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点着头说:“我想不到这茬,还得姐夫补全补全。”
李咎叹道:“那里是我补全补全,是我祖上的书里记录过,成则国运昌隆,败则四分五裂,前车之鉴,后人怎敢轻忽大意。”
“愿闻其详。”秦王说罢,点了几个人名——其中甚至包括小莲等明显是女子的任命,让心腹內侍把他们都叫来。
而紧跟秦王的幕僚沉默地换上一卷新的白纸,将屋中烛火多加了几盏,又有一个心腹低声问道是不是传厨房多准备一些宵夜。
明显今晚会是个很漫长的夜。
李咎从书案上翻到一支自己比较习惯的硬笔,在新换的白纸上写了个“税”字。
“不知道秦王,还有诸位先生所想的‘税’是什么,它又有什么用处,什么意义?请各位畅所欲言。”
学一个新东西,直接灌输给学生,学习的效率很低。但是引导他们自己想明白,或是对他们自己的观点加以否定或肯定,那学习效率可得高得多了。
大雍的普遍认知,一切和政权合法性相关的事情归根结底都在“受命于天”这四个大字上,税当然也不例外。
一般人对“税”的认知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土地和人都是天子所有,那么生产经营等一切活动都向天子交税也就顺理成章。从统治的角度,天子代天牧民,有义务与民安歇,使民生养,解民倒悬……在这个意义上,百姓交税和天子牧民达成了一对和谐的关系。
秦王的心腹幕僚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这两年来都在为了岭北道税法变革的事情和秦王在户部的施政奔波,对“税”“民”“官”的认知又要更深一层。
于是在秦王的带动下,众人逐渐放开了讨论。
“税是个承诺,我及万民承诺奉养主上,而主上拿了这笔税,则承诺保护我不被偷盗劫掠,以时生息。”
这是最朴素的一个共同观点,包括秦王、小莲等人,至少都认可了这个相对关系。
在这之外,说法就五花八门了起来。
一个姓王的长史认为“税”还担任“教化”的作用,即李咎所提倡的基础教育和通识教育,应该由“税”来支出。李咎注意到,他不是儒家考上来的长史,很看不上儒家的一套教化体系。
一个名唤杏娥的女侍则提出,如果人在可以劳动的年纪交了足够的税,则天子应该在他尚未成丁前保护他长大,在他老去后保护他善终,在他残疾时给与最基本的生活能力。李咎也问了她,她的姐姐也是服役于宫廷的女子,终身未婚,老去后在宫女养老的安乐堂一病死了。
小莲在外行走的多,又稍微往前推了一点,说道了税在调节行业和产业分布上的作用,天子可以通过征税来引导人们投奔的方向。秦王显然非常认可这一点,因为岭北道的税法变革本质上就是在调整劳动力的投入领域。
又有一个出身西域碎叶、细细较来和淮南道梁刺史是同乡的穆长史似有所觉,提了一嘴或许还有个调节地方官府库银官仓的作用。
至于其他的投入基建、军队、象征统治威仪的作用,陆陆续续的也都被提到了。
李咎一项一项合并归总,最后在纸上就剩了几个词儿:公共事业、控制工商、礼法道德以及更低一层的科教文卫基础建设经济调控等等分支。
这是李咎头一次在杂学授课之外用到那么多高度提炼的现代词汇,实在是话题进入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难以控制影响的领域。
他这聊的仅仅是农业税之外的税收吗?哪里那么简单,他已经切入了治国的话题,而听课的人,极有可能是将来会左右大雍的政治制度,乃至直接统治这个国家的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