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云镜纱原本想再给唐鹤原做身女装,但思忖过后还是觉得算了。
现在做了她也穿不了,还是等以后再说。
想着唐鹤原每日都要看卷宗查案,云镜纱决定给她做个香囊提神。
料子选的是空青色缎子,这个颜色男女皆可用,算是满足了她的一点点私心。
香囊的花纹云镜纱准备用如意纹,寓意好又好看。
描完花样子,芳音道:“娘娘,该用膳了。”
云镜纱放下笔,仰头动了动脖子,舒展着身子朝外走。
她想早些将香囊绣好,用膳的速度加快,一放了筷子便朝榻边走。
丰熙这会儿去用膳了,殿内芳音和尹寻春伺候着。
芳音领着小宫人收拾碗筷,一边和尹寻春小声说着话,“寻春,你觉不觉得,娘娘这几日的胃口好像好了很多。”
尹寻春往桌上扫一眼。
云镜纱的胃口一直不大,平时最多用小碗米饭。今日桌上菜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其中一份酸菜氽羊肉更是被吃得差不多。
尹寻春回忆片刻,方才娘娘还添了碗米饭。
她小弧度点头,“胃口是要好些。或许是因为娘娘近日心情不错?”
像她,平日里吃得多,心情好吃的能更多。
芳音随意看了眼云镜纱,若有所思,“或许吧。”
一个香囊而已,不过两日云镜纱便绣好了。
特意让何呈光配置了香丸,云镜纱提前和孟桓启打了招呼,让他留唐鹤原说话。
翌日下朝后,云镜纱直奔长极宫而去。
一进殿,她微愣,旋即惊喜唤道:“景哥也在。”
云景舟对她笑着颔首。
和他打了招呼,云镜纱直直朝唐鹤原走去,取出香囊给她戴上。
嗅着空气中的浓烈香味,唐鹤原拧眉,“里边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香,若是被别人闻到,指不定怎么编排。”
云镜纱不管,“你管别人说什么,你就说,这香嗅着提不提神?”
起初香气浓烈,但嗅着嗅着,的确能感到神思清明。
唐鹤原唇角绷直,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可这也太香了。”
“我不管,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必须戴上!”
云镜纱叉腰,语气霸道。
唐鹤原低头拨弄了下香囊,神色虽还有些无奈,可眼里却藏着笑。
“你真霸道。”
云镜纱哼声,“霸道不好吗?”
唐鹤原敷衍,“好好好。”
姐妹二人旁若无人,云景舟与孟桓启对视,对于云镜纱的行为很是震惊。
孟桓启回神,轻咳一声,“云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云景舟迟疑,“昭仪和唐大人……”
“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失而复得,难免上心些。”
云景舟仔细打量着唐鹤原。
他们二人曾在翰林院共事,并不陌生。
可他竟不知唐鹤原是云镜纱失散的亲人。
云景舟垂睫,指尖僵直。
……
唐鹤原离开长极宫后回了大理寺。
近日整个大理寺都在调查应家舒家一案,忙得不可开交,哪怕是遇见关系不错的同僚,都只是略微点头。
唐鹤原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公廨,陡然发觉一份卷宗被她落在了家里,和上峰告了假,她匆匆回了唐府,拿了东西又匆忙回到大理寺。
昨日襄阳侯府的小厮上门,道是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快,今日一早叶江临便回了侯府。
回去之后才发现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为了骗他回去才演了出戏。
叶江临气冲冲地和拦住他的侯府侍卫们打了一架,趁机溜走。
他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实在想不通。
他明年才及冠,祖父祖母用得着这么着急让他娶亲吗?
说得好听是盼他娶亲,说得不好听,他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他叶江临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能被强压着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就算要娶,那也得……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清隽疏淡的面孔,叶江临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打了个哆嗦。
他他他他,他怎么能……
视线慌乱一晃,一道熟悉的身影钻进眼中,叶江临来不及分辨方才的复杂情绪,立马朝他挥手,“唐鹤原,唐鹤原!”
对面那道人影匆匆而行,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叶江临蹦了两下,放声大喊:“唐鹤原!唐鹤原!”
“小原!”
……
车轮子从青石板路上碾过,留下两道辙痕。
侍女瞧着对面沉默憔悴的身影,忍不住心疼,小声劝慰,“夫人,小公子孝顺,一定不忍您这般颓丧,这日子还得继续,您要振作起来啊。”
连茱一言不发,眸光发怔,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外界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侍女无奈叹气,劝道:“夫人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小公子想想。”
她想着世子让她记住的话,小声道:“那主持说了,只要夫人诚心,小公子来世定能健康长寿,无病无灾。”
连茱眼珠子终于动了,嗓音嘶哑,“真的?”
她们今日外出,是去城外万佛寺为舒廷立了往生牌,连茱将自己大半的积蓄都捐了,只希望廷儿在那边能少受些苦。
她浑浑噩噩的,瞧见那块往生牌时,整个人瘫软在地,像是连灵魂都被抽走了,别人说的什么,她全都没听见。
见她有了反应,侍女松了口气,“是啊,夫人忘了?主持说这母子之间的缘分是相互的,小公子若是瞧见生母受苦,这内心定然不安,就算转世,心里也会有牵挂,说不准时常就会有个小病小灾。”
“但若是夫人振作起来,小公子见夫人过得好,这心里也就放下了。夫人再每月为他抄经念佛,定能保佑他来世平安顺遂。”
连茱眼里终于有了光,动作慌乱地理了理头发,连声道:“我、我一定振作,请佛祖保佑廷儿。”
侍女脸上带笑,“夫人这么想就对了。”
她推开车窗。
寒风涌入,连茱打了个激灵。
侍女道:“夫人在府里待久了,也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前头那家布庄是夫人以前常去的,不如买些料子给小公子做些衣裳,下月去万佛寺时一并给他烧去?”
连茱动了动唇,“……好。”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嗓音蓦地钻入连茱耳中。
“小原!”
她陡然一怔,一股麻意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令她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小、小圆?
这是谁?
连茱惶然,僵硬的手捂住心口。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小原!”
车窗外,一个年轻男子跳着挥手,朝前方那道身影跑去。
连茱视线追逐着他,猛地攥住车窗,急急探出身子。
前头立着
一人,听见声响徐徐转身。
那人穿着月白色长袍,乌黑亮丽的长发扎成一束,随着寒风在空中舞动。
她侧着身子,露出半张白皙侧脸。
脸颊光洁,下巴小巧,肤色如雪,眉眼清淡,俊雅而秀丽,似天地间飘然而落的一捧清雪,清冷无垢,飘飘似仙。
连茱死死盯着她,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名字。
小圆,小圆。
小圆是谁?那人又是谁?
脑中忽然一阵刺痛,连茱脸色发白,额角抽动,手中失力地跌坐回去。
侍女大惊,“夫人,您怎么了?”
连茱抚着头,神色痛苦。
额上沁出冷汗,她大口大口喘气,不断去想。
小圆究竟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心痛想哭?
方才那人是小圆吗?
她要去问个清楚。
连茱陡然拂开侍女的手,忍着头痛,踉跄着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往前奔去。
……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响,唐鹤原拧眉驻足。
等叶江临追上来,她语气不好质问:“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叶江临摸了摸后脑,“我听见江姨这么叫过你,就跟着叫了,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唐鹤原冷声,“她是我娘,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叫我?”
叶江临理所应当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叫得亲密些不是很正常?”
“哦,你还是我房主。”
叶江临笑容清朗,“房客当然得和房主打好交道。”
唐鹤原无言,瞥他一眼,大步朝前。
叶江临腿长,两步跟上,“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大理寺?”
“回府拿东西。”
叶江临懂事地没问拿什么东西,余光上下从唐鹤原身上扫过,突然有些别扭,“你、你怎么穿这样一身衣裳,若不是我对你的背影很熟悉,方才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呢。”
唐鹤原一顿,掌心从发尾扫过,语气平静,“回府时发冠被枯枝勾住,索性解了。”
叶江临目视前方,有些不敢看她,“哦。”
鼻尖动了动,他忽然狐疑偏头,“什么味啊这么香?”
目光落在唐鹤原腰间,叶江临伸手去探,“你哪儿来的香囊?”
唐鹤原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别动,别人送的。”
这副珍视的模样让叶江临微愣,语气犹疑,“不会是哪个姑娘送的吧?”
唐鹤原没回,步伐迈得极大。
“还真是姑娘送的?”
叶江临急忙跟上,语气里藏着自己也没察觉的酸意。
“唐鹤原,你真不够意思,咱们好歹也一起住了这么久了,有姑娘给你送香囊,你居然不告诉我。”
唐鹤原语调平平,“与你无关。”
“唐鹤原!你伤我心了,我难过了!”
“哦,那就接着难过吧。”
连茱磕磕绊绊在后边追,那两人步子迈得大,她最近身子虚弱,走几步便气喘吁吁,着实跟不上。
眼见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她心中一急,踩住裙摆,蓦地摔倒在地。
“夫人!”
侍女匆忙跟上将连茱扶起,“夫人,您怎么样,没摔疼吧?”
连茱愣愣地注视前方。
少年不满的抱怨声顺着寒风送入耳中,她低声喃喃,“唐鹤原,唐鹤原,小圆,小圆……”
侍女瞧她自言自语似是魇住了,心中不安,“夫人……”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2章
连茱闭着眼,眉心紧紧皱着,汗珠密密麻麻遍布额头。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梦中一片虚无,唯有耳畔连续不断的声音在吵嚷。
男声、女声、孩童声交织,仿佛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线团,密不透风将她裹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努力去辨认那些人在说什么,可不管怎么去听,耳旁依旧是一团乱麻。
“茱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破云雾,雷鸣般在连茱耳畔炸响,她猛地睁眼。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眼前发晕,手一动,才发觉被人捏在掌中。
舒晋坐在床边,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显凌乱,眼眶发红,下巴冒出一圈青茬,狼狈又憔悴。
他牢牢握住连茱的手,嗓音沙哑,“茱儿,你吓坏我了。早知如此,今日我该与你一同去万佛寺的。”
连茱愣愣地看着他,似是还未从梦中脱离。
舒晋动作轻柔抚摸着她的侧脸,目光温柔又痛苦,“茱儿,你不能再这样作践自个儿的身子。我已经失去了廷儿,不能再失去你。”
空洞的目光逐渐有了神采,连茱哑着嗓子,“我知道了。”
见她答应,舒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将脸埋进连茱脖子,“茱儿,我不能失去你。”
连茱张了张唇,话到嘴边说的却是别的事,“夫君,我饿了。”
舒晋急忙起身,“我这就去吩咐。”
厨房动作极快,没多久便送了饭菜,舒晋亲手喂连茱吃了,见她精神比前几日好多了,这才松了口气。
陪着连茱坐了会儿,舒晋的贴身侍从急急赶来,小声催促着。
连茱见他焦急,勉强对舒晋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你去吧。”
舒晋将她睃巡一通,叮嘱侍女好生照顾着,步履匆匆。
连茱目送着他远去,招手唤来一名侍女。
“夫人有何吩咐?”
连茱迟疑许久,低声开口,“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唐鹤原。”
侍女疑惑,“大理寺的唐大人?”
连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侍女点头又摇头,“算不得认识,奴婢只是听说过唐大人的名讳。他是今科探花,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连茱又愣上良久,犹疑出声,“你……能否寻个人,关注他的行踪?”
……
临近父母忌日,云镜纱情绪起伏不定,加之一个月了,舒家的罪仍未定下,她难免心绪难平。
听闻平逸险些出事,藏了许久的火气突然噌噌噌冒了出来。
她“啪”一声摔了手中茶盏。
碎片散落一地,茶水溅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云镜纱红着眼,恨声道:“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能定舒家的罪?大理寺是他们舒家设的不成?居然能让刺客混进去,险些杀了平逸!”
孟桓启取出手帕,一点点擦干云镜纱手上水渍。
门外响起芳音战战兢兢的声音,“娘娘,里边怎么了,您可有事?”
孟桓启平声,“无碍,下去吧。”
芳音只得应“是。”
替云镜纱擦干后,孟桓启用了巧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不气不气,小雨,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舒家翻身。”
“平逸你也别担心,我已经派了暗卫日夜保护,不会再出现意外了。”
云镜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伏在孟桓启怀里小声哽咽,“小启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好难受,我好想哭。”
孟桓启大手落在她后背,顺着顺滑长发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无碍,我在,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许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云镜纱当真揪着孟桓启的衣服哭了一场。
她哭得小脸鼻子都是红的,趴在孟桓启胸前小声啜泣。
哭完后理智回归,云镜纱面红耳赤,扭捏
不安,“小启哥哥,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孟桓启手放在她后脑,低声道:“小雨,我知道你心中不安。别怕,我一直在。”
云镜纱下巴抵着他胸膛没说话,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不哭了,先用膳可好?”
云镜纱嗓音带着哭泣过后的沙哑绵软,“好。”
孟桓启大拇指指腹拂过云镜纱眼尾,替她擦去水光,吩咐宫人送水传膳。
丰熙去传晚膳,芳音叫人送水,尹寻春跟在她后头打下手。
水来了,孟桓启拧了帕子轻轻敷在云镜纱眼皮上,“这样会好些吗?”
眼上触感温热,舒服得云镜纱嘴角勾了勾,“嗯。”
热敷过后,孟桓启用帕子替云镜纱拭去脸上干透的泪痕。正巧晚膳到了,他牵着云镜纱入座。
盖因孟桓启今夜宿在玉华宫,晚膳比云镜纱平日里的要丰盛不少。
孟桓启替云镜纱盛了碗汤,夹起一块鱼肉,去刺后放入她碗中。
云镜纱喝了口汤,捏着筷子夹起鱼肉,刚要送入口中,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腥味,冲得她胃里翻滚。
着急忙慌放下筷子,云镜纱偏首到另一侧,抚着胸口干呕。
“娘娘!”
丰熙三人齐声。
孟桓启快速起身蹲到云镜纱身旁,伸手抚她后背,眼含担忧,“怎么了?”
“我……”
眼角挂着泪,云镜纱心里难受,刚抬起头说了一个字,脸色蓦地一变。
孟桓启沉着脸,“去拿水!”
芳音急急忙忙去倒了杯水。
尹寻春掉头就跑,“奴婢去请太医。”
丰熙焦急之中蓦地想起一事,眸光一顿。
“水来了!”
芳音捧着杯盏快速走来。
孟桓启接过,喂了云镜纱喝下,“怎么样,可好些了?”
云镜纱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里,眼尾泛红,眼睫挂泪,语调可怜,“难受。”
孟桓启皱眉瞥了眼桌上的鱼,沉着语气,“把鱼撤了。”
他俯身抱起云镜纱,走到榻边坐下,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这样可有好些?”
闻不见那源源不断的鱼腥味,云镜纱感觉心口堵着的气散了不少,点了点头。
孟桓启松了口气,“可还要喝水?”
“要。”
芳音极有眼力见地奉上杯盏。
孟桓启将剩下的水喂云镜纱喝完,抱着她半躺在榻上,低声安抚,“再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云镜纱耷拉着眼皮,恹恹的,“嗯。”
尹寻春腿脚快,若不是怕被人发觉,恨不得一路运着轻功将太医带回来。
即便如此,何呈光到玉华宫时,依旧是气喘吁吁,险些没喘上气。
尹寻春迫不及待拉着他进去,“太医来了。”
趁着走路的短暂时间,何呈光运了运气,进殿后目不斜视跪地,“微臣何呈光拜见陛下、昭仪娘娘。”
孟桓启不说废话,“给娘娘诊脉。”
何呈光起身应了声是,手指搭上放在红木雕葡萄纹小矮桌上的白皙皓腕,细细诊脉。
过了片刻,他恭声道:“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云镜纱依言。
这次诊脉的时辰明显比方才长一些,孟桓启有些不耐,“如何?”
何呈光收手,谨慎开口,“脉搏圆滑,入盘走珠,虽月份尚浅,却是喜脉无疑。”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殿内寂静,尹寻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芳音亦是面露惊喜。
丰熙方才依稀猜到,但此刻听何呈光所言,眼里依然露了笑意。
何呈光等了须臾,没等到陛下娘娘的声音,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却见上首二人面容呆滞,一个比一个不敢置信。
他倏然一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他好像又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芳音欢喜地正要道喜,孟桓启蓦地抬手阻拦她的话,沉声道:“你们出去,此事先瞒着,莫要声张。”
芳音不解,尹寻春歪了歪脑袋,眼中疑惑。丰熙向来不问来由,只听命令,闻言恭声应“是”,顺手将芳音和尹寻春拉了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何呈光一个外人时,他低下头,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帝妃二人依旧保持沉默,大概一炷香后,云镜纱终于从脑海一片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
目光扫过小腹,她迟疑道:“何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何呈光嘴角含笑,嗓音恭恭敬敬的,“微臣方才特意诊了两只手的脉,不会有错的。”
云镜纱又呆住了。
须臾,她倒吸一口凉气,偏头看着孟桓启,“陛下,我怀孕了?”
嗓音不解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质问:“我怎么会怀孕的?”
孟桓启也不知道。
他摁着额头稳了稳神,从眩晕的状态中挣脱,摸出腰间的瓷瓶放在矮桌上,“你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何呈光双手接过,嗅了嗅又尝了尝,语调怪异,“这、这是用于男子避孕的药?”
孟桓启颔首,“这段时日,朕一直在吃这药,既已避孕,昭仪为何会有孕?”
陛下在吃避子药,昭仪娘娘知情且并不在意。
又知道一个秘密的何呈光指尖一颤,但他面色不变,倒是稳得住。
何呈光斟酌道:“这药药性温和,并非万无一失,哪怕陛下吃了,也有可能导致昭仪有孕。”
孟桓启抿唇,“昭仪身子如何?”
“娘娘一向康健,只是这一胎怀上时毕竟用了药物,难免会有损伤,但只需好好调养,定能让娘娘母子均安。”
孟桓启眸色微暗,“你来负责调理娘娘的身子,务必不能让他们母子有失。”
何呈光恭声应道:“臣遵旨。”
“下去吧。”
何呈光走后,云镜纱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我竟然有孕了?”
孟桓启圈住她,不敢用太大的力,双臂虚虚落在云镜纱身侧,嗓音发哑,“嗯,小雨,我们有孩子了。”
算算时候,应该是他们从北山猎场回来后,在长极宫那一次有的。
孟桓启垂下眼睫,眸色幽深。
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第83章
云镜纱从迷茫无措的情绪中脱身,嘴角上扬,繁星似的眼眸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小启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她眼眶泛红,嗓音轻软难掩兴奋。
看得出,能孕育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一件格外喜悦的事。
云镜纱拉着孟桓启的手盖在自己小腹上,含泪对他笑道:“你吃了避子药它还能降生在我腹中,说明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孟桓启看着她,掌住云镜纱侧脸,缓缓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是你赐给我的礼物。”
“小雨。”
漆黑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姑娘,孟桓启郑重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虽不合时宜,但这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孟桓启心中有无措,浅淡的慌乱,但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竟然也要做父亲了。
他和小雨有孩子了。
一时间,孟桓启竟有些眼眶酸胀,心里像有无数朵烟花绽放。
云镜纱看了他许久,唇畔笑意盎然,“嗯。”
她双臂勾着孟桓启的脖子,兴奋地说:“我要告诉小圆,告诉她就要做姨母了。”
“好。”
“小启哥哥,你说它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都好,我都喜欢。”
“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取个名字?”
“听你的,我回去就翻古书。”
云镜纱窝在孟桓启怀里,感受他跳动的心脏,眼眶酸软。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圆之外,她很快就要多一个亲人了。
她会努力成为合格的母亲,呵护它长大,不会让它经历父母曾经的苦难。
……
是日大雪,天地白茫扑朔,冷风如冰刺骨。
江夫人替唐鹤原穿好大氅,顺手理了
理领子,口中絮叨,“今日风雪大,路上仔细些,记得拿好手炉,别冻着了。”
犹豫须臾,她试探道:“真不用我与你一道?”
唐鹤原摇头,“不用。娘身子不好,还是在府中吧。多年未见,我想与他们说说话。”
江夫人点头,退后一步,目光柔和,“去吧。”
唐琇站在她身侧,轻声关怀,“雪天路不好走,兄长当心些。”
唐鹤原颔首。
顿了顿,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在江夫人与唐琇身上,“娘,您与阿琇此生都会是我的家人。”
江夫人怔住,手臂刚抬起,唐鹤原已闯入雪中。
她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湿润眼眶,无奈道:“这孩子。”
语气却是欣喜的。
唐府外停了辆简朴青布马车,赶车的是唐鹤原自小用惯的全和。
等唐鹤原上了马车,全和拉扯着马缰,“公子坐稳了,驾!”
随着一声马叫,马车徐徐往城门驶去。
官道上积雪与泥土混杂,潮湿泥泞,路不好走。全和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朝公子所说的方向行进。
在他们身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远远跟着。
连茱坐在马车内,不时撩起车帘子望着风雪中模糊的车影,眼中焦急。
侍女不解,“夫人,您跟着唐大人做甚?”
不止如此,这段时日夫人经常派人注意唐大人的行踪,他每日往返于唐府和大理寺,鲜少去别的地儿,今个儿听说唐大人像是要出城,立马派人准备马车出府。
连茱半阖眼睑,语气很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那日在街上听到那声“小圆”,回去之后连茱每晚都在做梦。
在她醒来的刹那,梦中场景瞬间烟消云散,只剩坐在床上怅然若失的她。
她很介意那句“小圆”,也莫名在意被叫“小圆”的唐鹤原。
分明毫无凭据,可她却想问一问他,他是不是小圆,他可识得她?
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前头的马车停了,连茱看着那个方向,问道:“方叔,你可知他们要去哪儿?”
驾车的方叔是连茱无意间救下的,自那以后便对她忠心耿耿。
平白无故跟踪朝廷官员,被人知道了着实不好,方叔嘴严,连茱便将他带上了。
方叔坐在车辕上,眯着眼瞧了会儿,“说不清,夫人,咱们还要跟着吗?”
连茱深吸一口气,对侍女道:“你在这儿候着,方叔,你送我去吧。”
方叔干脆应声,“好。”
……
把全和留在马车里,唐鹤原独自一人往前走。
当时太过仓促,唐老爷和唐夫人在离乱葬岗稍远的山上将爹娘掩埋。
时间太久,唐鹤原有些记不清了,但牢牢记得爹娘墓边长着几株野生梅花。
摸索着上了山,唐鹤原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地方。
土堆前立着一块木牌,坟墓两边梅花正艳,冰雪压枝,寒梅冷艳而圣洁。
唐鹤原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露在外头的手指被风雪吹得冰冷僵硬,这才往前迈步。
她取下身后包裹,从里边拿出工具,一言不发清理坟墓上的杂草。
长指被风吹得发红,她像是毫无感觉,动作机械。
擦净爹娘的木牌,唐鹤原在坟墓边上挖出一个小坑,将大姐姐的生辰八字埋进去,立好早已准备好的木牌。
做完一切,她泄力般跪坐在地。
后背因方才的动作沁出一片热汗,可唐鹤原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抿紧唇,摆好供果酒水,取出火折子。
火光在大雪中燃得有些艰难,唐鹤原一手挡风,半趴在地点燃冥币。
微弱火光燃起,映照在唐鹤原眉眼,眼中水光跌宕。
她点了香,恭恭敬敬跪在墓前,哑声道:“爹、娘,不孝女魏沅来看你们了。”
“这些年一直没来祭拜,你们可会怪我?”
唐鹤原红着眼低声道:“爹、娘,以后小圆不走了,我会一直留在京城,每年都来看望你们。”
“对了,我找到小雨了。”
唐鹤原抬起头,冰雪落在脸上化为水渍,她蓦地勾唇笑起,“不对,应该是小雨找到我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比小雨聪明。可没想到,她站在我面前时,我分明已经觉得她的眼睛很熟悉,却不敢去深想,与她就此错过,还是她发现了端倪,认出了我。”
唐鹤原往火堆里丢了些冥币,看着火光燃起,嘴角含笑,“爹娘,小雨现在出息了,进宫成了昭仪娘娘,给你们找了个皇帝女婿。”
“她有了身孕,再过不久,我要做姨母,你们就要做外祖父外祖母了。”
“昨日进宫时,小雨闹着要和我一起来,但她身子不便,硬是被姐夫劝回去了。”
“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小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顺遂,要是银钱不够,我再给你们烧些。”
唐鹤原又烧些不少冥币和纸元宝,低声絮絮,“我在你们旁边给大姐姐立了冢,她被舒晋那畜生带走了,这些年来也不知在哪儿,逢年过节可有人祭拜?”
“往后有我和小雨在,逢年过节的,一定给你们烧香烧纸。”
最后一张冥币被扔进火里,唐鹤原静静看着,眸里也似燃着火光。
“舒家猖狂不了多久了,爹娘,我会看着他们下地狱,以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火光渐熄,唐鹤原道:“爹娘,我先走了,等舒晋死了,我再来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
她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大雪中,她的肩背挺直,如松如竹。
寒风卷地,灰烬飘舞。
“嘎吱”一声,枯枝被踩进雪地里,一道身影缓慢从树后走出。
方叔带着连茱追着唐鹤原而来时,瞧见了马车外守着的全和。
为了避免麻烦,方叔引开全和,连茱独自上了山。
她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但未出嫁时家中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爬山而已,算不得难处。
何况,她也想单独问问唐鹤原“小圆”的事。
风雪大,唐鹤原的踪迹随着翩然而落的鹅毛大雪变得难以寻觅,再加上隐隐作痛的双足,连茱这一路走得分外艰难。
就在她泄气之时,蓦地瞧见皑皑白雪中的一抹艳色。
连茱眼前一亮,顺着那抹亮色寻觅过去,陡然瞧见了正跪在坟前点香的唐鹤原。
原来他是为了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