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081】
陆绝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
他说:“不急,等你病好再说。”
他伸手按了就餐桌按钮,把茶泡饭和一碟炒鸡蛋,一碟蘑菇小炒菜摆到桌面说:“你低烧了一夜,先吃点东西。”
沈叙眯眼,突然问:“你不会没把我说的一周当回事吧?”
陆绝没承认,“没有。”
沈叙自己答应了这七天由陆绝安排,现在陆绝没意见,他也不要再说什么,加上他是真饿了,看着清爽的饭菜,到底还是先吃饭了。
吃过饭医生又来检查了一次,沈叙就能出院了。
回家路上,陆绝开车特慢,沈叙看着窗外,隔着绿化带,非机动车道的那辆自行车还在跟他们一路同行。
大概是刚吃过药的关系,沈叙有些懒洋洋的,他闭上眼,忽而陆绝声音很轻地响起。
“现在帮你回忆?”
沈叙没睁眼,“怎么帮?”
“你可以问些你想知道的。”
沈叙安静两秒,问了:“他打篮球吗?”
“打过,技术不太好。”
沈叙鼻尖蹙了一下,又问:“他喜欢什么?”又马上补充,“除了你。”
他听到陆绝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开始如数家珍。
从俞汀的爱好,口味,到俞汀的梦想。
俞汀喜欢大海,喜欢船。
沈叙始终安静听着,突然车就停了,他睁眼,已经到了楼下。
陆绝转头看他,说了俞汀最后的喜欢。
“他最爱他妈妈。”
洗掉身上的病气和医院味,沈叙又吃了一副药,回他这几天的卧室休息了。
应该是主卧,面积很大,带有一小间衣帽间,窗外是绿森森的大槐树。
沈叙推开窗,风就灌进了屋,白纱帘微微飘拂,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催眠。
沈叙回床躺着,他习惯盖被子睡觉,拉过凉被盖着腹部,他望着天花板,慢慢复盘着俞汀的。
和他很不同。
喜好不同,口味不同,唯二相同的,就是爱妈妈,还有……
陆绝。
他侧身望向房门,不知是房子隔音好,还是陆绝没发出声响,外面没有半点儿声音。
其实还差一个问题没问。
沈叙又翻了次身,这次是面向窗口了,他望了好一会儿槐树,到底还是掀开凉被下床。
打开房门,外面鸦雀无声,沈叙往前走到客厅,客厅也没人,这个问题很重要,沈叙想了想,又要去客卧,“咔”。
很轻一声,卫生间门开了。
陆绝擦着头发出来,他上身裸着,皮肤上都是水珠,饱满的腹肌往下蔓延,掩在了浴巾里。
他只下身围了到膝盖的浴巾,小腿的线条流畅又有力量。
沈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陆绝的肌肉是多年潜水练出来的吗?
陆绝看到沈叙,也有些意外,拿开毛巾上前问:“没睡着?”
草莓味扑鼻而来,同沈叙身上一样,陆绝浴室准备的沐浴液,洗发水,包括牙膏全是草莓味。
沈叙的问题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了:“有个问题没问,你们做过吗?”
一滴水珠从陆绝发梢滴落,顺着下颌线划过他颈部,冰块一样凸出的喉结滑动了两下,陆绝声音有点哑,“嗯,我们做过。”
空气里弥漫着草莓味,沈叙眨了下眼,点头,“哦。”
他转身要走,被陆绝喊住,“第二天你就和我提了分手。”
沈叙略过“你”字,脚步顿住,他眼中闪过诧异,回头望着陆绝。
他们分过手?
陆绝也望着沈叙,嗓子还是很沙,“我爸拿我威胁你。”
沈叙对陆绝的家世背景略有所闻,那时国内的环境,还有陆家那样的社会地位,俞汀和陆绝在一起肯定相当困难。
“你同意了?”沈叙问。
“没有。我和你现在还在交往中。”陆绝上前一步,几乎是和沈叙贴上了,他微低头平视着沈叙,“还想知道什么?”
沈叙回:“没了。”他要走,陆绝先圈住他了腰,直视着他浅色的瞳孔,“你问完了,现在到我了。”
他眼睛黑得浓郁,问:“和你未婚夫接过吻了?”
话到嘴边,沈叙改了,“接了。”
“几次?”
“……”沈叙找了个理由,“谁记这个?”
“我。”陆绝嘴角扬了弯弧度,“加上前晚,我和你接过99次。”
“……”
沈叙拨开他手要回房间,那只大掌更加紧的扣住他,浓烈的草莓味逼近,陆绝声音轻飘飘的,“现在可以亲你吗?凑个整。”
沈叙抬手直接推开了陆绝的脸,淡淡说:“减掉一次,你和俞汀接吻98次,不需要凑整。”
他掰开陆绝的手,从陆绝怀里离开了,“陆总,晚饭我要吃茶泡饭。”
留下这句话,他回屋了。
跳动激烈的太阳穴,很快在他陷入睡眠后平静了。
细细碎碎的画面从他梦中经过又消失,断断续续做了几个荒诞的梦,沈叙睁开了眼。
屋内黑漆漆的,窗外照进来浅浅的灯光,风更加凉爽了,纱帘也彻底被吹回了墙根,偶尔飘两下“沙沙”几声。
沈叙拿过手机看时间,快七点。
他下床出去,果然是隔音很好,厨房里抽油烟机响着,还有炒菜声。
沈叙先去洗漱,再出来,陆绝在摆碗筷了。
鳕鱼茶泡饭和一碟厚蛋烧。
清淡茶香和酸酸的紫苏梅子清爽又解暑热,沈叙没胃口,还是吃完了一碗饭和两块厚蛋烧。
接下来几日,陆绝每一顿都做的茶泡饭,只是配菜会换,有时是煎三文鱼,有时是蜜汁烤肉。
一周期限的最后一天,沈叙的发烧感冒,连着膝盖那团淤青全好了。
“最近有几部还不错的片子,你选好我们去看。”陆绝递手机给沈叙,“你这段时间在家也待难受了,今天好好逛逛。”
沈叙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接过手机,随便挑了一部。
电影是家庭剧情片,内容很无聊,拍摄镜头很晃,色调也偏黄,陆绝看了一会儿就只看沈叙了。
沈叙倒是看得很专注,包了场,vip厅就他们两人,陆绝问他:“好看吗?”
“难看。”
陆绝笑,“那换一部?”
“不用。”沈叙还是看着银幕,问他,“看完电影去哪儿?”
陆绝问:“都行,你想去哪儿?”
“摩天轮。”
这时电影里安静了,整间包厢也都跟着安静下来,沈叙转过头,“坐摩天轮。”
陆绝双眼在昏暗的空间里黑森森的,有那么一瞬,沈叙觉得陆绝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很快,陆绝笑了,“好。”
看完电影,他们跟大部分情侣一样,去吃饭逛街,夜幕降临,快九点了,陆绝开车带着沈叙再次去了游乐场。
这一次摩天轮坐上了。
快半夜,游乐场客流量还是不少,尤其摩天轮还是要排队,陆绝和沈叙排了快半小时才排到。
他们排到的小房子是淡黄色,陆绝说:“下次来坐粉色。”
沈叙没接,系好安全带,他安静地看着窗外。
小房子缓缓升空,窗外的景色开始颠倒,沈叙做好了会不舒服的准备,但没有。
和白日不同,星星点点的光影没有太清晰的失重感,转动速度还特别缓慢,蜗牛爬藤一样,慢悠悠才升到了最高点,大片美丽的夜景跃然于眼前。
玻璃上清楚倒影着陆绝,他全程没有看过窗外的风景,一直在看沈叙。
摩天轮似乎在最高处静止了两秒,才慢吞吞往下走了。
沈叙没回头,望着玻璃里的陆绝说:“摩天轮转下去有半小时,离一周的打赌也还剩半个小时。”
陆绝笑了,“嗯。我好像输了?”
沈叙说:“你就没打算赢。”
他早该想到,陆绝不会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他以前找过几次心理医生催眠师,尝试着恢复记忆。
但每一次,都中止在那场始终困着他的梦魇火焰里。
李成蹊不让他再去。
“没有过去记忆不重要。”李成蹊说,“我们可以再重新创造新的记忆。”
李成蹊心疼他,不让他再做催眠治疗。
陆绝怕他是俞汀,又怕他不是俞汀,从开始就没想过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沈叙平静地笑了,他终于回头,坦荡地对上陆绝的目光。
他说:“陆绝,我不是俞汀,在摩天轮回到原点前,如果你还想吻我,可——”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影向他倾泻,两片柔软的唇贴着他嘴唇。
他们接了一个很温柔很长的吻。
陆绝珍惜地小心亲着他,像羽毛棉花那样轻,沈叙的心跳却比每一次都更要激烈。
他闭上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细细碎碎的光照进来,曾经有那么一瞬,也只有那么一瞬,沈叙想,时间能慢一点,该多好。
时间不会因任何人而停留,更不会因为沈叙那短暂一瞬的想法而有不同,淡黄色的小房子微微颤动了两下,回归圆点停住了。
游乐场的广播声在外响起,“即将闭园,请游客有序从出口离开,不要停留哦。”
快12点了。
沈叙后退着,离开了陆绝的嘴唇。
这次他嘴唇没有被吻肿,他朝着陆绝笑,两只眼第一次笑得弯弯的,也满是笑意。
他抬了手,朝着陆绝挥了两下,“再见了,陆绝。”
第82章 082
【082】
“离零点还有一分钟。”
陆绝接住了沈叙的手,他拨着沉香手串,从他左手套回了沈叙的右手。
“最后一件要你做的事,戴着它。”
清润的手串冬暖夏凉,那一颗渐变蓝小贝壳,也因为常年配戴表面非常光滑平整,沈叙沉默了。
很快小房子转回原点,门自动打开,沈叙抽出手,没有取下沉香串。
沈叙没再搭陆绝的车,他行李箱提前整理好了,放在后备箱。
预约的车到了,他取出行李箱,又回到有边界感的合作对象,“陆总,这一周谢谢招待。”
他礼貌道别,没再回头上了车。
陆绝一直望着出租车,看不见了,他笑容瞬间没了,收回视线上车,拿过烟盒抽了一根烟。
缓慢地吐出白雾,陆绝空着的手翻开了扶手盖,取出了三份档案。
李家三口移民前的所有存档。
原档全被销毁了,他起初没查到,后来他飞了一趟陵江找付狄扬。
“认识!李成蹊嘛!”付狄扬放下李成蹊的照片,咧嘴说,“他以前是二中的校草第二呢!不错,现在还保持得那么帅。”
付狄扬又发现不对,“不对啊!你转学来的时候李成蹊早出国了,你们咋认识的啊……”
陆绝没出声,喝了口酒,付狄扬瞄了他好几次,到底没忍住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问:“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付狄扬起初没把陆绝和俞汀往同性恋上想,那时候他也压根不知道什么同性恋。
是俞汀出事后,陆绝砸九位数买下俞汀家那一片,还有那座至今仍是陵江“最美墓园”的花圃……
过往俞汀与陆绝那些亲密相处,他那根粗神经神奇地开窍了。
根本不是兄弟情!是黏糊糊的爱情!
对于他崇拜的两人是一对这事,付狄扬没错愕多久就消化了。
仔细想想,真他妈绝配!
但付狄扬也真没觉得陆绝会为俞汀守身多久,他大伯和他大伯母三十多年的恩爱模范夫妻,去年他大伯母得病去世,他们还在担心他大伯会想不开出点事,他大伯已经到处找人帮他说媒了……
爱情嘛,也就那样。谁还真能守谁一辈子了。
当时付狄扬这样想。
随着时间流逝,他那些高中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陆绝仍是孤身一人。
十年了,陆绝还没忘记俞汀。
人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付狄扬知道俞汀好,也惋惜俞汀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但日子还是要过不是,陆绝就这么熬下去,他看着也不好受。
俞汀没亲人了,头几年他和高中同学丁斯南会相约着去花圃看看俞汀,跟俞汀唠唠嗑。
后来丁斯南搬京市去了,他就自己去,大约是他总去看俞汀,反而和陆绝比高中时代更熟了。
他也每年都和复读机一样会问一嘴,“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问也白问,陆绝没理过他。
付狄扬就想说一嘴丁斯南要结婚的事,前几天联系的他,婚期在下个月,陆绝却神奇地回他了。
“我和俞汀没分手。”
付狄扬愣住了,点头,他知道啊,没分手,就是阴阳两隔了嘛。
陆绝心情很好地扬了唇,“所以别造我谣,我男朋友听见了会不高兴。”
付狄扬,“……”
憋了十年,陆绝终于还是彻底疯了。
陆绝从付狄扬那儿确定了李成蹊的身份,当年的事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最后的确认,是他找了陆山京当年的首席秘书谢围。
谢围一如既往嘴严,“不清楚。”
陆绝淡淡说了一个名字,谢围脸色就变了,一分钟后,他拿出了当年留着的俞汀入院记录副本。
谢围做事总会留一手。
陆绝拿到入院记录拿一刻,终于能百分百确认,俞汀是真真切切地还活着。
……
当天他就找人弄了李家三口的档案复原本。
足够证明李成蹊出生、生长于陵江,高二才全家移民国外。
有这三份档案,沈叙即使没有记忆,也会知道他是有家有母亲的俞汀,而非李家人编造的弃儿沈叙。
只是前几天,沈叙发烧那晚,他改了主意。
那天沈叙烧得最迷糊的时候,喊最多的是“妈妈”。
过去十年,李母张婉淑代替了沈叙“母亲”的角色,无论张婉淑是真情还是假意,拿出这三份资料都会伤害到沈叙。
他不会让沈叙再受任何伤害。
不能急。
他等了十年,还能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等沈叙再次想起他。
陆绝拿开烟,拿过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回铃音响了一会儿,对面才接,“哪位?”
陆绝捏着香烟摁进烟灰盒,不轻不重碾了两次,淡淡开口,“李成蹊,你偷走了俞汀十年,这笔帐得出来算算了。”
*
同一时间,沈叙到了新酒店。
新酒店离cnahly京市分公司很近,步行只需五分钟。
沈叙办理入住进了房间,他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关上电脑,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他没开浴室灯。
卧室光亮穿过海棠花玻璃,在光滑的浴室墙面落下一小片海棠花的形状。
温热的水流顺着纤长的手臂往下,淅淅沥沥地溅在那串沉香贝壳上。
沈叙拇指摩挲着那颗光滑的贝壳,直到窗外乍然响起雷声,他才关水披上浴袍出去。
好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张婉淑。
有时差,张婉淑从来不会在半夜联系他,沈叙赶快回了电话。
张婉淑秒接,“叙叙,妈不是故意吵醒你……”
“妈我没睡。”沈叙温声安抚她,“有事您慢慢说,我听着。”
“成蹊电话打不通了!”张婉淑担心得厉害,“他早说了,三小时前和我视频,一直没动静,我就打了他电话,他不接。”
张婉淑说着哭了,“叙叙你知道的呀,他不会不接我电话……你爸也出去了不在家……”
“是,我知道。”沈叙不清楚是什么事,他说,“您别急,我现在联系他,您把手机放手边,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张淑婉哭着答应了,还说了一句,“你寄的黄米酥饼收到了,是老味道,很地道。”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您喜欢下次再给您寄。”
他挂了电话。
一周来第一次拨了李成蹊电话。
嘟嘟嘟……
“嗡嗡嗡……”
掉到地面的手机在雨水里继续振动着。
李成蹊又吐出一口血水,冷笑着盯着陆绝。
“不是你,俞汀根本不会出事!”
被陆绝戳穿,他也不再隐瞒,“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爱俞汀?你连保护他都做不到,你不配喜欢他!陆绝你他妈不配!”
“你又配了?你偷走他,让他生活在谎言里,毁掉他的前程!让他十年没有拜祭他父母!”
陆绝揪住李成蹊的衣领,又挥出一拳,“你偷走了他十年时间!你更不配爱他!”
愤怒不断涌出,陆绝的拳头跟着李成蹊的脸一起血肉模糊,李成蹊刚才还手耗尽了力气,索性也不动了,雨水冲进他嘴里和血混在一起,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承认,他是不爱我,他爱你。十年前他爱你,十年后他忘记了你,还他妈爱你!”
李成蹊挑衅地看着陆绝,“你现在去告诉他,告诉他我骗了他,我们全家都在骗他,他现在深爱的妈妈,其实根本不爱他。”
“我以为我不敢?”陆绝冷笑。
“你敢就不会来找我了。”
挨了他出生以来最狠的一顿打,李成蹊也想明白了,俞汀这十年的精神支柱是“母亲”,张淑婉代替了赵如菲,现在是俞汀最重要的存在。
陆绝越爱俞汀,越不敢捅破这件事。俞汀脑部受过严重损伤,现在还有后遗症,再来一次刺激,谁都没把握俞汀会不会出事。
所以陆绝来警告他,要他远离沈叙。
李成蹊脸上没一块好肉,雨水砸着更是皮开肉绽,李成蹊却感受不到疼一样,“陆绝,你见过十年前俞汀濒死的样子吗?”
身上没一块完好皮肤,全是血,炸得支离破碎,毫无生气着躺在地上。
医生都说俞汀抢救过来的机会渺茫。
但俞汀撑过来了。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着。
病情反复,一遍一遍地反复进手术室,他也一遍又一遍地撑了下来。
每天要吃的药,输入的药水,是普通病人一个月的量,嘴里面也全都炸烂了,最初甚至连流食都不能吃,只能打营养液。
有一段时间头疼得无法入睡,俞汀只能拿头不停撞墙,以痛止痛。
李成蹊一字一句,“你没见过。如果你见到了,你这辈子都不该再出现他面前。他为你死过一次了,你放过他吧。”
……
雨越下越大,沈叙没联系上李成蹊,又联系了上次住的酒店。
酒店经理说:“李先生零点10分离开的酒店,车是前台叫的,地址是——”
沈叙跟着地址过去,并没有人,同时李成蹊电话进来了。
他低声笑:“叙哥,还是提前联系你了。我住院了,好不好可怜一下我,来医院看看我?”
他停顿一秒,“让我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就行,几秒就行,求你了。”
沈叙没去。
他拍了一张自拍,发给了李成蹊,“妈非常担心你,给她回电。”
发完信息,他又通知了张婉淑,这才收起手机。
此时快天亮了,他走进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拿了一块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到休息区安抚了隐隐做痛的胃,他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栏,输入——
【陵江821特大事故】
黄米酥饼,是在陵江机场买的。
第83章 083
【083】
陵江821特大事故。
【2012年,8月21日晚八点左右,一辆保X捷在陵江跨海大桥失控,连撞七台车后自燃,导致两辆车当场爆炸,有六辆车撞向护栏落海。截止25日,事故共造成15人死亡,2人受伤(均无生命危险,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
沈叙拉着网页,最后停留在几张现场图上。
十年前的旧新闻,图片分辨率不高还叠满了各色水印,一张事发前的跨海大桥,一张事故后的跨海大桥,几张自燃的轿车残骸。
沈叙停在轿车残骸那张图,指尖缓缓往外放大图片——
烧焦的引擎盖上全是绽开的铁皮,融化的安全气囊呕吐物一样黏在方向盘,车门、座椅,全部烧变形了。
单从模糊的图片便能感受到当时的火焰滔天。
火。
沈叙关了网页。
他放下手机,脑海有点空白。
事故后,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李成蹊,他仅有的十年时光里,也全是张婉淑,李成蹊,李父……
沈叙闭上眼,视野沉入黑暗,把这段时间零零碎碎的记忆一块一块拿出来。
拥挤的楼梯间,被人拉住的衣袖。
昏暗的类似储藏室的地方……
有人说:“小心。”
有人说——
“哎,篮球是不是新一……”
“没……”
“我再找找!”
那时他脑海有闪过少年李成蹊的记忆,他便以为那些话全是李成蹊所说。
假设不是李成蹊呢?
张淑婉告诉他,他们祖籍在华国南方一座小城,35年前移民意大利,这段时间他去了陵江两次,张婉淑和李父的口音,与陵江很相似。
还有陵江的黄米酥饼,张婉淑说是老味道,地道的味道。
便利店的招财猫开始不停说着“欢迎光临”,不同的脚步声在沈叙耳畔响起,又走远……
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沈叙终于掀开了眼皮。
长时间在黑暗里,猛然瞧见白光,他视线有短暂的几秒模糊,然后一点一点清晰。
玻璃窗外,天亮了。
橘红掺着粉色的朝霞染了一大片天空,便利店前的人行道来来往往许多人。
上学的学生,上班的成年人……套着橘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忙碌地在清扫着街道。
沈叙收拾好桌面的垃圾,起身走向垃圾箱,轻轻扔了进去。
离开便利店,他回酒店洗个澡换了衣服,九点准时到了Cnahly分公司。
用了两天,沈叙处理妥当了他手头目前的工作,第三天早上,他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近一班航班去了陵江。
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航程,再次落地陵江,沈叙出了机场,先叫车去了跨海大桥。
十年过去,大桥从事故阴霾里修复,现在已经是陵江最招牌的地标。
桥两侧过道几乎都是拍照留念的游客,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面是难得一见的玻璃海,像一片清爽的透明蓝绿色果冻。
跨海大桥的中段,也是821事故被撞毁的那段护栏。
沈叙跟着游客移动,将桥上每一块砖都拍进了手机。
大约有一千多张。
拍完跨海大桥,沈叙又依次去了俞汀读过的学校。
陵江小学,陵江初中,陵江二中。
他上陵江小学和陵江初中的官网查过,在俞汀读书的年代,这两所学校没有单独的体育器材室,但他还是分别去了一趟,拍下了两所学校的照片。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最后一站是陵江二中。
他依旧是以企业家考察的身份。
郑德荣接到电话,早在学校等着接待捐钱的企业家了。
他端着不锈钢水杯,在二楼走廊随机检查上课情况,检查完高二最后一个班级,他看了眼手表,快到约定时间了。
他吹着水杯,踱步到窗边往外瞧,就看到了校门口,有一道身影往学校里走。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郑德荣笑着感慨了一声,“老咯。”
搁以前,一只苍蝇飞过校大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喝了口水,跑回办公室放水杯,跑下楼去接财神爷了。
捐五十万给学校买体育器材呢!
郑德荣跑下楼,隔着几米距离,他看到一个身高挺拔,穿着白衬衫西裤走来的男人。
他眯着眼,觉得男人有些眼熟,一时没说话,直盯着男人瞅。
男人走到他面前,先礼貌询问:“您是郑德荣郑老师吗?”
郑德荣点头,“我是,你是——”
“沈叙。”沈叙微笑。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到嘴边又死活喊不出,不好再继续盯着沈叙,郑德荣就没再多想,笑着领路参观,“沈总难得来一趟,我先带你在学校里转一转。”
郑德荣抓住机会说:“我们学校小,在体育设施这块一直跟不上,学校到现在还没有足球场地呢……”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拿手机拍几张照片。
是来捐体育器材,其他教室郑德荣就走马观花带沈叙过了一遍,最后是篮球场和体育器材室。
“篮球场是二十多年前建的了,体育器材室新点,也是十多年前了……”
郑德荣掏出钥匙打开器材室,“里面的器材都很有年头了,也是我们学校一个毕业生捐——”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外国企业吧,怎么想到来我们学校捐物资了?”
沈叙回:“我有个朋友是贵校学生,我是受他委托。”
郑德荣马上高兴了,“叫什么?15年内毕业的学生我全认识。”
沈叙说了一个路上喊一声,能有两三人回头的名字,郑德荣脑海里冒出十来个身影。
郑德荣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热络,“好啊,反哺母校……”
来电打断了郑德荣,是校长的电话,估计是问接待沈叙的事,郑德荣按着手机说:“你随便参观,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出去了。
器材室只剩沈叙一人了,他慢慢往里走。
器材室是一间大通间,用多层的置物架隔成了几个小空间。
沈叙拿出手机拍照,路过第三排放置篮球的置物架,他停住了,往两排置物架里走。
置物架隔出的通道很狭窄,沈叙一个人通过都有些拥挤,他想拿架上的一颗篮球,忽然门外有脚步声,郑德荣讲完电话回来了,“沈总……”
亮光和郑德荣的声音从置物架的缝隙传来,沈叙脑子里突然有男生轻轻浅浅在笑,然后他慢吞吞地,又低低沉沉地说——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狭窄拥挤的空间里,心跳声如雷。
沈叙手一颤,篮球从他手心脱落,“咚咚”
掉到了地上。
郑德荣听到动静过来,看到站在逆光里的背影,松了口气,“沈总你在这儿啊。”
沈叙回头,他弯腰捡起还在滚动的篮球,放回了原处。
学生放学前,沈叙就把五十万转到了陵江二中公帐号,郑德荣一定要请他吃晚饭,沈叙找了理由推掉了。
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解决了晚饭,此时天快黑了,他又去了一家打印店,把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了。
共1021张。
他选的是质量最好的相片纸,1021张照片接近10斤了。
他又买了一些文具用品,提着袋子出了打印店,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店铺招牌灯都亮了,路上也是拥堵的车流。
沈叙没订酒店,他拨了一通电话。
“您好,我是沈叙。”
张敏华赶到的时候,俞汀家老房子外面,月光笼罩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男人依着院门,垂眼静静翻着手中的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
沈叙听到了脚步声,他把照片放回了袋子里,走向张敏华说:“麻烦您了。”
张敏华揉了揉眼角,“瞧你这孩子,麻烦什么,你和……你是小陆的朋友,就也是我亲侄子,再客气我可生气了。”她推开院门说,“走走走,快进屋,外面蚊子多……”
开了门,张敏华没进去,她把钥匙给了沈叙,“家里有事,我得马上回去,就不进去了。你这几天安心在这儿住,屋里啥都有,床铺也是我前两天刚换的,你睡哪间都行!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叙道了谢,又说:“我来这儿的事,陆绝不知道。”
张敏华眨了眨眼,马上明白了,“行,他来陵江基本都会告诉我,我收到风声马上通知你撤!”
她最近谍战片看多了。
沈叙笑,“好。”
送走了张敏华,沈叙关了门。
他是第二次来这套房子,这次的心情却有些不同。
第一次,他是陌生人。
这一次,他或许,不是陌生人。
沈叙选了他上次住的房间。
他拿出照片和买的透明贴纸,将照片按顺序依次贴在衣柜门上。
贴到陵江二中器材室的照片时,沈叙撕了张便条贴,写了一句话。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啪。
便条贴覆在了器材室照片上。
……
洗过澡,沈叙换了干净的家居服回房间。
如张敏华所言,她刚换的干净床品,枕头、凉被都能闻到晒过太阳的味道。
沈叙没拉上窗帘,关了灯,窗外的月光倒影在天花板上,清清亮亮的,偶尔还能听到海浪声。
沈叙合上眼,没一会儿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叫醒了,窗帘呼呼响着,刮大风下大雨了。
沈叙几乎是瞬间下了床,一气呵成奔去窗边关了窗户。
屋外闪电晃了几下,屋内忽明忽暗。
腹部抵着凉飕飕的东西,沈叙低头一看,抽屉没关严实,有一小条缝。
他压到抽屉的把手了。
心跳莫名有些快,沈叙后退半步,轻轻拉开了抽屉。
第84章 084
【084】
抽屉里是一部老款手机,一只长方形铝皮饭盒,一本书。
饭盒很有年头了,盒身的镀层几乎全掉光了,露出光滑的铝面,像他手上那串沉香手串一般,应该经常被陆绝抚摸。
窗外雷鸣电闪,雨声砰砰砰此起彼伏,沈叙取出了书,手机和饭盒。
拉亮桌上复古的小台灯,雷雨夜,昏暗的房间有了一小片淡浓橘色的光源。
手机是苹果4,2010年的款。
书的封皮写着,《船舶科学技术 221期》,用服帖的胶布修补得很好,不凑近看,几乎会以为是一种独特的封面设计。
沈叙放下手机和书,只拿着饭盒,很轻,里面装着的东西也很轻。
他心脏同外面的雷声一样轰隆,他无比清楚,这些物件都属于俞汀。
他坚定地拿开了饭盒盖。
灯光下,秀丽的笔迹已经褪了点颜色——乐乐收。
是一封信。
沈叙望着那三个字,手指无意识颤抖着,他静静望着这三个字,许久才小心取出了信。
他甚至没有放下饭盒,卡在他心脏的地方,两手不稳地抽出了,“潘多拉的信”。
信纸有些微的泛黄,依旧是秀丽的笔迹。
【我最爱的乐乐:
假如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妈妈的手术失败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对不起呀,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但我的乐乐那么勇敢,在别人扔烟头到我窗下的时候,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妈妈,你那时候才六岁呀!】
沈叙眼睛一晃,他似乎也看见了。
和今晚一样漆黑的夜,小男孩背对着他耐心地蹲在花丛里,宛若一头沉默凶狠的小虎崽,在一条身影翻过那壁围墙时,小男孩冷静地弹飞满满一袋小石子。
男人“哎呦哎呦”又骂骂咧咧跑了……
沈叙双唇剧烈颤抖着,回神看见信纸上的水珠,他才知道他流泪了。
信纸上的字被眼泪浸湿了,他赶紧去擦,捏着袖口小心吸着那些变模糊的字——
【一直以为妈妈不知道吧,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因为乐乐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再也不害怕了,曾经我以为你爸离开后,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瞧,妈妈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这是妈妈最骄傲的事了!(笑)
所以我的乐乐会比妈妈更加的坚强勇敢,会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长大,造出一艘艘安全美丽的大船。
你会答应妈妈,我知道,我的乐乐是最听话的孩子。
最后妈妈有一个请求,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你爸爸,让我死后去找他吧,撒我的骨灰进大海,我会跟着大海,再次找到你爸爸。
别再悲伤,我的宝贝,我和爸爸永远爱你,我们依然在守护着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笑)
……】
断断续续的画面汹涌地涌进沈叙的脑海。
又沉又重的木门也挡不住要命、要钱的哭声、骂声。
很多很多人。
小男孩趴在门缝边,收紧了呼吸,望着女人瘦弱的背影。
她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等众人骂够了,安静了,她才举起两只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手势。
有人骂她,“你这哑巴在比划什么!我们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