佟氏女诞下拥有佟家血脉的皇子,让佟氏一族再出一位皇帝。
“佟家更关心的是嗣皇帝人选,”胤禛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处理手背的伤痕。
“可所有皇子中,只有爷的嫡福晋出自佟氏一族,为何佟家还要支持八爷?”吕云黛愈发迷茫。
“呵,佟国维老谋深算,从不孤注一掷,佟
家岂止在支持爷与八弟,佟家还在支持三哥与五哥。”
“除了赫舍里一族血脉的太子,佟家愿意支持所有皇子夺嫡。”
吕云黛听到四爷这句话,默默良久。
赫舍里一族的索额图害死了佟国维的兄长佟国纲,佟国纲骁勇善战,是佟家在朝堂上最为中流砥柱的能臣,颇得康熙爷赏识。
佟国纲死后,佟国维才不得不继任家主之位,可佟国维的能力却压根不及佟国纲,这些年来,佟家在军中的势力简直被其余七大满洲铁血世家倾轧。
就连曾经因为鳌拜的缘故,而被康熙爷打压的瓜尔佳一族与钮祜禄一族,如今在军中的威望都比佟氏一族更高。
难怪佟家着急了。
“爷,尽快将奴才替换掉吧,奴才不能再留在爷身边,奴才不能再连累爷。”
吕云黛满头冷汗,她没料到自己会沦为一把失控的刀子。
她宁愿死,也不能伤害至亲至爱之人。
一想到她有一日可能会失去意识,对四爷或者孩子们下毒手,她就忍不住恐惧的颤抖。
“说什么傻话。你死生都需留在爷身边,哪儿都不准去。叶天士已在研制解药,你再等等。”
“难怪爷对奴才防备心如此重,对不起,从前是奴才误会爷了。”
吕云黛发现自己错的离谱,难怪四爷会对她若即若离。
若是她,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知名的屠刀,定寝食难安,早就不计代价,将这把威胁她的屠刀斩草除根。
可四爷却将她这把随时会失控的屠刀,留在了他的身边。
“爷,大事不妙。京城传来噩耗。”苏培盛焦急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佟国维大人前日亥时一刻,无疾而终。”
听到佟国维死了,吕云黛吓得坐起身来:“苏哥哥,佟家新任家主是谁?可是七公子庆复?”
她在心中不断祈祷,一定要是庆复,一定不能是瞬安颜那个疯子,瞬安颜虽是四爷的亲妹夫,但确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还是八爷一党核心人物。
但是以瞬安颜阴毒的性子,定不会甘心屈居在平庸的七公子庆复之下。
倘若瞬安颜当家主,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吕云黛忍不住瑟瑟发抖。
“新任家主是是瞬安颜公子。”
“七公子庆复昨日在回京奔丧途中,遇到洪水,被淹死了。”
苏培盛的语气都染着哭腔。
瞬安颜是八爷党,今后佟家定会与四爷彻底反目。
吕云黛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完了,佟家新任家主,果然是瞬安颜那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