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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遗症 二月竹 18936 字 4天前

沈叙点开邮箱,陆氏的副总发来了一封新邮件。

标准的道歉信,大意是陆氏总裁目前还没回来,详细情况要等见面详谈。

沈叙不意外,虽是第一次与国内公司合作,但华国陆氏难啃在圈内是共识,他早有准备。

他敲着键盘回复邮件,一边回电话,“现在不是在通话?”

李成蹊乐了,笑着问:“这几天回国还适应吗?”

沈叙“嗯”了一声。

很适应,无论气候还是饮食,他都非常喜欢,尽管这是他第二次来华国。

第一次来华国,应该是在十多年前,他生病一段时间,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异常模糊。

李成蹊告诉他,他是孤儿,出生便被弃养了,是李成蹊父母的下属收养了他,他们一直住意大利,后来他养父母去世,他被李成蹊父母带回李家,他19岁那年知道真相,回华国寻亲。

结果途中出了意外,他脑组织严重损伤,失去过往所有记忆,关于他的养父母,关于他正和李成蹊交往中。

他现在还时常会对李成蹊陌生,甚至他的名字。

沈叙?

“宝贝?”李成蹊喊了几遍,“又有新工作?”

沈叙回神,依旧无法习惯李成蹊亲密的称呼,尽管三个月后他们会举行婚礼。

他淡淡“嗯”了声,合上笔记本。

李成蹊还在说:“二十桥得名好像是因为有二十座古桥,很值得游玩,不如我现在订票过去,明晚就落地了。”

沈叙想结束这通电话了,“我是来工作,明天考察结束就走。”

李成蹊问:“明天上哪儿考察?”

沈叙点开行程表。

“渡口湖。”

第66章 066

【066】

早上三点左右,陆绝出门了。

司机准时等在酒店门口,陆绝上了车,司机无声启动车去渡口湖。

这段时间他负责接送这位京市总公司来的领导,具体职务他不清楚,不过他老总特别紧张,反复交代这位年轻领导不会开车,他务必每天按时接送,绝不能有丝毫懈怠,以及领导喜欢绝对的安静。

渡口湖是二十桥的大热景点之一,逢旅游旺季,不到九点就会堵成一条血红的粗红线。不过现在不到四点,小路两侧很安静,只有一路亮着的路灯。

司机顺着地址转进一条小道,开到天微亮,总算到了荒凉的目的地。

此处离景区很是有段距离,路两侧是长满了野草的烂尾建筑,十多年前这里炒得相当火热,要打造一个主题游乐场,后来突然又悄无声息了,成了危房。

到这儿是?

陆氏是全球性的零售企业,全球营运着近万家门店和电商平台。

难道是收到消息要重新开发这块地,筹备开新门店?

但这么大的领导,一个人来考察?还带有一只比他还高的包……

司机猜测着,后座第一次开口,“你可以走了,下午不用来接我。”

陆绝提着装备包下车了。

昨夜下了一小阵雨,地面略有湿意,废弃的的土地比市区要低上好几度,野草疯长,比人还要高了。

陆绝做了地图。

他是在潜水群看见群友提到的野生潜水点,只询问后,那名群友也是十多年前来潜过一次,不记方向了,他昨夜搜了一些零散的信息确定了方位。

潜水点在这儿附近。

陆绝跟着地图往西南方向走,消失在野草丛里。

往深处走,烂尾建筑越来越少,许多地方只打了地基,野草太茂盛,走了一会儿彻底没了路,陆绝拿出指南针,辨认了方向继续走。

他很熟练了。

十年间潜过千式百样的野生水域,渡口湖算很简单了。

成片的野草逐渐变成了芦苇杆,脚下的泥土也开始变得柔软。

到了。

陆绝停住,放下背包拿出装备——

潜水气瓶,电脑表,潜水服,面镜,脚蹼,咬嘴,手套……

相机。

他每次潜水都会实时拍摄记录,水下太容易有视野死角,他上岸后都会再看记录确认几遍。

换好装备,陆绝看了眼天色,气温没昨日高,预测傍晚会有雨。

他戴好面具,往深处去了。

渡口湖很深,水下的生态系统非常丰富,增加了翻找的难度,陆绝通常是潜水气瓶快耗尽才回陆地换瓶。

他今天到了五只气瓶,最后一只气瓶耗尽,他浮出水面,湖面荡着无数涟漪。

下雨了。

陆绝换回常服,从另一侧小道往景区走。

景区出口有地铁。

陆绝进站的时候,地铁内人还挺宽松,忽而来了好几个旅游团,又进站一趟挤满了人的地铁,瞬间挤得人山人海。

人群带来了雨水,工作人员一直拿着喇叭在大声喊,“小心地滑!不要往前挤,先下后上。”

嘈杂湿漉充斥着整间地铁站,空气都仿佛不再流通了,陆绝二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只喝了一瓶营养液,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在他耳边放大了数倍,还不停有人往他身上挤,他眼梢烦躁地拧起,转身出站。

回身那一秒,全世界安静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全成了灰白色,陆绝视野里仅有那一抹向他走来的唯一彩色。

俞汀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浅V领的简单白T,外套是一件牛仔蓝薄开衫,唇边挂着灿烂的笑意,右手举高越过人群,朝他挥动着,向他而来。

嘈杂喧闹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陆绝擂鼓般的心跳声。

乐乐。

他的乐乐回来了。

陆绝不敢呼吸了,他怕他一呼吸,俞汀就会从他的世界再次消失。

他全身在发抖,伸手回应着俞汀,“乐……”

干涩的嘴唇终于敢发出那个字,下一秒,笑着的俞汀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走过。

视野里再次是涌动的人群,陆绝几秒没动,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别挡路啊!”

陆绝轻易被推开了,肩上的包滑落,他忽地低低笑出了声,双肩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又幻觉啊……

路人诧异着偷瞄他好几眼,默默都避开了一段距离。

陆绝笑着弯身要捡包,指尖还没碰着包,他又猛地站直,回头望去。

隔着茫茫人流,男人快到扶梯了,比大部分人高出大半头,柔软的黑发,饱满漂亮的后脑勺……

不是幻觉!

陆绝拔脚便追,

又进站一堆人,他逆着人流拨开人群,抱怨声四起,“哎哟,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啊!”

陆绝无所谓,他视线只追着那道随着电动扶梯升高的背影。

他脱口呐喊,“俞汀,俞汀!俞汀,乐乐!”

无数人回头看他,他望着的背影却无回应。

快出站了!

陆绝几跨步冲到电动扶梯,他没停留,迅速往上跑,“俞汀!”

扶梯到了顶,前方出站的两个口都没有熟悉的身影了。

陆绝两眼都酸涩胀痛,他选了左边,又跑了一段路就出了地铁口,外面天色乌沉,雨还在滂沱,他冲进雨中,大雨砸得视线模糊,他四处张望,大雨中只一辆车驶过。

陆绝还要往前追,身后忽然有人拉住他,来人气喘吁吁递过他的包,“先生,您的包!”

陆绝清醒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嘲地勾了下唇。

果然只是幻觉。

*

另一边,缓缓行驶的车内笑声连连。

副驾的女人调着空调,笑着说:“赵侨,早知道你同学这么漂亮,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是的,非常漂亮的男人!

她老公的同学上车的一瞬,整个就雨天放晴了!

赵侨开着车,笑着回应妻子的玩笑话,“早知道你也没戏,沈叙有个稳定交往的男朋友,读研期间多少学妹学姐心碎。”

10年过去,同性恋不再是禁忌的话题。

赵侨的妻子叶颖馨马上回头,“你男朋友没跟着来吗?”

沈叙微笑,“下次有机会见。”

叶颖馨笑道:“老赵你学学沈先生的情商,跟他聊天简直如沐春风!”

赵侨不置可否,沈叙何止是双商高,还特别拼命。

他和沈叙是研究生同届,沈叙是学校里的传奇,家世好,成绩更优异,还天生一副好皮囊,简直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不过沈叙性格沉稳内敛,少有人能跟他说上话,一次他实验出了个严重纰漏,没想到沈叙主动帮了他。

之后关系交好,他才敢问沈叙,“那时为什么帮我?”

沈叙说:“你是华国人。”

很后来他才偶然得知,沈叙家有钱,但他上学日常开销都是靠奖学金和他的副业赚的。

比他优秀还比他努力!赵侨是彻底佩服了沈叙。

回国后他还和沈叙有着联系,他是二十桥本地人,得知沈叙回国来二十桥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请沈叙吃一顿。

赵侨开到了二十桥的一家老牌餐厅,装修不是那种特别上档次的商务店,但餐品绝对是最正宗的本地菜。

进了包间,服务员送来菜单,赵侨点了几道招牌菜,沈叙点了一份海肠捞饭。

“我们这儿的海肠捞饭一般。”叶颖馨随口说,“上周我们去陵江吃到的海肠捞饭才是真绝!”

赵侨连连点头,“对对,陵江的海肠捞饭太美味了。陵江真是座好吃好玩的好城市啊!”他推荐道,“阿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明天我们带你去陵江玩一趟,飞机一个半小时,特近,带你去吃吃正宗海肠捞饭。”

孙颖馨也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想去追蓝眼泪,去陵江几次都错过了。”

沈叙婉拒了,“以后有机会。明天我还有事。”

话题便揭过了。

吃过饭雨也停了,三人在渡口湖散了一圈步,赵侨又开车送沈叙回了酒店。

知道沈叙明天还要飞,夫妻俩寒暄几句就走了。

沈叙回到房间,掏出开了静音的手机,有好几条李成蹊的未接电话,以及一堆留言。

他有些烦了。

李成蹊非常黏人,只要他出差,电话消息总是不断。

内容无外乎是打探他行程,遇见了谁,做了什么。

沈叙没点开,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倒上杯冰水,拿着手机去露台吹风。

烦闷的情绪被雨后晚风吹淡不少,他才回复李成蹊。

“到酒店准备睡了。”

助理的电话弹了出来,他接听,助理问他明天订几点到机票去京市。

他跟陆氏副总确认过,陆氏总经理后天回京市,明天他晚些飞也无妨。

沈叙喝了口冰水,点开订票软件。

他输入陵江,刷新出来几趟航班,最早一趟是明早10点。

回味了几秒晚餐的海肠捞饭,他觉得味道挺好,但陵江更美味……

他不挑食,一次公司聚餐点外烩,主厨是华国人,做了一份海肠捞饭,他谈不上特别喜欢,但一周总会去华国餐厅吃一顿海肠捞饭。

他回助理,“我自己订。”

随后订了一张明早十点飞陵江的机票。

第67章 067

【067】

飞机晚了点,落地陵江快一点了。

陵江机场建好没几年,是个挺小的机场,沈叙行李寄京市酒店了,他只带了一只提包,下机走一会儿便出了机场。

机场有地铁站,只是才通几年,线路不多,没直达网络推荐的那家餐馆。

沈叙昨晚搜了攻略,陵江东海岸有家海鲜店的海肠捞饭是必吃榜。

海鲜店在海边,吃完能顺便逛逛这座海滨小城。

他跟着路引到了候车处,这个时间点高峰期过去了,前面排了七八个人,没一会儿就坐上了车。

沈叙五官很冷,也精致得很是高不可攀,会总给人难以接近的错觉,一向话痨的司机一路沉默,准点送他到了目的地。

海鲜店门头是陵江小学海鲜炒面,沈叙进了店。

装修比较简单,一面墙贴满了彩色的便利贴,全是游客的告白留言,过了高峰饭点,还是快满桌了,靠街的窗边还有一张二人小桌,桌面贴有菜单,沈叙望着图片里的强推海鲜炒面,稍作思考,点了一份海鲜炒面,一盘炒时令蔬菜,一杯冰水。

他飞京市的航班是晚上九点,假如这家店味道不错,他待会儿在附近逛一圈,再回来试海肠捞饭。

下单等了一段时间,服务员上菜了。

海鲜炒面肉眼可见的新鲜,热气腾腾夹杂着浓厚香郁的锅气,炒蔬菜是空心菜,油光水亮绿得很有卖相,只放了蚝油调味。

沈叙原本不饿,被这香气勾着,倒是有了饥饿感,便决定走前再来吃一份海肠捞饭。

正要动筷子,对面忽然坐下一个年轻男人,“介意拼桌吗?”

他淡淡回:“可以。”

他夹了一筷炒面,还没入口,年轻男人又开口了,“你本地人吧!”

沈叙没回他,安静吃着面,男人也没觉得尴尬,笑着继续,“我一个人来旅游,逛不明白,都说陵江人民好客,带我在附近转一圈怎么样?”

男人的搭讪意味很明显了。

沈叙没抬眼,淡淡说:“我不是同性恋。”

男人没想到他明晃晃说出来了,本来沈叙外形就扎眼,店里不少人在偷瞄,这句话基本全听见了。

男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起身走了。

一份炒面,一份空心菜都吃完了,沈叙又喝了两口冰水才结账离开。

这是一条旅游街,店铺都很有年代感,没有高楼,只有一两层的小铺子,沈叙不喜欢购物,往人少的地方地方走了,他是随便逛逛,也没导航,路过一所小学,面积不大,大门就能看见操场。

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应该是在学打篮球,一群小豆丁学生围着篮球架在挨个投篮。

那个篮球架很有意思,特别有海边小城的风格,篮球筐是绑在一棵椰子树上。

有专门来打卡的游客驻足在校门口拍照,沈叙看了几秒,离开了。

沿着海边小道一直走,四周渐渐没了建筑物,柔软细腻的白沙滩和成片的椰子长林,昨天下过雨,吹来的海风也很凉爽,沈叙不知不觉走远了。

等他停住,周围又有了建筑物。

是一座大花园,蓝色绣球花的花园。

他有印象,这种颜色的绣球花叫做无尽夏。

这座花园似乎只种有无尽夏,繁茂到夸张,栅栏,屋顶全被无尽夏覆盖了,蓝天大海旁边,盛放着满屋满园的无尽夏。

这是景区打造的特色景点吗?

确实非常适合海边,适合夏天。

沈叙难得有了拍照记录的想法,他掏出手机,刚拍了一张,突然听到一大声,“别拍!”

他指尖一顿,顺着声音望去,几个女孩站在花园门口,是其中一名女孩在喝止同伴,不是对他。

正要收回视线,又听见女孩说:“我妈说这是一座墓!不吉利,不好拍的!”

“墓???”女孩的朋友们同时发出惊呼。

“对呀。”女孩说,“埋在花田里!好像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呢。”

“我知道!是花葬!好浪漫啊。”

“是有钱吧!这么大一座花园葬一个人……得多少钱呐……”

沈叙删除了刚才拍的照片,倒不是在意不吉利,只是拍别人的墓留做纪念,不礼貌。

他往前走一段路,看见公交车站了。

有了刚才在餐馆的插曲,他取消了再回去吃海肠捞饭的计划,决定搭公交车绕一圈便去机场。

也算是游览了这座美丽的小城。

公交站旁边有一间小便利店,他打算买瓶水换点搭车零钱,路过冰柜,他停住了。

他很少吃甜,冰淇淋雪糕更是不碰,他打量着那根叫盐水冰棒的东西,一秒后推动玻璃柜门拿了一根。

这家便利店有个小小的吧台用餐区,正对着店外,斜前方是公交车站,可以吃着实物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叙撕开包装纸,抽出来是一块透明冰棒,他咬了一小口,不咸,是甜味,却不是令人腻味的甜,冰冰凉凉的很解暑。

他小口小口咬着冰棒,窗外来了一辆公交车,呼啦啦下来一大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说说笑笑着成群结队走过。

吃完冰棒,窗外飘起小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便利店瞬时亮得灯火通明。

出便利店小跑到公交车站,等公交的游客不少,这个站公交线路还算多,几分钟来一趟公交,十分钟过去,来了一趟车上没几个人,上车也只零星两三人的线路,沈叙上车了。

投了两块钱,他找了单人座落座,砸着车窗的动静忽然就变大了。

沈叙侧脸望着窗外,大雨倾盆,明净的玻璃像是一道朦胧的滤镜,窗外景色更美了。

公交车驶出景区,渐渐从自然进入了城市,成片的椰子林变成了高楼大厦,全是现代化的新建筑,高楼林立,霓虹灯在傍晚的大雨里闪烁,不输大城市的繁华。

忽然视野里闯进一片笼罩在黑暗里的矮房,所有屋子都没开灯,仿佛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片突兀的区域占地不少面积,公交车开了足足好一会儿才重现光亮,又接着鳞次栉比的高楼。

沈叙找了个人少的站下车,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了。

*

昏暗的房间里,俞汀曾经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偶尔响起几声低沉的咳嗽。

陆绝身体很热,他还是裹紧被子,发狠地嗅着被子上的气息。

其实早已经没有俞汀的气息了。

无论陆绝如何挽留,这栋房屋,屋内的每一样物品,每一天都在失去俞汀的气息。

陆绝眼前再次出现了那道挥手笑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他呼吸骤然变粗,手滑进被子,沙哑着呢喃出那个名字。

“乐乐……”

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蚊帐里持续,天黑尽了,陆绝才下床去浴室洗澡。

他太久没生理反应了,冲完澡,烧似乎退了点,陆绝换上衣服要回京市,才到门口,门从外推开了。

陆绝晃神了一秒,进屋的却不是他的少年。

张敏华拿着钥匙,看到屋里有人也吓了一大跳,打开灯看见是陆绝,张敏华才拍着胸口说:“怎么不开灯?”

瞧见陆绝的脸色,她几步上前踮脚着急去摸陆绝的额头,“这么烫!发烧了?”

陆绝没避开,说:“退了。”

张敏华是俞汀存在过的见证人,现在也只有她还能和陆绝说上几句话。

张敏华在心里默默叹气,问他:“吃了吗?”

陆绝摇头,“想吃鸡蛋面。”

“坐着等会儿,我去买食材。”

张敏华又出去了,刚背身,她眼泪唰地流出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月会发生几次。

陆绝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

在陆绝买下俞汀家所在的整个居民区那天,她就知道陆绝的身份了,也知道了陆绝和俞汀的关系。

她终于明白,她当年能在陆家庄园得到那些美差,全是因为俞汀。

她曾问陆绝,干嘛花天价留着这片居民区。

十年前陵江发展迅速,这片区域拆迁,从城郊一夜变成了金子,寸土寸金。

俞汀已经死了,留着花圃怀念足够,再留着这栋房子,俞汀也回不来。

陆绝只说:“变样了,他回来不认识。”

头些年她其实完全不理解,同性恋这个词曾经对她是天方夜谭,跟外星人差不多,这些年她眼看着陆绝守着这栋房子,守着这片俞汀待了18年的地方,有一天起床,她忽然想明白了。

能爱着一个死去的人十年,管他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也不需要她、或是任何人的理解,陆绝压根没在意过除俞汀之外的人。

快到超市,张敏华用力擦了擦脸,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大包食材,还带了一根盐水冰棒。

以前在俞汀家冰箱经常见到,她知道俞汀喜欢的东西,陆绝一定会喜欢!

同一时间,陆绝收到了陆氏副总的信息。

【明天我父亲过寿,您看有空来吃顿饭吗?】

副总父亲是陆氏老员工,也是陆山京的老战友,陆绝年少时常去陆家走动,也算有几分交情。

陆绝今晚回京市,他回了,“时间地点。”

副总马上发去了时间地点,转身又给沈叙发了邮件。

【沈总,明晚六点,松花酿春。】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27号晚上才回家,更新会极其不稳定,建议你们28号再来看!会日更到正文完结[合十]

第68章 068

【068】

翌日五点半,沈叙提前到了松花酿春。

陆氏副总杨敬安不是第一次见到沈叙,他们在意大利的罗马曾有过一面之缘,今年有合作意向,也是互通了多次邮件。

收下礼物,杨敬安笑着安排沈叙坐到了主桌。

沈叙外形优越,又是杨敬安亲自引到主座,落座片刻,不停有人来搭话。

这场寿宴更似家宴,来的多是杨敬安的亲朋长辈。

来找沈叙的是几个有些年纪的长辈。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在哪里上班?”

“结婚了没?”

“我有个侄女……”

“我小孙女……”

李家父母一直知道沈叙和李成蹊的关系,大学毕业便盼着他俩结婚,熟悉的人不必说,初次见面的人,李成蹊也会立即介绍他们的关系,所以沈叙是第一次碰过到有人做媒。

他一时无言,很快被团团围住了。

杨敬安瞥见了,笑着没阻拦,要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副总真成杨家亲戚,他非常乐见其成。

这时杨敬安来了电话,他掏出看了眼来电,快步进一个安静小包房接电话。

没一会儿杨敬安收了手机,思忖了起来。

刚才的来电,是陆绝的司机。

司机算是他妻子的远亲,当初得到这份工作,多少有点杨家老爷子的面子在里面。

有了这层恩惠,偶尔听到点消息,司机会联系他。

杨敬安猜不到陆绝的心思。

贴身司机是他杨敬安的远房亲戚,陆绝不可能不知情,要么是无所谓,要么是……可以透给他的消息。

适才司机告诉他,陆绝在来寿宴之前,接了一通电话。

听不太清晰,似乎是新合作的事,提到了一个公司——SNLL。

SNLL是沈叙所在公司的老对头。

杨敬安心里有了波澜,会不会陆绝是在提醒他,别掺合这次的新合作?

陆氏有八名副总,他虽40出头,却也是最年轻的,在公司内部影响力远不如另外几个有资历的副总,他一直想做出点成绩讨好陆绝,这次积极帮沈叙也是这个缘故。

杨敬安眯了眯眼,转瞬有了决定。

无论陆绝是何想法,他得求稳,别事没办成先砸了自己的脚。

今天的碰面得取消!

他回到宴会厅,沈叙还被围着,他飞快带出沈叙,倒也没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沈总对不住了,这次是我招待不周,改天我专程设宴赔罪。”

沈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笑着表示理解,找了个得体的理由,提前离席了。

到电梯厅,杨敬安又追了上来,告诉了沈叙一个百分百能见到陆绝的途径。

沈叙还是波澜不惊,“潜水?”

杨敬安笑道:“不错,我们陆总就一个爱好,潜水。潜水相关的聚会,他每次都会参加。”

陆绝经常去潜水,这也是司机透漏给杨敬安的消息,杨敬安本来想去考个潜水证,试过一次放弃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次合作机会,这才下定决心透漏这条近道,暗示沈叙只要组局一场潜水员的聚会,便能见到陆绝。

至于见到陆绝之后如何说服陆绝,那就看沈叙自己的能力了。

沈叙进了电梯,摁了一层大堂,他微微蹙了下眉。

潜水……

他还真不了解。

他是旱鸭子,游泳都不会,更别提潜水。

与陆氏的合作,其实不是非要办成不可,比起谈生意,他更是想逃离李成蹊,找个地方喘口气。

沈叙眼眸暗了几分。

出事故后,他丢失了过去的记忆,他试过很多次,还是对李成蹊没有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不喜欢男人。

他对李成蹊没有任何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望,也找过几部男同影片观看,他都没有感觉。

或许他曾经很爱李成蹊,但失去记忆后,李成蹊的爱只让他感到愧疚,以及窒息。

去年李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对李母,沈叙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他也失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每次喊出妈妈两个字,他都会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病好回家,李母也非常关心他,会在他赶期末报告时,亲自下厨给他送来夜宵,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在他床边。

在遗忘的过去,想必李母也是十分疼爱他。

所以李母从鬼门关回来,在她期盼的哀求里,他同意了和李成蹊结婚。

随着时间临近,他也越来越烦躁,他开始不想见李成蹊,恰好公司要开拓华国业务,他就接下了这个项目。

手机在口袋振动。

这次来电,是李母。

“妈,身体还好吗?”沈叙接着电话走出电梯。

“好着呢,今天晚饭吃了两碗米饭。”李母张婉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这几日在华国还待得习惯吗?有没有按时吃饭?最近高温,千万别往热的地方去,你那工作累,要不辞了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酒店是旋转玻璃门,沈叙等前一个人走了,才走进门内,耐心回答着张婉淑,“习惯,每天都有准时吃饭……”

沈叙的背影消失在旋转的光影里。

与此同时,大堂的电梯一路高升,到了顶楼。

杨敬安亲自等在电梯口,电梯门打开,他看到一身休闲装的陆绝先是愣一秒,马上笑着说:“陆总,里面请。”

陆绝没带礼物,送的礼金,去找杨老爷子祝寿,很快被几道热烈的目光瞧上了。

只是那几人还没冲过去,先被一道痛心疾首的声音拦住了脚,“哎哟,别去浪费口舌了,这个结婚了!戴着婚戒呢。”

另几人赶快去看陆绝的手,左手无名指果然戴有一枚戒指!

惋惜声四起。

“好男人果然全被提前预定了!刚才的沈先生也是……”

陆绝说了几句祝语就要走,杨敬安连声挽留,陆绝淡淡说:“还有事。”

杨敬安闭嘴了,一路送陆绝出了酒店,没看见等候的车,杨敬安愣了一秒,陆绝已经走下台阶,从左侧走了。

杨敬安咂舌。

还真是有事啊!

陆绝是去附近的便利店。

俞汀第一次到京市参加竞赛,他们在那家便利店一起吃过老奶油面包乌龙茶,还有加了番茄酱的关东煮。

陆绝是便利店常客。

收银员换了几批,没人知道这位常客是老板,也没人理解,在一平六位数的黄金地段,为什么这家小便利店从不翻修,还保持着十年前的老样子。

“一串甜不辣,一串章鱼烧,一串鳕鱼卷,一串墨鱼丸,一串咖喱鱼丸,一串昆布,一串豆腐,一串萝卜,一串白萝卜。加番茄酱。”陆绝拿着一个老奶油蛋糕,一瓶乌龙茶点单。

收银员偷瞄着陆绝。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看到他了!

她耳朵微红,鼓起勇气问:“您住附近吗?”

陆绝淡淡点了头,似乎连头发丝都冒着冷气,收银员抿了嘴没敢再搭话,装好关东煮打单,“30块。”

陆绝付了钱,拿着东西到了休息区。

快八点,天很黑了,窗外种着大片的绣球花,蓝色的无尽夏没有在陵江那样野蛮生长,大多没开花,零星几朵小孩拳头大小的花团。

不远处是终于静下来的街道,几根淡橘色的路灯,偶尔有几个人走过。

陆绝戳了一只墨鱼丸,低头缓慢地旋转竹签子,耐心地裹着番茄酱。

叮铃铃。

便利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收银台上摆着的可爱招财猫机械说着——

“欢迎光临!”

有客来了。

沈叙是无意路过这家小便利店。

和李母讲完电话,他也没有计划,便沿着人行道慢慢逛着这座城市。

逛到附近,他突然饿了,看到这家便利店就进来觅食。

便利店很小,货架间的通道很窄,商品摆得密密麻麻,沈叙弯身挑选面包。

老奶油面包……

他移开了目光,最后拿了一个原味麻薯,一罐黑咖啡。

结完账瞥了一眼休息区,已经有一个人了,他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休息区,陆绝给墨鱼丸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总算满意了,他抬眼正要吃,嘴角缓缓浮现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望着窗外逐渐走远的背影。

病似乎又严重了,最近的幻觉越来越频繁了。

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陆绝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去吃墨鱼丸。

下一秒,墨鱼丸重重落回纸杯里,溅起几滴热腾腾的汤汁。

陆绝猛地抬头,望向刚才身影消失的方向,当即追了出去。

……

沈叙想找一处地方解决他的晚饭,结果走出小道便是繁华的十字路口。

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各种霓虹灯牌闪烁,车流不息。

沈叙想了想,准备叫车回酒店。

他走到路边,还没打车,头顶有东西落下来,他微微抬眼,看到了光影里细细密密的雨。

下雨了。

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全是有客,雨势越来越大,瞧见对面不远处的地铁口,他跟着匆忙的人群走进了人行道。

他住的酒店附近也有地铁站。

绿色信号灯跳到了9,一声刺耳的鸣笛响彻云霄,沈叙心脏一悸,他下意识偏头望向声源地,交织着的光影模糊了视野,变大的雨势砰砰砰砸着地面,鸣笛声又响了……

杂乱无章,刺耳,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沈叙停住了,他心脏猛烈的跳动着,视野被红色的霓虹灯占满了,他脑海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几乎要站不稳了,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7、

6、

5、

4、

……

绿色的信号灯跳到了0,磅礴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无人注意到人行道上还有一道身影。

黄灯闪过,人行道红灯亮起的一瞬,两侧的车全动了。

沈叙视野还是一片红。

像火,也像是血……

他浑身冰冷,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一缕微凉气息涌来,淡淡的薄荷气息逐渐清晰,随后他被拽进了一个如火炉般温暖的怀抱里。

成片的、窒息的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两侧川流不息的车流。

混合着雨水的热意从头顶砸到他眼睫,鼻尖,唇角。

他错愕抬头,被雨淋湿的视线里,一个陌生的男人深深埋进他颈窝,滚烫的泪水紧贴着他湿漉又冰凉的皮肤。

男人的声音沙哑至极,却又神奇的清晰。

“乐乐,你终于回来了。”

第69章 069

【069】

乐乐?

沈叙有一瞬的错愕,很快被锁骨处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他垂眼,斑驳陆离的光影里折射着一圈浅浅的银白色的光晕,雨水砸着他的视野,也砸着那圈银光。

是一枚素戒。

男人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此刻随着男人手上的力量,死死铬进了他锁骨。

仓促的一瞥,让他确定不认识这个男人。

心悸眩晕尚未完全消退,沈叙开口也有些飘忽,“疼……”

轻哼一声,抱住他的力量减轻了,却还是牢牢圈着他,怕他逃跑一样。

“对不起乐乐。”男人从他脖间抬头,余光掠过,是一双深邃红肿的眼睛。

“我太高兴了……”男人指尖安抚地抚摸着他锁骨,“疼得厉害么?”

男人指尖很烫,在雨夜尤为明显,这陌生亲密的触感让沈叙彻底回神了,他挣脱男人的双臂,大约是没想过他突然的动作,他很轻松从男人怀里挣开了。

沈叙侧身坐在一旁,低低喘了一声,他们现在路道中间的一块安全区里,两侧都有开过的车流。

长长短短的车灯闪过,沈叙也弄清楚了,这个救他的人是认错人了。

地面湿漉漉的,衣服裤子全湿了,他也没在意,又看向男人。

这一次很清晰。

救他的男人很年轻,眼型狭长,眼窝深邃,瞳仁黑沉浓郁,锋利的面部轮廓有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

只是此时眼睛红红肿肿地望着他,反而生出几分可怜的委屈。

下一秒,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又紧紧抓住了他左手腕,力气很大,五根手指却都在剧烈的颤抖。

沈叙错愕了,想了一秒还是没抽回手,道歉说:“抱歉,我不习惯和别人接触。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紧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叙顿了一秒,知道男人还在误会,他解释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乐乐。”

他清楚感知到男人抓在他手腕的手更用力了,男人弯唇,语气温柔,“乐乐你怎么了?我是陆绝,你是气我现在才找到你?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别用——”

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他。

陆……决,觉,珏?

沈叙眨掉眼睫毛上的水,“你真认错人了,我叫沈叙,水冘沈,叙述叙。”他又补充,“我是第一次到华国。”

陆绝却笑了,黑眸浮现笑意,“行,你想叫什么都行。”

“……”

沈叙知道他还是没信,还落着雨,他稍作思索,看了眼手腕上那只满爆青筋的手,到底没挣脱,拖着陆绝一起起身说:“随我来。”

信号灯跳了绿,车流静止了,斑马线上匆匆走来几个路人。

陆绝乖乖跟着走。

全程沈叙都能感受到身后强烈炙热的目光,他不由加快脚步,拖着陆绝快步过了斑马线,停在对街的一间商铺屋檐下。

商铺的奶黄色灯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两人身上,他们又是淋雨,又是跌倒在地,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湿了,情况颇为狼狈。

沈叙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不一会儿摸出了一张名片,他无声吁了口气,翻过正面递到陆绝眼前,“陆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陆绝稍微移开黏在沈叙身上的目光,垂眼迅速少了一眼。

意大利语和汉语。

Cnahly,副总经理沈叙。

联系方式是意大利手机号。

下一瞬,沈叙手腕的温度瞬间撤开了,他眼睫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强烈的薄荷气息袭来,滚烫的呼吸喷在他左耳后的皮肤。

陆绝的呼吸近在咫尺,沈叙僵住了,“你——”

他说不下去了。

骤然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耳后的皮肤,他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没有痣……”

陆绝反复摸着那块光洁细腻的皮肤,试图找回那粒红痣。

沈叙第一次被人触碰耳后,他却没生气,反而脑海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那位五官和他很像,叫乐乐的男人,左耳后方有一颗痣吗?

他们……是恋人?

随后他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陆绝的触碰,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抱歉陆先生,我得走了。”他又说一遍,“谢谢你救了我。”

陆绝没回,两只漆黑的眼深深看着他。

沈叙敛住唇角,转身往地铁口走。

走了几步,他口袋疯狂振动,他摸出手机,来电是京市本地号码,他划过接听,听筒和身后同时响起声音。

“沈先生,你房卡掉了。”

沈叙回头,陆绝跟上来递过房卡,两只眼还是黑漆漆地望着他。

沈叙挂了电话,接过卡说:“谢谢。”

陆绝没有再跟上去,他沉默地目送沈叙进了地铁站,拨了电话。

“马上把Cnahly副总沈叙的资料传我。”

*

沈叙回到酒店快十点了,衣服全贴着皮肤,黏糊着很难受,他直接去了浴室。

温度适宜的水从头顶淋下,冲去了身上的雨气和湿意,洗完澡他系上浴衣,正要出去,路过镜子时又停住了。

他望着镜子里还沾着水珠的脸,有几秒的走神。

他和那个乐乐,真那么像吗?

无法避免地又想到那个埋在他脖颈哭泣的男人,沈叙抬手摸着脖子那块皮肤,他为什么哭?

分手了,还是……分离?

听话里的意思,更像是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叙几乎能确定了,那位陆先生和他口中的乐乐是一对同性恋人。

他无名指还戴着婚戒,是结婚了?

沈叙又否定了,华国还没有通过同性婚姻法,那婚戒是……

沈叙忽然收了手,抓了抓湿漉漉的发梢,一个陌生人,他没必要想太多。

不过他始终觉得陆jue的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叙走出浴室,刚想开电脑查一番,李成蹊视频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松松垮垮披着的浴衣,还是去换了套睡衣,才接通了视频。

这一打岔,沈叙没时间去查了,是第二日接到杨敬安的电话,他自己想起来了。

不是决、觉、珏,是绝,昨晚救他的男人是陆氏总裁,陆绝。

“沈总动作真快啊!”杨敬安满嘴喜气,“一个晚上就搞定了我们陆总,他约你下午到公司签合同!”

沈叙眼梢微动,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唯一的意外是……

他当即打听,“陆总结婚了?”

意外的话题,杨敬安反应了片刻,才回:“结是结了,哎,就是他夫人,去世v娱演十年了。”

陆绝结婚的事在陆氏不算秘密,他那婚戒就没摘下来过,不过具体情况也没人清楚,杨敬安也是听别人八卦,陆绝结婚的对象似乎是他高中时期的恋人,后来出意外去世了,陆绝再没和任何人交往,单身至今。

沈叙诧异,原来那个叫乐乐的男人,已经去世了……

难怪陆绝看到他会哭,会抓着他不愿意松手。

杨敬安还在电话里说话,“下午两点方便吗?”

沈叙答应了,挂了电话,爱情这回事,因为李成蹊的缘故,他只觉得麻烦和烦躁,现在听到陆绝一直等待着他死去的恋人,他一方面感觉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很是震撼。

昨夜男人的哭泣和拥抱历历在目,他甚至有些好奇了,他和那位乐乐究竟是多像,才会让陆绝失态成那样?

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下午沈叙换了西装,两点准时去了陆氏。

会议室里陆氏的员工不少,陆绝在主位,沈叙进来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眼,客套地握了下手。

谈合同的流程异常顺畅,沈叙列出的条款没有丝毫阻碍,陆氏通通答应。

合同刚敲定,陆绝忽然起身说:“签了这么好的项目,今天我请客,所有部门全去。”又笑吟吟问沈叙,“沈总今晚没约吧?”

沈叙微笑,“没有。”

陆绝请客不是第一次,但他的人是第一次到场。

他包了一间酒吧,舞池吧台全是陆氏的员工。

开始大家还放不开,喝了一会儿酒精上脑,加上陆绝坐在沙发最深处,大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又只是沉默喝着酒,大家渐渐放开了,酒一瓶接一瓶开,玩的游戏也越来越大胆。

沈叙却始终不自在。

他知道陆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从晚饭到酒吧。

到了酒吧,他特意等陆绝坐下了,才找了一个离陆绝最远的位置。

“沈总!我敬你一杯!”杨敬安端着一杯酒一屁股坐到沈叙旁边,已然醉了,“你今年才29岁,真是后生可畏,大有可为!以后全仰仗你了。这杯你必须喝!”

一杯酒递过来,沈叙瞥了一眼酒杯里的液体,混了不少种类,他淡淡一笑,接过喝了。

杨敬安还不走,嚷着和沈叙碰了好几杯,见沈叙还没有醉酒的迹象,脸红脖子粗地起身摇人,“来来来!今晚谁把沈总喝趴下,我包一万块红包!”

其他人正要过来,一道身影迅速先坐到了沈叙旁边。

杨敬安眼睛都喝肿了,有些迟缓地打量着来人,磕磕巴巴喊,“陆、陆、陆总?”

陆绝懒洋洋扬着唇,话是回的杨敬安,眼睛却只看着沈叙,“一万块红包可不少,我试试。”

他拿过两只新酒杯,随意倒了一杯,侧身看着沈叙笑,“沈总可不要半路跑了。”

陆绝的瞳色太深邃,也黑得太浓烈,在昏暗的空间里,也灼人的热烈。

沈叙避无可避,索性坦然对上陆绝的注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沈叙面不改色,下一秒他主动倒了满杯酒,微微倾斜,碰了一下陆绝的杯身。

水晶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又一饮而尽,莞尔一笑,“奉陪到底。”

第70章 070

【070】

各种酒不断送上桌。

围观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全喝嗨了,也不忌讳上下级关系了,围着怂恿起哄,“单喝啤酒白酒没意思!够胆就喝混的!”

杨敬安反而清醒了,看着陆绝和沈叙一杯接一杯的拼酒,他额头潺潺冒着冷汗。

他俩再继续喝下去,会酒中毒吧!

杨敬安嘴巴动了几下,瞄着陆绝到底不敢去劝。

他当然清楚陆绝不可能真为了那一万块红包,但下午合同是陆绝主动要签,还丝滑同意了所有条款,怎么现在突然针对起小沈总了呢?

这架势是不喝趴不停啊!

真有人去混酒了,乱七八糟加了一堆白酒黄酒红酒,没敢倒陆绝杯里,笑着往沈叙的杯子倒满了。

“这杯沈总也能喝了,就算您厉害!”

“这杯绝对够劲!”

“酒神!”

包间的光暗沉沉的,看不出沈叙的脸色,他拿过杯子,望着微微荡漾的酒,微微蹙了下眉,正要喝,骨节分明的五指伸来,盖住了酒杯。

他抬了下眼皮,陆绝在旁懒懒地笑,“我认输了,沈总。”

陆绝翻手夺下那杯酒,仰脖喝见了底,喧闹的包厢瞬间寂静了下来。

陆绝搁下酒杯,碰到大理石桌面,响了清脆一声,他起身说:“我和沈总在你们玩不痛快,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全记我账上。”

又热闹了,此起彼伏喊着“陆总万岁”“谢谢陆总”。

那双漆黑的眸却始终只看着沈叙,“沈总?”

沈叙淡淡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他率先走出包间。

大厅充斥着纸醉金迷的重影,沈叙无声穿过人流。

出了酒吧,清新的夜风迎面扑来,吹散了身上的酒气。他无声吐了一口气,半夜了,路上特别安静,他在路边等了会儿不见有车,索性搜了地图,沿着小道走回酒店。

他知道陆绝还跟着他。

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概十来步,陆绝没出声喊他,他也当作不知。

人行道两侧是高高耸立的槐树,错落在树林间的路灯从缝隙照出光亮,路上很安静,许久没喝这么多酒,沈叙脑袋有些重,走得比较慢,影子倒映在路面,被灯光拉得特别长,跟身后的影子偶尔会交叠。

晚风偶尔携来几声虫鸣,偶尔也有一辆辆车从旁边的马路经过,这样一路走到酒店,陆绝始终没喊过他。

到酒店门口,有雨点落下,沈叙停住仰头看了眼天空,有一两滴雨落到他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睫,低头进了酒店。

刷卡进屋,先听到了雨点砸着玻璃窗的声音。

下大雨了,应该走了?

沈叙这样想着,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他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抬头看着镜子里脸颊透着微微红色的自己,他抬手,慢慢擦掉了睫毛上的水珠。

雨声越来越清晰,走出卫生间,沈叙又看了眼落地窗,迟疑几秒,他还是走了过去。

房间在21楼,其实根本看不清楼下的情况,别提此时还大雨倾盆。

站在落地窗前,大约过了一两分钟,他还是转身换了身衣服,下楼了。

去前台要了一把大伞,沈叙拿着出了酒店。

出了玻璃门,大雨的动静更清晰了,夏天的雨,总是猝不及防,也总是很大。

沈叙很快发现了陆绝。

男人垂头坐在酒店喷水池旁的台阶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衬衫,被雨淋透了,紧贴着他后背。

沈叙撑开伞过去。

酒店准备的伞很大,足够容纳两名成年男性,沈叙停在陆绝面前,手腕微倾,伞大部分遮到了陆绝头顶。

沈叙喊,“陆总。”

陆绝仰起脸,他的脸也被大雨淋湿了,长睫上全是水珠,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清醒,他望着沈叙的脸,嘴角微挑,“学会喝酒了,挺好。”

沈叙望着他眼睛,“我不知道我同那位先生有多相似,不过我是沈叙。”

“你是乐乐。”陆绝目光灼灼,“我不会认错。”

“你醉了。”沈叙弯腰把伞柄塞陆绝手里,“雨很大,快回——”

他腰两侧被陆绝紧紧搂住了,湿透的脸埋进他胸前,“乐乐,我好想你。”

“我说了不是……”沈叙正要推陆绝,搂紧他的手忽然同时垂落,他一怔,就发现陆绝正从他胸口往旁边倒,往外推的手抓而去抓陆绝。

陆绝比他高大,他一只手根本抓不稳,反而变成拥抱陆绝的姿势一起跌到了台阶上。

伞脱手飞了出去。陆绝在下方垫着,沈叙没磕碰到,只是他大部分身体都压在陆绝身上,隔着又薄又湿的布料,能感受到陆绝身体的滚烫。

沈叙刚换的衣服又淋湿了,他迅速从陆绝身上起来,“抱歉……”

陆绝一动不动,沈叙住了声,马上去扶人,才碰到陆绝,陆绝就反手又抱住他,滚烫的脸贴着他脖子,呼出的气息也特别烫,“乐乐,我难受……”

“……”

沈叙放弃再纠正他,“你发烧了。”

“嗯。”陆绝低声应着,抱着沈叙的手更紧。

雨越下越大,被陆绝密不透风抱着,沈叙没办法,只好伸手够到雨伞,拖着陆绝回酒店。

到了大堂,酒店的工作人员马上跑来问:“您好,需要帮忙吗?”

沈叙还了伞,说:“送一支温度计,一盒退烧药,一杯热水到2107。”

“好的,请稍等!”

沈叙带陆绝回了房间,人还树袋熊一样贴在他胸前,他只好说:“我去拿浴衣,你先松手。”

陆绝缓缓松了手。

沈叙快步去衣柜取了一件新浴衣,无声吐了口气,这才回身走向陆绝,递浴衣给他,“我只有杨副总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应该没办法来接你了,你换了衣服在这儿待一晚吧,我再去开间房。”

他住的套间,客厅有一套组合沙发,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休息,但他思考几秒,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陆绝没出声,下一秒又倒了。

这一次陆绝是真失去了意识,沈叙费劲把他运到卧室的床上,又认命地帮他脱湿衣服。

解开第三粒衬衫扣子,一道微微凸出的伤疤露了出来,沈叙起初没在意,大部分人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留下伤疤,直到他翻过陆绝的肩膀脱衣服,又在陆绝后背看到一条相似的伤疤。

同样是在心脏位置。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您好,客房服务,给您送热水和退烧药。”

沈叙拉下了陆绝的湿衬衫,现在也没必要帮他穿浴衣了,把他塞进被子,出去掩上了卧室门。

拿了温度计,热水和退烧药回来,沈叙先测了陆绝的体温。

看到体温计的数字,沈叙蹙了眉。

41.2。

他给陆绝喂了药,收拾好陆绝的衣物,关了灯就要离开,手就被重重抓住了,陆绝迷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俞汀别走……”

雨停……俞,于,艇,停,汀?

乐乐的本名?

沈叙这样想着,回道:“我不走,我就在客厅,你不舒服就叫我。”

陆绝烧太厉害了,他今晚没打算休息了。

也不知陆绝能不能听见听懂他的话,僵持了好一会儿,抓在沈叙手腕的手才一根一根松开。

沈叙出去了,关卧室门的时候他停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关紧,留了一丝缝隙。

联系客房服务把陆绝的衣物送去干洗了,沈叙才去卫生间脱了湿衣服,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只留了客厅的一盏落地灯,他打开电脑,稍一迟疑,在搜索框输入各种“雨停”。

时间渐渐流逝,又一次输入俞汀后,弹出了一条信息。

【2010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全国十六名,陵江二中天才少年,俞汀。】

陵江,那座美丽的海滨小城……

沈叙陷入了沉思,假如陆绝深爱的乐乐,就是这名叫俞汀的少年天才,那的确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2010年高二,他去世的时候才成年吧?

沈叙走神了,又过一会儿,他又进了卧室,轻手轻脚测了陆绝的体温,见降回了正常温度,他才放了心。

天快亮了,沈叙不想再折腾,扯了条薄毯躺进了沙发。

或许是他太累,也或许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助眠,向来难眠的他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来,雨早停了,天光大亮,沈叙掀开薄毯坐起身,t醒了会儿神忽然想到卧室还有一个病号。

卧室门大开着,屋内窗帘拉着,漆黑看不清楚,不是昨晚的紧急情况,沈叙停在门外叩了两下门,“陆总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应,沈叙换到一旁按了开光,卧室骤然明亮,床铺得很整齐,陆绝已经不见了。

“……”

走了?

沈叙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就要去洗漱,手机响了。

来电是陆绝。

上次见面,他掉了房卡,陆绝打过他电话,他没存,但记得这串数字。

他划了接听,还没开口,陆绝先道歉了,“对不住了沈总,昨天我醉酒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喝酒断片,没做让你困扰的事吧?”

绝口没提昨晚又认错他的事,沈叙说:“没有。”

“那就好。”陆绝笑,“早上见你睡太熟,没忍心叫醒你,昨夜霸占了你的床真是汗颜,我必须请你吃顿晚饭赔罪,你千万别推辞。”

晚饭?

沈叙挪开手机看了一眼,竟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竟睡那么熟……

他婉拒了,“陆总太客气,只是我今天还要和公司汇报情况,只能下次了。”

陆绝也没强求,话锋一转说:“那明早几点出发?”

沈叙不解,“出发?”

陆绝轻笑,“是这样,早上我找你们老板沟通过了,计划再增建一个商场,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地。”

沈叙问:“哪里?”

同时他脑海冒出一个地名,和听筒里的回答准确重合了。

“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