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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遗症 二月竹 18781 字 4天前

第71章 071

【071】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叙知道。

只是眼前打开的车门,还是让他沉默了。一秒后,他问:“机票和高铁票全售罄了?”

陆绝靠在后座,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声音也虚弱,“我晕飞机和高铁,辛苦沈总了。”

估计是又复烧了。

沈叙迟疑一秒,弯身上了车,车门关上,司机马上降下了隔板,后座更安静了,陆绝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毫不掩饰地望着沈叙。

笑着问他,“沈总30了。”

沈叙目不斜视,“嗯。”

“过得好么?”

“好。”

“每天有按时吃饭么?”

沈叙突然扭过脸,直面陆绝的注视,“有,三餐准时,碰上晚上加班,还会加一餐宵夜,大部分是三明治咖啡,偶尔是一份黑椒牛肉意面。还需要更详细吗?”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不是较真的人,唯一一次,是毕业李成蹊非要他进李家公司上班,他和李成蹊吵了一架。

可他实在受不了陆绝这样透过他在问另一个人。

他不是俞汀。

陆绝笑意更深,还真详细着继续问:“爱吃什么口味的三明治?咖啡呢?浓缩,牛奶,还是特色?”

沈叙觉得他确实不该跟一个有病的人计较,陆绝前晚可是烧到了41.2。

他收回目光,“我不挑食。”

重新看向窗外,尽量忽略身后的目光。

陆绝没出声了,窗外从街景变成了高架,就在他以为陆绝放弃了的时候,陆绝低哑的声音又传来,“怎么没学船舶与海洋工程?”

沈叙先是诧异,很快明白了,估计俞汀的志愿是船舶与海洋工程。

他稍微走了下神。

他没有志愿,那场事故后,他好像对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兴趣,大学报的专业,也是李父和张婉淑希望他报金融。

他平静回:“不同的人,自然选择不同的专业。”

陆绝不置可否,笑着闭上眼,“吃了药有点困,我睡会儿,小冰箱有零食雪糕,沈总饿了自便。”

“好。”

车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沈叙不喜欢玩手机,今天不知道是坐汽车去陵江,也没带书,他拿着手机刷了会儿就放回口袋,扭头专注望着窗外。

没一会儿他有些渴了,余光看了看陆绝,男人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他弯腰无声打开了小冰箱。

说是小冰箱,也是相对家用冰箱而言,跟普通的车载冰箱相比,这个冰箱容量相当大,分上下两层。

沈叙拉开上方的冰箱门,几股冷气冒了出来,是冷冻室。

正要关上,一根眼熟的包装袋闪过视野。

盐水冰棒。

上次在陵江吃过一根,沈叙挺喜欢,他停手拿了一根。

撕开包装纸,沈叙吃东西也异常安静,一根盐水冰棒吃完,他把冰棒棍裹进包装纸,一起放进了垃圾袋。

“喜欢盐水冰棒?”

旁边冷不丁冒出声音。

沈叙靠回椅背,“还行。”

他没看陆绝,也闭了眼假寐,陆绝的声音忽然很近,“还喜欢吃什么?”

淡淡的薄荷气息喷在他耳侧,他眼睫跳了一下,还是没睁眼,“美食都喜欢。”

陆绝低低笑了一声,薄荷味淡了,声音又近又远地传来,“睡吧,到了我叫你。”

这句话能催眠一样,沈叙还真睡着了。

*

断断续续做了几个片段梦,沈叙睡得很不踏实,直到一道声音喊他。

“沈叙。”

沈叙猛地睁了眼。

车内暗沉沉的,耳畔是噼啪的砸玻璃声,他微微扭头,窗外暴雨如注,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

“做噩梦了?”

一方手帕递来,沈叙还没彻底清醒,他机械接住手帕,擦了擦额头,果然汗津津一片。

他睁眼瞬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是好几个片段式的梦,所以他这一觉睡得特别累。

“谢谢。”

他视线彻底清晰了,望了一眼手帕,保养得很好,但能看出是旧手帕,犹豫两秒没还陆绝,“手帕洗干净再还你。”

“行。”

沈叙叠好手帕放进了口袋,这才去看手表,下午两点多了。

从京市到陵江的新高速要六小时左右,应该快到了。

他还没开口,突然闻到了香味,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同时递过来。

“服务区买的,有点凉了,你先凑合垫肚子,到陵江再吃好的。”

他是饿了,可是看着三明治和咖啡完全没有胃口。

买给俞汀的东西,他不想吃。

“谢谢。”他语气有些生硬,“不饿。”

陆绝收了回去,放在扶手箱上,“行,你饿了再吃。”

雨越来越大,到陵江沈叙也没碰三明治和咖啡。

没一会儿车停了,陆绝先下了车,撑伞绕到沈叙这侧开车门接他。

“谢谢。”

沈叙语气还是很生硬。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人有些拥挤,沈叙一下车就闻到了铺天盖地的腥味。

雨水混合着海水的味道。

这场雨实在太得离谱,和天上开闸了一样,肆无忌惮往地下灌。

沈叙跟着陆绝走了一会儿,透过厚重的雨帘终于看清楚了,不是酒店或是餐厅,是一栋居民房。

他当即停脚,“这是哪儿?”

陆绝笑,“放心,很正当的地方,我家。”

可能是车上做的那个梦太冗长,沈叙到现在都没缓和过来,他转身就要走,“我不去。”

他从未这么直白没礼貌。

下一瞬,手臂被牢牢抓住,陆绝说:“没别的意思,这离高速近,我们吃顿饭就送你去酒店。”

他语气有种哄小孩的耐心,“酒店你自己选,行么?”

干燥温暖的手温隔轻薄的衣料异常清晰,沈叙脑海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陆绝的手怎么那么大……

就这一走神,他被陆绝拉进了屋。

进了屋,沈叙有一瞬的错愕。

这不像陆绝的家。

地板是反光的水泥地,下沉的玄关比客厅矮几公分,玄关右侧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简易的塑料鞋架,三层,脱皮得看不出颜色了,整齐摆放着两双男鞋。

一双帆布鞋,一双跑鞋,一双人字拖,都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比陆绝的鞋码小。

墙面也是最简单的白瓷粉,客厅布置也十分简易。

一台……他第一次见的老式电视机,一张小圆茶几,一套三人座布艺沙发。

沙发后面是两扇窗,白净的白色纱帘和纯蓝色窗帘布。

饭桌在玄关前方左侧,同样很小的一张圆木桌,只摆有两把椅子。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猜测这其实是俞汀的家。

陆绝脱了鞋就光脚进了屋,说:“只有一双拖鞋,以前穿过几次,你不介意可以穿。”

沈叙没穿,脱鞋也光脚跟了进去。

水泥地拖得纤尘不染,而且年代久远的关系,变得很是光滑,走上面凉丝丝的,在盛夏特别解署。

“随便坐,我去弄点吃的。”陆绝进了厨房。

那另外一间就是卫生间了,沈叙说:“用下洗手间。”

“自便。”

沈叙走进卫生间。很小,四五平的样子,进门左侧是洗手台,柜面印有褪色的花卉,墙面贴着一片圆镜子,中间挂有透明水波纹浴帘,蹲便在最里间,上方挂着一台电热水器,锈迹斑驳,红色数字显示着55,另一侧墙挂着手持花洒。

正对卫生间门的是一扇小窗,贴着凹凸的菱格窗花,窗开了一半,窗外摆着几盆开得正恣意的蓝色绣球。

沈叙关上门,走到洗手台洗了几把脸,出去了。

屋外暴雨噼里啪啦,厨房里叮叮咚咚,沈叙走到沙发坐下,头还是昏沉得厉害,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浓郁的香气勾醒。

他低声,“什么味道……”

“海肠水饺。”

沈叙马上睁开眼,穿着围裙的陆绝蹲在他面前,笑吟吟说:“开饭了。”

两人距离很近,沈叙有些不自然,马上起身了,“抱歉,不小心又睡着了。”

“坐了六个小时车,疲劳正常。”

沈叙抿紧嘴,快步去了饭桌。

海肠饺子是他上次准备吃却没吃到的菜单,他咬了一口,和海肠捞饭不同,又是另一种滋味。

陆绝的厨艺也意外的好,水饺皮是现擀的,薄得像一片纱,包裹着满满的馅料,透出淡淡的粉色,海肠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脆脆的颗粒口感,还中和了海肠的厚重,味道非常清爽。

也是饿了,沈叙一连吃了六只水饺,忽然抬眼瞥了眼对面,陆绝完全没动筷子,病怏怏地撑着脸在走神。

陆绝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开了两粒扣子,戴着应该是超市送的赠品围裙,两只袖管挽到了手肘处,戴戒指的那只手还戴着一串……

沉香加贝壳手串?

有些奇怪。

张婉淑有一串沉香手串,和陆绝这串类似,那颗渐变蓝色的小贝壳,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注意到他目光,陆绝扫了眼手腕,淡淡说:“丢了一颗珠子,拿贝壳暂时补上了。”

被抓到,沈叙低头咬了一口饺子,含糊“哦”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陆绝也开始吃饺子,吃完饺子,窗外的雨小了不少。

碗先被陆绝收走了,沈叙想帮忙洗碗,陆绝一句话拦住了他,“厨房窄,塞不下两个男人。”

沈叙只好待在外面。

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他想找点事做都没机会,只好又去沙发坐着。

刚坐下,忽然有敲门声。

厨房飘来陆绝的声音,“我挪不开手,开下门。”

沈叙起身过去了,近了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这鬼天气,钥匙跑哪儿去了……”

是一个女人。

沈叙指尖顿了顿,这才扭动门把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女人还低头在包里翻找,听到门开了,她说着话抬头,“哎哟,找到——”

“了”字消失在徒然张大的瞳孔里。

张敏华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她几乎是瞬间就上前紧紧抱住了沈叙,又惊又喜喊——

“汀仔!”

第72章 072

【072】

沈叙下意识要推开女人,手才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又停住了。

女人哭了,边哭边轻轻垂了一下他胸口,“你怎么才回家啊!想死我了……”

到嘴的话换了几遍,最后他两手礼貌地搭在张敏华双肩,他往后扯了一点儿距离,轻声说:“抱歉,您认错人了。”

张敏华哭得正激动,双唇还张着,泪眼婆娑盯着沈叙。

想起了一个让她在最热季节也沁冷汗的事实——

他们的俞汀,早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特大事故里。

她赶快偏头,抬着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收拾干净了才回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对不住啊,你……你太像我朋友的儿子了……”

沈叙微笑,“没关系。”他侧身让张敏华进屋,“您找陆——”

声音淹没在身后的注视里。

陆绝不知出来了多久,那双黑漆漆的眼眸蕴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也太快,陆绝转瞬就笑了,和女人打招呼,“敏姨,他叫沈叙,是我朋友,你也觉得他和俞汀像吧。”

张敏华再次看向沈叙,如果俞汀能平安长大,应该就是这个模样,湿意又涌上眼眶,张敏华把提着的蔬菜瓜果全挂墙壁的挂钩上,鞋都没时间脱冲进了卫生间。

很快压抑的哭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屋外雨已经停了,沈叙敛了下眉,没有再进屋,站在玄关说:“我走——”

“再留一会儿行么?”陆绝神色很淡,“敏姨出来不见你,她又得哭了。”

不等沈叙回答,他又说:“她不会待太久,行么?”

卑微进了尘埃。

沈叙没回,只是关上了门,重新又进了屋。

张敏华再出来,一定要给沈叙煮一顿海鲜火锅。

她眼睛、鼻头都红红肿肿的,取着挂钩的塑料袋说:“孩子,让姨给你做顿饭,你千万别拒绝。”

沈叙知道这顿饭也是给俞汀做的,他垂眼,答应了,“我给你搭手。”

张敏华笑得褶子都光滑了,“哎!”

这次换他们在厨房做饭,陆绝在外面等了。

处理海鲜,张敏华动作已经不那么利落了,她时不时瞟着沈叙,沈叙摘着菜心,平静地任她打量。

像,太像了……

张敏华吞咽着口水,忍不住问:“你爸你妈没来过陵江吗?”

沈叙并不想把私事告诉他人,他简单带过,“他们去世了。”

张敏华叹气,怎么父母双亡也一样……她又心疼又感叹,剪掉了一个虾头,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往后看了看,厨房门半开着,她抿了下唇,扭头悄声说:“沈先生,你跟小陆真只是朋友?”

沈叙眼皮跳了一下。

他和陆绝甚至还算不上朋友。

他简单“嗯”了一声,把摘好了的菜心放进菜篮里。

张敏华又问:“真朋友?”她找不到合适的话,憋了一句,“不是那种交对象的朋友?”

沈叙有些意外张敏华会知道同性恋,就算是有同性结婚条例的意大利,同性恋也并非那么容易被接受,更别提华国了。

不过转瞬他明白了。

不是因为俞汀,就是因为陆绝。

他说:“您放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张敏华大大松了口气,她咧嘴笑,“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伤心。”

尽管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俞汀,她还是免不了对他有熟悉感,何况陆绝呢。

她小声解释,“你不清楚小陆对汀仔的感情,拿他命去换汀仔的命,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重重叹着气。“你和汀仔太像了,小陆难免会有恍惚的时候,最后伤心的只会是你,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了。”

沈叙没回。

他不喜欢陆绝,没必要回,也不想回。

很快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海鲜锅做好了,只是沈叙和陆绝都才吃了水饺,陪着张敏华坐着,基本没怎么动筷。

张敏华却是难得好胃口,到天黑才放碗。

不一会儿接到家里的电话,张敏华又和沈叙聊了几句,这才不舍着走了。

沈叙送张敏华出了院子,这才发现这里便是他上次搭陵江公交,路过的那片没开发的居民区。

他冒出一个离谱又极有可能是事实的猜想——陆绝为了保留俞汀的过去,买光这片区域防止开发。

沈叙眼眸闪了闪,关上院门回头,差点就撞上陆绝的下巴,鼻尖飘过淡淡的薄荷气息,莫名有点烦躁,他后退几步,说:“对不起,没注意。”

陆绝比他高出半头,微低头看他,还很应景地咳嗽两声,“时间太晚,你在这儿凑合住一晚,我去隔壁,不会吵着你。”

印证了沈叙的猜想,陆绝真买了附近所有民居。

他其实已经改了主意。

陆绝真那么爱俞汀,就不可能会认错人。他刻意的回避反而多余了。

“不用那么麻烦。”沈叙往屋里走,“不是有两间房吗?”

他听到了陆绝跟上的脚步声。

*

沈叙睡的是卫生间隔壁的次卧。

简单干净的布置,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应该是俞汀曾经的房间。

他没多看,从行李包里拿了一套家居服,正要去洗澡,来了视频通话。

看着李成蹊的头像,沈叙摁了挂断,回了语音电话。

“在外面。”

李成蹊笑,“这么晚还不回酒店休息?”

“到一个叫陵江的城市出差。”他听到李成蹊呼吸重了几分,“怎么了?”

李成蹊说:“没事,这两天布置婚礼,有点累。”

沈叙“哦”了一声,一时无话,他找了一句,“太累就请策划吧。”

他开始就提议找婚庆公司全程包办,李成蹊否了“我和你一生一次的婚礼,我得亲手安排每一个细节”,他没再说第二次。

这场婚礼他一直像局外人。

沈叙想结束这次通话了,“我睡了,挂了。”

“我还有句话!”

沈叙停住手,寂静了两三秒的样子,李成蹊低声喊他,“叙哥。”

李成蹊一直都是喊他阿叙或是宝贝,偶尔喊叙哥,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别工作了可以吗?”李成蹊有些迫切,“现在就回罗马,我养你一辈子。”

沈叙不喜欢这个话题,“你知道没可能。我真的很困,挂了。”

他直接关了手机。

头疼着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他才拿着换洗衣物出去洗澡。

出去时客厅已经黑了,他看了主卧一眼,门关着,底部的缝隙透出隐约的光亮。

沈叙收回视线进了卫生间。

第一次用这种毫无标识的插电热水器,沈叙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很快拧出了热水。

他洗澡很快,没找着吹风机,他站在镜子前,拿毛巾把头发擦了半干,这才出了浴室。

关了灯回房间,他脚步忽而停住,看向漆黑的客厅。

客厅里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猩红光点,他刚望过去,陆绝在黑暗里问:“是不是熏到你了?我出去抽。”

听到起身的动静,沈叙说:“不用,我偶尔也抽。”

次卧门开着,透出一小片光在地面,陆绝已经走了出来,烟掐灭了,黑眸幽幽望着沈叙,“为什么学抽烟?”

沈叙记不太清楚了,关于他事故后那两三年的记忆,他其实都很模糊,大概是做完手术他总睡不好,需要抽烟催眠。

他淡声,“成年人会抽烟不很正常吗。”

陆绝勾唇,“也是。”他没有再抽烟的打算了,深深望着沈叙说,“晚安。”

不是客套的一声,他等着沈叙亲口回他一声晚安。

他们失去了十年,以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要互道晚安。

沈叙却说:“有他相片吗?”

他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好奇他和俞汀究竟多像,也好奇,陆绝为何如此深爱他。

陆绝抬脚回房,“稍等。”

不到一分钟,陆绝拿着一只钱夹回来,他按了开关,客厅瞬亮。

也就这护眼灯泡,有新时代的科技感。

沈叙微眯了一下眼,就看到了一张保存很好的大头贴。

蓝色绣球花拥簇,两个少年紧紧相依看着尽头,个高的少年呲着一口白晃晃的牙,伸手亲昵揉着旁边少年的头发。

被揉着头发的少年神情淡淡的,浅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镜头,耳垂却有两抹粉色。

是很像。

和20岁的他。

沈叙有一瞬几乎认为大头贴里是他,不过也仅仅是很像,他不是俞汀。

他也曾碰到过和他相似的华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合上钱夹,还给了陆绝,“他的确是一个很美好的人。晚安。”

沈叙进了房间,门无声关上了。

陆绝拿着钱夹靠到了门边,贪婪听着屋内细细碎碎的动静。

直至彻底安静。

陆绝闭上眼。

沈叙的简历非常耀眼,从幼儿园一路到读研都是优等生,未毕业就被龙头公司重金预定,也从未离开过意大利。

但他确定,沈叙是俞汀。

他一次眼看到他,就知道他的乐乐回来了。

许久,陆绝低头亲吻了一下无名指的戒指,无声说——

“好梦,乐乐。”

同一时间,李成蹊驾车到了机场,车直接甩在停车场,他一路狂奔跑进大厅,没有直达陵江的航班,他买了一张一小时后飞往京市的机票。

第73章 073

【073】

沈叙又做那个梦了。

只有他一人,在黑色浓烟里毫无方向的逃跑,涌来的气流越来越灼热,视野从黑色一瞬变成无边无际的火海……

沈叙瞬间睁眼。

蚊帐顶微微晃着,丝缕的白光倒影在天花板,是窗帘缝隙钻进来的阳光。

天已经亮了。

沈叙刚坐直身,次卧门猛地被推开了,大片光亮照进屋,沈叙下意识眯了眼。

陆绝大步奔到床边,紧张问:“又做噩梦了?”

半明光影里,沈叙头发全湿透了,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和汪在水里一样,水盈盈地迷茫着。

沈叙平缓着呼吸,他喘息得并不激烈,不知道陆绝怎么听见了。

这个梦他很久没做了,上一次,是一年前。

空难事故后,他每晚都会做这个梦,他没有记忆,是从周围人的叙述里拼凑了他出事那天的场景——

他搭乘的飞往华国的飞机起飞过程中突发坠落,落地时爆炸了,除了他,无一生还。

梦里的浓烟火光,就是爆炸瞬间留在他记忆的梦魇。

沈叙一时回答不上来,愣愣望着陆绝,就看见那只干燥微凉的手落到他额头,指尖细细擦掉他的冷汗。

和他印象里一样,真的是很大、很宽的一只手。

陆绝弯身平视着他,“别怕,没事了。”

沈叙想他应该是梦魇太重,所以才没挥开陆绝的手。

他站着镜子前洗脸,擦过额头,他如是想。

洗漱完,沈叙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昨天换下的衣物里翻出那方手帕。

昨晚忘洗了。

屋内所有的东西,都跟着俞汀停留在了十年前,没有洗衣液,只有一块肥皂。

重新拧开水龙头,沈叙打湿手帕,抹了几下肥皂仔细揉搓着。

毕业前,他都是自己手洗衣服。

宿舍配有洗衣房,但洗一次的费用够他一天的伙食费,他出院就没再用过李家的钱,学费是奖学金加平时接的兼职,日常开销能省就省。

一方手帕,他洗了十来分钟才拿着出去。

今天睛朗,晒院子里很快就能干。

他出去时陆绝在厨房里弄早餐,他晒完手帕回来,饭桌摆好两碗鸡蛋面,一碟炒菜苗了。

陆绝又从厨房端出两杯咖啡,看到他马上笑弯眼,“只有速食咖啡,凑合喝一杯。”

其实沈叙喝的就是速食咖啡,他也并不爱咖啡,不过人的运转总有时效,他需要喝咖啡提神。

不过他的私事,没必须告诉陆绝。

沈叙“嗯”了一声,拉开昨天的椅子坐下。

非常简单的一碗鸡蛋面,面条加一个溏心蛋,但可能是饿了,沈叙觉得味道还挺好,又夹了一筷炒菜苗,很脆很嫩很鲜甜。

陆绝一直看着他,勾唇说:“菜苗是后院自己种的,味道不错吧。”

听到陆绝还会种菜,沈叙见怪不怪了,不用想,又是因为俞汀。

他“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吃面了。

昨天他看见客厅有一面墙全残留着胶水的痕迹,他听赵侨说过,华国尖子生家里基本都有一面奖状墙,赵侨家也有。

想必那面墙曾经也贴满了俞汀的奖状,就是不知道陆绝为什么会舍得撕掉?

“吃完出发?”陆绝问他。

沈叙又“嗯”了一声。

*

他们要看的那块地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司机赶不过来,陆绝找了个代驾。

沈叙疑惑了,“你不会开车?”

陆绝本来想抽根烟,手伸一半又放弃了,去另一个口袋摸出两颗糖,一颗给了沈叙。

沈叙看着粉粉红红的糖纸,印着一颗草莓,是草莓味硬糖。

这时听到陆绝说:“开不了,有心理障碍。”

沈叙撕开了糖纸,把那颗透明粉色的糖块放进嘴里,酸酸的甜,倒是挺好吃。

他没再问,他有个预感,陆绝的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叫俞汀。

他不想问。

抿了一口糖,沈叙拿了车钥匙,“走吧,我开。”

陆绝自然坐到了副驾。

沈叙没说什么,他导航好目的地,等陆绝系好安全带就出发了。

路上意外的安静,陆绝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安安静静到了目的地。

陆氏陵江分公司的人早等着了。

五个人,陆绝也不认识,全靠他们自我介绍,然后由他们带着参观这块地。

天气很热,方圆几百米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有人体贴地准备小电动风扇。

沈叙婉拒了,但还是有一股凉悠悠的风直往他脸上吹。

是陆绝拿的风扇,他挑了一个粉色,吱呀呀转着的声音,沈叙听得有点烦,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换了位置,没一会儿那股风也跟了过来。

“……”

沈叙懒得折腾了。

爱举就举!

要建陵江的第一座综合性大卖场,考察完也快傍晚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晒得脸通红。

陆氏分公司的负责人堆着笑脸和陆绝说:“陆总,两三公里外有一座小湖岛,5A风景区,做鱼特别出名,您和沈总难得来一趟,要不去试试?”

都说总公司的大老板难伺候,负责人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见陆绝含笑的声音,“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负责人高兴得马上去订了位。

去小湖岛陆绝坐的陆氏公车,沈叙独自驾车。

此时公车内,负责人坐副驾,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想大老板其实挺好说话的嘛!又笑眯眯回头找陆绝说话:“陆总,小湖岛夜游也——”

下一秒他噤声了。

陆绝散漫地倚着靠背,望着那只小电动风扇出神,负责人一开口,他眼眸冷冷一瞥,全然不似刚才的平易近人。

负责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转回位置坐得笔直。

很快到了小湖岛,碧绿的湖水和远处的海水泾渭分明,很是美丽。

橙色的夕阳里,远处海面还停留着一大片货船。

沈叙刚下车,耳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小湖岛有夜游项目,想玩吗?”

他回:“不想。”

陆绝笑,“行,吃完我们就回。”

沈叙点头,跟着一群人进了餐厅。

各种做法的鱼和海鲜摆了满桌,还有茅台酒,沈叙还要开车,只吃饭。

陆绝相反,不吃饭,光喝酒。

吃到快十点,同行的人全喝趴下了,陆绝才放下杯子,笑着问沈叙,“现在走?”

看起来还很正常,直到上了车。

这次陆绝很懂事地主动去了后座,他后靠着座椅,直接扯开了衬衫领子,几颗扣子登时崩开,前后掉到了脚垫上。

他坐在后排中间,黑眸也有些猩红的酒气,目不转睛盯着沈叙。

太过强烈,沈叙扫了一眼后视镜,淡淡说:“还有草莓糖吗?吃一颗会好受点。”

“没有。”陆绝说。“你亲我一口。”

“……”

他是醉鬼,他不和醉鬼计较。

沈叙过了一会儿才回,“不行,你不舒服就闭眼睡觉,到了我喊你。”

“为什么不行?”陆绝问。

“……”

沈叙敷衍了一句,“不会。”

其实也不算敷衍,他和李成蹊也没接过吻。

出院那几年,他要重新适应环境和生活,还要申请学校,和李成蹊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后来要么是他性冷淡,要么是李成蹊突然的放弃,到现在两人最亲密的行为就是李成蹊亲过他一次额头,一次脸颊。

陆绝又说:“我教你。”

“你好烦!”沈叙有了脾气,“醉就快睡!别骚扰司机!”

陆绝安静了。

车内只有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沈叙反而有些尴尬。

他刚才……吼了陆绝?

不是朋友,也不熟,仅仅是合作关系,他怎么就吼人家了……

沈叙瞥向后视镜,陆绝还是仰躺的姿势,黑漆漆的眼珠也还看着他,沈叙还没开口,陆绝就说:“再凶一次。”

沈叙,“?”

“像刚才那样再凶我一次。”陆绝说,“很好听。”

“……”

沈叙决定不再说话。

不知是陆绝酒劲上来了,还是陆绝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总之回到了那栋小屋,陆绝都很安静。

下车好一会儿后座都没动静,沈叙打开车门,才知道陆绝是睡着了。

睁眼睡着了。

沈叙最拼的时候也这样过,刚毕业李成蹊要给他在公司旁买一套房,他拼命工作,先自己付了首付。

那段时间他也睁眼睡过觉,人还坐在电脑前。

稍一迟疑,沈叙靠近去喊,“陆总……”

陆绝突然把他抱进了怀里,满身酒气的男人在他脖间蹭了蹭,哑着嗓子说:“叫我陆绝。”

沈叙挣扎着要起来,忽然被压到了柔软的真皮靠垫上,滚烫带着酒气的身体压到了他身上。

月光下,陆绝抬脸逼近他,一手扣紧他腰不让动,一只手插进他头发,缓慢又深地拨弄他头发。

沈叙心脏跳得特别快,直到滚然的酒气喷到他唇上,他猛地反应过来,脖子往后仰得笔直,“陆绝!”

他嘴唇也烫得厉害,“喊了……”

陆绝望着男人微微颤抖的眼睫,他一下松了力,直接跨下车,“对不起,我今晚去其他地方。”

车内回荡着沈叙急促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月光撒到他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眼看着下方某处。

片刻,他头后仰,任由自己彻底地陷入柔软的靠枕,抬手轻轻盖住了眼睛。

原来,他真是同性恋。

第74章 074

【074】

路过院子,沈叙收了那张手帕。

干干净净,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非常好闻。

屋内漆黑,陆绝不知去了哪处其他地方。

沈叙把手帕叠齐了放在茶几,冲了好一会儿澡才出来。

以为会很难入眠,结果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还没做梦,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天。

沈叙洗漱完,才接到电话,“我可以进来吗?”

“……”

沈叙回,“这是你家。”

好一会儿,玄关有了开门声,陆绝提着几只食品袋,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睑下方挂着两个特别浓的黑眼圈,脸色也比昨日憔悴苍白。

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沈叙去茶几拿手帕还陆绝。

陆绝没接,“我还有别的,沈总不嫌是旧手帕就留着吧。”

沈叙没洁癖。

刚毕业那段时候为了省钱,经常买二手家具家电。

他稍作思索,收下了,“谢谢。”

两人分别在饭桌两侧坐下,陆绝把食品袋搁在桌上,往外拿早餐。

四碗红糖甜粥,还有厚厚一摞鸡蛋蒸饼,是两个成年男人也很难解决的份量。

但也不像还有来客。

沈叙没开口,安静喝着甜粥,清甜的糖味,粥里还加有百合银耳红枣,口感非常丰富。

一碗粥喝完,他还吃了一块鸡蛋蒸饼,陆绝病还没好全又大醉了一场,胃口很差,只喝了粥。

搁下勺子,陆绝总算开口了,“下午回去,再随我去一个地方行么?”

沈叙没问是哪儿,陆绝又说:“出海拜祭俞汀的父母。”

沈叙之前就有猜想,俞汀的父母应该也不在了,但现在被陆绝证实了,他难免还是震惊。

竟然全家都没了……

沈叙点了头。

陆绝早备好了快艇,他亲自驾船,开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停船。

九点出头,太阳还不那么晒,天蓝得透亮,海水颜色也很浅,陆绝打开红糖甜粥和蒸饼,低声说:“沈总,可以听一会儿俞汀的过去吗?”

沈叙望着陆绝的背影,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点了头,“可以。”

“俞汀的妈妈很喜欢这家店的糖粥和蒸饼,俞汀他爸是船长,没出事时候,只要出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母子去喝糖粥吃蒸饼。”

沈叙安静听着,陆绝说完了,他才问:“你每年都来拜祭?”

“嗯,他没别的亲人,他来不了,我替他来。”

沈叙嘴巴动了动,到嘴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他想问,俞汀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18岁就去世了?俞汀的父母都海葬了,那俞汀呢,又葬在了哪里?

但太残忍了。

他望着陆绝孤零零的背影想,嘴里的话自动换成,“他父母去世多久了?”

“俞叔23年前海难,尸体至今没捞到,菲姨十年前得病去世,遵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去找她的丈夫。”

又是一阵沉默,沈叙才开口,声音很轻,“海水是流动的,她应该找到她丈夫了。”

陆绝笑了一声,“是。”

他扭头看沈叙,“海水在流动,走丢的人,也一定会再次回来。”

沈叙没接话了,他看了眼海面,风平浪静,像一面打磨光滑的大镜子,他转身回了船舱,“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返程是另一条航线,海面从玻璃海变成了深蓝色海水,快到陆地,经过了一片白沙滩。

和十年前不同,曾经的野沙滩成了网红打卡点,密密麻麻全是游客,那一片海蚀洞也成了小朋友的游乐园。

嬉笑的声音海上都听见了。

陆绝收回视线,突然问:“沈总见过蓝色的雨么?”

沈叙一怔,“没有。”

“我见过一次,很美丽。”陆绝勾唇,偏头看他,“你想看么?这个季节……”

沈叙打断说:“不了,我订了下午飞京市的机票。”

他没看陆绝,平静说:“抱歉了陆总,我得早点回去。”

他甚至没有编一条借口。

陆绝指尖轻点着船轮,很快若无其事笑了,“行。”

*

机票是三点,陵江机场小,沈叙还是提前两小时到了机场。

过了安检,有一段购物街,大多是陵江的特产店。

上次赶时间,这次走得慢,沈叙发现了一家卖黄米酥饼伴手礼的店。

张婉淑特别喜欢吃黄米酥饼,经常找人从国内带回去。

沈叙进了店,除了黄米酥饼,还挑了几盒特色甜饼,要结账,又看见了糖果。

大同小异的糖果包裹着透明糖纸,五颜六色地展示在玻璃格子里。

金黄的是芒果味,橘红的是橘子味,白的是荔枝味,还有——

粉红的草莓味。

舌尖忽而忆起昨日那颗草味的酸甜味,沈叙垂眼望了一会儿,拿了一小瓶装好的。

塑料瓶子,五六厘米高,装了大概二十来颗的数量,粉粉红红的特别诱人。

结完帐,沈叙旋开糖果盖子,拿出一颗硬糖撕开放嘴里。

一股很浓的草莓甜味,比昨天那颗糖果味道重。

“咔嚓”一声。

沈叙咬碎了糖果,把糖果瓶放进了口袋。

在休息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刚捡完票登机,来了电话。

张婉淑在电话里问:“还在工作?”

“没有。”沈叙回,“您和爸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张婉淑念叨,“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事业重要,生活也重要啊,妈想你了。”

空乘上前要接沈叙的提包和伴手礼,“欢迎登机。”

沈叙摇头婉拒了,抬手开了行李架,把提包伴手礼放了进去。

张婉淑听见了空乘的话,惊喜问:“你要回来了?”

陵江飞京市的窄体飞机,公务舱就两排两个座位。

沈叙座位是左侧第一排靠窗,他进到位置坐下,“没有,到外地出差,现在回京市,您想我就多打视频,我在国内还得待两个月左右。”

张婉淑不高兴了,“两个月太久了,你和成蹊都快举行婚礼了,多忙啊,时间太仓促了,你公司不知道你要结婚吗?派那么多工作给你。你不想回自家公司上班我明白,要不你自己开个公司?钱不够妈给你补。”

沈叙耐心解释,“婚假我安排好了,有一个月。”

张淑婉又抱怨了几句,飞机快起飞了,沈叙才哄着她挂了电话。

刚关手机,隔壁位置有人坐下,熟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沈叙眼皮跳了两下,余光一扫,果然是陆绝。

陆绝扣好安全扣,就像没说过他晕机一样,弯唇和沈叙打招呼,“真巧,和沈总一趟航班。”

他若无其事,沈叙就提醒他,“陆总晕机好了?”

“那倒没。”陆绝脸色不变,“吃了晕机药强撑。公司有急事,得赶回去。”

沈叙不置可否,舌尖还萦绕着草莓糖的味道,他回了一声“哦”,扭头拉下遮光板,就闭眼躺进了座椅。

陆绝没再找他说话,听力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

飞机起飞,旁边有不太舒服的呕吐声,飞机平稳了,旁边的人起身离开了座位。

片刻回来,没一会儿又有压低呕吐声。

沈叙掀开眼皮,余光扫过陆绝的脸,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是冷汗,还比早上脸色更差了。

真晕机了?

沈叙左手已经摸进了口袋,指尖碰到糖果瓶,停顿一秒,还是摸了出来。

他递给陆绝,“吃颗糖会好点。”

陆绝望着粉粉红红的糖果,唇角微翘,接过拧开盖剥了一颗,先递给沈叙,“你也来一颗?”

“不了。”沈叙又闭上眼,“太甜。”

一阵窸窸窣窣,嚓嚓的声音,又平静了,淡淡的草莓味飘到他鼻尖,陆绝说:“送你。”

沈叙睁开眼,不太明亮的视野里,是一只船。

一只粉色小船。

透明的糖纸很脆,折出来的形状很有棱角,也很立体。

不过显然陆绝不太会折船,沈叙忍不住吐槽,“这船是快散架了?”

陆绝笑,“我更擅长折飞机,再给你折一个?”

沈叙婉拒了,“谢谢,不必。”

他还是没接那只船,陆绝就拿过他手,轻轻搁进了他手心,“收下吧,我第一次折船,给个面子。”

糖纸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手温,沈叙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犹豫一秒,还是拿过糖果瓶子,开盖把糖纸小船丢了进去。

他不想再和陆绝多说话,又歪头装作睡着了。

接下来的航程陆绝倒是没再吐了,偶尔咳嗽一两声也压得低低的。

飞机落地,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

陆绝没行李,要接沈叙的提包,沈叙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合作对象帮拿东西,好像也没拒绝的必要。

那几袋伴手礼给了陆绝,“谢谢。”

他先出了机舱,陆绝不远不近跟着,到了出口,陆绝才追上他,“沈总,我车在停车场……”

“叙哥!”

一道嘹亮的喊声打断了陆绝。

陆绝黑眸微沉,淡淡抬头,距离沈叙十几步的距离,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快步跑了过来。

沈叙神色淡淡的,也没回头,没意外李成蹊的突然闪现。

他习惯了。

他拿回伴手礼,拒绝了,“不麻烦陆总,我——”

他声音停了一秒,又平静说:“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第75章 075

【075】

沈叙昨晚就有了决定。

他是同性恋,即将结婚的事,找个时间就告诉陆绝。

先前没提,一是他不喜欢宣传自己的私事,二是没必要,他和陆绝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昨晚却发出现了意外。

他不想深究他起反应的原因,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其他什么。

只是……该结束了。

他淡淡又说了一句,“我是同性恋。”

同时李成蹊飞奔到了沈叙身后,隔着十年时光,再见陆绝,他面部神经此起彼伏抽搐着。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个暴雨天。

隔着花房玻璃,他在外面,眼睁睁望着俞汀被陆绝抱住。

阴魂不散!

十年了!陆绝怎么又出现了?!

李成蹊暗自咬住后槽牙,他心跳特别快,在看见陆绝和俞汀同时走出来的时候,他心脏惊得停了一两秒,只觉天旋地转,一切全结束了。

沈叙恢复记忆了……

手脚瞬时冰凉,短短十几秒,他思绪转动了无数遍。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会露馅。

十年前,俞汀脑部受到了极严重的损伤,他找了无数医生确认,俞汀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为0.0001。

俞汀耳后那颗显眼红痣,在俞汀第二次陷入重度昏迷时,他也私下找医生取掉了。

一小时前他和张婉淑通过电话,俞汀没半点异常,他得若无其事,慌乱反而会惹怀疑。

现在活着的,不再是俞汀,是沈叙,他的沈叙!

他判断对了,他听到了沈叙那句“我是同性恋”。

至少目前为止,沈叙没恢复记忆。

李成蹊克制住对陆绝的厌恶,笑着问沈叙,“叙哥,这位是?”

从说出第一句话,沈叙视线没离开过陆绝,他没在陆绝脸上发现任何情绪。

陆绝早知道了!

知道他是同性恋,知道他三个月后会结婚。

沈叙意外又不意外,他和俞汀那么相似,陆绝调查他的背景资料很正常。

他移开目光,淡淡和李成蹊介绍,“合作公司的陆总。”

连名字都省了。

李成蹊终于转身对上了陆绝。

他知道陆绝10年,嫉妒了陆绝10年,今天却第一次真正与陆绝面对面。

他身高与陆绝差不多,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他冷笑着伸手,“你好,沈叙未婚夫,李成蹊。”

陆绝没回握,薄眼皮淡淡扫了李成蹊一眼,又只看沈叙了。

他勾唇,“沈总,回见。”

径直走了。

李成蹊舌尖顶了下后槽牙,也若无其事收回手去拿沈叙的提包,笑着说:“你的合作伙伴派头真大,不好相处吧?”

“还行。”沈叙简单回复,先把伴手礼给了李成蹊,他自己提着包往前走了。

李成蹊赶紧跟上去,“叙哥、叙哥等等我!”

与此同时,陆绝目送两人出了机场。

他眼神冷得厉害,拨出一个电话,“跟着他们,有任何情况马上联系我。”

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车开到机场出口,回老宅。”

*

陆山京病后退下来,一直住陆家老宅。

他在吃晚饭,管家小跑来饭厅报告,“阿绝少爷回来了。”

陆山京意外之余也很高兴,陆绝几年没回老宅了,“添副碗筷。”

“不必。”陆绝进来,直接说,“你们都出去。”

保姆看管家,管家微微点头,两人赶紧无声退出了饭厅。

陆山京脸色冷了,放下筷子问:“陆绝,你什么意思?”

“俞汀没死。”陆绝开门见山,“你一直知道。”

陆山京脸色微变。

他的确知道。

在821事故第四日,他就知道了,谢围拿来了一份医院的接诊记录。

记录里,俞汀脑部受到重大损伤,失忆了,是一名叫李成蹊在事故当天送俞汀到的医院。

陆山京让人查了李成蹊的行踪,得知李成蹊已经通过海运将俞汀带去了意大利,他只思考了半小时,就出手消掉了医院那份接诊记录。

失忆,彻底消失的俞汀,和死了效果一样。

陆山京完全没打算告诉陆绝,尽管那时的陆绝几乎快死了,他还是没动摇过,他坚信时间能淡化一切,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爱情。

他陆山京的儿子,绝不能是同性恋!

时间流逝,陆绝是胡闹了一些事,不过是花点钱,他也没在意,没想到今天陆绝又旧事重提!

但陆山京只是皱眉,“他没死?什么意思。”

陆绝冷笑,“您真会演戏,您应该去做演员。我今天来是通知您,以后别在俞汀身上再做小动作。”

陆山京拍桌而起,他胸口又开始疼,说话都不利索了,“陆绝!我是你老子!”

“您对俞汀好,就是我天王老子。不好。”陆绝不为所动,“您什么都不是。”

陆绝说完即走。

管家听到动静,非常有经验地拿着药去了餐厅,果不其然陆山京一手撑着桌面,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管家熟门熟路给他喂了药。

陆绝已经出了老宅,摸出手机,还是没任何电话,他直接拨过去了。

“现在什么情况?”

对方回:“暂时没情况,他们在餐厅吃饭。”

还有一件小事他觉得不重要,不过他老板应该喜闻乐见。“还有他们刚在五湖酒店另开了一间套房。”

五湖酒店顶楼花园餐厅,桌与桌的距离很远,私密性非常强,李成蹊订了落地窗的景观位,享用美食的同时可以一览京市繁华的夜景。

李成蹊却没心情吃饭,也没心情欣赏夜景,面前的牛排半天没动。

沈叙切好牛排,打破了沉默,“那位陆先生的恋人和我很像。”

李成蹊头皮一紧,“什么?”

“这就是他会找我同行的原因。”沈叙抬眼看向李成蹊,“所以你不用这样戒备紧张。”

李成蹊暗中松了口气,他也缓缓切着牛排,“他恋人是男是女,你们有多像?”

沈叙叉了一块牛排,只回了后面的问题,“九成。”

李成蹊笑,“不敢相信,你这样完美的外貌地球上竟有两张,真假的?你见到真人了?”

沈叙解释完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不说了,饿了。”

他低头吃牛排了。

李成蹊知道沈叙不喜欢讨论别人,但刚才透露出的几条信息他都很满意,他飞速切好牛排推给沈叙,“宝贝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

一顿饭吃完,两人回房间休息,李成蹊开的房和沈叙在同一层,先到沈叙房间,李成蹊跟着停住了。

李成蹊期待又暗示地抱了一下沈叙,“叙哥,今晚我不回房行不行?”

沈叙淡淡说:“我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

李成蹊松了手,收起眼里的失落笑,“行,我不吵你。”

望着那光洁的额头,他迅速低头亲了一下,“晚安宝贝,明天见。”

李成蹊走了,沈叙刷卡进屋,他没有开灯,摸黑去了洗手间。

拧开冷水龙头,他接着水洗了好几次额头,才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低地喘息着。

这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每次李成蹊碰到他的皮肤,他都会特别难受。

他私下找医生咨询过,医生说可能是事故后遗症,他的身体会自发保护自己,抗拒他人的触碰。

今年好像更严重了,刚在李成蹊亲他额头的瞬间,他甚至想呕吐。

他还是没开灯,洗了个凉水澡,裹上浴袍就回了卧室。

头发也没干,他就要睡觉,突然手机振了一声。

屏幕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沈叙望着屏幕上的号码,沉默几分钟,才拿过手机。

他还是没备注陆绝的名字,短信就两字加一个表情,【晚安。笑脸jpg】

沈叙回,“晚安。”

真要放下手机,说了晚安的人马上又发来一句,“有微信吗?”

“没有。”

“申请一个?”

沈叙没理他,甩开手机陷入枕头,手机闪了好几次,他才又捞回来。

“登这个,账号——密码——”

“沈总,国内和意大利不一样,我们都是用微信。”

“微信联系方便。”

“微信发信息不要钱。”

……

沈叙看得无语,也许是被烦太厉害了,他点开软件搜了微信,下载登陆,通讯录有一个好友。

头像是一盆蓝色绣球花,备注【绝哥】。

“……”

沈叙正要关手机,【绝哥】发来了消息,“沈总^_^”

沈叙没回,他手指戳进了【绝哥】的朋友圈。

他以为陆绝不会发朋友圈,结果陆绝每天都在发。

报备一样,早中午饭,还有他养的几盆蓝色绣球花,偶尔哪里疼也发一条。

比如昨天发的。

【头疼T_T】

上周——【胃疼0_0】

……

沈叙翻到凌晨,忽然心脏咚咚狂跳,他搜索了陆绝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2012年,8月29日。

【乐乐,我想你。】

接连发了一年。

沈叙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