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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遵大人吩咐,我自当亲自抓住他们,带到大人面前。”弥禾眼睛中闪过一丝坚定,为了撇清关系,她这次联合林书阁,已经干了一次“卖族人”之事,也不怕再来一次。

她知道林书阁是想借她的手清理掉此时心怀不轨之人,此举对她而言,虽说既有危险,还会留下不少骂名。但是她已经投靠了燕朝,不说为了剩下的族人,就说为了儿子,她也愿意做这把刀。

“那便有劳阏氏了。”

待弥禾走后,陆樾川才出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还有漏网之鱼?”

“火药厂一向重兵守卫,周围出现一只鸟都要被抓,就凭那两名羌人可刺探不到火药厂。”林书阁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莫非有人泄露了消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将火药泄漏出去?”陆樾川猛地站起来。

“火药制作的工匠都是细细核查过的,他们的家人都握在我手中,自然不敢做这牵连全族之事,阿炎审问了而且那几名出现在火药厂附近的人,他们也只是得到了火药厂的地址,其余更为核心的东西并不知情。”林书阁将几页供词递给陆樾川。

陆樾川几眼看完,抬头道:“所以大人才以为还有其他羌人参与此事?”

林书阁点了点头。

陆樾川想到刚刚弥禾给出的承诺,看来大人想借这件事肃清羌人内部,当时羌人各部族刚刚被收服,人心不稳,若是再加之以雷霆手段,恐怕羌人会生鱼死网破之心,因而当时两位大人皆是以安抚为主。

看来怀柔手段并不难使这些人全然归附,卫大人重兵压着谅他们不敢有什么行动,这不,卫大人一走,什么小动作都出来了。

林书阁见陆樾川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阿川,这段时间得麻烦你去漠水乡了,务必要将那伙人揪出来。”

穆远舟虽然聪明,但过于仁善,他与羌人相处久了,不免会产生感情,一叶障目。

“知道了,大人。对了,阿炎最近怎么一直不见踪影?”

“我让他带着县中差役四处巡逻,此事与匈奴人有关,我怕有匈奴的探子。”而且此时大燕与匈奴交战,都尉府在战事中受挫,若真的守不住,也只能尽力多做防备了。

陆樾川叹了口气,自是清楚他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大人,我先去了。”

林书阁点点头,将手中的公文看完,又点亮烛火,拿出各乡报上来的税收名录,本来想出去转转,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了,回去也只有他一个人,小白也不在,还是先处理公务吧,也不知道仲宣此时与匈奴对上没有?

第166章 夹击 这便叫作攻其必救

老张看着远处修整歇息的匈奴士卒, 他将嘴里叼着的草秆呸一声吐掉,对身后的将士们道:“待会儿都给我死命往前冲,之后手里的震天雷卯足劲扔, 我就不信撕不开个口子。”

“是,大人。”

他手上摩挲着火枪, 目光看向远处, 匈奴这会退下来, 待到休整完毕之后定会再次冲锋,赵都尉他们缺衣少食的, 只怕是撑不住多长时间。

老张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卒纷纷上马,士卒身上盔甲厚重,手上皆是火枪, 这支队伍多是平乡军营里专门训练出来的火枪队, 个个准头极好,因而被谢谌派来此处。

“都随我冲。”老张率先骑马冲了出去,一千骑马匹踏起尘土, 匈奴那边很快就听到动静,他们反应很快,立刻有人去通报木邪,其余人上马迎敌。

“大单于, 一支骑兵突然出现,朝这里杀了过来,看着装应该是燕朝士卒。”匈奴士卒策马过来对木邪道。

“什么?哪里来的骑兵?”木邪单于心中纳闷, 这支队伍如何悄无声息摸到这里的,大军要动,不只是骑兵, 粮草辎重必要跟随,这么大的动静是如何瞒过他的探子的?

这边老张已经率兵一步步接近匈奴骑兵,“停,都给我扔。”

无数改良版的震天雷朝匈奴大部队扔去,其中还有不少带着火药的箭矢齐齐被射了出去,箭雨齐发,带着火星的箭矢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火球坠地,匈奴骑兵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头领大声喝道:“都后退,这是火药。”

一瞬间,如同惊雷般的震动响彻大地,地动山摇,尘土漫天,遮蔽了匈奴士卒的眼睛,等他们睁开眼之后便见到周围尸横遍野,血肉横飞,耳边尽是痛苦声,哀嚎声。

“想退,没那么容易。”老张拿起手上的火枪,瞄准那名头领,箭矢带着即将炸开的火药如同流星一般而去,头领带着剩余的匈奴士卒正往后撤,耳边破空声如同催命符一般追来,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火药立马炸开,他横刀遮挡,但冷兵器与热兵器如何相抗。

只听“砰”的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头领被掀翻在地,捂着伤口号叫,“快,去叫支援。”

老张进攻的地方属于匈奴侧翼,主力尚在另外一处,他朗声大笑,“乖乖,训练了这么长时间,让他们再尝尝火药的滋味。”

“所有人继续随我冲。”老张大声喊道。

“是,大人。”大燕士卒应道。

“大单于,来的这支队伍携大量火药,乌海带的将士根本撑不住,请大单于立马派兵救援。”士卒从马上摔下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支燃尽火药的箭矢。

兰克将这支箭矢拿过来,“大单于,可要派兵前去支援?”

“咔嚓”一声,木邪将箭矢折断,“点兵过去支援,既然燕朝来救人了,那我们便让他们有来无回,所有人,继续围攻。”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骑马来报,“禀大单于,又有一支骑兵进攻右翼,攻势十分迅猛,我等实在是抵抗不住。”

所有人哗然,这到底来了多少人,难不成燕都派了好几支军队过来?

木邪单于眸中带火,他现在摸不准燕军来的人多,还是说其实只是计谋,“兰克,你带人去查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其他人随我进攻,今日必要活捉燕军主帅。”

另一边,何歆正带着另一支队伍进攻右翼,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看着往这不断增援的匈奴士卒,心中嗤笑一声,大人料得真不错,进攻两翼,匈奴主力必定会来救,他们便可以守着这一处不断将前来支援的匈奴士卒歼灭。

“嗖嗖嗖,”箭矢不断朝一边射去,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一次次将匈奴的攻势打下去。

“都省着点,这次轻装上阵,带的火药不多,都打完了匈奴要是再来几批怎么办?”何歆看着身旁的士卒一股脑地扔出去好几个震天雷,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嘿嘿”士卒挠头笑了一声,“何尉史,震天雷太好用了,就这一颗扔出去,砰的一声,就能炸死那么多匈奴人,都不用我们与他们短兵相接,不过何尉史,他们怎么一股脑地往这边冲,打死一批来一批。”

“这便叫作攻其必救,若匈奴人见两翼被攻,引兵来救的话,咱们便守着这里,来一队我们歼灭一队,那么他们中军必然不稳,但要来不来,两翼一乱,校尉大人他们便可以动了。”何歆回道,“快,先别说这些,又来一批匈奴人,这次好像要比之前的强一些。”

之前被他们歼灭的匈奴骑兵被火枪和震天雷一吓便会乱了阵型,被他们逐一攻破,这次的虽然阵型被冲乱,但会立马整合朝燕军杀去。

看来,这是主力了,来得正好。

“来人,去通知校尉大人,就说他们动了。”何歆低声吩咐,“兄弟们,咱们这次试试匈奴主力有多厉害。”

几处喊杀声震天,赵都尉这边的士卒正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什么声音?”赵都尉站起身道,“我好像听到了喊杀声。”

“不会是匈奴人又杀上来了吧?”韩诀急道,若匈奴人这么快杀上来,就凭他眼前这些残兵,怎么会是匈奴铁骑的对手,莫不是今日要命丧此地了?

“不对,我听到了火药爆炸的声音,大人,是不是卫校尉到了?”亲卫脸上带着欣喜,声音都有些颤抖。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两军已经对上,越来越多的震天雷的声响传来过来。

“援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士卒们纷纷欣喜若狂,赵都尉也喜道:“既然援兵已到,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儿郎们,随我杀出去,与援兵会合。”

“是,大人。”士卒大声喊道。

一时之间,士气高昂,士卒心中怀着能活命的希望,自然比被匈奴围困之际犹如困兽之斗时强上许多。

浓如黑墨的夜色渐渐晕开,木邪单于听着两边的战报,气得眼睛直要喷火,来的到底是何人?火药是用不完吗?还是说燕朝皇帝真派了大军过来。

“大单于,左右两翼攻势太过猛烈,燕人的火药我们着实……这样下去,两翼怕是要败。”一名当户道。

“兰克呢?他带着勇士们过去也没能挡住?”木邪恨恨地道。

“骨都侯一直没传来消息。”当户回道。

木邪看着火光冲天的远处,做了决定,“赵都尉部下撑不了多久,我们先擒住他们。”

说话间,却听到箭矢射出的声音,随之便是让匈奴人恨得要死的火药爆炸声。

“大单于小心。”当户立刻将木邪扑倒,木邪吐出嘴里的沙土,看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摸了摸手上的弯刀,神情如同狼一般。

“赵都尉,劝你们还是投降吧,你们打了败仗,就算回去也免不了被燕朝皇帝责罚,功劳说不定还要归其他人,还不如投靠我们,我原先说的条件不变,封你做王。”木邪大声喊道,旁边的士卒用汉话又喊了一遍。

“不要听他们的,吃了败仗是我的过错,若真要罚,我也认了,但通敌叛国之罪,我们谁都担不起,况且援兵已至,我们冲杀出去,也是大功一件。”赵都尉举剑说道。

“我们听大人的。”

“大人带我们杀出去。”

“就算是死我们也是大燕人。”

“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赵都尉眼睛含泪,回首望着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卒,然后转身直直往前冲去。

伴随着弓弩射箭的声音,赵都尉一马当先,一刀将冲上来的匈奴士卒砍杀下马,刀剑相撞的声音混合着骨骼的碎裂声,赵都尉肩上被重重一击,铠甲应声而断。甲胄裂开的一瞬间,他反手就是一刺,刀锋伴着血腥气,刀光如雪,上面印着木邪单于的脸,却被他闪身避过,他身旁一名匈奴士卒从马上坠落在地,被大燕士卒刺死。

赵都尉慢慢喘了一口气,他讽刺一笑,“木邪单于,不过如此。”

木邪单于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他带着血污的脸上的表情,自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立刻驱马再次向前冲去。

赵都尉连杀数十人,这几日里神经紧绷,又累又困,精力自是不足,又与木邪单于大战一场,几乎力竭,他拼着全力将眼前一名匈奴士卒一刀砍死,不料一支利箭朝这边而来。

“大人,小心。”

赵都尉躲闪不及,利箭直直射中他的左胸,他往后退了几步,立马吐出一口鲜血,亲卫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剩下的士卒见赵都尉受伤,都急急过来护住主帅往后撤。

木邪单于冷眼看着他们,“赵都尉留活口,其余杀。”

“是,大单于。”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如同闷雷贴着地面一般,“什么声音?”

木邪单于转身望去,一支利箭朝他面门而来,箭镞仿佛要割裂空气,似流星般急速而来,木叶单于几乎是瞬间便驱马躲开,耳边的火药爆炸的轰鸣声震得他一阵耳鸣,他缓缓看向来人。

来人手上拿着刚刚射箭用的弩机,一身甲胄,银甲下露出一张俊美十足的脸,眼神冷肃,如同手上寒枪一般,身后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大燕士卒。

正是谢谌。

第167章 不治 赵都尉吃了败仗,还不知道燕都要……

谢谌带着铁骑从匈奴中军一路进攻, 手中弩箭连珠射出,匈奴士卒霎时倒下一片。他单骑突袭至匈奴主力跟前,长枪一扫便贯穿几名匈奴士卒, 铁甲印着他俊美的面容,似玉面修罗, 匈奴一众士卒竟然阻挡不及, 被他一人冲散阵形, 连后面跟着的燕军主力也追他不得。

“大单于,快撤, 燕人狡诈,刚才两支队伍进攻为的是扰乱我们,这才是燕军主力。”骨都侯兰克急匆匆赶来,脸上胳膊上尽是伤痕, 他身后带去支援的士卒已经不剩几人。

“他是何人?”木邪单于犹带不甘, 他弑父上位之后几乎百战百胜,就连号称久经沙场的赵都尉差点被他所俘,这小将看着极为年轻,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单于,我们从西边突围出去。”周围尽是火药爆炸和两军厮杀的声音,他根本就没听清木邪单于说了什么,只能将已经冲上前来的燕朝士卒砍死, 然后护着木邪往西边撤。

形势逆转,谢谌见匈奴人要突围,大声道:“杀匈奴单于者, 赏万金,封万户侯,都给我杀。”

大燕士卒红了眼, 各个被军功吸引,一路随谢谌杀进来本来就士气高涨,这会似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弓弩队在前排成阵形,一瞬间,箭雨如潮,火药砰砰炸开,箭镞上裹着火油的瞬间燃成火团,匈奴士卒死伤无数。

骑兵带着雷霆之势再次追击过去,与匈奴骑兵相遇。谢谌一马当先,从马鞍下取出一支火枪,枪身乌黑,他瞄准前方突围的木邪单于,火药爆炸的冲力带着弹丸射了出去,木叶单于仿佛有所感应,俯身伏在马背上,弹丸从他头顶擦过,正中一名当户胸口,当户应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木邪单于委身躲避着身后的追击,单手控马,从背后取出箭矢朝谢谌射了过来,谢谌纵马躲过,他又回身射了几支,跟着谢谌追击的士卒被箭矢扰到,只能慢下步伐,竟是用箭干扰火枪的发射。

谢谌手上的火枪不能连发,木邪单于应是发现了这个弱点,便利用弹丸发射中间的空隙朝他们反击。

谢谌眯了眯眼睛,这次是他们攻其不备才将匈奴五万骑兵打得溃散,若这次没有擒住匈奴单于,下次便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匈奴队伍中,一枪贯穿一名匈奴士卒,匈奴众将士被他的勇猛吓倒,围着他不敢上前。

谢谌手起枪落,前排的几名匈奴士卒被扫落在地,骏马疾驰,几步追上了木邪单于。谢谌手腕一震,长枪带着千钧之力刺向木邪单于后背,木叶单于反身一避,弯刀与枪尖相撞,顿时火星四溅。

谢谌将枪压得极重,木邪单于侧身一跃,跳到了旁边当户的马上,手臂微微发抖,震惊地看着谢谌,这到底是何方小将?

不及细想,谢谌抬枪连刺几下,银枪发出嗡鸣声,几名匈奴士卒见单于有危险,立刻回身相助,这批匈奴士卒皆是木叶单于得力亲信,十分勇猛,谢谌被他们缠住一时脱不了身。

眼见匈奴单于要逃,谢谌长枪一扫,直直钉入匈奴士卒胸口,几下解决了挡路的匈奴士卒,见木邪单于率部逃走,准备继续追击。

后面传来了何歆和老张的声音,“大人,大人莫追了。”

空中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小黑从半空俯冲而下,落在了谢谌肩头,“怎么回事?”

“大人,斥候来报,前方似有匈奴大军集结,此地应是匈奴左贤王的地界,他与木邪单于关系亲厚,必是来帮忙的,赵都尉已经获救,我们还是撤吧。”何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谢谌道。

谢谌看着远处木邪单于遁逃的方向,目光凛然,叹了口气,“走,我们回去。”

他们一行轻装简从,速度极快地撤出了虎破山,等匈奴左贤王带兵赶来时,只见黄土掩映下满地的尸体和炸过的火药灰烬。

“这支军队统帅是谁?”左贤王问道。

“探子来报,这支燕军打着卫字旗,应该是卫仲宣。”亲卫回道。

“灭了少凉部那个?”

“是他,他当日灭了少凉部,又将所有羌人尽数收服,这次竟然以一万骑兵击溃大单于五万精兵,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啊。”亲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道。

“大单于此次吃了大亏,不仅没有活捉赵都尉,还被一小将打得溃逃,以他的性格,此仇不报,誓不罢休。”左贤王又道。

“不过,兰克说赵都尉伤到了要害,怕是难活,若他一死,定远郡只剩郡守府和姓卫的小将,人心不稳,说不定我们有机会一雪前耻。”亲卫想着骨都侯兰克的话,回了一句。

谢谌这边正带着军医给赵都尉治伤,军营中充斥着血腥气,赵都尉躺在床上,刚毅的面容在几日的围困下显得瘦削而又苍白,嘴唇也因失血过多而变得灰白。

军医已经给赵都尉拔下了胸口的箭,这会在颤着双手帮他包扎伤口,额头上尽是汗珠。

“都尉大人他到底怎么样了?”亲卫一把揪住军医的衣领,厉声问道。

“都尉大人被利箭伤到要害,加上失血过多,恐怕……”军医被一屋子凶神恶煞的武将盯着,冷汗直流,他擦了擦汗水,看向谢谌,抖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营帐内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只剩时不时传来的低泣声。

谢谌挥手让他退下,床上的赵都尉伸出手,亲卫连忙将他扶起来,哽咽道:“大人。”

“卫……”赵都尉看向谢谌,“今日多谢你支援,我……”他说了几句便猛烈咳嗽起来,帐中武将皆是赵都尉一手提拔,从前见他威风凛凛,今日却伤重憔悴至此,不免悲从心起,不少人偷偷抹了抹眼泪。

谢谌走到床边蹲下,“大人不必多言,这是我应尽之责。”

“从前……,”赵都尉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其他人不知他为何提起从前,谢谌和亲卫却知道他是在说以前谢谌收服羌人本是大功一件,却惹了赵都尉疑心,被放到平乡镇守之事。

谢谌摇了摇头,“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都尉又道:“小心,以后……靠你了。”

此话一出,军帐内众将士纷纷震惊地抬起头来,目光在赵都尉和谢谌之间来回转,虽然谢谌有收服羌人的功劳,再加上今日驰援之功,但跟其他老资历的将领相比,谢谌实在太过年轻,不知赵都尉为何如此看好他。

韩诀本来在低声哭泣,这会儿一双看向谢谌的眼睛中尽是恨意。

他这次打了败仗,谢谌却出尽了风头,如今舅舅眼看要不行了,竟然要将军务托付于他,这叫他怎能不嫉恨。

谢谌对一道道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不甚在意,他低声道:“我未有寸功,难以当此大任,大人还是……”他的话被赵都尉打断。

正在此时,帐外有士卒来报,“禀各位大人,江尉丞押送粮草到了。”

江尉丞明显已经听说了赵都尉重伤之事,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一见赵都尉重伤躺在床上的情形,悲从中来。

赵都尉一见到他,便对帐中其余人说道:“所有人……都出去,江尉丞留下。”

江尉丞是赵都尉亲信,众人皆知这会赵都尉留下他,定是有要事要叮嘱。

谢谌跟着众人往屋外走,却被一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谢谌冷笑着看了韩诀一眼,指了指他的脖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韩诀往后撤了几步,不敢再靠近他。

怂货。

谢谌不再理他,大步出了营帐。

门外,老张和何歆一直候在外面,见谢谌脸色不好,后面还跟着脸色灰败的韩诀,忙上前问道:“大人,赵都尉怎么样了?”

老张偷偷上前小声道:“那个韩侯长怎么臊眉耷眼的?莫不是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老张最看不上这种人,他带着士卒去救赵都尉时,这人眼睛挂在头顶上,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明明快要被匈奴人吓破胆了,还装腔作势。

“赵都尉快不行了。”谢谌低声道。

“什么?那可是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十几年的赵都尉,竟然真的要……”何歆喃喃道,他们这些军官自投军以来最为钦佩的便是赵都尉,一直以来,在他们心中,有赵都尉在一日,匈奴便不敢南下一步,可赵都尉要不行了。

“那大人,你接下来……”老张停了半晌,想起赵都尉若真不在了,定远郡极为重要,朝廷要么安排其他大将过来,要么就地提拔这里的将领,那么自家大人的机会便来了。

谢谌摇摇头,没将赵都尉刚刚的安排说给他们听,他根基不稳,军营中那些人没一个服他,还是得等燕都的安排。

不过,这次如此胜仗,他应该能更进一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军帐,赵都尉一生戎马,此次与匈奴交战受挫,吃了败仗,一生英明毁了大半,还不知道燕都要怎么处置赵都尉。

第168章 肃清 既然查清了,一应人等全部枭首示……

西风渐起, 吹落的树叶在院中积了厚厚的一层,小白却玩得十分开心,它懒洋洋地躺在堆积的树叶上晒太阳, 尾巴不时扫几下,不一会儿又跳起来追着飘落的树叶玩。

林书阁嘴角带着浅笑, 手里端着给它准备的猫饭, 轻声唤了玩闹的猫几声, 小白耳聪目明,动了动耳朵, 将两只爪子间压着的树叶丢下,飞速跑来吃东西,林书阁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身上的树叶摘掉, 才道:“知道家里好了吧?老往外跑可不行。”

空中出现一团黑影, 小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边吃东西边发出“哼哼”的威胁声,林书阁好笑道:“我又不抢你吃的, 威胁我做什么?”

刚说完便看到一只巨大的鸟儿朝这边而来,屋檐下正乐颠颠吃谷子的白鸽吓得在笼子扑腾了几下,林书阁看着眼前的小黑,这才明白小白吃顿饭怎么反应这么大。

“仲宣让你来的是不是?”林书阁眼睛放光地看着这只敏捷矫健的鸟儿。

小黑一双锐利的眼眸看着林书阁, 看着十分凶猛,林书阁却知道它十分亲近自己,刚伸出手, 小白便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又左右动了下,将腿上绑着的信件露了出来。

林书阁取下信, 边走边看,见谢谌信中说自己带着士卒出其不意间破了木叶单于的包围,又在匈奴重重围困之下救了赵都尉。

林书阁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骄傲,他让人去厨房取了新鲜的肉,自己边喂小黑边看信。

在看到赵都尉伤重不治时,林书阁骤然起身,小黑被他大幅度的动作惊了一下,歪头看了他一眼,见没什么事,自己低头从盘子里叼起一块肉几口吞下。

林书阁静默须臾,眉目间带着一丝愁绪,赵都尉伤重不治,燕都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安排,仲宣此刻恐怕应该不会回来。

还有,匈奴这次受到重击,说不定哪天会卷土重来,而都尉府群龙无首,此刻说不得正争论不休。

仲宣此刻功劳大又无根基,实在过于显眼,说不定还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林书阁不由得有些担心,立马回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叮嘱谢谌时刻小心,燕都若有消息,尽快写信告诉他。

写完之后又想到谢谌这一战之后手上的火药武器估计没剩多少了,便又在信上加了几句。

写完信,他将信件卷好绑在小黑腿上,想了想,又拿出一件东西,抬头摸了摸小黑乌亮的羽毛,“麻烦了,帮我带给仲宣。”

小黑吃饱喝足,在桌上走了几步,又蹭了一下林书阁的手,这才跳上窗外,扇动翅膀飞了出去,将窗户外面鬼鬼祟祟准备扑鸟儿的小白吓个激灵。

林书阁好笑地将小白抱了进来,摸着它柔软的爪子,正在想要不然派褚续将武器给谢谌运过去,但又担心惹来其他麻烦,或者让谢谌派人过来?

“大人,大人,陆县丞回来了。”屋外有差役敲门道。

林书阁思绪被打断,将怀中的小白放下去,拍了拍他的屁股让它自己去玩,然后和差役去了大堂。

“大人,人抓到了。”林书阁刚进门,陆樾川就迎上来道,他身后还跟弥禾和穆远舟。

林书阁扫了一眼大堂上跪着的几名羌人,看身上服饰应该是羌人上层,其中一人眼神凶狠,一双鹰眸看向林书阁时带着狠厉。

林书阁掀袍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陆樾川指着其中一名羌人道:“大人,此人名叫摩黎,是少凉部原巫师,卫大人一战虽然歼灭了少凉部部族,但也留了一些要投诚之人,他跟着阏氏假意投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羌人内部原始风气浓郁,还留有巫师来祭祀、占卜和治病,在羌人部落中地位很高,当然投降的一众少凉部族,谢谌曾经排查过,这人当时态度恭敬,言谈举止皆无不妥当之举,又因此人颇有影响力,为了然后残余羌人尽早归附,便留了他一命。

林书阁曾经见过他一面,今日要不是陆樾川将他带来,他可能都认不出来。

陆樾川继续道:“他从前在少凉部地位颇高,与匈奴单于也有数面之缘,因而他便向匈奴人投诚,引来匈奴人报灭族之仇,而最好的投诚便是火药。”

谢谌灭少凉部之时,许多羌人见过火药的威力,当时甚至以为是天罚,而他们看准了谢谌不在的时机,便想到这个办法,浑水摸鱼最好能将火药偷出去,顺便引匈奴人进来。

陆樾川后来的话大堂里的人自然都清楚,“除了此人,这几名羌人便是负责暗中联络的,”陆樾川指向一人,“便是他摸清了火药厂的方向,而他,”陆樾川眼中带恨铁不成钢,看向跪着的几人中唯一一名身着大燕服饰的人,“则是向他们传递消息之人。”

林书阁冷笑一声,“既然查清了,一应人等全部枭首示众,至于你,”林书阁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抖若筛糠的大燕男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可还有人?”

那人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啊,小人名叫张大宝,平乡人士,家中……家中还有妻儿和老父,我只是被他们蒙蔽了,是他们,他们这群蛮子让我干的,”他被陆樾川抓住之后已经被吓破了胆,这会听到林书阁要将所有参与的人枭首示众,吓得两股战战,魂不附体。

林书阁起身朝他温和一笑,“他们给了你什么报酬让干这件事?”

“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还许诺事成之后另有重金答谢,还说能让我当个官。”张大宝战战兢兢道。

“是吗?五十两金子,”林书阁念了几遍,闭了闭眼,猛地一脚将他踹倒,“五十两金子便能让你通敌叛国,其他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平乡从前因羌人侵扰死了多少人吗?”

若是真被匈奴得到了火器,又得死多少人,林书阁想着那些埋骨黄土的士卒和百姓、伤重不治的赵都尉和千里突袭至今未归的谢谌,他咬牙切齿,还欲再踹,陆樾川赶紧上前道:“大人息怒,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林书阁重重呼吸,缓了口气,“本官已经说了,所有参与其中的羌人枭首示众,至于张大宝,依律斩首示众,家人全部充为官奴婢。”

张大宝面如死灰,扑上来道:“大人,大人饶了我吧,不,饶了我家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们无关。”

林书阁甩开他,“律法无情,你做了此等事,连累了家人,便受着吧,带下去。”

差役将已经瘫倒在地的张大宝拖了出去,林书阁看向其余几名羌人,见他们栗栗危惧,“问清他们如何与匈奴人联系之后,便处理了。”

“是,大人。”

弥禾以前见林书阁向来是温文尔雅,刚刚那一幕,让她仿佛夏日里被凉水浇透了一般,果然,能与谢谌连灭羌人两部,事后将其余部族一一收服的人又怎会是良善之辈?

带林书阁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弥禾急忙下拜,“此事皆是我的疏忽,是我没约束好族人,让他们犯了此等大祸,大人尽管责罚。”

林书阁没说话,陆樾川笑道:“阏氏多虑了,今日能将嫌犯全部缉拿,实是有赖阏氏,大人赏罚分明,自是不会归罪于无辜之人,不过嘛,若还有人牵涉其中,大人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缓慢,弥禾低着头不敢说话,半晌只能道:“我明白。”

直到头顶传来林书阁的声音,“阏氏起来吧,我听说阏氏的小儿子在县中学堂课业十分不错,这可是阏氏的福分,阏氏自当好好教养与他,不可再犯此等错误。”

弥禾知道因摩黎属于少凉部上层,林书阁这是怀疑自己,又听他说到儿子,心中一片慌乱,连忙道:“我儿提尼十分仰慕汉家文化,若大人不嫌弃他愚笨,小儿愿在县中任一小卒子,大人尽管驱使。”

林书阁蓦地笑了一声,“阏氏是聪明人,提尼还是由阏氏教导吧,不过每旬让他过来县衙一趟吧,陆县丞博学多才,自是比县中学堂教导得好。”

陆樾川本来正在看好戏,没想到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大人这是想做什么?当质子也不是这样的吧?

不过,他还是道:“大人这是又给我派活了。”

林书阁:“阿川能者多劳,阏氏不知,我那一双弟妹便是由阿川教导出来的,旁人若是想请拜他为师,都没机会呢。”

弥禾如履薄冰,惶恐至极,自然是林书阁说什么,她便是什么,等她出了县衙,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县衙外等着的侍女赶紧迎上来,见她面色苍白,“阏氏,你没事吧?”

弥禾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大堂内,陆樾川看了好几眼林书阁,林书阁斜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人今日生了好大一通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陆樾川问道,旁边立着的一直没说话的穆远舟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阿川,赵都尉伤重不治,都尉府可能要有大变动了。”林书阁将今日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赵都尉怎么会……”陆樾川震惊道,穆远舟也是一脸惊恐。

“多事之秋,县中今日继续严加防范,若是有什么可疑之人,一律先抓了再说。”林书阁说道。

堂下两人惊疑不定,若赵都尉真出了事,燕都那边不知会有什么安排。

第169章 封赏 今日见到你,仿佛见到我一位故人……

谢谌从军帐中出来, 耳边回荡的尽是都尉府各将领的吵嚷声,他心中烦得不行,都尉府掌定远郡最高军事权, 如今赵都尉身死,人人都想染指, 盼望着更进一步, 甚至有几人隐隐联合众人将谢谌排除在外。

谢谌却清楚, 此等重要位置,燕都定会仔细斟酌人选, 况且魏使君那边还没消息,这些人也不知道急什么。

他大步走了出来,看着远处天高云淡,浑圆的落日缓缓西沉, 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 印在广袤的边塞上,雄浑而壮丽,心情顿时舒缓了几分。

也不知哥哥收到信了没有?

天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啼, 谢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微微仰起头,嘴角轻启,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眉梢带着几分潇洒与不羁。

小黑听到主人的呼唤,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收拢翅膀, 朝地面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谢谌的肩头,姿态骄傲而又自信。

“信呢?”谢谌歪头敲了敲它的脑袋。

小黑爪子在谢谌肩膀上蹭了蹭, 不情愿地将腿上绑着的信露了出来,谢谌不和它计较,伸手从它腿上取下信。

怎么这么重?他心中正奇怪,手下将信打开一看,林书阁竟是用一块帕子包着信件和一块玉佩。

谢谌拿起玉佩看了看,面带疑惑地将它收进怀中,然后展开信件开始细细看。

信件不长,谢谌却看了许久,林书阁在信中的关心和嘱托冲散了几日来胸中的烦闷,见他信中提及武器之事,谢谌思量片刻,还是等燕都有消息了再说,不然现在他处于风口浪尖,太过打眼。

谢谌又将新信前后翻看了一遍,信中仍然只有公事和浓浓的关心,也不见哥哥说句想念的话,算了,哥哥害羞不说,等他回去了亲自问。

他心满意足地将信折好,准备连同帕子一起塞进怀里,却被小黑一爪子夺走了他手中的帕子。

小黑拿着胜利品直直飞上云霄,任何主人如何暴怒它自岿然不动,甚至还开心地在空中翻滚几下,完全没将主人放在眼里。

谢谌被气个半死,在心中准备扣了它的口粮。

“大人,燕都来消息了。”何歆四处找谢谌不到,一直跑到这边才看到他的身影,见谢谌脸上还有薄怒,以为是因这几日的事心情烦躁,小心挑重要的向谢谌汇报。

“与匈奴的战报已经到了燕都,赵都尉此次急躁冒进,损兵折将,本该将一应官职爵位全部革除再听发落的,陛下念其有功于社稷,多年来镇守边关,此次也算忠贞殉国,加上其族人散尽家财愿意换得赵都尉免除责罚,燕都特赦赵都尉保留身后名。”何歆说道。

“至于都尉之职,暂由靖远侯担任,陛下亲封靖远侯秦谦为征西大将军,不日将到达定远。”何歆又道。

“靖远侯?”林书阁惊呼一声,陆樾川点了点头,“朝中争斗不断,但靖远侯刚正不阿,确是担得此重任。”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但果断有魄力,快刀斩乱麻般从诸多人选中选定了靖远侯,想那丁家自是气愤不已。靖远侯从前在西北经营许久,又有军功在身,那些骄兵悍将总能服他。”林书阁也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大人是怕卫大人吃亏吧?”陆樾川挑眉道。

“我确实怕仲宣吃亏,不过好在靖远侯为人耿介,仲宣在他手下也能一展才华。”林书阁这次承认得果断。

陆樾川但笑不语,“大人,燕都封靖远侯为征西大将军,又封魏使君为安户将军,是不是要与匈奴再战?”

林书阁听他这么说,也道:“我也这么想,这次仲宣重创了木邪单于,最好便乘胜追击,彻底将匈奴打残打退,不然等木邪重整旗鼓,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靖远侯还未至定远郡,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仲宣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想着此次封赏,谢谌立了大功,但迟迟未见进封,要么是出了什么事,要么便是燕都那边有别的安排。

“自然,我也是与大人随口聊两句,卫大人此战打得精彩,我听说打得匈奴单于抱头鼠窜。”陆樾川笑得有些大声,林书阁睨了他一眼。

“大人,你不知道,县中近日处处都在谈论此事,百姓茶余饭后聊的也是卫大人如何以一敌百,在万军之中救了赵都尉的,据说甘州县还编了戏目出来,”见林书阁脸色微变,陆樾川赶紧道:“不过隐了卫大人名讳,只说是前朝一名将与猃狁的战事”。

甘州县在林书阁任县丞之时,大力兴办文化产业,各种神仙、圣人戏目轮番上阵,此次谢谌大胜匈奴,不止壮了士气,百姓得知后自然又是钦佩又是激动,有才者将其编成戏目供百姓观看,竟然场场爆满,就连那位“前朝名将”的扮演者也火了一把,只要出行便有民众争相要见。

林书阁心中却隐隐有些忧虑,“我去信一封,让周度注意点,枪打出头鸟,靖远侯未至,匈奴又会随时卷土重来,仲宣得了这么大的名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好。”

陆樾川也敛了敛神色,明白林书阁在担心什么,“我这几日也注意些,寻些其他事,百姓自然也不会念着这些。”

“多谢,少年英雄,自然会多些目光在仲宣身上,但他在都尉府可谓单打独斗,我也帮不上他。”林书阁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官做得不够大。

“大人与卫大人果真情深义重。”陆樾川由衷感叹道。

“不说这些了,这段时间造的火药呢?多日不见相里谷,不知道他过得可还清闲。”林书阁玩笑似的说道。

“大人你可饶了他吧,当初卫大人出征,你可是几乎将县中存储的火药几乎搜刮干净了,相里谷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哭都哭不出来,这才刚存好一批,你还要找他。”陆樾川想着相里谷一张黑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颇有些同情。

他当时还好心安慰了几句相里谷,答应他要是林书阁再同他要火药、要武器时帮他说几句话。

“是吗?我记得我还是留了一批的,相里谷手下那帮子工匠现在技艺越发成熟,普通的火药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算难事了,不过你提醒我了,既然他们如此辛苦,那便每月给他们的工钱再多一倍吧。”

打工嘛,若是钱到位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况且相里谷自是知道火药会用到什么地方,此等为国为民之事,他知道分寸。

“相里谷他们肯定会高兴,不过方垣倒是没看出来,以前我还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道家济世的风范。”

林书阁跟着笑了一声,当时方垣来到清泉县,被他忽悠着天天炸炉子,林书阁本来答应他要将他引荐给魏使君的。

后来林书阁同方垣提起之时,方垣却道他发现炼丹修仙不如炸炉子来得有趣,推脱了林书阁要引荐他的意图,反倒和相里谷天天研究怎么炸炉子炸得更响去了。

“大人,郡守府来人了,说是魏使君有急令。”门外差役进来道,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郡守府此刻来人会有什么事?林书阁看向陆樾川,陆樾川给他比了个手势,莫不是因靖远侯将至?

“让他进来。”林书阁道。

“见过林县令,陆县丞,魏使君急令二位大人尽快筹集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来人说道。

莫不是真要乘胜追击?

“知道了,魏使君可还有其他交代?”林书阁问道。

“魏使君只说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需要他明说。”

林书阁无奈地笑了一下,“一路辛苦,来人,送这位大人去休息。”

待人走后,陆樾川脸上带着深思,“看来是一场大战,陛下莫不是想借大败匈奴之势助长声威,一举将丁家扳倒?”

林书阁摇摇头,或许仲宣那边有更确切的消息。

定远郡,都尉府。

靖远侯直立于大堂之上,向众人宣告了燕都的诏令,封赏了此次有功之臣,尤其是谢谌,他以一万骑破了匈奴五万铁骑,实乃大功一件,被封为破虏将军,他麾下如何歆及老张自然各有封赏。

至于韩诀,因其轻敌冒进,中了匈奴计谋,以至于让大军错信了战机,因而被罚连降三级,这还是他筹了几万钱罚金才免除了他的罪责。

靖远侯宣读完诏令之后,目光巡视着下跪的众人,猛然间看到谢谌,他神情激动,差点失态。

亲卫提醒了他一句,他这才让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谢谌。

靖远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将,动了动嘴,见谢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他叹了口气,“是我失态了,今日见到你,仿佛见到我一位故人。”

谢谌恭敬道:“人有相似,想必侯爷看错了。”

靖远侯仰天长叹,“我知道了,既是如此,卫将军便退下吧。”

谢谌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第170章 交心 只要将军不投敌卖国,我这条烂命……

“侯爷, 你刚才……”亲卫见靖远侯神色恍惚,眸中带泪,像是陷入回忆中, 轻声说道。

“没事,只是看着刚刚那位卫将军想起来谢家那孩子, 若是谢家没出事, 想必也长这么大了吧。”靖远侯嗓音苍凉而又悲伤, 带着对故友的怀念以及一丝不让人察觉的欣喜。

“是啊,谢小公子若长大, 一定如卫将军一般英姿飒爽,勇武过人,说不定还能同谢公一样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亲卫感叹了几句, “不过卫将军倒也真有本事, 小小年纪,既有收服羌人之功,今又领兵将匈奴单于打得仓皇出逃, 怪不得侯爷和阮大人在朝中力荐他担任一路大军统帅,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靖远侯想着刚刚见到的年轻人,沉静内敛, 年纪轻轻立下这样的功劳也不见丝毫盛气凌人之态,故友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只是那孩子不愿承认,罢了罢了, 他既然从燕都逃到这里,又隐姓埋名,必定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他自当为其遮掩,待一切水落石出,还故友一个清白之后再来相认。

暮色四合,谢谌打马而过,惊起了水面上的鸟群,无数飞鸟扑腾着翅膀从水上掠过,波纹荡起涟漪,与岸边芦苇的倒影交相辉映,泛起点点金光。

谢谌从马上下来,随手将马牵到岸边吃草,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静静看着天空,刚才看靖远侯神色,应该已经认出了自己。

靖远侯从前与大父熟识,就算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长相发生了变化,也必然认得出来。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什么心情,再见故人,久远的记忆又一次次翻涌而起,希望与故人相认但又怕惹来祸事的矛盾心理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烦躁不已,他此刻迫切地想见到林书阁,但又身在都尉府,而林书阁远在清泉,不能相见。

“咕咕。”一声鸟鸣引起了谢谌的注意,他定睛一看,旁边低头吃草的骏马身上一只雪白的鸽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他送给林书阁的鸽子。

他飞速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鸽子咕咕又叫了两声,谢谌伸手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拿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头顶的鹰啼告诉了他答案,“跟着小黑来的?”

林书阁来信是询问他燕都诏令之事,信中又说魏使君让各县筹备粮草,问谢谌是否又有战事,若真要与匈奴一战,让谢谌派人接应一下送来的武器。

信的最后,谢谌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几句情真意切的话语,无一不在表露思念之情,谢谌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将信收好,牵着马闲情信步地往回走。

都尉府为他准备了平时居住的院子,此刻无事,谢谌只想回去给林书阁回信。

还未进门,就看到了门口守着的何歆和老张,二人手里拿着食盒,老张还抱着一坛酒。

“将军,等你好久了。”老张率先道。

“你们很闲?”谢谌将马拴好,打开了门,后头两人屁颠屁颠跟了进来。

“这不是打了胜仗还没来得及庆祝吗?这不,今日侯爷刚行封赏,我们便商量着和将军喝酒庆祝一下。”何歆十分自来熟地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好,又从厨房中拿出碗来每人倒了一碗酒。

“这可是都尉府最有名的酒楼的菜,虽说比不上林大人做的,但也不错了。”何歆夹起菜吃了一口,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你别说,好久没尝过林大人的手艺了,还挺想念的。”老张也念叨了几句,抬头见谢谌面部表情地瞪着他,连忙咳嗽一声,“快吃菜,快吃菜。”

何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军还和从前一样。”

他这话说得有些僭越,但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意,谢谌投军时年轻而又正经,老张喜欢撩闲,何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故而刚遇见时两人总是喜欢逗弄谢谌,然后被谢谌一个眼神吓得闭紧了嘴巴。

“当年将军刚到终古隧时,第一场仗便赢得大胜,打退了犯边的匈奴,本来好些兵油子见将军脸嫩年轻,并不服气,那场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了。”何歆带着些怀念道。

“那次我也在,我可是亲眼目睹将军持枪杀进匈奴军队中,绝对称得上勇冠三军。”老张也道。

谢谌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今日过来是为了吹捧我?”

“这可错怪我们了,我们说的可是心里话。”何歆放下筷子,给谢谌斟了一杯酒。

老张哈哈大笑:“我还记得将军当年满腔少年心事,要不是我旁敲侧击,谁知道……”

何歆剧烈地咳嗽起来,猛给老张使眼色,你喝多不要命了?

老张转眼间谢谌冷冷地盯着他,嘻嘻笑道:“我闭嘴,闭嘴。”

月华流转,整个院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晖,谢谌闷了一口酒,举起碗道:“这些年多谢二位。”

“将军说什么客气话,要不是将军,我与老张估摸着还在终古隧籍籍无名,或者战死沙场,哪来现在的功业。”何歆和他碰了一下,目光真诚。

谢谌当日在终古隧从士卒中提拔了二人,后来二人又跟着谢谌出生入死,每次封赏皆有他们的名字,因而二人平日嘴上不说,但一直感念他的恩情,今日借着酒意,何歆才说了这么肉麻兮兮的话,要放平时,打死他都说不出来。

“是你二人有本事,不是我,总还有别人慧眼识珠。”谢谌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珠二字我可当不上,不过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难遇明主,不是所有人都与将军一般。”何歆低头道。

谢谌不知何歆从前遇到过什么事,但见他目光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匈奴未灭,总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何歆还没说话,老张就在旁边道:“你们今日可看到那韩诀,靖远侯宣读诏令之时,那可真是如丧考妣,这厮平日里仗着赵都尉的威名气焰嚣张,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那次秋射还敢搞阴谋诡计暗算将军。现在好了,没了靠山看他怎么耍心思害人。”

何歆也道:“赵都尉英明一世,怎么摊上个这样的外甥。”

死者为大,何歆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过将军,靖远侯成名已久,朝廷这次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又封了你和魏使君,难道想同前朝一样,三路大军共同攻打匈奴?”

老张惊道:“怪不得都尉府最近来了好些人押送粮草,三路大军,粮草辎重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乖乖,这可真是要将匈奴按死啊。”

二人同时看向谢谌,谢谌点了点头,“不止是都尉府,哥哥来信说定远郡各县也在积极筹备粮草,靖远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大战应该不远了。”

老张小心翼翼地问:“靖远侯今日留下将军,便是说了这些?”

谢谌重重地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目光如同兵刃一般,老张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道:“我们也是担心将军,靖远侯当时看到将军时神色不同寻常,将军出来时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们又不敢直接问你,怕你与靖远侯有什么误会,所以……不过旁边没注意到这些,是老何他看到了,我们才……”

“才来找我套话?”谢谌冷声帮他补全。

“将军别生气,实在是这些时日被都尉府那伙人搞得头大,我们怕这新来的顶头上司与将军有什么龃龉……”何歆帮腔道。

谢谌着实有些心累,这二人平日一副大老粗的性格,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思百转千回,但又知道二人确实是关心自己,只能道:“没有,没什么误会。”

“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何歆摸着胸口道。

谢谌握紧的拳头松了松,然后又握紧,“你们……若是有一天,你们发现我并非你们所识之人,你们会如何?”

他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谢谌性子坚毅,除了在林书阁面前撒娇扮痴毫不在意,今日喝了酒,醉意上头,又兼之今日故人重逢难免让他想起身世,眼前二人又自己同甘共同这么多年,不觉问了出来。

老张:“什么是不与不是,只要将军不投敌卖国,我这条烂命,跟定将军了。”

何歆也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他人不清楚,我们难道不清楚吗?”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不对,林大人也清楚。”

“老张啊,我们再怎么跟着将军卖命,将军心里还是只有林大人,我们就是那什么来着……”老张一边喝酒一边道:“后娘养的。”

什么有的没的,谢谌见二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开始说起胡话了,起身将二人拉起来,一脚一个踹进了侧屋。

然后回到院子,借着月色自斟自饮,风清月明,远处传来几声虫鸣,檐下的鸽子咕咕几声,谢谌嘴边挂着笑意,被这二人一打岔,都忘了给哥哥回信。

他起身给鸽子喂了谷子,又添了水,心情愉悦地回屋写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