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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秋波 鹤松楹 10522 字 4天前

连茱不好上去打扰,便退守到一旁,准备等他结束祭拜再去询问。

她站在树后,唐鹤原的声音钻入耳中。

小圆,小雨……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刹那,连茱心口仿佛漏了个洞,风雪灌入,她浑身冰凉,胸口作痛。

捂着胸,连茱浑身僵硬地听着唐鹤原的自言自语。

她走了,连茱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处,雪花垫在肩上,寒冰一般钻入心脏。

许久,她迈着僵冷的步伐,沉重缓慢地走向那座坟墓。

或许是在雪中站了太久,连茱步伐不稳,猛地趔趄摔倒。

膝盖重重硌在枯枝上,疼得她红了眼。

抬头的刹那,木牌上陈旧腐朽的字迹映入眼帘。

【先考魏致远,先妣潘雅文合墓】

“哗——”

风雪更大了,吹得枯枝哗哗作响,仿佛悲伤到极致的啼哭声。

连茱头疼欲裂,身子失了力,重重摔在雪地。

冰雪裹着肌肤,钻进衣领,令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死死咬着唇瓣抵御疼痛,眼眶通红,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下。

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尘封已久的记忆。

无数个场景在脑海中交叠放映,耳畔回荡着爹娘温柔的唤声,妹妹们甜甜地叫着姐姐。

连茱崩溃地朝着木牌爬去,颤抖的指尖抚摸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名字。

她发出绝望般泣血的嘶吼,“爹,娘……”

她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

她不是连茱,她是魏姝,是魏姝啊!

她是魏家长女,有温柔体贴的爹娘,有两个可爱的妹妹,她是魏姝,不是靖国公府世子的妾室连茱。

魏姝崩溃大哭。

她的两个妹妹,为了给她和爹娘报仇,一个义无反顾入宫闱,一个女扮男装进官场。

而她呢?

她在与仇人恩爱缠绵,柔情蜜意!

她甚至还给仇人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不让她在十年前就随爹娘而去,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

老天爷,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第84章

祭拜完爹娘后,唐鹤原回了大理寺。

回唐府时正好撞见了叶江临。

他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唐鹤原感到莫名,不耐道:“怎么?”

“你今天去了哪儿?”

唐鹤原莫名其妙,“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

“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这话让唐鹤原一顿。

刚祭拜完爹娘,她心情自然算不上好,但她掩饰得极好,同僚无一发觉异常,没承想竟被叶江临发现了。

腰间蓦地一紧,整个人落入温暖怀抱,后背被拍了两下。

唐鹤原一懵,怔愣间,听见少年清亮温和的嗓音。

“不高兴别憋着嘛,要是能让你开心,我给你打两下?”

唐鹤原沉默。

她推开叶江临,唇瓣微抿,嗓音是一贯的清冷,细听,却能听见一丝轻颤。

“叶江临,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江临:“……”

叶江临落荒而逃。

等回了自己房间,他依旧没缓过神来,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喜欢唐鹤原?!

他是个男人啊!

不对。

叶江临忽然惊恐地发现,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唐鹤原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就能喜欢他吗?

也不对啊,只要是个人他就能喜欢上。

唐鹤原是人,所以,他真的喜欢唐鹤原?!

震惊惶恐茫然后,叶江临释然了。

难怪他一想到唐鹤原会娶妻就不舒服,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赶出去。

哦,原来他喜欢唐鹤原啊。

兴奋喜悦后,叶江临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回该不会真的要被祖父打死了吧?

……

“急冲冲的这是要去哪儿?”

丰熙伸手拦了下埋头往外走的芳音。

“啊,丰熙姐姐。”

芳音愣愣抬头,拍拍手里的信,小声道:“去给我娘送信。”

丰熙隐约知道她不算得父亲宠爱,但与生母母女情深,颔首道:“去吧,雪天路滑,路上当心。”

芳音笑着重重点头,道了别,急匆匆出了玉华宫。

丰熙收回视线,徐徐步入殿内。

云镜纱从榻上起身,吩咐道:“去备两盅汤,咱们去长极宫。”

尹寻春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起身,闻言往外瞧了眼,“现在?”

丰熙也劝,“娘娘身子不便,奴婢去送即可。”

“我哪有这么虚弱?”

云镜纱失笑,“喝了几日药,身子轻快多了,出去走走也无妨。”

两人劝不住,只好同意,一人去小厨房吩咐宫人熬汤,一人去备轿撵,再三强调路上小心,莫要惊了娘娘。

收拾妥当,丰熙和尹寻春一左一右护在云镜纱身侧,跟随轿撵一道去了长极宫。

快到宫门口,云镜纱瞥见一道身影从长极宫内走出,步入大雪中。

她收回视线,扶着尹寻春下了轿撵。

高德容连忙迎上,“娘娘。”

云镜纱笑应,“高公公。”

她状似不经意问:“方才好似瞧见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丹莹?”

高德容点头,“正是。”

不等云镜纱开口,他主动道:“贵妃娘娘许久不见陛下,特意遣她来为陛下送点心。”

“原来如此。”

云镜纱若有所思。

或许是舒裳晚有话要对孟桓启说?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与高德容一颔首,缓缓步入殿内。

简单对孟桓启打了声招呼,云镜纱直奔唐鹤原。

后者连忙起身扶住她,口中嗔怪,“慢些,也不怕摔了。”

云镜纱抱怨,“哪有这么娇弱啊。”

她迫不及待问:“怎么样,爹娘坟前是何状况?”

唐鹤原祭拜回来后云镜纱身子有些不适,孟桓启要她留在宫中静养,好不容易好些了,昨夜立马让孟桓启留下唐鹤原,好好与她说说话。

唐鹤原耐心地将情况告知,“明年等你生了,咱们再一起去看望他们。”

云镜纱舒了口气,轻轻点头。

她近日口腹之欲重了许多,见桌上有糕点,随手捻了一块,刚咬了一口,余光瞥见唐鹤原的神色,疑惑问:“怎么了,瞧着好像有心事?”

唐鹤原欲言又止,“叶江临他……”

上次点破了叶江临的心思,这人非但没有对她避之不及,反而越发往她面前凑,像是丝毫不畏惧世人异样的眼光和他祖父的棍棒。

弄得唐鹤原浑身都不自在。

可话一出口,她又咽了回去。

和小雨说这些儿女之事倒是无妨,但这殿里毕竟还有个男子在,被姐夫听去了着实不好。

云镜纱还未追问,被忽视已久的孟桓启蓦地出声,“小圆,朕有一物,需你带给襄阳侯。”

没有外人时,孟桓启索性跟着云镜纱一道叫小圆。

姐妹俩不约而同抬头。

唐鹤原眉间沉了几分,“姐夫尽管吩咐。”

……

还未到玉华宫,一道身影迎着风雪而来。

丹莹撑着伞,不卑不亢立在轿撵前,“御花园寒梅正艳,我家娘娘邀请昭仪一道赏花。”

云镜纱扬了扬眉,舒裳晚极少理会她,今日竟然主动邀她赏花?

尹寻春眉心下意识一皱,抬头去看云镜纱。

她秀妍脸庞笑意温和,“既是贵妃娘娘邀约,岂有不应之理?劳烦丹莹姑娘带路。”

丹莹颔首,屈了屈膝,转身在前方带路。

御花园被白雪覆盖,不比春夏的鲜妍,但寒梅映雪,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舒裳晚坐在亭中,三面立着屏风,为她挡去风雪。

她穿得有些厚,石榴红袄裙衬得那张雪白小脸没什么血色,怀里抱着手炉,漠然瞧着雪中红梅。

亭内燃着火,倒是不觉寒冷。

云镜纱微微福身,“贵妃娘娘。”

舒裳晚偏首看她,矜贵点了点下巴,“坐吧。”

云镜纱在她对面落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梅花上。

“贵妃娘娘今日好兴致。”

舒裳晚一手支颐,“在宫中闷得久了,难免想出来透透气。”

云镜纱眉心微动。

今日的语气,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

难不成是见舒家要倒了,不想装了?

离开长极宫前,孟桓启特地告诉云镜纱,应家一案最多再有五日便能有结果,未免舒家狗急跳墙,这几日让她当心些,甚至又给她拨了几个暗卫。

心念百转千回,云镜纱笑,“娘娘说的是,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想去别处看看。”

舒裳晚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笑意。

下颌微抬,丹莹替她倒了杯热饮。

舒裳晚两指捏着青花飞马纹杯晃了晃,语气平淡,“这饮子味道不错,最适合冬日饮用。丹莹,也给云昭仪倒一杯,让她尝尝鲜。”

热气氤氲在眉眼,为她清亮的眸光增添一层薄雾,令人无法窥探其中之意。

丹莹依言倒了杯饮子递给云镜纱,“昭仪请。”

尹寻春欲言又止。

她家姑娘身怀有孕,这贵妃无缘无故请她赏花,又莫名其妙请她喝热饮,总觉得她不安好心。

尹寻春张了张口,话音未露,云镜纱已接过杯子,吹了吹热气,缓慢喝了一口。

品味片刻,她弯唇,“入口醇香,甜而不腻,果真好喝。”

舒裳晚微微一笑,“云昭仪喜欢便好。”

她举杯,慢悠悠喝着热饮,目光虚虚落在亭外寒梅上。

往后,舒裳晚极少开口,仿佛果真是邀云镜纱赏梅的。

喝完一壶热饮,她徐徐起身,搭着丹莹的手谨慎离开。

云镜纱瞧了眼舒裳晚留在亭内的青花茶壶,内心不解。

舒裳晚今日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赏花的?

丰熙见风雪愈大,忙道:“娘娘,咱们先回吧。”

“嗯。”

二人扶起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回玉华宫的路。

……

窗户大开,哪怕屋内烧着

地龙,也夹带了冰凉之气。

外间两名侍女挨在一处烤火,小声说着话,“夫人这几日是怎么了,日夜做着小孩穿的衣物。”

“怕是思念小公子。”

那侍女声音越发轻,“就算是思念小公子,可为何要做女孩的?”

另一人摇头,“自从小公子去后,夫人整日郁郁寡欢,她有心思做便是好的。”

一阵风灌入室内,吹得两人齐齐打颤,挨得越发近了。

脚步声轻轻落地,魏姝关了窗,回到榻上,重新拿起针线。

她身旁摆放着两套衣物,一套月白色,一套桃粉色。

小圆说小雨有孕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魏姝刺了一针,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衣中穿梭。

忆起那日在唐府门前瞧见的一幕,她眼里带了笑。

她命人仔细打听过了,襄阳侯府小世子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并非纨绔,心地还是个好的。

也不知小圆是怎么想的。

魏姝收针,拎着怀里衣物抖动。

红衣散开,后背绣了一半的凤凰金光熠熠,赫然是件嫁衣。

魏姝爱惜地抚摸着顺滑衣料。

若是有朝一日,小雨的孩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小圆能穿着她绣的嫁衣出嫁,那该有多好啊。

她好想去见她们,像年幼时那般将她们抱在怀里,听妹妹们软软地叫着“姐姐”。

笑意将将弥漫,转瞬如被冰冻的湖水凝固。

魏姝猛地变了脸色,将火红的嫁衣与孩童衣物扔在火盆中。

衣物易燃,眨眼间,她多日的成果便被火舌吞噬。

魏姝身子发颤,步子往后退跌坐在榻上,怔怔看着火光落泪。

不行,她不能和妹妹们相认,不能让她们知道她还活着。

不能让她们知道,她不仅嫁给了仇人,还给他生了孩子。

她自私地想让她这个姐姐成为她们记忆中最温柔,最美好的存在。

泪水模糊了火光,魏姝怔愣间听见外头侍女在唤“世子”。

她倏地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

舒晋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火盆中燃烧的衣物,在魏姝跟前半蹲下,动作轻柔拂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在烧什么?”

魏姝哑然开口,“给廷儿的衣物。”

舒晋动作一顿,他将魏姝揽入怀中,无声安抚。

魏姝松开攥紧的手,缓缓抱住他的腰,哽咽道:“夫君,我想廷儿了。”

舒晋抿唇,“茱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魏姝闭眼,遮盖住眸底冷光,伏在舒晋怀里低声啜泣。

“……好。”

第85章

孟桓启来陪云镜纱用午膳。

她吃着烧鸡小声问:“小启哥哥,贵妃找你做什么?”

云镜纱这阵子食欲大涨,除了不能闻到鱼腥味,其他的倒是都能吃。

孟桓启给她夹肉,“什么都没说。”

云镜纱“哦”了一声,没再问。

午膳用完,云镜纱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

孟桓启陪她去榻上,眼见她睡着,这才起身回长极宫。

怀孕的日子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吃得多了,容易犯困。

云镜纱日日待在玉华宫中有些烦闷,但她也知这几日正值关键,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得好。

心烦意乱地撂了书,云镜纱正准备回去睡会儿,芳音步履匆匆进殿,“娘娘,贵妃娘娘跟前的飞荷来了,说是贵妃娘娘邀您去和她说说话。”

云镜纱眉头拧起,前一阵邀她赏花,今个儿又请她去说话,舒裳晚到底要做什么?

芳音看了眼云镜纱的肚子,迟疑道:“娘娘身子不便,还是找个借口回绝了吧。”

云镜纱没应,指尖在书上瞧了瞧,目光看向丰熙。

丰熙与她对视一眼,没露出什么异样。

自从知道舒裳晚和孟桓启的合作关系,云镜纱待她已无从前的敌对,但她毕竟是舒家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些膈应。

舒裳晚与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次竟罕见地邀她去凤仪宫,云镜纱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忖度片刻,她摇头道:“既是贵妃娘娘相邀,那就走一趟吧。”

她给尹寻春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拍了拍手,默默跟在云镜纱身后。

丰熙也去准备。

一刻钟后,云镜纱坐着轿撵去了凤仪宫。

一进门,便觉凤仪宫与之前比起来萧瑟不少,云镜纱拧了拧眉,在尹寻春的搀扶下步入内殿。

飞荷立在门前,“娘娘,昭仪娘娘到了。”

殿内响起舒裳晚平淡的嗓音,“让她进来。”

飞荷退到一旁,云镜纱看她一眼,带着丰熙三人进了殿。

纱帐落下,殿内光线略暗,云镜纱一眼瞧见坐在榻上的舒裳晚。

她身子斜斜卧着,一手支颐,浓密长睫在眼下落了层阴影,神色淡淡,仿佛一尊无欲无求的玉雕像。

云镜纱微微屈膝,“贵妃娘娘安。”

舒裳晚徐徐抬睫,冷淡道:“坐吧。”

尹寻春和芳音扶着云镜纱在下首落座。

她斟酌着开口,“不知娘娘今日寻臣妾有何要事?”

舒裳晚神色微冷,“无事便不能寻你了?”

“自是可以。”

云镜纱含笑道:“只是担忧叨扰了娘娘。”

舒裳晚乜她,耷拉着眼皮,“今日唤你来,的确有一事想问。”

进入正题了。

云镜纱正襟危坐,“娘娘请问。”

下一瞬,幽幽女音回荡在殿内,“你为何要杀我的孩子?”

什么?

云镜纱惊讶,“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舒裳晚低低一笑,“前些时日,本宫不慎小产,宫中发现一只香囊,里边装了红花。后经查探,那香囊正是出自你宫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镜纱有些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舒裳晚当真有了身孕?

若是假的,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她下意识反驳,“宫中只有臣妾与娘娘两个妃嫔,若是娘娘小产,嫌疑最大的只会是臣妾,臣妾岂会如此蠢笨?”

舒裳晚抬起冰冷的眼,“起初本宫也不信,但后来邀你赏花,你为何不敢喝本宫的饮子,是不是心里有鬼,害怕本宫害你!”

云镜纱这下是真的震惊了,眼睛微微瞪大,“臣妾……”

“住嘴!”

舒裳晚蓦地将她打断,眼中有泪滑落,颤抖的身子被丹莹扶住,“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害了本宫的孩子?!”

“裳晚。”

纱帐后

沉着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缓缓靠近,一道身影出现在云镜纱面前。

舒太后抬起阴翳的眼,“不必与她多说,拿下。”

话音甫落,殿门蓦地被人撞开,一群手持兵器,穿着太监服的人冲了进来。

丰熙拔出腰间软剑,“保护娘娘!”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道黑影落入殿中,与刺客交战。

尹寻春手动了动,被云镜纱死死握住。

她看了眼混战的人群,又看向被护在中间的舒裳晚和舒太后。

心里微微一沉。

中计了。

……

“陛下,陛下!”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拍向了长极宫的门,脸上带泪,哭嚎道:“陛下,娘娘出事了!”

高德容正在殿内伺候,闻言瞬间皱眉。

身侧的帝王撂了折子,快步朝殿外走去,“你说什么?”

小太监涕泗横流,“昭仪娘娘方才不慎摔倒,身下流、流了好多的血,小皇子怕是保不住了,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你们怎么伺候的!”

孟桓启心下一慌,一脚踹开小太监,来不及多问,直接朝玉华宫的方向奔去。

高德容急急追出,“陛下,您等等奴才!”

他“哎哟”一声,招呼禁卫们跟上。

冬日天黑得快,天上无月无星,浓云乌压压聚集,周遭除了宫道上的宫灯外,再无光源。

风雪从孟桓启飘飞的衣袍角肆虐而过。

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小雨怀孕一事,除了他和丰熙三名宫人、姓何的太医,再无人知晓,哪怕是高德容都不知情。

方才那名小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何况若是小雨当真出了事,来送信的也该是丰熙或者别的暗卫,怎会是一名陌生的小太监?

雪花飞至孟桓启眉心,漆黑凤眸冷如寒潭。

他蓦地转身折了回去。

黑夜中陡然响起无数道轻微呼吸声。

接连不断的人影从暗处走出,手中兵器齐齐指向孟桓启。

他神色冷漠,五指缓缓攥成拳。

……

夜已至,魏姝放下针线,含笑看着手中衣物。

她端来烛火,将衣物全部点燃。

烟雾袅袅,魏姝擦了擦手,轻声问:“夫君呢?”

侍女迟疑,“应当还在书房议事。”

魏姝点点头表示知道,起身温声道:“他忙了这么些时日,都没好好用过饭,让厨房准备酒菜,我去给夫君送饭。”

侍女应了。

片刻后,她拎着食盒进来,“夫人,饭菜已备好了。”

魏姝伸手去拿食盒,对侍女柔柔一笑,“我自己去即可,你自去用饭吧。”

侍女尚未应声,魏姝已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着伞步入风雪中。

今夜的靖国公府格外肃穆,魏姝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舒晋书房。

她到时,舒晋正从书房外出来,惊讶道:“茱儿?”

魏姝含笑迎上,“夫君这是要出去?”

舒晋点头。

魏姝笑意微落,“前阵子廷儿去了,我整日浑浑噩噩的,今日精神爽快些,想着夫君为了公爹的事忙碌已久,想必许久没好好用过一顿饭了。”

她眼睑微垂,握紧手中食盒,“既然夫君有事,那我便回了。”

“茱儿!”

舒晋叫住她,上前攥住魏姝腕子,“一顿饭而已,不急。”

离约定的时刻还有半个时辰,完全够他陪她用顿饭。

这些时日她一直郁郁寡欢,今夜难得有兴致,他不想扫兴。

魏姝露出笑容,温婉道:“好。”

舒晋携了她手,一并进了书房。

书房有一方八仙桌,魏姝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桌上,又从食盒内取出一壶酒。

她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舒晋面前。

“希望廷儿来生顺遂。”

别再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舒晋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魏姝眼里露出笑,也跟着把酒喝下。

她夹了筷子肚丝放在舒晋碗里,“夫君快吃。”

舒晋实则已经用过晚膳,但陪她再吃些也无妨,捏着筷子一口吃了。

魏姝又倒了两杯酒,脸颊泛起红晕,“好像许久未曾与夫君一起饮酒了。”

舒晋愧疚,空着的那只手握住魏姝,“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好好陪你。”

魏姝展颜一笑,“我敬夫君。”

两人相对饮下杯中酒。

喝酒误事,为避免耽误正事,舒晋喝了三杯便不愿再喝,魏姝便给他夹菜。

她慢慢收手,放下筷子,轻声道:“其实,我不想你陪我。”

舒晋不解抬头,“为何?”

冷漠女声道:“我只想让你偿命。”

依旧是那张清丽婉约的脸,可女子此刻的神情冰冷至极,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看脏物。

舒晋指尖蓦地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茱儿,你在说什么?”

“我不叫连茱。”

魏姝扬唇,眼泪落下,“我叫魏姝。”

舒晋心头慌乱,“你、你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眼泪落至唇角,魏姝浅浅勾唇,“舒晋,你杀我爹娘,我要你偿命。”

舒晋重重喘气,眼珠爬上血丝,红着眼眶艰涩问道:“哪怕我们成婚多年,你依然要杀我?”

“那是我的爹娘啊!”

魏姝哽声哭泣,“爱我如珠如宝,疼我入骨的爹娘!他们都死在你手上,你要我怎么释怀,怎么释怀?!”

纤细长指落在眼下,魏姝抚摸着那颗红痣。

她想起爹爹的鲜血溅在眼下时的滚烫温度,她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哪怕是死,眼睛依然注视着她的方向。

泪水模糊了视线,魏姝哭得伤心,“你杀了我的爹娘,现在还想杀我妹妹妹夫,你要我如何不恨,怎么忍得住不去报仇!”

“妹、妹妹妹夫?”

心**发出剧烈疼痛,舒晋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大口喘气,“是、是孟桓启……?”

“是啊。”

魏姝笑着,嘴角涌出血迹,“你瞒得再深,可我毕竟是你的枕边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你的野心。我不会让你破坏我妹妹的幸福。”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轻轻笑出声,泪水血水一并流淌在下巴、脖子上。

“舒晋,和我一起去死吧。”

一滴泪从舒晋眼角淌下,他又咳出一口血,五脏六腑仿佛挤压在了一处,“阿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刻爱过我?”

那年春莺鸣啼,杨柳如丝,他在湖边见到一名衣着朴素,秀丽无双的少女,对她一见倾心,强抢入府。

当时的舒晋正当年少,强硬霸道,害死了心上人的父母,连带那姑娘也撞了柱。

上天垂怜,姑娘并未身亡,却因伤了头失去记忆,舒晋激动狂喜,以为是老天给他的再一次机会。

此后多年,他们的确恩爱情深。他想,等他杀了孟桓启登上皇位,便立她为后,再与她生几个孩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在他起事的关键时刻,她竟然恢复了记忆。

毒发的疼痛令舒晋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却还是执着地看着她。

“……一刻,也没有吗?”

“阿珠,真的一刻……也没爱过我吗?那廷儿呢,廷儿又算什么?”

他似哭似痛的声音让魏姝闭眼。

连茱的确爱过自己的丈夫舒晋,可魏姝却只会恨他。

在这个时刻,她竟然庆幸舒廷早逝,让她不用去面对一个乖巧懂事,却又流着罪恶之血的孩子。

“舒晋,我是魏姝,哪怕失去记忆,我也只会是魏姝。连茱只是你为我编织的一个梦境。”

魏姝忍痛砸落桌上酒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扔在地上。

火焰猛地窜起,齐齐映照在两人含泪的眼中。

“现在梦醒了,你该为我爹娘偿命了。”

“你的谋划,你的野心,从这一刻起结束了。”

“陛下容不下舒家,所有的罪孽即将现世,你们舒家将被万人唾骂,为你们所犯的罪付出代价。”

舒晋嗓音嘶哑着笑出声,猩红的眼死死盯着魏姝,面色狰狞,“阿珠,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会是我的人。我绝不放手,黄泉路上,我等着与你夫妻相见。”

他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诡异,在魏姝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

魏姝一直看着他,等到他咽气时蓦地哭出声。

疼痛蔓延至全身,魏姝眼前阵阵发晕,熊熊大火映照着她苍白的脸,与脸上鲜艳的血渍。

爹娘,不孝女魏姝给你们报仇了。

魏姝泪流不止,口中喃喃,“爹娘,对不起……”

这一切由我而起,也

该由我结束。

舒晋,既然你不愿放过我,那就生生世世与我共坠炼狱,别去扰我爹娘清净,脏了他们的眼。

可惜啊……

没能看见小雨的孩子出生,也没能看见小圆出嫁。

魏姝忽然勾起唇角。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就让她们一直以为魏姝早就已经死了,让她活在她们的记忆里,免得为她这个为仇人生儿育女的姐姐难过。

魏姝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大火中。

火焰越烧越旺,将整间书房吞没,也吞噬了姑娘柔弱的身影。

煌煌火光中,似有一道无尽遗憾的叹息随之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