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阁不敢受长辈之礼,连忙在她行礼前阻止道:“夫人这是折煞我,我与仲宣情同手足,实在当不起夫人这一礼。况且当日机缘巧合才救下来仲宣,现在想来或许是仲宣福气大的缘故。”
谢凝一听这话,乐道:“既然这样,你也别叫什么夫人了,也随二郎唤我一声姑母吧。”
林书阁立刻嘴甜道:“见过姑母。”
谢凝今日既见到“死而复生”的谢谌,又平白地了如此优秀的子侄,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林书阁嘘寒问暖,又事无巨细地问着西北发生的各种事。
谢谌看着昏黄的烛光下,笑语盈盈的谢凝和温柔有礼的林书阁,俊朗的面容上也带上一层笑意。
第186章 交锋 朝堂初次交锋
鼓声威严, 雅乐庄重,谢谌率领部下从肃武门一路行到云福宫,士卒面容肃穆, 手持戈戟,胯下骏马神勇, 步履整齐而有力。
通向云福宫的主干道两边站满了文臣武将, 个个屏息凝视, 目光坚定,林书阁因清泉拒敌之功, 也参加了这个献俘仪式,位置还挺靠前。
雅乐奏了一遍之后,铿锵有力的军鼓便响了起来,鼓点声似雷鸣, 声声迭起, 像是置身于紧张的战场中。
突然,鼓点渐渐停息,所有人躬身行礼, 中官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驾到。”
所有臣子即刻下拜,林书阁也随着众人行礼,因低着头的缘故, 他只能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众卿平身,今日于云福宫举行献俘仪式, 皆因西北战事大胜,卫爱卿斩获匈奴单于,俘获匈奴王室十余人, 扬我大燕君威,朕今日于云福宫以匈奴单于及王室首级祭祀祖宗社稷。”
永元帝语调坚定,带着十足的威严,所有臣子再次俯首叩拜。
木邪单于的首级以及几名匈奴贵族被带了上来,甲兵上前挥起刀戟,斩下了几名匈奴贵族的头颅。
中官大声道:“祭。”
永元帝将一杯清酒洒向黄土,上拜大燕历代先王。
林书阁见识了一次古代的大规模祭祀,心中感叹不已,恨不得将此情此景画下来,再详细描述个三千字,不过现在氛围太过庄严,他只能敛目垂眸,将自己当做没有表情的雕塑。
终于,祭祀仪式结束,永元帝将谢谌召到跟前,大声道:“爱卿此战为朕为大燕除了心腹之患,以爱卿的军功,朕特赐爵关内侯,封长水校尉。”
大燕中央军制由郎卫、南军和北军组成,郎卫负责皇帝安全和各殿殿门以及殿内的护卫工作,是宫廷禁军。南军则负责宫门安全以及宫城内的巡查。
至于北军,即负责宫城外,京城内的安全,由执金吾统领,长水校尉为执金吾部下,与屯骑校尉、虎贲校尉、步兵校尉等八名校尉共同掌管燕都治安,秩皆二千石,属于中央级别,谢谌曾经封的互羌校尉属于地方级别,就拿俸禄来说只有六百石,相当于从地方调到了中央掌管都城治安。
林书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颇为谢谌骄傲,其余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小声嘀咕起来。
“陛下封卫将军为长水校尉,这是要与丁大司马分权啊,南军北军相互制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门道,看来陛下极为信任这位要上任的长水校尉。”
林书阁听了一耳朵,心下思忖片刻,听这些大臣的意思看来北军应该掌握在丁家手中,偌大个皇城的兵力部署掌握在权臣手中,小皇帝估计睡觉都不得安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怪要封谢谌为长水校尉,若是宫中有变,保不准得南军前来救驾。
谢谌此刻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不过封在南军,与丁家别苗头,正得他意,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俯身跪下道:“臣谢陛下隆恩。”
永元帝意气风发,爽朗一笑,他携着谢谌面向所有臣子道:“有长水校尉在南军,朕心甚慰啊,献俘仪式已毕,众爱卿随朕同去殿内,今日庆功畅饮。
臣子们也配合地俯身恭喜永元帝又得能将,各自入座之后纷纷举杯庆贺,几名大臣还过来向谢谌表示恭喜。
待看清谢谌面容之后,突然,一名大臣即将脱口而出的“恭喜”戛然而止,指着谢谌的手指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臣子道:“你怎么了?看什么呢?”
“谢……哦不,我……我在恭喜卫校尉……恭喜卫校尉。”
“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另一名臣子冲谢谌道:“恭喜卫校尉,卫校尉真是少年英才,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献俘匈奴的仪式,卫校尉更是姿仪甚威……”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扯了扯袖子,“怎么了?陛下让四下畅饮,我又没……”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以丁家为首的官员脸色铁青,有的甚至面色发白,皆愣愣地盯着谢谌的脸不动。
另外一派的官员则欣喜者有之,偷摸垂泪着有之,不敢相信者有之,茫然无措者更有之,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连忙低头,喝了杯中酒,抬头猛然瞧见天颜,却见永元帝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连忙退了回去。
林书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冷笑,谢谌倒是走过来与众官员见礼,有一名官员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手脚发软,竟然瘫软在地,杯中酒液撒了一身。
谢谌上前为他扶起酒杯,举杯道:“我初来乍到,不知是哪位大人?”
“我……本官乃是廷尉监王真。”眼前之人惊恐地看着谢谌,眼中闪过忌惮、怀疑、狠厉几种情绪,“卫校尉本官倒是看着眼熟。”
此话一出,仿佛问出了在座众人心中的疑问,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边。
谢谌冷眼瞧着他的色厉内荏,轻笑一声道:“久闻王大人掌管燕都刑狱,手下审过犯人无数,从未有过冤假错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衡,又道:“不过王大人说我眼熟是何意,在下祖籍陇西,长在西北,未曾见过王大人,莫不是王大人见今日是个好日子,凑趣不成?”
王真死死盯着他的面容,“卫校尉说笑了,”他举起一杯清酒,“贺卫校尉高升。”
谢谌举杯一饮而尽,“那便多谢王大人。”
没了热闹看,其余官员也各自举杯敬酒去了,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谢谌遥遥朝林书阁举杯,林书阁温柔一笑,用口型对他道:“少喝些。”
二人默契十分,谢谌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后一杯。”
不远处永元帝下首坐着的丁文博高声道:“我听闻林大夫与卫校尉相识于微末,情比金坚,又结为兄弟。此次西征,多赖林大人手下之火器,不知二位如何相识?我大燕向来以孝治国,朝中多推崇孝悌之士,林大人可否与我等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如何在西北步步高升,如今又在燕都身居高位?”
林书阁奇怪地看了看这丁家子,不是说朝堂斗争皆是隐于暗处吗?怎么还有这样直接图穷匕见的?
他起身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旁边里面有官员道:“此乃丁大司马长子,卫尉大人丁文博。”
卫尉掌管整个北军,怪不得永元帝要找人制衡,北军在丁家手里,果真权倾朝野,气焰嚣张。
“原来是丁大人,下官失礼了。”林书阁恭敬道,“大人如此关心下官,倒是教下官惶恐不已。”
“你有何惶恐?”丁文泓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书阁。
林书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来自西北,自幼失怙,平日里只有伐柯人如此关心于我的身世,不想丁大人慈心善意,我…下官实在感恩。”
“你知道就……你敢将我与伐柯人相提并论?”丁文博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看着林书阁。
伐柯人就是媒人。
林书阁连忙躬身行礼道道:“是我言错,是我言错,丁大人勿怪。”他举起酒杯,“此三杯酒就当我向丁大人赔罪。”
他连饮三杯,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只道果然是西北边塞来的土包子,听不懂人话还粗蛮无礼,有人却看出林书阁在拐弯抹角骂丁文博多管闲事,人家兄弟俩如何相识又与你何干,还有人看出林书阁这是故作此态,并不想回答丁文博的问题,而且进退有度,得罪了人又示以懵懂之态,自罚三杯却让丁文博再不能发作。
丁文博气得七窍生烟,还欲再与林书阁分辨,只听一道苍老而又沉稳的声音传来:“文博,殿前失仪,还不退下。”
丁文博眼中带着凶狠,狠狠剜了林书阁一眼,“是,阿父。”
丁岩何目光如电,锐利的眼神看着林书阁片刻后道:“本官听说林大人在西北兴办学堂,置物富民,百姓交口称颂,人人皆言林大人是能吏,干吏,今日一见想来传闻也有虚言。”
这是直接说林书阁刚刚在扮猪吃老虎,表里不一,要么是传闻有假,要么林书阁心机深沉。
谢谌刚要开口,林书阁抢先道:“下官在西北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司马为国为民,宵衣旰食,整个大燕皆言大司马忠君爱民,是我朝肱骨之臣,”他腼腆一笑,“当不得大司马如此嘉奖。”
丁岩何目光阴冷,这是要装傻到底了。其他人不知是要惊叹林书阁装傻充愣的功夫,还是感叹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也有人真信了林书阁确实没听出来丁岩何弦外之音,在心中洋洋得意,穷地方来的果然蠢笨,还以为别人夸你呢。
四下安静,一直没说话的永元帝道:“朕倒觉得伐柯人找上林爱卿理所应当,朕听闻爱卿进城时被燕都娘子手中的瓜果香包砸得满身都是,今日见了爱卿,果真是宋玉之姿。”
阶下大臣纷纷笑了起来,有人道:“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卫校尉和林大夫进城时,京中贩卖香包瓜果的小贩挣足了银钱。”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立刻为之一变,众人举杯畅饮,丝竹声悦耳,欢笑声一片。
宴会结束,林书阁暗自出了一口气,婉拒了要请客的官员,站在阶下等着谢谌。
谢谌这边同样推辞了不少上前或是搭话或是试探的官吏,快步走向林书阁。
“哥哥,今日辛苦了。”谢谌低声道。
“不辛苦,演得挺开心的。”林书阁言笑晏晏。
二人并肩而立,林书阁看了看四周偷偷摸摸朝这边看的官员,道:“我们回去说话。”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还有些气息不稳,只见一名中官急匆匆跑过来道:“林大夫留步,陛下有请。”
第187章 帝王 你可知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丁家党羽……
林书阁与谢谌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跟着中官进了殿内,永元帝正在挥毫泼墨,听到声响头也没抬一下。
林书阁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永元帝将手上毛笔搁下, 从桌案走过来,到了林书阁面前, 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后才道:“知道朕为何召你过来吗?”
林书阁被他盯着如芒刺在背, 继续道:“微臣不知。”
永元帝蓦地笑了几声, 他负手而立,“爱卿聪慧过人, 岂会不知?”
林书阁沉默片刻道:“臣不敢擅自揣摩圣意,还请陛下明示。”
永元帝见他装傻充愣,滴水不漏,道:“罢了, 你既然不愿说, 我也不勉强,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想与你说说卫爱卿之事,哦不……是谢爱卿之事。”
虽然谢谌已经告诉林书阁永元帝知道他的身世, 但从旁人口中,尤其是大燕天子口中说出此事,他还是不免心生忧惧。
永元帝既然直接了当如此一问,那么他也不兜圈子了, 他缓了缓心神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永元帝哈哈一笑:“那要看爱卿能为谢爱卿做到哪里。”
林书阁含笑道:“谢家之事,关于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此事可以解决, 陛下自然可以肃清朝野,携不世之功,坐稳这万里江山。”
“大胆。”永元帝脸色突变, 厉声道。
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进来,将桌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侍从悄无声息上前关好窗户,又隐在了暗处,林书阁进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殿内除了他和永元帝,竟然还有旁人。
他立马掀袍跪下,“是臣妄言。”
“谁给你的胆子敢将一家之事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林书阁俯身道:“谢家之事归根到底在于朝廷党争,丁家排除异己,将不能为其所用之人尽数除掉,因而得以权倾朝野,此乃臣强君弱的缘故。若陛下能查清谢家谋反一案,借此剿灭丁家,届时必然大权在握,君临天下。陛下可听过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永元帝半天没说话,林书阁后背尽是冷汗,他在赌今日永元帝的决心,小皇帝自从亲政以来做的事情就能看出他定不喜受制于人,而谢家要想平反,也只有借助永元帝。
“你可知朝堂之上半数都是丁家党羽?”永元帝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便是说还有半数并非丁家党羽。”林书阁街道。
永元帝笑道:“你倒有趣,阿昀,这便是你说的沉稳有度的林淮亭。”
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正是阮青昀。
“陛下可莫要吓着他了。”阮青昀笑得爽朗。
林书阁看了一眼屏风,暗道:阮青昀果然是天子心腹,怪道仲宣竟直接让阮青昀将身世告诉了永元帝。
见林书阁表情有些呆愣,阮青昀道:“淮亭,陛下与你玩闹呢,调你进京便是陛下的主意。你在边关屡建奇功,早该让你来燕都了,以你的才能,何必屈居于一边塞小城。”
林书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不可敢真以为永元帝在与自己开玩笑,“微臣才疏学浅,自认只能造福一方百姓,担不起大人此等评价。”
“爱卿担不起就没几个人担得起了,今日爱卿几番话语,便让丁家无话可言,自是爱卿的本事,只是这丁家今日未曾发作,来日必要找回。”永元帝道。
林书阁笑得有些无奈:“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永元帝笑着拍了拍林书阁的肩膀,“有爱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不过你初来乍到,又刚刚得罪了丁家,这几日便避避风头。既然你在西北有制造火枪的经验,这段时间便先去指导南军士卒练兵吧,正好谢爱卿也在。”
“陛下,微臣确实稍通火药之法,但要论实操之术,臣想请陛下准许一人进京。”林书阁道。
“哦,是何人?”
“此人名唤相里谷,出身墨家,为秦墨之后,不瞒陛下,臣在西北所兴产业,其工具技术皆有赖此人得以制出来,火药能造成,此人与一方士居功至伟。”林书阁说道。
“既如此,朕便下令召他来燕都协助于你,至于你说的方士,前朝皇帝笃信方士,大行修仙问药之道,劳民伤财,朕不欲行此道。”永元帝道,“不过既然你说他有功劳,朕便赐他钱财金帛。”
“陛下圣明。”林书阁见永元帝不喜方士只能应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皆是永元帝在问林书阁在西北所行之事,一问一答间天已经黑透,永元帝摆摆手,“天色已晚,林爱卿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陛下,微臣告退。”林书阁仿佛被留堂终于放出来的学生连忙道,说完便退出了大殿。
殿内君臣二人忍俊不禁,永元帝笑道:“赤子之心,倒是难得。”
阮青昀也道:“我当日在甘州见他之时,发觉他年纪虽小,行事却沉稳,且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今日与丁家对上也不卑不亢,不落下风,假以时日,若是能顺利铲除丁家,必能成陛下可用之人。”
可用之人吗?永元帝陷入沉思,直到殿内厚重的门被推开,中官进来禀报道:“陛下,夫人带着小皇子到了。”
“快请。”永元帝说着几步上前迎了过去,只见一宫装女子明眸皓齿,笑语盈盈道:“见过陛下。”
“爱妃怎么这么晚过来?夜黑风大,小心着凉。”永元帝说着,从她怀里接过小皇子,逗弄了几下,“几日不见,这小东西倒是长了不少。”
阮夫人嗔道:“陛下还知道几日不见呢,我还以为陛下早就忘了妾身,忘了瑾儿了。”
永元帝熟练道:“朕怎会忘了爱妃呢,实在是这几日政事繁忙,对了,皇后这几日可有为难于你?”
阮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皇后殿下身份高贵,妾身避其锋芒便是,自然不敢不听皇后殿下的吩咐。”
永元帝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冷意,将阮夫人抱入怀中,“委屈爱妃了。”
这边林书阁随着小黄门走出了宫门,小黄门将一只灯笼递给林书阁,“天色已晚,林大夫路上小心。”
林书阁朝他颔首,“多谢。”
他提着灯笼沿着街道往回走,燕都大街又宽又阔,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路人不见一丝人影。
他不大认识路,只能提着灯笼往前走,突然一个黑影朝他急急袭来,林书阁心中一惊,下意识回身闪避,又将手上的灯笼抬高,便见昏黄的灯光下,谢谌的脸印了出来。
“仲宣。”林书阁摸着狂跳的心脏气愤道。
谢谌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一张脸离林书阁极近,“吓到哥哥了?我见这边有光,想着定是哥哥出来了,便循着光走了过来。”
林书阁才不信他的解释,他目力耳力绝伦,岂能认不出来?
“怎么没回去?一直在等我?”林书阁摸了一把谢谌的肩头,触手间一片冰凉。
谢谌道:“没有,我怕阿远和阿萱担心便回去了一趟,又想着哥哥对燕都不熟,自然要来接哥哥归家。”
也是,双胞胎久不见二人回来定会以为出了什么事,少不得担惊受怕,林书阁见他处置妥帖,便不与他计较刚才的幼稚之举。
“陛下留哥哥何事?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趁着夜色,谢谌紧紧挨着林书阁走路,右手提着灯笼,左手与林书阁十指缠绕。
“试探而已,也没什么事。”两人在大街上,林书阁不便多说话,谢谌也知道他的意思,遂闭口不提此事。
“对了哥哥,我今日让人将驿站的行礼物品都搬到家中去了。”谢谌说道。
“嗯,好,等等,哪来的家?”林书阁惊道,他刚来燕都,还没抽出时间去找房子,这几日一家人一直住在驿馆还没搬出去,他本来是想等明日出去看看院子的。
谢谌有些神神秘秘,“哥哥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侍卫吗?我从前还有些产业一直交由他打理,长武街那边有处房产,虽说不大,但也够住。”
林书阁听完后站着不动,抱臂看着他,“说,还有什么瞒着我?”谢谌从前确实透露过自己在燕都这边有人,没想到啊,竟然还在燕都有房有产业。
“没了,再不可能瞒着哥哥什么,况且我早就将信物交给哥哥了,我的全部身家可都在哥哥手上。”谢谌乖巧状道。
信物?林书阁中脑中回忆了一通,谢谌送过他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哪个,“是你说自己雕的玉佩还是后来送的玉簪还是什么?”
“哥哥自己想。”谢谌老神在在。
林书阁横了他一眼,爱说不说,“这条路怎么这么远?”
“哥哥走累了?我背你走吧。”谢谌微微蹲下身体道。
林书阁这会可不会和他客气,直接上前趴到他背上,颐指气使道:“走吧。”
谢谌背着他,步子极稳,闷声发笑,林书阁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谌回道。
夜风有些凉,林书阁被吹得眯了眯眼睛,往谢谌背后躲了躲。这时,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一支队伍朝这边而来,为首的喊道:“你们是何人?”
几支长戟横在了谢谌脖颈处,谢谌欲动,被林书阁按住,“在下是新任的太中大夫,今日出宫门晚了,并非深夜在宫城逗留。”
“林大夫?”有灯火微微打在林书阁脸上,“卫校尉,你们这是……”邓济道。
林书阁顺着他震惊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此时的动作,他双手圈着谢谌脖子,动作亲密而自然,刚刚背凶器吓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连忙从谢谌背上下来,“见过邓大人,我刚才不小心崴了脚所以才……。”
谢谌也行礼道:“见过邓大人。”
空气中蔓延着尴尬,邓济没说话,周围的士卒也不敢说话。
半晌后,邓济半信半疑道:“怎么不叫个马车?算了,来人,牵一匹马给卫校尉。”
“多谢邓大人。”林书阁赶紧道。
林书阁红着脸上了马,幸好有黑暗遮挡,别人看不出来,谢谌坐在他身后,一拉缰绳,马匹极快地疾驰而去。
“都怪你,邓大人不会多想吧。”林书阁羞愤道,两个大男人大半夜不回家在街道上动作亲密,看着就有问题。
“嗯,怪我,爱想不想。”谢谌无所谓道。
“他可是你顶头上司,你……算了,反正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林书阁也道,“快回去,阿远和阿萱还在等着我们呢。”
“好。”谢谌笑道。
第188章 泄露 百姓都说,原来大人并不姓卫,是……
“砰。”火药爆炸后扬起巨大的尘土, 离得近的士卒头上脸上全是土,他却丝毫都不介意,“呸呸”继续将进嘴的吐了出来, 跑过来道:“大人,这比北军平日用的火药威力大多了。”
林书阁这段时间一直在燕都城外帮着武库制造火药, 心中感触良多, 不愧是隶属中央的人才, 完全是一点就通,林书阁这几日看着制造出来的火药, 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
“令丞大人,我们刚刚试了一批新制的火药,怪不得卫校尉能用它们打败匈奴呢,光这声音都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士卒得意忘形, 对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道。
这名男子是掌握军中武器的张令丞。大燕设置了武库署, 管理武库署的官员被称为武库令丞,林书阁这段时间与他相处,只觉得大燕能人辈出, 他将改良过的火枪的图纸画出来后,此人便指着图纸说道火枪放置弹丸会耗时间,若是敌人趁着此时强攻,必定防守不及, 不如用连弩的方式,实现多弹丸连发。
林书阁听了之后不禁喟叹,这不就是后世的机关枪吗?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猛人更加钦佩, 说不定以后大燕还能发展出更为先进的武器。
张令丞上前仔细检查了炸出来的深坑宽度和深度,一一记录在册之后才道:“林大夫,你说的那名秦墨何时能到?”
自从林书阁告知张令丞从前他画出的图纸相里谷几乎都可制成之后, 张令丞便日日翘首以待,等着相里谷到来之后开始研制连发的火枪。
林书阁在心中给相里谷点了个蜡,张令丞为人做事十分认真,颇有有后世科研狂人之感,林书阁刚来便发现北军制造火药时纯度不够,比例也有问题,因而爆炸时常发生意外,要么引燃点燃了火药不炸,要么炸得太早还伤了人。
林书阁将这个问题告诉了张令丞,没想到这人听完之后废寝忘食,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饿了就早早吃顿饭,亲手动手弄配方,终于搞出了和西北使用差不多的火药。
但听说相里谷早就弄了出来,西北守将与匈奴作战,便是用的此等火药之后,张令丞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将相里谷收入麾下,因而他每日见到林书阁便要问相里谷何时到来。
“从西北到燕都路途遥远,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哪有那么快的,又不能长翅膀飞过来,林书阁暗暗吐槽。
张令丞唉声叹气,也不看剩下的炸药效果如何了,背着手走了。林书阁也无奈啊,相里谷不在,他用别人也不顺手,还是去看看仲宣如何了。
燕都西北侧是谢谌手下骑兵驻扎的地方,长水骑兵收纳了好些降汉异族士卒,谢谌此次来到燕都,还将从前归汉的羌人骑兵以及匈奴骑兵都带了一些过来,如今自然也归到里面了。
新旧兵自然不能简单合在一起,这些人向来是强者为尊,谁也不服谁,被谢谌收服的骑兵士卒自认只败在谢谌之手,这位大人现如今是整个大燕风头最甚的武将,他们既然跟着谢谌来了燕都,自然是谢谌的亲信之人,比这些待在富贵乡中的纨绔强多了。
而老兵就更是不服了,他们自以为能力强,又有资历,守卫燕都这么些年,不至于被一批新来的压倒吧,但因谢谌也是初来此地,这些人看不出来谢谌的意向,便有意找茬,两批人差点打起来。
还是何歆跑来告诉谢谌之后,谢谌才着手查明了事情原委,此事不过东风压倒西风,他便想着先举行一场比试,让输的服气便行。
林书阁来的时候整个校场气氛十分严肃,他慢悠悠走了进来,见谢谌面带怒容,问旁边小心翼翼的何歆道:“这是怎么了?”
何歆道:“刚刚新旧士卒组成两队互相比试,结果大人带来的新兵获胜,老兵不服,两边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大人一箭吓住他们,今日恐怕……”
原来是这样,谢谌注意到林书阁的到来,走过来道:“哥哥怎么来了?”
林书阁看了看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对谢谌道:“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谢谌不疑有他,侧耳过去,林书阁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谢谌听完后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几步走到队伍中央,“既然刚才比试的结果都不服,那我们再比试一次,所有人现在双脚跟并拢,双腿站直,上肢要挺拔如松,先站两个时辰,即刻记时。”
人群中有人“嗤”了一声,“这有何难?”
谢谌倒是好脾气:“你,再加一个时辰。”
此言一出,再没人敢说话,燕都的深秋比不得西北,但也有几分肃杀之气,寒风一过,有人便有些站立不住。
谢谌给何歆一个眼神,何歆从几列队伍中走过,见一名士卒动作懒散,猛得用膝盖顶了一下,那人立刻双腿跪倒在地,怒目而视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谢谌冷声道:“动作不规范,再罚一个时辰,今日做不好的都不准吃饭。”
话音刚落,有人便出来喊道:“校尉大人,我不服。”
谢谌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校尉大人出自西北,应是不知燕都军营的训练,此种训练方法我从未听过,怕是大人想借机罚我们这些人吧。”
这人便是带头闹事的刺头,他一说话,旧部士卒立即响应,起哄道:“蔡兴说得对,我们不服,凭什么罚我们。”
“仲宣。”林书阁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你说我们该如何比试?”谢谌对林书阁安抚一笑。
“听闻校尉大人箭法卓绝,我等自然不敢与大人比骑射,不如比比力气如何?”蔡兴大声道,一些士卒听到他说要比力气,大声起哄起来,看来这人应该有些本事,力气很大。
谢谌笑得有些玩味,点头道:“可以,怎么比?”
“武库门前有两只石狮子,能举起来者便是赢家,若我赢了,大人的训练我等恕不参加,而且大人带来的士卒必得对我们毕恭毕敬。”
林书阁听到蔡兴要比力气,顿时将一颗心稳稳放进了肚子里,谢谌的力气,旁人不知,他能不知道吗?
“好啊。”谢谌神情自若,不过眼中尽是冷意,他瞥了一眼队伍中不断呐喊起哄的士卒,他可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一眼看得众人寒毛直竖,不敢再大喊大叫,直拿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蔡兴。
蔡兴没注意这些,他已经大步朝武库方向走去,只见他大喝一声,往手上呸呸吐了两下唾沫,双手紧紧抱着一只石狮子,脸上通红一片,脖子上青筋暴起。
轰然间,石狮子的底座离开了地面,旧部士卒叫好声震天,蔡兴朝谢谌得意一笑,“大人,该你了。”
谢谌瞧着他微颤的双腿和不断震动的手臂,没说话,走到另一座石狮子前面,双腿微微一弯,双手微微用力,将石狮子举了起来,其他人瞧着倒是有些像不费吹飞之力便举起了整个石狮子。
士卒们瞠目结舌,明眼人都能看到谢谌尚有力气,举得又轻松,但那边蔡兴已经咬紧牙关死死支撑了。
有士卒眼看蔡兴满头大汗,面色发青,似要支撑不住,忙道:“老蔡别死撑着了,认输便认输。”
“我……我还没输。”蔡兴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往上又是一举,结果身体后仰,巨大的石狮子随着他的动作也一起往后倒去,眼见要砸在他身上,众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随着“轰”的一声,所有人都不敢再看。
蔡兴闭着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来,他睁开眼,谢谌双手扶着即将倒下的石狮子,对他道:“还不躲开。”
蔡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逃开了,谢谌吸了一口气,双臂用力,将石狮子扶起归到原位。
空气安静地有些可怕,蔡兴双手还在微微抖着,却道:“多谢校尉大人救命之恩,之前多有得罪,校尉大人既然救了我,我这条命便是大人的了。”
“你这命我可不敢收,留着护卫京师吧。”谢谌拍了怕手上的灰,随口道。
其余士卒看向谢谌的目光中尽是崇拜,大丈夫当如此,霎时间所有的不服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消失殆尽。
林书阁看了一眼站军姿站得十分认真的蔡兴及其“同伙”,心道:“新官上任自然得将这群老人收服,蔡兴他们不服谢谌手下士卒,归根到底还是不服谢谌。”
他们只听说谢谌击败匈奴,确实是一员大将,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谢谌的本事,加上又有新旧矛盾,必得分清谁大谁小,才有今日的闹剧。
不过也好,趁早将这事放到明面上,不然以后可有恶心的。
看他们乖乖没闹事,谢谌过来从林书阁手上抢过水袋喝了一口,“哥哥说的其他训练我等今日练完再安排。”
“训练普通士卒最重要的不是谁强孰弱,最重要的应该是服从,既然不服,那就每日加量,让他们没空想其他事,自然心中脑中只有服从。”林书阁道。
“哥哥说得有理。”谢谌深思片刻后道,“武库那便进展如何?”
“已经造了一批新火药,对了,仲宣,过几日你可从训练中挑几名表现良好的士卒,给他们配发几颗震天雷,有奖有罚,他们才会更服你。”林书阁想着今日两方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情况,“另外,再安排一些需要士卒互相帮助才能完成的任务,最好是新旧部打散分开。”
谢谌自然懂他的意思,眉眼弯了几个弧度,心中微痒,又因周围都是人只能忍着。
“大人,大人,出事了。”老张跑过来先是打量了谢谌一番,又吞吞吐吐半天没说话。
老张是个爽利人,何时有过这样扭捏的情况,何歆怒道:“有事说事,吞吞吐吐作甚?”
见三人都望着他,老张这才道:“我今日在街上闲逛了一会,不过是有事闲逛,听百姓说大人……大人……”
何歆都快急死了,“你倒是说啊。”
林书阁见老张神色有些惊慌失措,还一直用眼睛瞄着谢谌,不由得心中猛跳,不会是仲宣身世被人知道了吧?
果然,老张继续道:“百姓都说,原来大人并不姓卫,他吞了吞口水,偷摸又看了一眼谢谌又道:“实际上姓谢,乃是从前谢公子孙,谢谌。”
第189章 事发 林大人,我听闻你这里窝藏了多年……
老张与何歆面面相觑, 林书阁和谢谌听到消息后就借口说要处理流言走人了,他们二人却实实在在惊了一把。
两人都不是傻子,刚刚看着二位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传言应当不是空穴来风, 谢公的孙子,怪不得, 怪不得啊。
老张将右手放在左手上猛拍了好几下, “怪不得, 怪不得……”
何歆让底下的士卒继续训练,刚刚的动静惹得那群士卒抻长了脖子一个劲要看, 竟然被蔡兴喝止。
何歆和老张蹲在地上,眉宇间透露着沧桑,“怪不得什么?你想说什么?”
老张压低声音道:“我从前以为大人是哪里来的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可平日里对战匈奴却擅长出其不意, 以奇兵碾压, 这不就是谢公以前的打法吗?”
两人半天没说话,何须道:“你什么想法?”
老张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 与大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大人可曾亏待过我们?我烂命一条,他若要为谢公平反,我便跟着他干, 他若是……我也干。”
何歆和他对了一下拳头,低头想起上次醉酒谢谌的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大人既然敢回来,应是做好了准备,是输是赢, 干了。”
燕都街道上热闹非凡,茶楼酒馆全部都在讨论一件事,那便是大败匈奴的长水校尉竟然是从前燕都谢家小公子,隐姓埋名在西北连战连胜,声名鹊起,如今竟然回到了燕都。
“难怪人人说卫校尉是一名将星,原来是谢家人。”
“别卫校尉了,人家姓谢。”
“说不定又是那谁家诬陷校尉大人呢,见人家有功劳又封了大官,还不是自己这边的人,找个借口除掉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是,就是,若卫校尉真被那谁家除掉,匈奴要是再次犯边怎么办?”
“就他卫仲宣能打匈奴,朝中那些武将是做什么?难不成没了他卫大人,大家都束手就擒等着被匈奴俘虏不成?”
“都别吵了,所以卫大人到底是不是谢公子孙,若真是,谢家当年可是以谋反罪处决的,谢小公子一个人如何逃出去的?现在整个燕都都在传此事,朝堂之上会不会将他给……”
“谁说不是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谢家能平反。”
林府。
林书阁与谢谌刚刚回家,双胞胎便急急找了过来,林萱斟酌了一下措辞,对谢谌道:“二郎,我听说了一件事,但我还是想听你说,你是谢家人吗?”
林书阁拦道:“阿萱,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大兄,我想听二郎的答复。”林萱语气中带着坚定,林清远张了张嘴,一向活泼爱闹的他今日竟然一直没说话。
谢谌看向林萱,一双黑瞳十分认真,他轻声道:“是,我姓谢名谌,是谢家人,对不起,骗了你们。”
林书阁左右为难,“阿萱,一切事出有因……”
“大兄不必多说,身世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没回来之前,我便与阿远说好了,不管你是卫仲宣还是谢谌,二郎就是二郎。”林萱道,“况且从前两位陆先生都与我们说过谢公事迹,人人皆为谢家之事不平,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二郎便是谢家子,是谢家仅存之人,我们难不成要做趋利避害,与二郎趁早割席之人?”
“再说就算二郎不是谢家人,我当年怀疑二郎身世时,大兄便说过,”她看向谢谌,“二郎以诚示人,既然你不想说必有苦衷。我们几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为人如何,我们自然清楚,在我们心中,你不管是谁,永远是我们的兄长。”
“对,我和阿萱一样。”林清远也道。
谢谌一瞬不瞬地看着双胞胎,半天了还在愣神,突然间他轻声道:“谢谢你们。”
林书阁摸了摸狂跳的心脏,舒了口气,要说的话还没开口,林萱就道:“既然如此,看你们的反应,此事应该不是你们主动挑破让燕都四处流传的,看来是有人动的手,大兄,二郎,你们知道是何人吗?”
林书阁点了点头,“丁家。”
林萱倒吸一口气,还是说道:“丁家势大,我知道很难扳倒他们,不过有没有我们能做的?”
“就是,我和阿萱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不必事事都护着我们,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竟然是最后才知道。”林清远道。
林书阁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仲宣,你手下那些产业都在哪里?既然他们跟我们搞舆论战,我们便反击回去。”
“阿远,阿萱,你们可是看过甘州百戏的,正好有件事要安排你们去做,越快越好,不用担心银钱,仲宣他有的是钱。”
“大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萱想着当然在甘州看过的百戏,已经在心中拟了好几个情节。
林书阁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与二人说了一通,谢谌还告诉二人去兴成街找一名叫阿洵的男子。
“好,我即刻就去。”林萱雷厉风行,说话间便已经往外走了,林清远连忙跟上。
突然,门外喧喧嚷嚷,一片嘈杂声。谢谌目光警醒,几步走在林萱前面,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仆从刚要开门,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丁文博带着一众士卒闯了进来,眼中带着幸灾乐祸,“林大人,我听闻你这里窝藏了多年前逃脱的钦犯,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来人,动手。”
士卒手持环首刀,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谢谌急忙将几人护在身后,林书阁朝他摇了摇头,看着丁文博道:“丁大人说得什么话?我府上只有我兄妹几人,何来的钦犯,你无故带人闯入我府上,究竟有没有将这大燕国法放在眼里?”
“国法?谢家阴谋造反被族诛便是依仗国法,如今我带人捉拿逃犯也是依仗国法,劝你识相一些,可不要因为别人连累自身,累及家人。”丁文博手上摩挲着环首刀,眼神却凶狠地盯着双胞胎。
林清远被他眼神吓得一激灵,林萱却怒目而视,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大人上门捉人,可有陛下的旨意?还是说你丁家已经只手遮天,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林书阁气势凛然,身如青竹,眼睛扫过一众士卒,“又或者是丁家如今是想捉拿谁便安个罪名,果然不愧是丁家。”
“你……少废话,卫……哦不,谢谌我今日必得他捉拿归案。”丁文博说完,手下士卒便朝谢谌扑过来,谢谌大声喝道:“我看谁敢。”
毕竟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士卒摄于他的气势,有些不敢上前。
丁文博一脚将眼前的士卒踹开,“都愣着做什么?他一介乱臣贼子,谅他不敢反抗。”
士卒蠢蠢欲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老张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哪里有贼?这贼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在燕都偷盗,什么,这小贼竟然进了林大人府中。”
何歆也大声道:“竟然跑到林大人府中,这贼是不是活腻了,弟兄们都抄起家伙,随我进府里捉贼啊。”
片刻后,两人带着一众士卒出现在众人面前,“怎么门开着,丁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何歆一脸懵逼,问道。
丁文博气得脸色发红,“两位中郎将不去守卫京都,跑来这里做什么?”
“抓贼啊,卫尉大人怎么也在这里,也来抓贼不成?这不好吧,护卫燕都是我等职责,卫尉大人此举,可是有越俎代庖的嫌疑。”老张也震惊道。
要不是此刻情况紧急,林书阁简直要为二人鼓掌。
“抓个鬼的贼,本官可是来捉拿钦犯的,我管你们如何装神论鬼,都给我滚开。”丁文博大声骂道。
老张滑得跟个泥鳅一样,他一下子窜到了谢谌等人身旁,手指稍稍动了动,“这可不行,不抓到此贼我们今日难以交差啊,劳烦卫尉大人高抬贵手,你抓你的钦犯,我抓我们的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就是,来人,先保护林大人、林小公子和林小娘子,可不能让这贼伤了他们,我们林大人可是文官。”何歆带着人迅速将林书阁几人团团护住道。
丁文博简直要被气笑,不愧是西北来的兵油子,“看来你们今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动手,谁敢阻拦,不必留情。”
士卒挥刀就砍,谢谌接过何歆递过来的长枪,只见红樱闪过,枪尖便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都别动,丁大人,要想捉拿我,去请陛下的圣旨,圣旨一到,我即刻束手就擒,不浪费你一兵一卒。”
刹那间,所有士卒被谢谌动作之快,身手之好吓住脸色发白,唯恐他一出手便取人性命,没人再敢上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污了陛下的耳朵,现将你下狱再与陛下说明,然后再定你的罪。”丁文博也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但还是色厉内荏,大声道。
“如此便是说,你确实没有陛下的旨意,所谓捉拿之事,只不过是你丁家排除异己,构陷忠良的手段而已。”林书阁轻飘飘一句戳穿了他的谎言,丁文博虽然脸色发青,但仗着丁家势力,“是又如何?都给我上,谁抓到谢谌,赏金万两。”
何歆带着士卒摆开阵势,与丁文博手下对峙,两边一触即发,就在双方要动手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都住手,奉陛下旨意,召几位朝堂说话。”
第190章 对峙 朝堂舌战群儒
“启奏陛下, 近日民间传言沸沸扬扬,皆谓如今的长水校尉乃是当年谢家谋反案中已死的谢家子谢谌,朝中官员也多以为卫校尉长相颇似从前那有名的“谢家玉郎”, 臣请陛下严查卫校尉,以正国法。”一名侍御史出列道。
大燕设置御史台来监察百官, 最高长官为御史中丞, 手下有治书侍御史二人, 侍御史一十五人,察举官吏违法之事。
“竟有此事?”永元帝惊诧道。
“陛下, 此事干系甚大,谢家当年谋反之事,乃是丁大司马秉公执法,廷尉府公正办案, 先帝亲自下令才将谢氏一族尽数诛灭, 不想竟有漏网之鱼,不知何人胆大包天协助谢谌出逃西北,让其屡立战功, 如今竟然成了护卫我燕都的长水校尉,此事要是不查明,我大燕国法何存?”一名官员也说道。
“廷尉大人所言极是。”所有人附和道。
廷尉位属九卿之一,掌管司法判决, 负责审理皇帝、三公交由的案件和地方郡国上诉的案件,权力极大。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几位大人还未查清事实便已认为卫校尉是谢家人, 是否过于草率,难不成听上一耳朵民间传言便可指认朝中大臣,那岂不是有损公道。”有官员持反对意见, 大声道。
“夏爱卿所言也有理。”永元帝状似思量道。
夏翊又道:“况且卫校尉战功赫赫,乃是有功之人,如今民间突然流言四起,明眼人自然知道是冲着卫校尉而来,若是让流言蜚语重伤忠臣,岂不是要寒功臣之心。”
廷尉易池大声驳斥道:“夏大人莫不是以为朝中大人眼瞎不成,那卫仲宣的长相分明就是谢谌,还能有假不成?”
“就是,就是,我以前见过那谢家公子,长成那个样子谁会不记得。”
“我也见过,当然名满燕都的谢家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日献俘礼我便瞧着像,真真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人能死而复生呢,现在想想,那明明就是谢……”
一声咳嗽传来,朝堂之上吵吵嚷嚷的声音霎时没了个干净,丁岩何道:“陛下,既然此事难了,但毕竟卫校尉难脱嫌疑,不如先将他下狱,由廷尉府细细审理,自然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阮青昀从殿外走进来道:“大司马此言差矣,我看如今应当先查明传闻来处,而不是将卫校尉下狱,若卫校尉有冤情,岂不是要错冤好人。”他上前朝永元帝行礼,“见过陛下,卫校尉和林大夫已经带到。”
林书阁和谢谌也向永元帝行礼,丁文博随手行了一礼,对阮青昀道:“阮大人又怎知他是冤枉的?我看还是大司马的提议最妥当,将此人下狱,我就不信他敢不说实话。”说话间看向谢谌的眼神带着十足的挑衅。
林书阁冷笑道:“我道丁大人今日带兵上门是为何事,原来是想肆意捉拿朝中官员投入狱中,然后严刑拷打,重刑之下,便是铜皮铁骨也扛不住,如此一来不用审理便可屈打成招,将罪名安给卫校尉。”
“林大夫可不要徇私,人人皆知你与卫校尉手足情深,你的辩词自然向着卫校尉。”
林书阁恭敬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我乃御史台下侍御史潘秉承。”
“潘大人,我与卫校尉关系亲密,可有违大燕律法?国法严明,私交岂能撼动,若以私交来论,朝堂众人谁人互不相识?依大人所言,若是判定私交尚可者定会徇私,那朝堂之上、满朝文武每遇到一案,必得查主审人是否与嫌犯私交尚可,如此一来谁人能审案?”
他语气果决,掷地有声,又向永元帝道:“臣恐有人是以避嫌为由,来堵塞谏言之道,我朝自武帝朝起便广纳谏言,朝堂风气为之一振,自此我朝历代先王莫不遵训祖法,若是谏言一路被挡,长此以往,朝堂岂不成了一家之言,不知潘大人此举有何意图?”
潘秉承被气得倒仰,不让他为卫校尉说话竟被安了如此罪名,如此大的帽子被扣下来堵得他哑口无言,还连累丁家被含沙射影了一通,那边丁家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连忙道:“陛下明鉴,臣决无此意啊,林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陛下,祖宗规矩,大燕国法大过天,必当慎重再慎重,潘大人出自御史台,大燕律法必然烂熟于心,怎能说此事危言耸听,不知在潘大人心中,何事最大?是攻讦忠臣,构陷他人为大?还是目无王法,私结朋党为大?”“你……你……林淮亭,你血口喷人,本官自上任以来……”潘秉承被气得几欲吐血,他抖着手,颤颤巍巍要骂,但摄于林书阁的嘴下功夫,怕再说出来什么被他揪住又是一通,气得话都说不全。
“行了,潘爱卿既然如此公正,即日起便去雍州替朕监察州郡,体察民情去吧。”永元帝厉声道。
这是要将他从中央迁到地方去,永元帝便可除去丁党一只臂膀,“陛下,我……”潘秉承连忙看向丁岩何,不料却见丁岩何眼神凶狠,他只能喏喏道:“臣遵旨。”
丁党其余人见林书阁如此口舌,竟然三言两语将一名侍御史说得闭口无言 还让陛下革了他的官,一时都不敢说话。
廷尉易池道:“久闻林大人在西北为国为民,不辞辛苦,不想今日才发现林大人口舌之利,犹胜利箭啊。”
林书阁被他讽刺了一下,谦虚道:“多谢廷尉大人夸奖。”竟是直接厚脸皮认了,易池没见过这样的人,怒道:“林大人既然要帮卫校尉说话,那本官问你,卫校尉身世如何你自然清楚?他与谢谌长得几乎一样,你如何说丁大人是冤枉了卫校尉。”
林书阁朝永元帝躬身道:“陛下,既然廷尉大人问到此事,臣也有话说,卫校尉祖籍陇西,幼年被羌人所掳,用计逃脱之后为臣所救,因力战狼群救下领家幼童后被举荐到都尉府,赵都尉见他才华过人,破格让他担任终古隧队长,之后百战百胜,大破羌人,灭了当时掳走他的少凉部,此事西北人人皆知,何来的燕都谢家之子?”
他看向易池,“至于廷尉大人说得相像之事,物有相似,人何尝没有?我听闻谢公子芝兰玉树,自然贵不可言,想来卫校尉若与他相像,也算姿容不错,倒是他的福分。”
见林书阁脸上表情竟然带着隐隐的自豪,易池道:“卫校尉的话是否属实你又如何得知?说不定卫校尉也向你隐瞒了呢?本官奉劝林大人一句,你大好前程,何必为一嫌犯在这朝堂之上力战百官,平白沾上祸事。”
挑拨离间啊,林书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道:“大人身居庙堂,没有与羌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百姓疾苦,卫校尉被羌人所掳,先是沦为羌人奴隶,后来才用计离间羌人酋豪和王子的关系,使得整个部族同室操戈,此事在灭少凉部之时我亲耳所闻,还有假不成?依我看,此事也是卫校尉之功。”
易池不想林书阁如此厚颜无耻,你问东,他与你说西,还倒打一耙说他不知民间疾苦,就你与卫仲宣有功劳,能灭得了羌人,真是小看他了。
“还有,陛下,诸位大人,若是没有证据证明卫校尉与谢公子有关,臣恳请陛下还卫校尉一个公道。不然若是今日你说朝中哪位官员像是在逃嫌犯,明日我说哪位大人长得像是哪名死囚,岂不是人人都要被逮去狱中屈打成招啊?”林书阁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丁文博,朝永元帝恭谨道。
永元帝道:“既然无凭无据,朕自然不能将忠臣良将贸然下狱,丁爱卿今日急躁了。”
丁文博道:“陛下,那林淮亭巧舌如簧,只要没瞎了眼谁瞧不出来他就是谢谌,”他指着一脸无辜的谢谌道。
“微臣眼拙,没有诸位大人眼清目明,倒是没看出来卫校尉与谢家人有何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又相似之处,但也实在不能断言卫校尉便是谢小公子。”夏翊也道。
林书阁打量了他一眼,料定此人便是谢谌说过的夏翊,与刚刚被革职的潘秉承同为侍御史。
“陛下,此番无妄之灾,微臣着实惶恐,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初到燕都,不知如何得罪了丁大人,竟然要将我置于死地。既如此,”谢谌一边说一边掀起绛红官袍下跪,将鹖冠摘下道:“微臣愿卸下官职,去西北当一名小卒,来报陛下知遇之恩。”
林书阁惊地张大了嘴巴,“仲宣,这是做什么?丁大司马秉公执法,素来为我等楷模,你这般岂不是会让人说丁家仗势欺人,逼迫贤良,竟然逼得大破匈奴的卫校尉自贬,让丁大人如何自处?”
文武百官被这二人一唱一和惊掉了下巴,纷纷感叹怪不得这两人能从一介白身到如今的地位,丁党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咬死林书阁。
丁文博欲说话,被丁岩何挥手制止,他一双眼睛仿佛带刺一般在林书阁和谢谌二人身上巡视,蓦地笑了一声,眼中不带一丝温度。
永元帝坐在上首,看着憋气的丁党,脸色铁青的丁家子,又看了一眼眼神十分清澈的谢谌和林书阁,乐不可支。
“卫爱卿何至如此,此番卫爱卿无端受过,皆因京中流言四起,易爱卿,阮爱卿,朕令你们尽快查清流言从何处而来,还卫爱卿一个清白。至于丁爱卿擅闯官吏府邸,念你也是为了以正朝纲,罚俸半年,以示惩处。”
林书阁赶紧道:“陛下圣明。”
其余官员也齐声道:“陛下圣明。”
下朝后,丁党官员盯着林书阁仿佛杀父仇人,林书阁被几道视线盯着怎么能没有感觉,他回看过去,几名官员立刻转移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林书阁微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那几名官员也忍着屈辱回了礼。
“哥哥,看什么呢?”谢谌走过来道。
林书阁:“没什么,跟几位大人打个招呼。”
谢谌看着离去官员的身影,笑了笑没说话。
“林大夫。”有人喊道。
二人回头,竟是夏翊。
夏翊不着痕迹地朝谢谌点了点头,当着来来往往官员的面对林书阁道:“林大夫留步,我有一事要向大人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