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却看懂了。
女人赶快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笔写着和信上相同的秀丽字体。
洁白的纸面,跟着沈叙的低声写出同一句话,“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赔你们补偿金。”
然后女人转过头,她那时还是如海藻般浓密柔软的黑色披肩长发,脸很小,很精致,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很亮,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让自己哭。
她望着门后的小孩,也望着沈叙,眼底的无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强和慈爱。
她在对他们说——
“别怕,有妈妈在。”
沈叙视野彻底模糊,信上的字却越来越清晰。
【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了,医生从鬼门关给妈妈抢来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再多陪陪你,妈妈再没遗憾了。
而且知道有陆绝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人,妈妈也更放心了。
陆绝看你的眼神,和你爸当初看我一样,妈妈不会认错。
我悄悄查过,原来同性也会相爱,虽然比例少了点,那也只是比例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有人喜欢甜食,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也同样喜欢陆绝,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妈妈就算不在你身边,也在支持着你,你开心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事,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又一次最后了,愿我的乐乐,永远做自己,永远快乐健康。
爱乐乐的妈妈。
2011年,1月1日。】
在昏暗地板上逐步失温僵硬的女人,男孩一遍一遍喊着,“妈,妈,妈……”
“妈……”沈叙指尖捏紧了信纸,又猛地反应过来松开,迅速抚平纸缘的褶皱。
“妈,乐乐回来了。”
窗外暴雨如注,天亮时,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地淋着大片无尽夏,蓝紫色花朵吸够了水,开得更猛烈,比大碗的碗口更要大,有几朵还支到了窗台上。
屋内静悄悄的,书桌的台灯还开着,直到天色更亮了些,沈叙才从膝盖里抬头,他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
一个姿势坐了一夜,他腿有些僵硬,单手抓着桌沿起身,他小心地把信放回饭盒,连着那本撕碎过,又粘好的刊物放进抽屉原处。
随后,他拿起那只手机。
手指触碰到屏幕,并没有亮,不知是没电还是关机。
沈叙按了开机,屏幕亮了,出现了咬了一口的苹果。
短暂几秒,屏保出现了,是一艘开过海面的船,指尖往上一划,拉出了输入密码。
沈叙没动。
他不知道密码。
他想了一夜,还是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碎片记忆。
但已经能肯定,他是俞汀。
忽有敲门声,张敏华的嗓门非常清晰,“小沈起床没有?”
沈叙放下手机,去开门了。
碎片化的记忆里,偶尔有闪过张敏华,张敏华提着一袋热腾腾的早餐,笑着进屋,“给你买了我们当地的早餐,你先吃点,吃不惯我再——”
“敏姨,我吃得惯。”沈叙说。
张敏华没注意到沈叙改了称呼,她脱鞋光脚踩进屋,夏天水泥地凉飕飕的,踩着特别舒服。
她走到饭桌放下袋子,往外拿着早点,絮絮叨叨说:“早餐必须按时吃,现在生活节奏快,你们年轻人经常不吃早餐,年纪轻轻落一身病……”
沈叙没打断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耐心听着她的念叨,也干干净净吃完了所有早餐。
“你和汀仔口味也相似嘛!”张敏华很高兴,“午饭我就不给你送了,你出门左转一直出了街,再右转直行五六分钟就是一条美食街,味道都地道,你随便吃吃,晚饭等你叔来接你,去我家吃!”
沈叙弯唇,“下次吧,这几天我先自己转转。”
“成,你自己转也自在。”张敏华也不勉强,乐呵呵说,“刚好呢,这几天来潮了,可能会出现蓝眼泪,蓝眼泪你不知道吧?就海里有什么藻会发出蓝色的光,我也不太懂,反正年轻人喜欢……”
张敏华说了快半小时才走。
沈叙将屋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去仓库推出了那辆女士单车,仔仔细细擦干净上油,十点也出门了。
他骑着单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应该熟悉的街道。
白天他去拍照,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晚上就待在家里,反复看那些照片,尝试着找回更多一点儿的记忆。
一周后,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
周末早上起床,就有些飘细雨,断断续续下到中午才停,沈叙煮了一碗鸡蛋面,香葱是他去后院那块小菜地拔的。
偶尔也会闪过他以前和赵如菲种菜的画面。
那时候要赚钱还赔偿金,菜地的小菜不仅能让他和赵如菲填肚子,偶尔还能卖一些钱,换一斤猪肉给母子俩改善伙食。
吃完面,沈叙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干净,拿干棉布擦掉水珠,仔仔细细放回了橱柜。
要出门时又开始落雨,这一场雨有点大,下的时间也比较久,快五点才停,沈叙接到了张敏华的电话,喊他去家里吃火锅。
“今天有点凉,吃火锅舒服。”张敏华笑,“小敏敏还没见过你,这不昨天放假,才从学校放回来,吵着要见你呢。”
沈叙回:“我今天有点事,明天去看她。”
回他的是一道年轻女孩期盼的声音,“那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呀!你保证!”
记忆里有一个模糊的小女孩,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沈叙微笑,“我保证。”
挂了电话,沈叙拿上伞出门了。
雨刚停,地面还是有不少水洼,沈叙走到大路边,等了一会儿才来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他说了一个地址,司机“噫”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你是本地人吧!那地方的名字早改了,现在可没多少人记得咯。”
沈叙回:“是。”
好不容易碰到个本地人,司机一路唠,基本是在感叹陵江现在发展得太快太好了。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回司机一两句,快到目的地,司机才想起问沈叙,“现在这块炒作成了网红打卡点,逢年过节那个爆满哟,不过在以前也就一片野沙滩,还有几个海蚀洞,啥玩意没有,你一本地人来这儿凑啥热闹啊?”
沈叙看向窗外,才下过大雨,现在沙滩没人,浓密的长睫毛轻轻扇了两下,他轻声回:“丢了重要的东西,我来找找。”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正文快完结了,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星星眼]
第85章 085
【085】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里,他有一个秘密基地。
往日拥挤的海蚀洞此时寂静无声,呼啸着的海风在昏暗的洞内恐怖地回响,洞内也比洞外暗了许多。
沈叙打开了手机灯,跟着零碎的记忆在洞内左拐右拐,又在洞内绕了几次,最后直接撞上了一块洞壁。
鼻尖擦过粗糙的石头,沈叙举着手机仔细观察着洞壁。
半小时后,他找到了。
在他斜上方75度的位置,有一块看似与洞壁融为一体的石头,沈叙放开伞靠着洞壁,他把手机绑在手腕,两手摩挲着粗糙硌手的洞壁,艰难往上爬。
摸到石块了,果然瞧见几丝若有若无的光。
有光就有缝隙,石块背后一定有处隐秘的空间!
有了这个发现,沈叙隐隐有些兴奋,这十年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仿佛触开了机关,排山倒海的景象掩埋了沈叙。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光亮,清瘦的少年发现宝藏一样从石块后方灵巧爬进了那方隐密的空间。
同时沈叙左手抓住了一块镂空的地方,他另一只手也努力探进缝隙里,试着摸了两三分钟,碰到一块粗糙有抓力的凸石,他模拟了几次没有松动,立即抓稳那块凸石,一鼓作气爬进了缝隙。
这条隐秘的石缝经过多年的海风吹蚀,又变了形状,缝隙比以前更窄了,别说是一名成年人,哪怕是骨骼未闭合的少年人,身体不够细软也无法卡进去。
沈叙堪堪卡进缝隙,全身被碾压过一样,他彻底没了力气,摸到平坦的地方就拿开手机,坐地面大口喘着气,和脑海不时蹦出的轻松画面对比鲜明。
沈叙喘了两三分钟,起伏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他这才捡回手机,细细打量他曾经的秘密基地。
与十年前一样,面朝大海的那块石壁还有着那块天然“窗口”,海风灌进洞,还夹着强烈的湿意。
快下雨了。
手机白灯一寸一寸照过洞内,陌生又熟悉,这是俞汀十岁发现的秘密基地,他记得他应该在某一块地方刻了一行字——
【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
沈叙靠近洞壁,半蹲着仔细摸着洞壁,他10岁刻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被海风吹得快磨平了吧。
他极有耐心地摸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大约过去十来分钟,他脸上忽然有了点滴的湿意,紧接着他听见了密集的“沙沙”声。
下雨了。
很快“沙沙”变成了“噼啪”,飘进洞的雨也更密集和急促。
雨变大了。
沈叙没有急,这一方天然的隐秘洞穴,因为极高的地理位置,再大的雨都很安全。
他找完缺口左侧石壁,就移动去右侧,路过大缺口,淡淡的蓝光照到了他脸颊、手指间。
沈叙眨了眨眼,扭头望出去,瞳孔猛烈地收紧了。
漆黑一团的海面,不断跳出星星点点的蓝光,顷刻又蔓延成一大片,滴滴答答在海面跳着舞,雨越大,这场蓝色的雨便越盛大。
这就是……
蓝雨!
“你不是想看蓝雨?”
少年的脸,连同着他的脸一起清晰。
就在沈叙所在位置,少年转脸越过沈叙,望着他身后。
下一秒,沈叙身后响起很低一声笑,“骗你的,我想做的从来不是看什么破雨。”
少年眼睛又亮又暗,沈叙看着少年平静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亲你。”
沈叙不受控地回头,就看到陆绝……不,是还很年轻的陆绝,如同一头猛兽撞过来,把他紧紧压在了潮湿又粗糙的洞壁。
他下巴被一只冰凉宽大的手强迫着太高,蓝盈盈的光亮里,陆绝眼底倒映着缺口外的蓝雨,低头用力亲到他唇上。
翻滚的海浪声消失在两人激烈的喘息声里。
那两道抵死交缠的身影从昏暗里清晰,沈叙彻底看清了。
是他,还有陆绝。
“陆绝……”他无措地抱住陆绝,滚烫的血流过他的每一根指缝,却冻得他似乎是被锁进了零下18度的冰库。
“别睡。”他害怕地抓紧陆绝,手指惊惶地嵌入他的皮肤,“求你了,睁着眼睛,救护车就到了。陆绝……”
别也丢下我!
眼泪混着血刷过沈叙的眼前,一切激情的、悲伤的,恐惧的回忆落幕,定格在那夜开满无尽夏的花房里,陆绝用力地抱住他,给他温暖,“乐乐,我回来了。”
……
层层叠叠的记忆消退,洞外大雨还在倾盆,蓝光照亮着洞内,沈叙,不,他是俞汀。
俞汀摸出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机。
苹果4,他十年前的手机。
手机开着机,满格电,他输入了他的生日。
摁下最后一个数字,屏幕解锁了。
嗡嗡嗡……
数以万计的信息争先恐后在弹,手机持续振动着,直到俞汀手心全麻了,手机才恢复沉寂。
屏幕上全是来自陆绝的短信,没有一条未接电话。
俞汀点开了信息。
2022年,6月12日,23:65分。
【今天看见一个像你的人,很像,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2022,6月11日,20:02分。
【到二十桥了,挺美的一个城市,喝了当地的薄荷水,口味很奇妙,真想给你带一杯。】
2022,6月10日……
每天一条短信,俞汀一条一条看得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也不知道何时天亮了,他翻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2012,8月25日,23:49分。
【乐乐,回来好不好?】
再也不想等,俞汀马上拨了陆绝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俞汀把手机放回口袋,刚要起身又跌了回去,他靠着石壁坐了一整夜加一个早上,全身都硬化了,他手抓着石壁的纹路,正要起身,他忽然停住,扭头去看石壁。
阳光灼热明亮,照得那一块石壁晃得反光,看不清晰。
好一会儿,阳光偏离了一点儿,俞汀看清了。
海风没有抚平他10岁刻的那一句话,“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清晰又稚嫩。
而在这句话上方,多出了三个字,凹凸不平的、手指抠出来的字——
【我想你】
……
俞汀还是回了一趟家。
他太狼狈了,他把自己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地清理了一遍,换上干净衣服,他抓紧时间给小敏敏打电话道了歉。
“驭盐兀下次一定去看你。”俞汀说,“给你带跳跳糖。”
小敏敏挂了电话,回头问张敏华,“妈,我早不吃跳跳糖了!你干嘛还告诉那个长得像哥哥的新哥哥!”
张敏华被绕晕了,“什么哥哥新哥哥?跳跳糖又是什么,你以前喜欢吃跳跳糖?”
小敏敏,“……亲妈,当我没说!”
同一时间,俞汀打车赶到机场,他买了最快飞京市的航班。
来时飞快的航程,回去变得无比漫长,好不容易落地,俞汀第一个出机舱。
手机调回信号,他又拨一遍陆绝的电话,依旧关机,他联系了杨敬安。
“陆总?”杨敬安头疼得厉害,“哎哟别提了,他疯了!”
俞汀紧张,“他怎么了?”
杨敬安马上大吐苦水,“小沈啊,陆总欣赏你,你快到公司来劝劝他吧,他五天五夜不下班了,我根本也不敢下班,我这把骨头真快熬不住了……”
杨敬安没说完,俞汀已经跑出机场,直奔候车区。
刚上车,俞汀手机振了,他一直捏着手机,快快低头一看,来电不是陆绝,是张淑婉。
俞汀平静三秒,划了接听。
“叙叙啊!成蹊怎么受伤了?你这次怎么也跟着他瞒着我呀!”张婉淑声音特别急,“你们也太不让妈省心了!我飞机落地了,马上到医院,你俩都老实在医院等着,千万别再乱跑。”
以前,俞汀对张婉淑的印象不深,只是常听李成蹊说:“我妈特疼我!”
真的很疼,疼到愿意为她孩子牺牲一切,包括疼爱一个陌生人十年。
司机半天没等到回答,又回头问:“客人你到底去哪儿啊?”
俞汀回神,说:“陆氏总部。”
他又与电话那头有些懵的女人说:“我现在不在医院,您先去,我会再联系您。”
说完他挂了电话。
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得激烈又大声,俞汀深呼吸一口,还是忍不住对司机说:“麻烦开快些。”
司机几乎是飞车了,还是在进市区时碰上了下班高峰期。
京市黑得早,等到陆氏总部,天早已黑尽了,陆氏一整栋楼灯火辉煌,俞汀正要过去,又停住了。
几日不见的身影从旋转玻璃门里出来,陆绝连上几天几夜班,除去眉宇间略有倦意,也还算精神。
他没有西装革履,简单的黑衬衫和西裤,衬衫扣子开了两粒,衣领倒是看出了凌乱的痕迹,应该是才从办公桌下来。
他此刻正讲着电话,差不多讲了五分钟才挂断。
挂掉电话他也没再动,挺拔地站在玻璃门前,捏着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俞汀摸出了手机。
那只他的老手机。
拨出电话,他把听筒贴到耳边,这一次,电话接通了,随之是熟悉的来电铃。
歌手悠扬的嗓音在唱——
“The world i see beyond you pretty eyes……”
另一边,陆绝不动了。
顺着俞汀的专属铃声松开手机,“乐乐”两个字在屏幕上鲜活地跳跃着。
他眼球瞬间通红,几乎是两只手同时去划屏幕,划了两次才接通。
他紧握着手机,听筒死死贴着耳朵,一个字都说得支离破碎——
“乐……”
“陆绝。”听筒里声音很飘忽,下一秒又很近,还携着风声。
陆绝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就被飞扑而来的拥抱撞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俞汀埋进熟悉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抱紧陆绝,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我回来了!”
第86章 086
【086】
几乎是同时,陆绝抬手用力接住了俞汀。
他几近透明的手背爆出水蓝色的血管,力气大到可怕,恨不能将俞汀自此永远搂进他的骨血里,两人生生世世融为一体。
陆绝贪婪嗅着俞汀脖颈若有似无的草莓味,干燥到快破皮的双唇摩擦着战栗着那一块微凉的皮肤,嗓音哑得厉害。
“俞汀。”
“嗯。”
“俞汀?”
“嗯。”
“俞汀!”
“嗯。”
“乐乐?”
“我是。”
“乐乐。”
“我在。”
“俞汀。”
“嗯。”
“我们结婚。”
“嗯——”俞汀离开陆绝的肩窝,他睁眼乍然看到光亮,陆绝的下颌线在他视野里像是散光一样模糊,他确认问,“什么?”
“现在去结婚。”陆绝转而牵紧他手,十根手指用力紧扣着,拉着他就要走,“去荷兰、比利时、西班牙、挪威……不对,去最近的台岛!”
台岛是华国的一个海岛,是华国刚通过同性登记结婚的唯一地区。
京市飞台岛大概三小时左右。
俞汀乖乖跟着陆绝走,嘴角翘起提醒他,“你户口在京市哎。”
陆绝没有停住的意思,走得飞快,“去意大利。”
俞汀只好扯了扯他袖口,“陆老板,我们商量商量,我才下飞机,好饿。”
陆绝就停了,回头看俞汀。
闪烁的霓虹光影从俞汀脸上掠过又重叠,还是能看出他眼睛微肿,更别提眼睑下方的两团青黑色。
陆绝空着那只手抬到俞汀眼尾,拇指轻柔地揉着他眼角,“想吃什么?”
“你做的火锅。”俞汀说,“很想吃。”
时隔一周,陆氏总部的夜晚,终于又恢复了漆黑。
陆绝带着去了俞汀去了陆氏旗下的超市。
晚上九点多了,超市总算没那么拥挤,还没到生鲜区,陆绝的推车已经装满了。
全是给俞汀买的东西。
拖鞋,家居服,夏季冬季各两套,各种日用品,零食……不是俞汀阻止,陆绝还要搬两箱盐水冰棒。
俞汀说:“还要买生鲜水果,冰箱放不下了。”
陆绝马上要去家电区,俞汀一句话又喊住了他,“陆绝,我饿。”
以最快的速度去生鲜区买了所需的食材,陆绝载着俞汀回家了。
他一周没回家,俞汀打开门进去,满屋的酒味还没散掉,俞汀回头,陆绝刚要解释,他踮脚在陆绝嘴角亲了一口,“做快点,我不想吃零食,等你的火锅。”
陆绝马上反锁了门,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跑进厨房,没两秒又从厨房出来,往俞汀嘴里塞了一条芒果干,“嚼几口,别低血糖了。”
俞汀点头,小口嚼着芒果干,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陆绝这才回了厨房,很快水声,淘米声,切菜。
俞汀换上拖鞋,先去推开阳台门通风,就开始整理买的东西了。
五只大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全是俞汀的东西,他拆开几套家居服拿去洗衣机,不过老房子没烘干机,他今晚是穿不上了。
俞汀朝着厨房说了一声,“我去冲个澡。”
陆绝回了声,“半小时左右开饭。”
俞汀去了卧室,他打开衣柜,拿了一盒新内裤,挑了一件陆绝的短袖T和运动裤。
他中午洗过一次澡,现在就洗头,简单冲一遍身上便结束了。
镜子里,他眼睛还有些红,皮肤也被水蒸气蒸得微微发红,没有吹风机,他头发擦了半干就出去了。
火锅做得快,只需弄锅底,陆绝已经在摆碗筷了,餐桌摆着一只老款电磁炉,炉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冒着泡,俞汀已经闻到香味了。
陆绝听到动静抬头,缥缈的热气熏着他眼睛,漆黑的眼微微闪着红光。
他的T恤对俞汀而言太大了,空空荡荡地套在俞汀身上,长度盖过了他的臀部,领口也露出大片锁骨,休闲裤过长,俞汀就挽了两圈裤腿,裤腿就宽宽大大的,衬得那一小截脚脖子分外的纤细和柔软。
湿漉的黑发乖顺地贴着他耳垂,少了棱角分明的精英气息,像是时光倒流回十年前了,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陆绝喉咙又紧又涩,他直勾勾望着俞汀在他对面坐下,那两条又白又细的手臂还沾有水珠,陆绝哑声,“开饭了。”
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落到俞汀面前。
俞汀吃火锅很喜欢配米饭。
他拿过筷子,陆绝做的是清汤锅,如牛奶的奶白汤面飘着几片红彤彤的西红柿片,两小根玉米,几块白萝卜,还有两截青翠欲滴的葱段。
桌上摆满了烫火锅的食材——一盘吊龙,一盘胸口油,一盘雪花,一盘肥牛卷,一盘基围虾,一盘大青龙,其他是应季的各种绿叶菜。
陆绝给俞汀调了一碟沙茶酱,俞汀烫了一块胸口油,裹了厚厚一层沙茶酱,在陆绝的注视下吃了。
陆绝整顿饭几乎是看着俞汀吃,他偶尔夹一筷子。
他没问俞汀是怎么恢复的记忆,俞汀也没提,吃完收拾干净厨房,陆绝进浴室前才问了一句,“出来你不会消失吧?”
俞汀弯唇,“再不会了。”
陆绝进了浴室,五分钟左右他就出来了,头发还在疯狂滴水,和外面的雨一样。
这场冰雹来得突然又急促,还斜着下,俞汀晚了两三秒,就有冰雹砸进了客厅,他刚关上阳台门,一大扇滚烫的肉/体从后严严实实搂住了他。
浓浓的草莓气息同样滚烫地喷在俞汀耳垂,“进去的每一秒我都在想,出来你又不见了怎么办,今晚的所有又是幻觉怎么办?”
陆绝收拢双手,带着俞汀深深嵌入他怀里,他低头虔诚地亲着俞汀的耳垂,“还好你还在。”
玻璃门外冰雹疯一样砸进阳台,阳台的地面和交响乐一样哐哐咚咚。
俞汀眼里涌上温热的湿意,他用力眨掉睫毛上的水汽,两只手也同时抓住陆绝的手,左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婚戒,“我也在想,还好,你没有食言。”
陆绝答应他会活着,虽然没有很好,但陆绝做到了。
俞汀转身,他微微抬眼,眼眶红红地望着陆绝,“上次在这儿,我骗了你一次。”
陆绝低头,轻轻碰了两下他的嘴唇,“什么?”
“我和李成蹊没有接过吻。”俞汀也仰头去找陆绝的嘴唇,“我的身体只记得你。”
剩下的话消失在激烈交缠的唇唇间,陆绝单手抱起俞汀,转身边亲着他边大步走向卧室。
卧室门撞到墙,发出哐当一大声,但被外面狂暴的冰雹声盖住了,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了一小条在卧室的木地板上,陆绝亲着俞汀把他放到床上,俞汀也勾住他脖子,暧昧的银丝不断从他嘴角溢出。
陆绝一只手还压在俞汀身下,他另一只手从俞汀裤沿摸了进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又僵硬地抽了出来。
“……”
俞汀瞳孔热气蒸腾,勉强找回了一丁点儿清明,“怎么了?”
陆绝沉默两秒,脸色难看地就要从俞汀身上下来,“没安全……”
下一秒,俞汀一只手勾住了陆绝的脖子不让他走,一手去找摇摇欲坠的休闲裤,被汗水沁得透亮的瞳仁亮晶晶的,“我买了,放在裤口袋——”
没说完,他嘴又被封住了。
……
冰雹半夜就停了,却又开始下雨,到隔天早上才消停。
俞汀睡到下午才醒。
他睁开眼,屋内静悄悄的,身体也清爽了,没有昨晚的黏腻,陆绝帮他清理过了。
俞汀掀开被子要下床,刚动了一下,他脸色变了。
比他和陆绝第一次做要难受……
也或许那次是他太过绝望,已经感受不到生理上的不适。
也不是疼,就是无法言语的难受……
门被小心推开了,陆绝端着水进来,对上俞汀的目光,他快步上前,“喝点水。”
俞汀才发现他喉咙干涩得厉害,昨晚声带用过度了,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温温的,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喝着喉咙特别舒服,他又连喝了好几口。
陆绝在俞汀旁边坐下,揽着他给他揉着腰,“还早,再睡会儿?我去煮点营养粥,好了叫你。”
“不睡了。”俞汀把杯子塞回陆绝手机,下床了。
他去卫生间洗漱,陆绝跟着他,他从卫生间出来去客厅,陆绝还跟着他。
俞汀瞥他,“你不是要煮粥?”
陆绝问:“甜还是咸?”
俞汀不想喝甜粥,也不想喝咸粥,就是透支了体力,他现在急需补充体力,但那个不舒服的地方,暂时也只适合吃流食。
他选了甜粥,陆绝就在他脸颊啄了一口,“你看会儿电视,很快好。”
陆绝去了厨房,俞汀拿过遥控器,选了一部航海的纪录片,片头开始,他放下遥控器去拿手机。
昨晚他关机放到了茶几抽屉里。
开了机,弹出来几条未接电话和信息。
一条未接是张淑婉,其他全是李成蹊。
李成蹊还发了三条信息。
【叙哥,妈来了。】
【怎么关机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是我活该,是我混蛋,不过妈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了,她现在见不到你一直在胡思乱想,等妈走了你再继续生气成吗?阿叙,求你了,快来市医院一趟。】
俞汀没回,他看了会儿纪录片,才去厨房看陆绝煮粥。
电饭煲有煮粥的功能,陆绝没用,他翻出了一只砂锅,开着小火,一直不停手搅着粥。
他在煮燕麦椰汁燕窝粥,整个厨房都是清香的甜味。
看到俞汀,他说:“再等会儿,熬软一点好消化。”
俞汀掐了一下陆绝的脸,不过没什么力道,他盯着咕嘟咕嘟的砂锅看了两三秒,说:“喝完粥我要出去一趟,解决——”
他组织着用词,“沈叙的婚事。”
第87章 087
【087】
市医院。
一辆低调的红旗缓缓停在路边,俞汀取下安全带,侧头迅速在刚开口的陆绝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等我。”
陆绝没解安全带,硬生生扯着安全带一起扑到副驾驶,扣住要走的人压座位亲了好一会儿,直到俞汀抓住缝隙说了一句,“马上3分钟……”
他们停车这块区域,允许临时停车,但不超过三分钟。
陆绝这才贴着他唇说:“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俞汀点头,从陆绝怀里抽离出来,陆绝伸手帮他开了车门,又强调一遍,“超时我进去揍他。”
俞汀现在还不清楚李成蹊的伤况,但惊动张婉淑连夜搭飞机回国,想来是很严重。
俞汀下车又回头,昨晚陆绝的全身他都看过了,除了几点淤青没别的,但他还是又仔细看了一遍陆绝,陆绝也把搁在后座的纸袋递出来,提醒他,“门口有一家蛋糕店。”
俞汀点头,接过了纸袋。
黄色的纸袋印着一个狂草风的人物头像,下方写着,陵江第一家做黄米酥饼店!
蛋糕店挺大,开了两层,一楼一半是玻璃柜挑选区,一半是休息区,摆了几张桌子,二楼是纯休息区,比较安静。
俞汀选了一楼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张婉淑腿脚不方便,罗马的别墅两层都装有电梯。
下午三点,蛋糕店冷冷清清的,店员都无聊地在工作间聊着天,俞汀等了大概十分钟,张婉淑来了。
俞汀起身朝她招了下手,张淑婉笑容勉强地过去坐下了。
这几天俞汀都没来医院,李成蹊又死活不说他怎么受的伤,她心里特别不按。
俞汀也坐下,递菜单给她,“这家店的招牌是奶油小方。”
张婉淑摇头,“不点,没胃口。”她马上问,“叙叙啊,这几天去哪儿了?”
俞汀眨了下眼睫毛,“回家。”
张婉淑疑惑,“你回家去了?你爸没说啊。”
装有黄米酥饼的伴手礼就搁在靠墙的地方,张婉淑完全没注意,俞汀推了一下纸袋,移动到了张婉淑手边。
“回我的家。”俞汀说,“陵江。”
张婉淑反应慢了几秒,意识到俞汀说了陵江,她先是震惊无措,呆呆望着俞汀快一分钟的时间,颤动的双唇才抖出了几个字,“你想起来了?”
俞汀点头。
蛋糕店安安静静的,空调的运作声在这一刻异常的有存在感,张婉淑吞咽着紧张的口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也没当太大的一回事。
对她来说,就是李成蹊在某天带回家一个曾经的高中同学,她也见过几次面的乖孩子,好学生。
“妈,他失忆了,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情,我爱他,这辈子非他不可,以后你要像爱我一样爱他。”
张婉淑幽幽叹息,“恢复记忆了也好,开心的、难受的,都是你曾经的人生。”她还是有些羞赧,“妈骗了你真是抱歉,我……”
“您知道我不爱李成蹊吗?”俞汀问。
张婉淑嘴巴张开着,一时噤了声,她知道,当然知道,是她儿子单方面疯狂迷恋着俞汀。
他俩的婚事,要不是她去年病重,俞汀甚至不会同意。
可她儿子很好啊,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室,论对俞汀的爱,那更是从高中就从一而终,绝对是良配。
她忽而意识到了俞汀要说的话,她急忙说:“这十年来你和成蹊挺好的啊,你们……”
“张阿姨。”俞汀打断了她,也看到张淑婉在这声“张阿姨”里,脸色瞬间灰白,但事情,总要面对和接受。
他说:“我有自己的爱人。剩下的事我和李成蹊会解决处理,麻烦您半小时后再回医院。”
说完他起身,对着张婉淑礼貌鞠了一躬,“谢谢您爱了我十年。”
俞汀去收银台结了账,他没再回头,推开玻璃门,果断走了。
*
骨科住院部,七楼。
俞汀叩了两下709的门,门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俞汀开口,“李成蹊……”
没说完,门内一声兵荒马乱,门很快打开了。
“叙哥!”傍晚余晖照进屋,照得李成蹊右手打着的石膏都成了橙红色。
李成蹊右脚也绑着石膏板,他右侧腋下撑着一根拐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倒着另一根拐杖。
俞汀进屋,捡起那根拐杖靠在病床尾。
李成蹊关上门,心脏疯狂敲着鼓。
刚才俞汀先叫了张婉淑出去,他非常不安,发了几条信息问张婉淑,也没收到回复,正烦着,俞汀却突然到了。
他偷瞄着俞汀,俞汀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在床尾没动,他重重攥紧拐杖,慢慢挪回了病床,离俞汀有一段距离。
“叙……”他张口都难受,到嘴的话突然就喊不出来了。
病房顿时沉寂,连风声都听得很清晰。
“我叫俞汀。”俞汀打破了安静。
李成蹊瞳孔骤然收缩,眼前黑一阵灰一阵的,一颗心如同脱了线,飞速地坠落到地面,砸得四分五裂。
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他要失去俞汀了!
李成蹊面部激烈抽搐,“你信陆绝的胡话?”他试图麻痹自己。“是你爱上他了,所以不信你的家人,去信他的谎言?”
“我一直就爱着他。”俞汀看着李成蹊,说,“说谎的人是你,李成蹊,我都想起来了,比如——”
他抬手,指尖点了下左耳,“被你抹去的痣。”
李成蹊跌坐在床上,他低下头,望着厚厚的石膏板,好一会儿低低笑出了声,“是,我是骗子,我骗了你,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回到陆绝的身边了!”
他猛地抬头,眼泪爆管一样往外淌,委屈地盯着俞汀,“我喜欢你!我他妈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你失忆忘了陆绝,忘记你不爱我,那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我面前,我根本控制不住,我做不到把你还给陆绝!我是垃圾,你尽管骂我,我不后悔!”
他手指几乎戳破了床铺,“那天换成陆绝,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俞汀说:“他不会。”
李成蹊冷笑,“他凭什么不会?他为了你都快杀人了。”
那晚陆绝几乎要打死他了。
“他不需要。”俞汀平静地说,“失忆了,我同样会爱上他。”
李成蹊抓破了床单,他笑得胸口扯着疼,“行,俞汀你厉害,你赢了,我就是个贱种,上赶着要喜欢你,到他妈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拿刀子往我心窝里捅,我还是喜欢你!”
俞汀突然上前,扬手就给了李成蹊脸颊一拳。
这一圈极用力,李成蹊脸歪到一侧,迅速肿胀,李成蹊舌尖抵了一下唇角,抬头仰视着俞汀,笑得无所谓。
“怎么,我自己犯贱也要被打吗?”
俞汀说:“对。”
李成蹊咽下血沫子,他眼眶血红着低吼,“陆绝到底比我强在哪里?等你十年?我他妈可以等你一辈子!”
“他不会让我忘记我爸妈十年。”俞汀说,“更不会让我失去我的理想。”
李成蹊眼泪压了回去,他不解,“理想?”
俞汀说:“我想学的专业是船舶制造,造船是我的理想。”
他的手心也通红,有点肿,他收回手,“李成蹊,你救了我,也让我的生命少了10年,自此互不相欠。”
“婚事随便你什么理由取消,以后也别再联系我。”
俞汀走了,病房门打开又关上,李成蹊久久没有动,他望着那扇白森森的门,半晌才小声说。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我没机会知道。”
……
俞汀刚到电梯,陆绝就来电话了,“超时了宝贝。”
昨晚做到后面,陆绝一直“宝贝宝贝”地求他,“宝贝就一次……”
一次复一次,现在俞汀听到宝贝就带了颜色,他望着电梯,快到七楼了,“在等电梯。”
叮。
电梯门开了,套着白大褂的医生还在翻着病例,微低着头走出来,擦过俞汀,医生猛地停住,病例往腋下一塞,猛地拉住俞汀。
碰到干燥微凉的皮肤,医生又受惊一样收回手,连声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俞汀看着眼镜片后失望的眼神,微微勾唇,说:“丁斯南,好久不见。”
……
“你和丁斯南说什么了?”车内,陆绝压着人拷问。
刚才通话中,陆绝只听到“丁斯南,好久不见”,俞汀就挂了电话。
“说了十分钟。”陆绝亲了一下俞汀鼻尖,“你们高中时期也没那么熟吧?”
俞汀推了一下陆绝,人高马大的丝毫不动,他放弃了,有些啼笑皆非,“你看到一个以为死了十年的人,就算是普通同学都会多聊几句吧。”
陆绝现在还对“死”字应激,张口惩罚地咬了一口俞汀的脸颊,很瘦,都没肉,“宝贝,现在可以去登记了吗?”
逼仄的空间,男人带着草莓味的滚烫气息,以及紧贴着的两颗心脏,俞汀又想到了昨晚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反抗地也在陆绝脸上咬了一口,有点重,在陆绝脸上留了一个短暂的,很轻的口齿痕。
“可以,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下章正文完结![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