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致:宇宙赠我,最美的回……
胸口, 好闷好疼。
苏煜忽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窝沙发里睡着了,也许是姿势不对, 才感觉难受。
他捂着胸口,从沙发上坐起来, 感觉好受一点, 才拿过手机。
九点零一分?
怎么回事?苏煜站起来:师祖呢?
师祖没过来, 他也没过去?
苏煜皱眉想了想,忽然提步往门外走去:虽然他们的虚影总会出现在彼此身边, 但这个“身边”偶尔也有偏差,搞不好这回师祖就被偏差到门外了。
苏煜拉开门,门外空空如也。
苏煜心脏一紧,又看向楼梯间, 还按了两部电梯, 等电梯开门,往里面看了两眼。
依旧是空的。
苏煜静了一瞬,又走回家里, 脚步凌乱,把每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师祖,你是不是藏在哪里?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房中静悄悄的,并无人应答。
苏煜心脏越来越慌, 像回到了好多年前跌倒的街头,看着安琳的车远去,他感到自己必须要做什么, 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汪!汪!”元宝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走到他脚边,蹭了蹭他裤管, 担忧地仰起头来看他。
“没事。”苏煜咬了咬牙,安慰它,竟然还笑了下,“没事的,一定是因为今天穿过了,傍晚下雨时我过去那么久,把份额用完了。”
一定是这样。他坐在沙发上,抱过给师祖准备的大熊,紧紧搂住。
*
“早,苏哥。”翌日上午,手术室门口,周从云跟苏煜打招呼。
苏煜神色持重点点头,没说话,刷好手进了手术室。
周从云也不意外:苏哥平时话多,手术前却往往安静,类似进入战时状态。
他也凝聚精神,跟着苏煜踏进手术室。
“大将军来了?”一进手术室,正听见麻醉医生跟苏哥玩笑。
“什么大将军?”周从云奇怪问。
“问他。”麻醉笑指苏煜,“小孩儿麻醉时还在惦记,要大将军哥哥加油。”
苏煜闻声看了眼手术台上的小孩儿。
他并没有给周从云解释“大将军”的由来,也没有回应麻醉医生的玩笑。
他只是环视一圈,确认手术室内并无那道他所期待的虚影。
一定是因为98年那边雪没下。
竭尽全力压下杂念,苏煜默默调整呼吸,调整状态,舒展手指,眼神专注,站到了无影灯下。
镜子军团,电刀军团,弯剪军团,在他的调度下先后出动,配合无间。
两小时后,战争结束了。
小孩儿仍安静地睡着,不知千军万马,已为他浩荡来过。
“十点四十分,手术结束。”
清点完毕器械,苏煜走出手术室。
刚才摒除出脑海的杂念纷至沓来,他看了眼阴雨绵绵的天空,拢紧眉头。
“怎么了,哥?”周从云看他一眼。
“没怎么。”苏煜神色稳重,敛了心思,他还有下一场手术,不应该多想。
他也完全没必要多想,师祖肯定什么事都没有。
做完第二台手术,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苏煜回科室,桌上已经放了一份午饭——看盒子,照例是顾家司机送来的。
苏煜面无表情吃了饭,草草洗了饭盒,经过石峥嵘办公室门口,攥紧饭盒,顿住脚。
没什么好问的。
师祖肯定什么事都没有。
可能98年没有下雪,或者他昨天根本没听清他的话,所以才没过来。
师祖日程很紧,应该也在忙。
苏煜想着,一咬牙,扭头要离开。
没想到身后有人,是个规培医生,对方没防备他突然掉头,跟他“砰”地撞上,怀里东西掉了一地。
“对不起。”苏煜道了句歉,蹲下去帮他捡东西。
“不用苏哥,我自己来!”规培生知道苏煜腿不好,不敢劳动他,快手快脚,捡起地上的书本和笔。
捡完一抬头,才见苏煜还蹲在地上,捏着他的一本书发呆。
“苏哥?”
“嗯。”苏煜回神,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本书。
怎,怎么还不还他了呢?
规培生正要说话,石峥嵘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
“干什么,找我?”看到门口杵着俩木桩子,石峥嵘吓一跳。
“苏哥先。”规培生懂事礼让。
“你先,我不急。”苏煜声音低沉。
规培生先进去了。
苏煜靠在墙上,低头看向手中的书。
是陆回舟那本《泌尿外科疑难病例解析》。
但是封面颜色、材质,都跟苏煜原来那本略有不同。
更不同的是,这个版本的扉页不再是一片空白,页面居中,多出一行小字:
“致:宇宙赠我,最美的回音。”
“苏哥,您可以进去了。”规培生很快从石峥嵘办公室出来。
“嗯。”苏煜应了声,拐进石峥嵘办公室。
规培生眼看着他进去,眼看着他关门,欲言又止:他的书……
“你怎么了?什么事?”石峥嵘看苏煜一眼,总觉得他哪里不对,脸色太白。
苏煜闷不吭声,走进他房间,直接到他书架前搜寻。
他记得老师书架上有师祖全部著作、全部版本。
很快,他找到那本《疑难病例》。
苏煜抽出书,从第一版到第五版,每版都打开封皮,字体不同,纸质不同,但每一版的扉页上,都印着那句多出的话。
“你又干什么?”石峥嵘走过来,看向他摊了一沙发的书,见每本都翻开在扉页,原本要说的话顿了顿,神色怅惘起来:
老师一生内敛,这辈子最大的浪漫,大概就是留在学术著作中的这一行铅字。
也不知他究竟留给谁。
他正想着,看到苏煜手指指向内封,老师的个人介绍。
准确说,指向文字中的数字:1998。
苏煜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擦过喉咙:“这个,为什么没变?”
“什么没变?”石峥嵘皱眉,“你在说什么?”
“师祖,死于车祸?”
“不是。”石峥嵘说。
苏煜猛地抬起脑袋,但石峥嵘没注意,神色沉沉:“也可以说是。”
“你师祖的确是牺牲于一场重大车祸,为了救人……”
苏煜静静站着,听他说完,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也几乎没有血色。
“你找我什么事?请假?我看你脸色不好。”石峥嵘说。
“不是。”苏煜麻木地说。
他把摊开的书一本本合好。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师祖最爱整齐。
石峥嵘皱眉看着他梦游似的把书放回柜子,又看着他转回头来,神色恍惚问:“那火大吗?”
“啊?”
“他,疼不疼?”
谁疼不疼?
石峥嵘怔怔想着,堵他眼前的影子一晃,散架般往地上倒去,石峥嵘面色大变:“苏煜!!”
*
“苏煜,你来一下。”
11月的一天中午,石峥嵘把苏煜叫进办公室。
“最近是不是太忙了?程覃那堆活儿你往下分分,别都自己干。”
程覃前段时间不知跟苏煜闹了什么别扭,两人有段时间没说话,后来苏煜出国交流,刚一回国,程覃就申请了去边疆支援,他一走,苏煜肩上担子有点儿重。
“咱们从美国引进的那个高精尖马上要来报到,到时你就能轻松些了。”石峥嵘说着,递给苏煜一张请柬,上书某某画展:“老朋友给的,我也不懂艺术,你下午没手术,替我过去吧,散散心,有喜欢的画买一幅捧个场,挂咱科里,我给报。”
苏煜无可无不可,看了眼地点不远,把请柬收进口袋。
“哎,”眼看他要出门,石峥嵘叫住他,“别买太贵的!”
这小子最近除了手术什么都不太上心,不叮嘱一声石峥嵘不踏实。
“知道了。”苏煜摆摆手出门,先回值班室把白大褂脱下来,挂门后衣架上。白大褂看着还新,很挺括,胸前口袋里整整齐齐别了三支笔。
换下衣服,苏煜没急着出门,先洗了手,拉过桌上的电热饭盒,一层层打开吃饭。
饭盒有三层,底下是白米饭,中间一层有密封盖,里面装着鸡汤,再上面一层,是盘炒青菜。
谈不上丰盛,但也营养均衡,不算简陋。
嗯,就是味道差了点儿。
青菜太淡,鸡汤太咸,要不是自己炒的,苏煜高低得给个差评。
但因为是自己炒的,苏煜忍气吞声,夹一筷子青菜,在鸡汤里蘸蘸,凑合吃下去。
吃完饭,他耐心洗了饭盒,拿上手机钥匙出门。
时间还早,地方也近,他没开车,步行过去——一个愚蠢的选择。
走到一半儿天就下了雨,苏煜不得不躲进一家咖啡馆。
他点了杯咖啡,放着没喝,坐在窗前望着雨发呆。
店里的音乐换了一曲,苏煜慢慢回过神来,看向角落的钢琴。
这是台雅马哈智能钢琴,自动演奏,用不着人,琴键自己弹压。
它现在弹的,不是别的,正是勃拉姆斯118第2号。
苏煜看着琴键跳动,出神:真像啊。
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影子在弹奏。
苏煜靠在椅背上,合上眼,闭目听完整首曲子,见阵雨停了,走出门去。
画展在G市知名的艺术中心,布置得通透,洁白中穿插着绿意,苏煜一进去,就觉得亲切,不是因为那抹绿跟他们手术服的绿特别像,而是因为打头的那幅画,是一盏很大的无影灯。
曲折的灯臂下,是一盏荷叶似的灯盘,一重又一重淡白色的灯光,自灯盘起,如同圣洁的荷花瓣,层层舒展开。
荷。
苏煜有点胸闷,转开视线,沿着展廊,一幅幅画作看过去。
所有作品,都和医院有关。
苏煜日常所用、所见,在画者笔下,变得优雅圣洁,有种难以言说的静美。
苏煜不自觉看向画布上画家签名缩写的时候,恰听有人敲敲酒杯出声:“感谢谢老师给我们带来的美好作品,请谢老师简单为我们谈两句创作心路。”
苏煜走了两步,向人群中间望去,怔了一怔。
风流儒雅的人群中,一个身着简洁礼服裙、画着淡妆、气质极为清雅出众的女性迈出来,浅笑着接过话筒。
“大家好,我是谢芝桃。”画家向众人鞠了一躬,声音平和,不急不缓开口,“这次展出的,其实是我二十多年陆续画出、从未向外展示的作品,有比较强的私人动机……”
她流利为众人介绍着,脸上有浅浅几道皱纹,是岁月为她增添的痕迹。
除此之外,单论外貌,她和从前——和苏煜所认识的那个她,所差并不远。
但又差得太远。
差着一个世界,一个苏煜再也无法回去的世界。
“……以上就是我的创作历程,再次感谢大家。”
“好的,也感谢谢老师同我们分享,这次画展有部分展品出售,所得将全部用于医学会的公益资助项目,感谢谢老师,感谢诸位。”
随着主持人的散场白,众人散去,苏煜亦反应有点儿迟钝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去打扰被两三人围住低声交谈的谢芝桃,而是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要给科里选幅画。
知道是谢芝桃画的,苏煜再看时有些不一样的感受,看到一幅飘落在地的金黄色银杏叶时,他不知怎么,想到了朗书雪。
巧了,画的名字叫《致安静的朋友》。
苏煜想买下这幅画,不过是自掏腰包,给科里的他打算另选一幅。
他抬起头来,正准备询问工作人员怎么购买,视线却凝固了一瞬。
他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深邃如同漩涡,又宁静不生波澜。
“砰”“砰”,苏煜靠近画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着,有些抽痛。
“芝桃姐,这幅卖我。”
身后传来说话声,苏煜下意识扭头:“这幅我要!”
“你谁啊?”梁乐挑眉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程咬金”却怪怪看他一眼,把他当孩子似的撇开不理,视线转向谢芝桃:“谢小姐,这幅画我很想要。”
苏煜说着,递上一张名片:“我叫苏煜,今天是代老师来的,我老师,是明康泌尿外科石峥嵘。”
“啊,您是石主任的弟子?”谢芝桃疏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认真郑重起来,“抱歉,不知道您过来,接待不周。”
“不会。”苏煜说着,转头看向墙上画布,“这幅画——”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这幅画原来分上下两部分,他刚才看到的只是上半部分,在画的下半部分,还有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既令苏煜既熟悉,又令他感到淡淡别扭。
那是……师祖的眼睛,却装着属于他的倔强和锋锐,同上面那双,截然不同。
谢芝桃这时也恰恰望向这位年轻的苏医生,看着他的眼睛,出了一瞬神。
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抱歉,苏医生,这组画是非卖品。”
她看向那画,眼神宁静:“不瞒您说,这么多年,很多次我动摇时、瓶颈时、迷茫时,都是这画陪着我。”
她解释着,指尖习惯性握了下披在肩上的款式有些老旧的灰色围巾。
“我也不行吗,芝桃姐?我只要下面这幅!”
“不行。”谢芝桃看向人到中年的梁乐,浅笑摇头。这幅画说是她精神支柱也不为过,她实在无法割爱。
苏煜冷静下来:“我明白了,谢小姐。”
他说着,又仔细看她一眼,很为她的状态高兴。
她自信,自洽,温和但坚定,尊重他人,也不轻忽自己,不因外人而妥协。
她活出了很棒,很精彩的人生。
你看到了吗?
苏煜视线又投向那双深邃的眼睛。
谢芝桃却不由又看向苏煜:他对她的称呼,语气格外自然,也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那这幅卖吗?”有些难受地把视线从那双眼睛处移开,苏煜又看向银杏叶。
谢芝桃脸上闪过歉意:“抱歉,苏医生,这幅画是纪念一个朋友的,也不是卖品。”
她说着,看那位苏医生清透的眼睛黯淡下来,发自本能、有些急促补充:“您可以看看别的,有价格标签的都是卖品,您看中哪幅都可以挑选,我送您!”
“不用送,谢小姐。”苏煜看向她,“老师给了我经费,是给科里买一幅画做装饰。”
“要送的。”看他没有生气的样子,谢芝桃莫名松了口气,语气自然起来,“苏医生您不知道,我曾是你们科室的病人,对你们科感情很深厚,一幅画,科里不嫌弃,我一定要送的。”
她说着,怕苏煜不信,还拉上帮腔:“梁乐你说是不是?泌尿外对我们是家一样的存在,是重获新生的地方。”
什么家,矫不矫情?梁乐嫌弃地想着,却没出声反驳。
苏煜再次把视线投向梁乐,观察着他的气色。
臭小子,高了,也瘦了,现在是个帅气的男中年。
“这位先生也是我们科的病人?”
“是,还是肾移植术后生存期最高记录保持者。”谢芝桃介绍。
“最高记录,你?”苏煜神色复杂。
“是我不行?”梁乐挑眉。
年纪长了,脾气没变。
还是他这叛逆期延续了二十七年?
苏煜笑了下,笑容底下,心脏又有些抽痛:见到他们,他很高兴,但是……
苏煜攥了下手指,压下情绪,看向梁乐:“怎么保持的?有好经验可以去我们科里分享一下。”
“当然可以。”谢芝桃暗推一把梁乐,“他特别小心,特别自律,他说过——”
“芝桃姐!”梁乐打断谢芝桃。
谢芝桃看他一眼,见他深沉盯着画上那双眼睛,明白他不想跟别人说。
这个犟孩子,说他承诺过,要做那个人的“活招牌”。
二十七年,他没有一天忘记这个承诺。
这当中的情感,不必,也无法向外人道说。
谢芝桃转过话题:“总之梁乐经验丰富,真可以去和病友做个分享,另外他最近可能要做二次移植了,苏医生方便的话,能否给些指导?”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苏煜却不生气,道了声“可以”,挺痛快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让梁乐加他微信。
他微信头像是把电吉他,梁乐怔了下:“苏医生也玩儿吉他?”
“玩儿一点。”苏煜同样看了眼梁乐的吉他头像,“有时间一块切磋?”
“好。”这回,梁乐认真看他一眼,伸手同他握了握。
选好一幅画,默默扫码付了钱,苏煜没惊动谢芝桃,远远又看了她和梁乐两眼,请工作人员摘下画框,带着离开画廊。
他抱着画框,起初脚步还正常,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横亘在他心头,太重,太沉。
苏煜停下来,揉了揉胸口。
不太对劲儿,他心慌得异常。
手里的画框掉下来,苏煜眼前发黑,本能去抓什么,他抓到了——一只手臂。
准确说,一只手臂抓住了他,将他托在怀里,声音诡异地既镇定又慌乱:“你哪里不舒服?”
第62章 第 62 章 陆珩
“哥, 哥?”
一道声音时远时近,不断骚扰,苏煜烦得不行, 终于睁眼:“别吵。”
“哥你醒了!”顾子尧大喜,扒着床站起来, “爸、妈, 我哥醒了!”
一大圈人呼啦围过来, 苏煜看他们一圈儿,又看看头顶输液架, 慢慢明白过来:“我低血糖晕了?”
“不止低血糖,医生说你心率慢,慢得不正常。”苏明皓解释。
心率慢?苏煜蹙了蹙眉。
“检查单呢?”
“这儿。”苏明皓把心电图和几张查血单子递给他。
“就这些?”
“就这些,人医生还想给你做个造影, 没做成。”
“怎么没做成?”苏煜问。
怎么没做成?苏明皓神色复杂看着他:“小叔你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苏煜莫名其妙。
“也没什么, 就小煜你造影剂过敏。”见苏明皓卖关子不回答苏煜,安琳怕苏煜着急,怕他一着急心脏又不舒服, 主动解答。
“对,哥你这回过敏可厉害了,拳打明皓哥,脚踢我爸, 全家齐上阵都没压住你,就差把你绑起来了,但是我妈不同意!”
什么鬼?
苏煜紧皱眉头:“别胡咧咧!”
“我没胡咧咧, 医生说你那是躁乱状态,你当时没意识的。”
“是。”苏明皓给顾子尧作证,还拿出证据, “小叔你看我脸上这淤青。”
苏煜看了他两眼,又看一眼顾国纲手臂上的淤紫,面无表情:“我不记得。”
他啥也不记得,别想往他头上乱扣帽子。
苏明皓太了解他,嘴角抽了抽:你就是记得也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顾国纲岔开话题:“没事没事,现在醒了就好,医生说等你醒了换个造影剂再做检查,问题应该不大。”
他看一眼安琳,这话是对苏煜解释,也更像是宽慰她:“顶多就是心动过缓,医生说看情况,也许吃药就行,也许装个起搏器。”
“嗯。”苏煜坐起来,感受了下身体,“我没事。”
他现在确实感觉没事,就是手脚发软,浑身没劲儿。
他蹙了蹙眉,问:“救我的人?”
虽然很快失去意识,但他当时有种熟悉的感觉……也许,是意识不清,才产生的幻觉。
苏煜暗中攥紧手指。
正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石峥嵘的声音:“醒了?”
苏煜抬头望去,可能血压还低,他头抬猛了,眼前一时发黑,只看见除了老师站在门口,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
他定了定神,那黑影的样子才清晰起来:五官立体俊朗,双目幽邃宁静,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深沉内敛。
眼熟的不能再眼熟。
果然病到幻视了?
苏煜用力咬咬唇,不看那个人,看向石峥嵘:“老师。”
“躺着吧。”石峥嵘打量眼他气色,先跟安琳夫妻客套过,才看向苏煜,“你安心住院做检查,科里的事不用操心,哦对了,这是新来的陆医生,你要是状态好就把要紧的事情跟他做下交接。”
“陆……医生?”
不是幻视,他是真人?苏煜攥紧手指,又看了那人一眼。
“陆珩。很高兴见到你,苏煜。”
新同事向苏煜伸出手,目不转睛,看着苏煜苍白的脸。
苏煜和他对视一瞬,伸出挂着输液泵的手跟他握了握,又抽回。
“是不是看着有点儿眼熟?跟你师祖照片很像?”石峥嵘问苏煜,“陆医生跟你师祖有血缘关系,他祖父是你师祖的堂兄,不过他们那支早就出国,早年断了联系。”
“也是因缘巧合。”石峥嵘感慨地说,“我昨天刚见小陆,真真吓了一跳。”
他说着,见苏煜不吭声,脸发白,担心他体虚,不再多说:“你加一下陆珩微信吧,慢慢交接。另外等你好了好好感谢人家,昨天是他救的你。”
“是。昨天多亏陆医生了,帮我们跑手续,夜里也过来帮忙。”安琳附和说着,转向那位陆珩,“等小煜好了,无论如何请您赏光吃个便饭。”
“对对对,这饭得请!”苏明皓插话,“小叔你不知道,不是有人家陆哥帮忙按着你,我这半边脸肯定也得肿。”
很好,他现在知道了……苏煜白白的脸多了抹羞恼,自家人看热闹也就算了,一个陌生人——
苏煜扫过这个“陌生人”过于熟悉的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多想:“多谢。”
“不用谢。”新同事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一扫,看向苏煜,声音镇定,“苏医生,我能否加你?”
苏煜点头,转身寻找自己手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于他找到,从床头桌上把手机拿起来,递到他掌心。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手机?”苏煜握着手机看向他,语气紧绷。
“猜的,你床头只有这一部手机。”陆珩说着,皱了下眉,他也不理解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根本没有猜,他很笃定,那就是对方——苏煜的手机。
他也很笃定,苏煜,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双眼睛,一模一样——和他梦里。
“可以扫了。”苏煜开口,语气依然有些紧绷。他已经解锁屏幕,打开微信二维码,端了半天,手都酸了,也不见这哥扫码。“你是不是不会用?”
他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看向对方。
“会,抱歉。”陆珩立刻掏出手机,点击绿色微信标志,扫码添加苏煜。
这套动作陆珩做的很熟练。
他是来到国内才安装的微信,APP都有共通之处,上手容易也很正常,但,陆珩还是察觉到一丝怪异:他对这个应用很熟悉,熟悉到好像上辈子就已经用过。
还有这些人——他视线扫过苏煜,也扫过病房里的顾子尧等人——他们也令他感觉似曾相识。
尤其是——
陆回舟目光又回到苏煜身上,看到他收回右手,视线在他腕侧疤痕上落了落。
“那行,我带小陆先回科里了,你休息。”见他们加上彼此,石峥嵘跟苏煜说了一声,向安琳她们点点头,转身要带陆珩走。
陆珩也知道自己该走,但他脚步莫名粘滞。
他眼睛紧紧盯着苏煜:“发申请了,请苏医生通过我一下。”
他说罢,并不动,直到苏煜点头,才道了声谢,跟着石峥嵘离开。
苏煜眼睛盯着空处,对他的走,并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他离开病房,苏煜才转头看了一眼。
只看背影,更像了,完全就是一个人……可惜并不是。
“小煜,累了吗?”看苏煜呆呆的,脸色比刚才好像更白,安琳声音发紧。
“嗯。”苏煜转回头来,声音冷淡,“我想睡一会儿。”
“那你睡。”安琳声音立刻放低,攥了下手,和顾国纲、顾子尧走出病房,只留下苏明皓。
“你也走,吵。”苏煜合上眼,又睁开。
“吵什么?我一句话没说。”苏明皓莫名其妙。
心里吵。苏煜看苏明皓一眼:“我看见你就烦。”
“我看见你还脑壳疼呢!你怎么那么能作?你这身板还天天加班?这回好了吧,加出——不是,你录什么音?”
苏明皓声音忽然变调。
“我心脏不舒服,让你气的,发给你爹听听。”
“叔,我亲叔,我错了!”苏明皓上前要抢手机,又顾忌着苏煜手上有输液管不敢动作,好在苏煜手机“叮”了下,他连忙转移苏煜注意,“小叔,你有消息。”
“这不是刚才那大帅哥吗,陆——原来是这个[珩]字?我还以为是横着走的横呢,我说呢,看人家性格挺稳重。”
苏明皓吧啦不停,苏煜一语不发,只是看了眼手机。
“他给你发了手机号让你存呢,”苏明皓说着,看了眼毫无反应的苏煜,“小叔你怎么了,对人家有点儿冷淡啊,那是你救命恩人呢。”
“那你就给我存上。”苏煜兴致缺缺说了句,闭上眼。
恩什么人,按辈分,师祖是他叔祖,那自己自然也是他爷爷辈儿……苏煜想到这儿,揉了揉心口:难受,长得太像了,多看一眼都难受。
“他说晚上想过来跟你对接下病人的事,问你行不行。”苏明皓刚把电话存好,就看到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行。”苏煜答着,翻了个身,“我累。”
“行,那我帮你回了?”苏明皓说。
苏煜又皱了下眉:“算了。”
一码归一码,既然是病人的事,他总要有所交代。
*
晚上八点,苏煜的病房很安静。
某陆姓医生敲门进来,见病床空着,心里不知为何一紧,他突然转身,结果恰好撞上从洗手间开门出来的苏煜。
苏煜被撞得一晃,陆珩本能伸手扶住他。
面对面站着,隔着单薄的病号服布料,陆珩几乎感觉到苏煜的体温,闻到苏煜身上淡淡的药水味,不觉失神一瞬。
直到苏煜挣开他搀扶,他才察觉自己失礼。
“抱歉。”看苏煜错开他往前走,他下意识接过苏煜左手举着的输液袋,声音低沉:“我来。”
过分了,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听不出任何差别。
苏煜越发难受,把输液袋抢回来:“不劳您驾。”
陆珩蹙了下眉:他不高兴?
心中没道理地泛起一分焦躁,陆珩又冷静压下,缜密思考:按道理他们只是初见,他还帮了他的忙,他不该不高兴,除非……就像自己对他似曾相识一样,他也对他有些什么不寻常的感觉。
“苏医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直接问,同时看了眼苏煜走路略微不自然的姿势,心中不明不白一揪。
“没见过。”苏煜说。
“但你的脸长得像我一个很熟悉的人,我不喜欢。”苏煜特别直白,“以后除了工作,我们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他说着,高举起手往床头架子上挂输液袋,还没挂上,被一只手从背后接过袋子,替他挂上。
那只手还多此一举搀住他,要扶他上床。
“不用,没病成那样。”苏煜抿紧唇,绕开他的手。
“造影重新做了?医生怎么说?”陆珩问。
“心动过缓,没有大毛病。”
他还想要多大的毛病?陆珩蹙了下眉:“需要植入起搏器?”
“可以先观察,但我打算直接植一个,免得手术台上犯病。”苏煜说着,有些不耐烦,“陆医生对新同事是不是关心太过?”
“抱歉。”陆珩说。
苏煜抿了抿唇。他自己知道,他刚才的态度已经不礼貌到冒犯的程度,陆珩仍这么冷静有涵养,让他有些理亏。
不过,爷爷欠的债孙子还,因为师祖,苏煜仍没有给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好脸:“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陆珩开口,声音沉静,听起来理应让人很舒适。
苏煜却感觉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病人的情况周从云大部分可以解释,需要重点关注的是,”苏煜语速很快说着,忽然停下来,按了下胸口。
“心脏不舒服?”陆珩沉声问,观察着苏煜状态,手指按向呼叫铃。
“不用。”苏煜拦住他的手,“19床和23床需要重点关注,19床杜聪,高致敏肾移植,在做静脉免疫球蛋白和利妥昔单抗,他年龄小,高剂量免疫球蛋白要分开输注。23床——”
“23床乐宁宁,马蹄肾并肾母细胞瘤,因为双肾相连,血供和回流可能相通,有向对侧转移的可能,手术要好好规划。”陆珩代替苏煜开口。
“她还没达到手术条件,我会仔细考量,你先休息,身体好些,我们再商量。”
“我们应该不用商量。”苏煜看他一眼。
“听说你在霍普金斯已经有终身教职,引进你花了大价钱,这种手术,你没必要和谁商量。”
话看似中立却冷漠,陆珩再一次感受到苏煜对自己的抗拒。
可他,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始终无法从苏煜身上转开注意力。
陆珩从小就是个严谨理性、喜欢独处的人,跟谁都没有太深感情,也不喜欢跟人产生任何瓜葛。
但也是从小,他感到自己缺失了很重要的一角,一样使他与世界真正关联的东西。他一直在寻找,却不知道究竟要寻找什么。
就在半年前,他开始频繁做梦,梦到一张模糊的脸,他分辨不清那是谁,直到机缘巧合,上周六,他看到一部国内医疗纪录片。
看到纪录片里的苏煜。
他没有做任何远期规划,忽然放下一切,办理了回国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