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舟端着杯盏,与她的轻轻一碰。
“呲”声短促一响,清亮茶水在杯中荡漾一瞬,很快转为平静。
……
吃了半碟子糕点,孟桓启终于得了空。
云镜纱净了手,上前牵住他,“景哥呢?”
“走了。”
孟桓启落座,没等云镜纱去隔壁,揽着她坐在自己怀里,下巴在她柔嫩的脸上蹭了蹭,“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云镜纱被他亲昵的动作闹得脸红,听了这话,神色淡了,低低道:“舒晋的人把爹娘姐姐和小圆带走了,我找不到他们,便把自己装成乞丐,蹲守在靖国公府周围。我想趁着舒晋外出的时候报仇,在我行动的前一瞬,景哥出现带走了我。”
“他说,他与舒家也有深仇大恨,他的人不时会去靖国公府盯着,无意间发现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合作报仇,我点了头,他便带我离开了京城。”
听出云镜纱话里的冷淡,孟桓启有些后悔问起此事,转移话题,“你可是在怀疑唐鹤原是魏沅?”
云镜纱忽地转头盯住他,“你怎么知道?”
“那日。你昏迷时,我听见你在叫她。”
云镜纱叹气,“我本来想召唐大人的母亲进宫试探,但她身子不好,怕她吓着,想想还是算了。”
孟桓启抱着她,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很快就能有回复。”
云镜纱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惊喜,双臂揽着孟桓启的脖子,笑盈盈道:“小启哥哥,你真好。”
孟桓启看她,“只有一句谢?”
目光里的深意让云镜纱白皙双颊染上粉霞,她凑过去在孟桓启唇上亲了亲,“这样总……”
话音淹没在唇齿间,孟桓启一手掌住云镜纱纤腰,一手稳稳落在她后颈,半阖着眼睫,舌尖与她交缠,吻得温柔又缱绻。
云镜纱目光逐渐迷乱,身子软下去,彻底嵌在孟桓启怀里,双臂无力地勾住他脖子。
直到喘不过气,她终于被放开,伏在孟桓启胸膛,红肿的唇瓣微张,轻轻匀着气。
孟桓启低眸抹去云镜纱挂在眼角的泪珠,指腹无意间从被打湿的长睫划过,惹得她一颤,缓缓掀眸,露出一双含了雾的潮湿杏眼。
孟桓启呼吸一窒,就着这个动作抱起云镜纱,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姑娘的衣衫乱了,领口散开,露出小片白皙肌肤。
他长指勾着衣领,动作极为迅捷。
云镜纱抓住那只作乱的大手,语调微软,“冷。”
孟桓启反握住她,俯下。身去,嗓音低沉喑哑,似饮了酒般醇厚醉人,“冷就抱住我。”
云镜纱咬住唇,神色羞恼,“我这样怎么抱?”
孟桓启低低笑出了声,轻快愉悦,从背后将她揽住,“那我抱你。”
一下又一下温软落在脖颈,云镜纱面上潮红,双眼沁出泪。
她闭了眼,放松等待。
临门一脚,孟桓启忽然松开她。
云镜纱被吊得不上不下,偏头去看,却见他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
她泪眼婆娑,“不是有羊肠?”
怎么还在吃避子药?
孟桓启扔了瓷瓶,大步朝她走来,“没准备,我等不了。”
扫了眼榻上水渍,他含笑,“你也等不了。”
云镜纱剜他一眼,羞愤别开头。
孟桓启上了榻,手掌一握,触了满手滑腻粘稠。
他紧紧贴在云镜纱后背,滚烫唇瓣时轻时重,汗水啪嗒落在榻上。
云镜纱双手揪着榻上堆叠在一处的缎面云纹被子,手背青筋若隐若现。她被逼得眼里冒出泪花,一滴泪落在手背,云镜纱陡然一松,险些撞到墙上。
一只手环住纤细腰肢,将她抱入怀里。
孟桓启用罗帕擦去她脸上和颈上汗水,指尖勾开她因汗湿贴在侧脸的发丝。
缓了一会儿,云镜纱小声道:“我想喝水。”
嗓音里还带着沙哑哭音。
“好。”
孟桓启松开她,起身下榻。
他的衣物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宽肩窄腰,肌肉结实遒劲。
云镜纱看着他的背影,躺在榻上微微出神。
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竟让人这般快乐。
身体上的舒适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灵相通给人带来的愉悦,像是下了许久雨的天陡然放晴,初阳照在身上,整个身子都软了。
孟桓启端着水回来,半揽着云镜纱,把杯口放在她唇边喂她。
云镜纱小口喝完,累得不想动,瘫在孟桓启怀里发呆。
孟桓启大手放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宁静。
过了许久,孟桓启开口,“舒誉的伤好似不太
好。”
云镜纱睁眼,安静听他说话。
“回京后他的伤势逐渐恶化,那条腿应当是保不住了。”
云镜纱窝在他怀里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懒散,语气冷淡得如同树下冰棱,“他好不了了。”
孟桓启眸光微动,“云景舟做的?”
“景哥的人寻遍大周,在西南一座隐蔽村子里找到了一株罕见草药,调配数年,特意为舒誉做的毒。那毒会慢慢蚕食他的生机,令他逐渐虚弱,哪怕是太医也察觉不出异常,只当他是伤势恶化,最终,舒誉会在梦中死亡。”
孟桓启听了缄默,“那毒还有吗?”
云镜纱摇头,“只此一味。”
“可有解药?”
云镜纱迟疑,“这事由景哥全权负责,我并不清楚。”
孟桓启没再追问。
他是个帝王,自然存在帝王多疑的毛病,听闻世间竟有这种罕见毒药,难免多问两句。
喟叹道:“云景舟此人,的确有手腕,有能力。”
云镜纱笑着称赞,“我从见到景哥的第一面起,就觉得他是个聪慧到极致的人。”
她好奇问:“小启哥哥,你们方才都说了什么?接下来准备如何对付舒家?”
孟桓启凤眼微眯,手掌摩挲着她光滑肩头,“小雨,你要在这种时候与我讨论一个男人?”
云镜纱眨眨眼,语气无辜地说起另一个男人,“小启哥哥,有个叫卓均的禁卫我看着还不错,你能把他调到御前吗?”
虽说舒裳晚已投诚,但她毕竟流着舒家的血,不留张底牌在手里,她实在放不下心。
孟桓启神色微恼,把云镜纱压在身下,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云镜纱眼中带笑,双臂勾着他脖颈,笑着送上樱唇。
第76章
天幕灰蒙,大雪纷飞,雪花纷扬而下,簌簌落在石板路上,蕴起满地潮湿。
街道上不见行人,寒风吹得檐下旗帜呼呼作响,瑟瑟发冷。
大雪中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白衣,若非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几乎要与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他踩在石板路上,一步一步,目标明确走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衙役惊讶对视,其中一人道:“衙门重地,闲杂人等勿进。”
男子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冷淡如霜雪,他拾级而上,在两名衙役震惊的目光下,拿起棒槌,重重敲在鼓上。
衙役瞪大了眼。
许多年不曾有人敲登闻鼓,今日竟然被他撞见了?
衙役惊道:“你可知敲登闻鼓需受杖刑?”
大冬天的,四十大板下去,人说不准都没了。
男子充耳不闻,一下又一下,沉重敲响鼓面。
厚重鼓声传响,似敲击在衙役心头,令他心脏急遽跳动。
男子启唇,嗓音清冽清晰。
“我乃应家后人,今敲登闻鼓,状告靖国公舒誉诬陷应家谋逆,致应家满门一百三十四人惨死,请陛下为我申冤!”
“……请陛下,为我申冤!”
声音远远传开,两名衙役头皮发麻,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惊骇与震动,急忙跑进衙门上报。
……
云镜纱开了窗,寒风瞬间灌进来,冷得身后芳音打了个抖。
她转身叮嘱尹寻春,“窗子开会儿透透气,你算着我要回来的时辰再关上。”
尹寻春点头,“好。”
丰熙递来手炉,云镜纱揣在怀里,提步往外。
门开的一瞬间,雪粒子“唰”一下扑进来,落在发梢眉宇。
抬手抹去那点湿润,云镜纱道:“走吧。”
还没到慈宁宫,便见帝王銮驾等在前头。
“陛下是在等我?”
孟桓启听见动静抬头,眉宇稍显疲惫,揉了揉眉心低低“嗯”了一声。
云镜纱瞧着有些心疼,低声道:“我自己可以,陛下怎么不在宫里歇歇?”
这几日忙得很,他都好几日不曾到玉华宫来了。
孟桓启摇头,“朕不放心。”
云镜纱便没说什么,与他一道入了慈宁宫。
刚进殿,她眼尾动了动,看向坐在下首的舒裳晚。
唤了声“贵妃娘娘”,云镜纱在舒裳晚身旁落座,“这么冷的天,贵妃娘娘怎么也来了?”
舒裳晚不咸不淡睨她,“本宫是有了身子,又不是得了重病,还来不得了?”
被落了面子,云镜纱也不恼,视线往她小腹上一瞥,笑道:“娘娘精神不错,看来小皇子养得也好。”
舒裳晚一顿。
话都说到这儿了,毕竟也是自己名义上的“皇嗣”,孟桓启自然不能不管不顾。
略有深意看了云镜纱一眼,便与舒裳晚说话,询问她最近的状态。
舒裳晚打起精神,面上含笑,目光依恋,万般珍惜地抚着肚子,看着就像与心爱之人孕育子嗣的寻常姑娘。
说了一会儿,孟桓启便找不到话题了,低头默默喝茶。
云镜纱目光落在桌上,“娘娘喜欢吃橘子?”
舒裳晚很是敷衍,“最近胃口不好。”
云镜纱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酸涩感瞬间在鼻端蔓延。
她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略微一顿。
余光里,舒裳晚已经又拿起了一个橘子,吃得眉眼舒展,津津有味。
云镜纱面不改色地吃完嘴里的橘子。
刚咽下去,太后便到了。
她若无其事把橘子放下,起身见礼。
太后依然是初见时的慈祥模样,给她免了礼,忙对正被宫人搀扶起身的舒裳晚道:“快坐着,你身子重,别多礼了。”
舒裳晚又笑着坐下。
除了第一次,云镜纱来慈宁宫都是点个卯,也不用她说什么,只管坐着喝茶听太后说话就是了。
今日也不例外。
太后穿着厚袄子,头戴抹额,哪怕是在烧着地龙的殿内,手里依旧捧着手炉。
李嬷嬷站在她下首,再往后便是汝桑。
云镜纱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饮茶,余光却注意着上首。
太后笑盈盈地与孟桓启说着话,眼中慈爱不似作假,仿佛前些时日的一场刺杀都是她的臆想。
聊了片刻,都是些老生常谈,见舒裳晚面露疲惫,太后便放了人。
舒裳晚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出了慈宁宫与孟桓启打了声招呼,坐上轿撵回凤仪宫去了。
孟桓启拉着云镜纱上了銮驾。
长极宫内,高德容奉上茶水便退下了,云镜纱终于松了口气,喟叹道:“太后可真沉得住气。”
硬是没替舒家说一句话。
前几日,有人敲登闻鼓状告舒家诬陷应家谋逆,当天下午,便有学子聚集在京兆府前,宣称彻查应家一事。
比起容家以藏书多著称,应家乃是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百年世家,深受大周学子尊崇。
先帝还是默默无闻的皇子时,应家长女被赐婚于大皇子,有这样的世家支持,大皇子无疑是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皇子之一。
可惜后来大皇子谋害君父被诛,应家也以谋逆之罪论处,满门被斩,令天下学子为之扼腕。
读书人最是热血,如今听闻应家乃是被陷害,自然坐不住。
孟桓启替云镜纱斟了盏茶,眉眼沉静,“若是沉不住气,她今日也坐不上太后之位了。”
云镜纱吁了口气。
哪怕她习惯了装模作样,但今日一见太后,仍忍不住心中发寒。
明知眼前的人并非自己亲子,甚
至因为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后依然能笑脸相迎。
云镜纱琢磨着,她面上虽然笑着,但心里或许恨不得把孟桓启千刀万剐吧?
能忍常人所不忍,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这位舒太后着实厉害。
越发警惕这位太后娘娘,云镜纱饮了口热茶。
“朝堂上怎么样了?”
孟桓启:“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应家当年帮助的学子不少,当时未能相助,想必心里也有遗憾。”
他垂着眼睫,“如今那些人,可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
有的成了大儒,有的就在朝堂,有的开山立派,招收学子,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还有他在背后添火……
孟桓启润了润喉咙,“今晨朝会,朕已令大理寺主审,刑部与御史台协助彻查此事。”
云镜纱闻言嘴角轻轻上扬。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今日。
景哥如今就在刑部,他筹谋此事多年,定不会让舒誉躲过去。
“平逸如何?”
孟桓启回:“他在刑部大牢,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看守。朕已派遣太医为他疗伤,并无大碍。”
闻言,云镜纱松了口气。
平逸是平福的亲子,这次代替云景舟敲登闻鼓,生生受了四十杖。
云镜纱也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自然不愿他出事。
“小雨。”
孟桓启放下杯盏,目光直直看着她,“唐鹤原在应家一事上颇为积极,多次上奏彻查。”
“哐当”一下,云镜纱手里的杯子掉落。
她拧着眉,轻声道:“唐大人不是还在养伤?”
孟桓启握住她的手,“唐鹤原撑着病体,主动请缨调查应家旧事。”
他在这事上积极得有些异常。
顿了顿,孟桓启又道:“调查唐鹤原的人回来了,小雨,你可要见见?”
云镜纱手一抖。
握住她的大手用力收紧,源源不断向她传递着暖意。
云镜纱飞快闭了下眼,语气坚定,“要,我要见。”
她要弄清楚,唐鹤原究竟是不是小圆。
孟桓启握了下她的手,起身往外吩咐,“高德容。”
殿外响起脚步声,高德容快步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让卫焱把人叫来。”
“奴才这就去。”
等待是件漫长的事,才一盏茶的工夫,云镜纱总觉得过了许久,不时探头往殿外看去,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孟桓启坐在她身侧,大手轻柔在后背抚摸,温声道:“别急,跑不了。”
云镜纱稳了稳神,喝了口茶,缓解心中紧张。
一刻钟后,高德容在殿外高声道:“陛下,人来了。”
孟桓启:“进。”
云镜纱没听见脚步声,但已感受到了人影靠近。
她放下茶盏,迫不及待抬眸。
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正朝二人走来,走到殿中,他单膝跪地,恭敬道:“见过陛下,娘娘。”
孟桓启直接问:“查得如何?”
男子从怀中递出厚厚一沓信纸,双手奉上。
“唐鹤原祖籍平城,家中略有薄产。他年幼丧父,其母江氏性子柔弱,无法支撑门庭。亲族上门寻衅滋事时,尚在病中的唐鹤原强撑病体,将族人打发,护住了父亲留下的家产。其后多年,他与母亲胞妹相依为命。”
“属下寻访了他的先生,此人对唐鹤原赞不绝口,道他过目不忘,天赋卓绝。”
云镜纱拿过信纸,抽出一目十行。
信上所说与男子的话一般无二,只是要细致些。
她目光停留在某处,“唐鹤原九岁丧父?”
男子道:“是。”
云镜纱追问:“他今岁年龄几何?”
男子默了默,“应当有十九了。”
十九。
听到这个数字,云镜纱略有失望。
小圆与她是双胎,她们今年刚满十八。
孟桓启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相差一岁,外表很难看出,先继续看下去。”
云镜纱定神,纤细长指继续翻动手中信纸。
看到某处,她蓦地一顿,“唐鹤原曾伤了脸?”
男子道:“不错。唐鹤原脸上曾受过伤,因他想走仕途,其母江氏担忧不已,带着他四处寻访名医,终是治好了脸,江氏也因奔波留下病根。”
云镜纱深呼吸,“那年是哪年?”
“成化十六年。”
成化十六年,魏妤家破人亡那一年。
第77章
云镜纱呼吸陡然重了,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唐鹤原治伤归来,他的友人可有发现他容貌有变?”
男子摇头,“唐鹤原在外治伤的第二年,唐家变卖家产去了外地定居,除了参加院试和祭拜唐父,其余时候极少回到平城,每次来去匆匆,鲜少与友人碰面。”
云镜纱握紧信纸,再次确认,“你方才说,唐鹤原的先生称赞他天资出众?”
男子点头,“是。”
“在他丧父之前,唐鹤原可有此之名?”
“这……”
男子斟酌回复,“应当没有。”
若是有,在他查探之时不可能没听说过。
云镜纱颔首,“我知道了。”
孟桓启:“不再问别的了?”
她摇头,“这些就够了。”
孟桓启挥手,“下去吧。”
男子起身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小雨,你如何看?”
云镜纱冷静回复,“唐鹤原就算不是小圆,身份也一定有问题。”
丧父之后搬离故乡,避免与亲友见面,短短几年间从白身到探花,怎么看都有问题。
“小启哥哥。”
云镜纱深吸气,偏头看着孟桓启,眼里不知何时浮现一层泪光。
她抓着孟桓启的手,恳求道:“如果唐鹤原真的是小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治她的欺君之罪?”
嘴上说着“如果”,但想到唐鹤原身上的梅花胎记,心中已有七成把握。
哽了哽,云镜纱嗓音发颤,“我只有她了,我只有小圆了。”
说话间,一行清泪无声掉落。
孟桓启反手抓住云镜纱手腕,掌中用力,拉着她坐到自己怀里。
指腹点去云镜纱面颊上的泪,孟桓启低声安抚,“朕不会。”
掌根掌住柔嫩侧脸,他罕见说笑,“朕就这么一个姨妹,治了她的罪,该怎么和昭仪娘娘交代?”
云镜纱破涕为笑,依恋般蹭了蹭孟桓启掌心,盈盈若秋水的眸子祈求地看着他。
“我想去见她,可以吗?”
……
寒风飒飒,吹得枝上雪粒漫天飞舞。
檐下挂着一串用贝壳制成的风铃,风一勾,清脆铃声在雪中远远散开。
热气模糊了眉眼,一筷子薄如蝉翼的羊肉穿过白雾,热气腾腾地落在碗中。
叶江临招呼着,“江姨,赶紧吃,这肉凉了味就不好了。”
瘦弱妇人坐在一侧,肩上披着斗篷,脸色略显苍白,但五官姣好,眉眼温婉,嘴角噙着柔软笑意,“好。”
叶江临又给坐在妇人身旁的小姑娘夹了一筷子肉,“妹妹也吃。”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娇俏可人,许是性子腼腆,她抿了抿唇,小声道:“谢谢叶哥哥。”
叶江临对她笑了笑,又给唐鹤原夹了肉,最后才是自己。
蘸了蘸料,他把肉全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咽了,喟叹道:“这大冬天
的吃顿锅子,可真是享受。”
江夫人眉眼带笑,“江临喜欢就多吃些。”
叶江临笑得眼都弯了,“江姨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
又下了不少肉,叶江临正要捞起,忽听唐鹤原道:“我吃好了。娘,妹妹,我先回去了。”
江夫人惊讶,“就吃这么点?”
小姑娘唐琇眼里带着担忧,“哥哥身上还有伤呢。”
“是啊。”
江夫人帮腔,“你身上带着伤,不好好养养多吃点好的,怎么能好?”
唐鹤原:“陛下命大理寺重审应家一案,时间紧迫,我得抓紧回去看卷宗。”
“你给我坐下!”
叶江临放下筷子,一把将唐鹤原拉下,眼睛瞪着他,“你是大理寺卿,大理寺没了你就不能运转了?一顿饭的工夫都等不了?”
他生气道:“自从你进了大理寺,都有多久没好好和江姨、阿琇妹妹吃过饭了?”
叶江临越说越气,“还有你的伤,天天折腾,那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养好?”
唐鹤原揉了揉额角,“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唐鹤原不许被人瞧他的伤,叶江临具体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听了这话,立马道:“那你就是不想和江姨一起吃饭。”
他大声指责,“唐鹤原,你不孝!”
唐鹤原:“……”
他要是不孝,那忤逆祖父祖母的叶江临就是孽子。
目光移向江夫人,后者立马半垂着头,做出一副悲伤哀婉的模样。再去看唐琇,也是小嘴撅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唐鹤原无奈坐回去,“我吃。”
江夫人转忧为喜,笑着替他夹菜,“一顿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的,吃完了你再回去看。你啊,心思一旦放在公事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娘待会儿再让人给你熬碗参汤,你看卷宗的时候记得喝。”
唐鹤原神色微暖,“多谢娘。”
江夫人笑着将肉放在他碗中,“咱们一家人,说什么谢?”
唐琇给唐鹤原夹了他喜欢的丸子,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哥哥吃。”
唐鹤原礼尚往来,“阿琇也吃。”
“这才对嘛!”
叶江临往嘴里塞了好几片肉,含糊道:“今个儿这肉还不错,江姨,阿琇,下次我带人去打头鹿回来,咱们吃烤鹿肉!”
唐琇很捧场,嗓音轻快,“好啊,谢谢叶哥哥。”
叶江临笑着给她夹肉。
长廊一角,云镜纱安静望着这一幕,许久才收回视线,低声喃喃,“她们一家好亲近。”
大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孟桓启揽住云镜纱的肩,“小雨,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倘若唐鹤原是小圆,能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她的确应该感到高兴。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酸涩蔓延,像是今晨在慈宁宫内吃的那瓣橘子,酸得她眼眶发红。
云镜纱不说话,孟桓启便陪着她一起看着那家人其乐融融吃锅子。
有雪花飞入长廊,云镜纱手上一凉。
她低下头,正巧见到孟桓启的大手包裹住她,拇指指腹轻轻擦去手背上的雪粒子。
嘴角不觉翘起,云镜纱抬头看他一眼,轻轻往后靠住安全感十足的胸膛,心里好受不少。
两刻钟后,唐鹤原几人吃完,眼见他和叶江临一左一右搀扶起江夫人,孟桓启凑到云镜纱耳边低声,“咱们先过去。”
云镜纱点头。
揽住姑娘纤腰,孟桓启借力一跃,在叶江临察觉之前离开长廊。
唐家住的是座两进的院子,江夫人与唐琇住在后院,唐鹤原和叶江临住前院,另有几名烧火做饭,伺候起居的下人。
屋子虽不大,但对他们来说绰绰有余。
把江夫人和唐琇送回去,和叶江临浅浅打了个招呼,唐鹤原去了书房。
他已请旨参与调查应家一案,从大理寺拿了些卷宗回来,见时辰尚早,便一门心思钻进了案子里。
侍女点了灯,唐鹤原摆手,“你下去歇着吧。”
“是。”
唐鹤原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摸了摸后背伤口,眉心微皱,缓步朝书案走去。
烛光暗了一瞬,他瞬间警觉,斥道:“什么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地面显出一道长影,唐鹤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道影子。
有人从暗处走出。
眼里的警惕转为惊愕,唐鹤原震惊,“昭仪娘娘?您怎会在此?”
云镜纱看着他,轻声道:“抱歉。”
唐鹤原拧眉不解,“娘娘何意?”
从黑暗中走到光源下,云镜纱轻声道:“那年你想为全家人画一张画像,我不想写字,央着你帮我写,不慎打翻了砚台,毁了你的画。你气得不行,一边抹眼泪一边重新画了一幅,过了整整半个月才和我说话。”
唐鹤原目光从茫然转为震惊,蓦地抬头望着云镜纱,五指紧攥成拳。
她今日的穿着简单朴素,一身素色袄裙,脖子上绕着一圈围脖,狐毛裹住小脸,衬得那张脸越发清丽柔软。
一头乌发绾起,发丝藏住耳尖,柔顺垂落。发上系着两条绿色绸带,随着动作轻微晃动。
一双杏眼弯弯,眼尾上翘至乖巧的弧度,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人。
云镜纱唇瓣抖动,嗓音轻缓,“你不喜欢吃蜜饯,我总是悄悄从你荷包里偷偷拿一两颗吃掉。”
“娘亲新做的衣裳,你穿上的第一天就被我弄脏。”
云镜纱弯了弯唇,眼里晶莹闪烁,“小圆,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姐姐?”
唐鹤原胸前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显露,浑身肌肉绷紧,后背隐隐发痛。
仿佛有血从皮肉里涌出,向四肢百骸蔓延,她活了过来,含泪的目光看向云镜纱,声线颤抖,“魏妤。”
一滴泪从眼眶掉落,云镜纱嘴角上扬,轻轻笑着,“许久不见,魏沅。”
唐鹤原重重喘了口气,松开紧攥的手,大步朝云镜纱走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云镜纱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坚定朝她走来,她张开双手,迎了上去,紧紧抱住她。
眼泪落在唐鹤原胸前,她能感受到抱住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云镜纱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唐鹤原的腰,哽咽道:“小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
要女扮男装,撑起家业,护住养母养妹,还要读书,参加科举。
最开始,她只是一个在爹娘姐姐庇护下,安安静静,只喜欢读书的女孩啊。
唐鹤原下意识摇头,努力控制发抖的嗓音,“你呢?”
云镜纱笑了,“你不知道,我过得可幸福了。我遇到一个哥哥,在他的庇护下整日只知吃吃喝喝,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烦恼。”
唐鹤原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戳穿她的谎话,“骗人。”
她嗓音低了下去,努力平复激荡狂喜的情绪,轻声道:“若是如此,你怎会进宫?”
云镜纱沉默。
许久后,她问:“那你呢,为何要参加科举?”
唐鹤原缄默半晌,松开她,指尖轻轻擦去姐姐脸上的泪珠,“小雨,我和你一样。”
都想为爹娘和姐姐报仇。
云镜纱鼻头一酸,晶莹泪珠掉落,她着急忙慌擦去,带着哭腔的声音道:“那还是小圆比较有出息。”
她扬着唇笑,语气崇拜自豪,“我妹妹多厉害啊,可是当朝探花呢。要是爹娘知道了,指不定高兴地直说祖坟冒青烟了。”
唐鹤原给她擦泪,含泪的眼里带着笑,“所以,要不要让我做姐姐?”
“不要!”
云镜纱坚定摇头,“我才是姐姐!”
姐妹俩目光相对,仿佛一同回到了年幼时关于谁做姐姐的争执,眼里皆带着笑。
笑完,云镜纱再度抱着妹妹,眼泪仿佛止不住的闸门,转瞬将唐鹤原的衣领打湿。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间,唐鹤原听见她说。
“小圆,谢谢你还活着。”
第78章
云镜纱哭得不能自已,许久才平复过来。
她拉着唐鹤原坐下,听她说这些年的经历。
“……我和爹娘被舒家的人扔去了乱葬岗,我命大,心脏生在左边,躲过了一劫,可惜爹娘……”
抿抿唇,唐鹤原继续述说:“那时江夫人夫妇来京城探亲,路过时听见我哭着在喊救命,救下了我,替我安葬了爹娘。见我身受重伤,孤苦无依,江夫人起了恻隐之心,便将我也带上了。”
“后来唐叔叔不慎去世,唐家大哥也染病去了,江夫人性子柔弱,镇不住上门
寻衅的亲族,当时唐家大哥的死讯并未传出,我只好顶了他的名,喝退了贪得无厌的唐家族人。”
“再后来,为了护住她们母女,我便顶替了唐家大哥的身份。”
云镜纱听完握住唐鹤原的手,“江夫人是好人,我该当面谢谢她。”
唐鹤原:“她的确是个好人,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亲生的对待,从未有过苛刻。”
话音顿住,她眯了眯眼,瞧着云镜纱,语气幽幽,“你这语气,不像是姐姐,倒像是娘亲。”
唐鹤原捏住云镜纱脸颊肉,哼道:“魏妤,你只比我大一天而已。”
“大一天也是姐姐!”
云镜纱不服气地仰着脸。
唐鹤原正要反驳,窗户突然被叩响。
她一惊,眉头拧住。
云镜纱“哎呀”一声,松开唐鹤原的手,小跑到窗边。
开了窗,孟桓启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低沉的嗓音如同醇厚美酒,“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云镜纱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我想在这儿陪小圆住一夜,明早再回去,好不好?”
怕孟桓启不同意,她凑上前亲了下他的唇,离开时贝齿轻轻一咬,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好不好嘛?”
孟桓启知道她们姐妹相认,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拨了拨绕在她发上的绿色绸带,“好。”
云镜纱眼睛发亮,又在孟桓启唇上亲了一口,“小启哥哥最好了。你留个人送我回宫就赶快回去吧,明日还得上朝呢。”
话音落下,她干脆利落地关了窗户,背影轻快地消失在孟桓启眼前。
孟桓启无奈发笑,背靠着窗,两指一捻。
忆起她方才的装扮,他漫无边际地想,若是魏家当年并未出事,这个年岁的她,应当就是这般打扮吧。
寒风瑟瑟,孟桓启抬眸,静静看着被风吹动的枯枝。
见云镜纱回来,唐鹤原踯躅片晌,问道:“他对你好吗?”
她是朝臣,自然听出了那是陛下的声音。
以往听说云昭仪盛宠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得知她是小雨,自然会心生担忧。
云镜纱扬唇,“好啊,他待我极好。”
唐鹤原认真端详她的神色。
姑娘眼尾上扬,面上含笑,眼里闪着碎光。那是想起心上人时,由内而外展露的欣喜。
她微微放下心,迟缓问:“陛下……可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镜纱点头,“来寻你之前,陛下派人去调查过你。”
她伸出手握住唐鹤原的,温声安抚她的忐忑,“小圆放心,我求过陛下了,他不会追究你女扮男装一事。”
“等一切事了,你若还想做官,我再去求他。”
唐鹤原一怔,语气很轻,“我还能继续做官?”
云镜纱点头,“你从小就爱读书,天赋卓绝,如今仕途坦荡,当然不能放弃。大不了……”
“……大不了我缠着他辛苦几夜。”
最后一句仿若蚊蝇,唐鹤原没听清,“大不了什么?”
“没什么!”
云镜纱耳根发烫,猛地摇头,含糊其辞道:“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不知想到什么,云镜纱眼睛发亮,一脸八卦,“你和襄阳侯府那位世子是怎么一回事?我进宫前便听说了你们的事,如今他还堂而皇之住进唐府了。”
“没什么。”
唐鹤原眼睫微垂,“我起初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与他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见他性子还算纯良,才知是误会。他是侯府独苗,老侯爷催着他成婚,他不愿,索性躲进了我家。”
“江夫人和阿琇性子恬静,怕给我惹麻烦,极少出府。叶江临性子活泼,有他在,她们能开朗些,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了。”
云镜纱有些失望,“就这样?”
唐鹤原点头,语气平淡,“就这样。”
她越是平静,云镜纱越是觉得不对,不过那是小圆自己的事,她无意插手,笑着挨着她说起别的。
姐妹俩多年未见,自是兴奋激动。
顾及唐鹤原的伤势,云镜纱不舍地住了口,指尖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戳,“还疼吗?”
唐鹤原摇头,“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不怎么疼了。”
云镜纱轻声道:“真傻。”
“我给你换药吧?”
“不用,晚饭前才刚换过。”
云镜纱“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唐鹤原起身朝她伸手,“小雨,我带你去我的屋子。”
云镜纱笑着握住她。
姐妹俩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云镜纱好奇问:“唐家大哥名字就叫唐鹤原?”
“不是,他叫唐鹤。那个‘原’字,是我后来加的。你呢?为何要叫现在这个名字?”
“当然是随景哥取的啊,不过也加了一点小小的私心。”
云镜纱笑,“不好听吗?”
“好听。”
姐妹俩将将相认,无论说什么云镜纱都特别起劲,跟在唐鹤原身后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
唐鹤原认真倾听,不时点一下头。
风雪肆虐,她偏头看着云镜纱洁白侧脸,抬手替她捻去发上的雪粒。
黑夜中,二人相依相偎,如密不可分的并蒂莲。
……
第二日,云镜纱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外头窗上的响动声。
在常远侯府时听多了,她一下子警醒,看了眼身边还在睡的唐鹤原,迷迷糊糊下了床。
开了窗瞧见外头站着的孟桓启时,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常远侯府,他晚上悄悄来寻她的时候。
寒风垂在脸上,彻底将云镜纱吹醒。
揉揉眼睛,她问:“你没走?”
孟桓启点头,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穿好衣服,我带你回宫。”
云镜纱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回去穿上衣服,用手指梳了两下头发。
唐鹤原悠悠转醒,沙哑着嗓音问:“小雨,你要回去了?”
“嗯。”
云镜纱轻声道:“你身上有伤,不用上朝,回去再睡会儿。”
唐鹤原没听,起身穿好衣物,点了灯,送云镜纱出去。
一开门,瞧见门外的高大身影,她顿了顿,恭敬道:“陛下。”
孟桓启看她一眼,语气温和,“没有外人,唤朕姐夫即可。”
唐鹤原看向云镜纱。
后者没说话,只温柔地笑着。
唐鹤原抿抿唇,轻声道:“姐夫。”
孟桓启颔首应了,眉宇舒展,瞧着心情极好。
云镜纱回头,依依不舍道:“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
二人告完别,孟桓启揽住云镜纱的腰,起跃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中。
唐鹤原看了许久,等到指尖泛着凉意,这才端着灯回屋。
出了唐府,云镜纱被孟桓启抱上了马车。
她揪着孟桓启胸前的衣料,语气幽幽,“什么姐夫,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好意思让小圆喊,我都不好意思听。”
孟桓启揽着她,下巴放在云镜纱头顶,轻轻蹭了蹭她蓬松的长发,“你是朕的妻子,朕当然是她的姐夫。”
“小雨。”
沙哑的嗓音落在耳畔,“朕的妻子只会是你。”
云镜纱愣了许久才回神。
她抱住孟桓启的腰,轻轻“哼”一声,嘟囔道:“就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听出孟桓启话中疲倦,她狐疑道:“你该不会在外边站了一夜吧?”
孟桓启低低“嗯”声。
云镜纱生气又感动,“你傻啊,让你回去你非要在外边吹冷风,若是染了风寒有你受的。”
哭了大半宿,她眼睛酸胀得厉害,闭上眼,靠在孟桓启胸前,“睡会儿吧,我陪你一起。”
孟桓启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着她闭上眼。
男人的怀抱温暖又极富安全感,云镜纱本来就没睡醒,很快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已身处玉华宫。
她盯着帐子上的海棠花纹,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脑海里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孟桓启带她去了唐府,她见了唐鹤原,和小
圆相认了。
小圆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云镜纱嘴角翘起,眼里有泪光闪烁。
她抬手去摸眼睛,嘴里“嘶”一声。
疼的。
云镜纱这才感觉到眼睛酸胀疼痛。
她往外唤了一声,“寻春。”
殿外传来响动,丰熙对芳音道:“娘娘醒了,你先去传膳。”
等芳音点了头,她带着尹寻春进殿。
宫人们鱼贯而入,安静候在一侧。
丰熙扶着云镜纱起身,目光触及她红肿的眼,微微一顿。
尹寻春直接多了,立马惊叫一声,“娘娘怎么了?”
扫了眼一旁的宫人们,她压低嗓音,用只有丰熙和云镜纱听得见的声音道:“陛下带您去哪儿了,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云镜纱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含笑,“带我去见了一个人。”
她不愿多说,面上瞧着又像是高兴,尹寻春看不懂,虽然心中好奇,但懂事得没多问。
丰熙让人去煮两个鸡蛋给她热敷。
吃完早膳,云镜纱眼睛还是不太舒服,靠在榻上让尹寻春给她念书。
她闭着眼,白嫩手指不时在膝盖上敲动,一看就知心情极好。
被云镜纱的好心情感染,今个儿整个玉华宫都是笑盈盈的。
孟桓启一踏进门就发现了,眉尾轻轻一挑。
云镜纱瞧见他,立马挥退宫人,眼睛亮晶晶地朝他扑来。
刚把人接住,孟桓启便听到她兴奋的声音。
“小启哥哥,我妹妹回来了!”
孟桓启发现,自从两人说开后,她在他面前越发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笑着接住云镜纱,他伸手摸摸她头顶,含笑道:“恭喜。”
云镜纱仰着头,弯着眼对他笑。
松开孟桓启,她拉着他坐到榻上,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音里满是喜悦。
孟桓启认真听着,不时回应。
屏风上影影绰绰映出二人身影,相依相偎,密不可分,温馨自然。
第79章
天色放晴,屋檐落雪,门前泥泞被人清扫得一干二净,青石板亮得仿佛能照出人影。
鹿皮长靴落地,鞋面洁净,不染纤尘。
再往上,是昂贵锦袍,料子顺滑光亮,绣纹精致繁复。
“爹爹!”
孩童的嗓音自府内传响,舒晋回头时,正瞧见儿子朝他小跑而来。
舒廷喘了喘气,站在爹爹面前仰着头问:“爹爹要去哪儿?”
舒晋摸了摸他脑袋,“爹爹有事要出去,你乖乖的在府中别乱跑。”
舒廷闻言有些委屈,“爹爹,你都好久没陪我和娘亲了。”
他人虽小,但也知这段时日家中巨变,先是祖父在猎场被熊瞎子咬伤,本以为回京之后好好养着迟早能康复,谁知竟是越来越严重。
朝堂之事舒廷不懂,但他知道家里的气氛很是严肃,爹爹每日沉着脸早出晚归,回来也是待在书房,娘亲心中担忧又不敢去扰他,脸色都憔悴了。
而且……
舒廷咬咬唇。
明日就是娘亲生辰,往年这个时候,爹爹都会和他一起悄悄为娘亲准备生辰礼,可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他怀疑爹爹是把娘亲的生辰忘了。
舒晋摸着儿子的手一顿,“廷儿,爹爹这阵子忙,忽略了你和娘亲,等我得空了,陪你们出城游玩可好?”
等那时候,娘亲的生辰都过了。
舒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而问:“爹爹要去哪儿?”
“爹爹约了人谈事。”
舒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应家一事闹出后,朝堂上舒家一派官员被清算了不少,哪怕再傻,舒晋也看出了龙椅上那位表弟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舒家要权势地位富贵,他的皇帝表弟想做个明君。
舒家,已然成为了他成为明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爹爹。”舒廷拉着舒晋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他打算好了,等爹爹谈完事,他就让爹爹带他去给娘亲选礼物。
他特意在荷包里放了好几张银票,都是逢年过节祖父祖母爹爹叔叔们给的。
“我保证一定乖乖的,绝对不给爹爹惹事。”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舒晋有些心软,牵住舒廷的手,“行,爹爹带你去。”
舒廷喜笑颜开,“谢谢爹爹。”
舒晋今日约了人谈事。
父亲病重无法理事,朝堂之上,应家昔日拥趸与皇帝的人步步紧逼,如今整个靖国公府的重担都压在舒晋一人身上。
情况不妙,他必须做出正确的抉择。
到了雅间门前,舒晋蹲下身子对舒廷道:“爹爹与人谈事,你去隔壁等我。”
舒廷乖巧点头。
舒晋直起身子,对身后的侍从道:“看顾好小公子。”
二人恭声,“是。”
舒廷和父亲告别,乖乖地跟着侍从去了隔壁。
小二上了糕点茶水,他吃了两块,喝了杯茶,安静地想该给娘亲选什么礼物。
首饰衣裳娘亲都不缺,而且年年都送,总觉得缺乏新意。
该送什么好呢?
舒廷苦恼地皱着眉头。
一时想不出来,他泄气地趴在桌上。
两名仆从在一旁逗他开心,舒晋无奈叹气,“两位叔叔,我都多大了,早就不用人哄了。”
听见他这一声“叔叔”,二人惶恐不已,弯腰告罪。
舒廷无奈,却也不好多说。
娘亲告诉他好孩子要知礼,有时候见了爹爹身边的侍从,他一声“叔叔”脱口而出,倒惹得他们惶恐不安。
次数多了,舒廷便不唤“叔叔”了,今日着实是下意识之举。
他不想听两人赔罪,耳尖地听到下方热闹的动静,跳下圆凳,“噔噔”跑到窗户边。
听动静,楼下像是在耍杂耍,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看不分明,只能听见热闹的哄笑声与锣鼓声。
舒廷趴着听了一会儿,转过头问:“我能去看看吗?”
娘亲很少出府,这么热闹,这杂耍应当很是好看,他想看了回去说给娘亲听。
一人犹豫,“小的得去问过世子。”
舒廷点头,“你去吧。”
那人转去了隔壁,敲了两下房门。
屋内舒晋皱着眉,不耐道:“进来。”
侍从大气不敢出,推门而入,屏气走到舒晋身旁,小声道:“世子,小公子想去楼下看杂耍。”
舒晋也听到了楼下的敲锣声,拧了拧眉,“去吧,照顾好小公子。”
廷儿这段时日一直被拘在府里,让他松快松快也好。
“他若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
这话只是习惯性的叮嘱。
舒家如今虽有难,但舒晋并不觉得在京城有人敢动他的儿子。
侍从道:“是。”
小孩子爱热闹,舒晋没放在心上,转头与人说话。
侍从回了隔壁,笑道:“小公子,世子同意了。”
舒廷小脸蛋上露出笑,“那咱们下去吧。”
下了楼,舒廷直奔杂耍之地。
他个子矮瞧不见,一名侍从便把他放在肩上。
视野开阔,舒廷眼睛发亮地看着被围在正中钻火圈的猴子。
它一连钻了两个火圈,引得周围阵阵叫好。
舒廷还是孩子,被兴奋感染,也跟着拍手。
身前的人忽然后退,重重一脚踩在侍从脚背,他“哎哟”一声弯下腰,险些把舒廷摔下去。
好在舒廷反应及时,在身子倒下去之前抓住侍从衣服。
“小公子,没事吧?”
舒廷摇摇头,“没事,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喧闹声太大,侍从没听清,还是舒廷再重复了一遍他才把他放下。
另一名侍从道:“小公子,我带你看。”
舒廷往里望了眼,眼睛里有不舍,却还是懂事地没再继续。
今日看够了,下次他想和爹爹娘亲一起来看。
“不用,咱们回吧。”
话音刚落,周围人群猛地推搡起来,锣鼓声中夹杂着喧闹声。
“谁啊,挤什么挤?!”
“啊!谁摸我!”
“我的钱袋,谁拿走了我的钱袋?!抓贼啊!”
人群拥挤,侍从们立马去拉舒廷,这一看,方才还在面前的孩子,此时已经消失无踪。
二人慌了,推开人群叫喊:“小公子,小公子?!”
……
“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压低嗓音喝斥,嗓音粗嘎如闷雷,“当心点,若是这小崽子醒了大吵大闹,惹来了人就不好了。”
女人敷衍应道:“知道了,他的家人应该很快就要追上了,咱们动作快些。”
迷迷糊糊听见这两句对话,舒廷幽幽转醒。
睁开眼睛,眼前是快速后退的青石板地面,眼珠一转,两侧是光滑锃亮的墙壁。
额头一阵阵地发痛,舒廷脑子发晕着挣扎,“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快把我放开!”
男人骂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话音甫落,肩头忽然一阵剧烈疼痛,男人没忍住叫了一声,猛地甩开肩上的小崽子。
舒廷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疼得他玉雪可爱的小脸一片惨白,脸上淌着两行泪,强忍恐惧看着面前一男一女。
“你、你们是谁?”
男人扬起蒲扇般的手,狠狠给了舒廷一巴掌。
“小兔崽子,你敢咬我?!”
他用了十足的力,舒廷白皙侧脸顿时红肿,巴掌印印在脸上,格外刺目。
从小到大,他从未被这般对待过,舒廷眼泪止不住地掉,却也分辨得出面前二人并非善人,身子蜷缩成一团,惊恐又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你们要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这个年纪的孩童罕见的冷静,语气哽咽,但内容清晰道:“是要钱吗?我有钱,你们把我放了,我把钱全都给你。”
男人龇牙咧嘴地摸着肩头,女人不屑冷哼,“你个小鬼头身上能有几个钱?”
“我真的有钱!”
舒廷从腰上取出钱袋,小心谨慎地递了出去。
女人一把抓过,打开一看,眼睛立马亮了,兴奋道:“没想到啊,你这小鬼头还真有钱。”
舒廷点点头,小声道:“现在能把我放了吗?”
女人眼尖地瞥见舒廷腰上的玉佩,伸手抢过,两眼放光,“好东西啊!这玉起码值几百两……”
目光落在某处,女人蓦地抬头,眼睛紧盯着舒廷,“你是舒家的人?”
舒廷愣了片刻,嘴唇嚅动,潜意识里觉得让人知晓自己是舒家的人不是件好事,怯怯摇头,“不、不是……”
“舒家的小崽子?”
男人眯起眼睛,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玉佩,看清上面的“舒”字,歪嘴狞笑,“既然是舒家的,卖了你也算积德了。”
舒廷瞪大眼睛,“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女人哼笑,“舒家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卖了舒家的子孙,可不是给自己积德?”
舒廷顾不得后脑疼痛,瞪着女人,小脸涨红,脸上巴掌印显得狰狞,“你胡说!”
“我胡说?”
女人不屑一笑,“谁不知道舒家残害忠良被告了御状?舒家那名千金大小姐为了个男人毁了姑娘家清白,逼得人父兄不得不调离京城,至今不敢回。舒家世子也不遑多让,据说当年看上一个姓魏的姑娘,姑娘不从,舒晋直接逼死了她一家五口,其中两个,不过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
“这舒晋还真是个狠人,朝堂上凡是挡了舒家路的人,不是被他残害就是被迫远走,手中鲜血比起我等不知多了多少。”
“哎呀呀。”
女人好以整暇地低头看着舒廷,“今日你犯到我手上,说不准还真是老天爷给的福报呢。”
“胡说!你胡说!”
舒廷双眼含泪,凶狠地瞪着她。
不知为何,听她说姓魏的一家五口,舒廷心口泛起阵阵疼痛,他分辨不清,只能归咎于听见父亲被人诬蔑的痛恨。
“你胡说,我爹爹才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挑眉,“舒晋的小崽子?”
女人大喜,“那可真是个金疙瘩。反正你有个这样的爹以后也好不了,不如让我给你换个爹。”
“我不要!是你们诬蔑爹爹,你们胡说!”
舒廷双眼通红,仿佛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冲上去抱住男人的腿,重重一口咬上去。
眼泪冒出来,他死死咬着,口腔内弥漫着血腥味也不放开。
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祖父威严但慈祥,祖母温柔,爹爹待他和娘亲极好,会抱着他玩闹,带他骑马射箭,陪娘亲赏花做糕点。
他是极好的爹爹,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男人痛得大叫,一巴掌将舒廷扇开。
小身子重重撞在墙上,本就隐隐作痛的后脑越发疼痛,恍惚间,舒廷好似感受到了咕咕鲜血在流淌。
男人犹不解恨,重重一脚踹在舒廷胸膛,雪白小脸瞬间惨白。
他疼得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男人一连踹了几脚,气得瞪眼,颈侧青筋暴跳,凶恶又可怖。
“别管他了!”
女人拉住他,瞥了眼舒廷,“动静太大了,再不走,当心舒家的人找上来。这小子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能活了,别管他了,赶紧走,别惹一身腥。”
见男人一脸怒容,她劝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舒家可不是好惹的。”
男人终于消了气,拉着女人快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咳咳。”
舒廷全身上下都疼,挣扎着爬起。
血迹顺着墙壁下滑,染红了他的衣摆。
舒廷指尖曲起,哭着往外爬。
他要去找爹爹,他要去问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娘亲说,好孩子要知错就改,如果是,他陪着爹爹改,他替爹爹赎罪。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后脑疼痛越发剧烈,舒廷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他一阵阵发晕,白嫩指尖染了血污。
爹爹……
你告诉我……
你能说一句,不是吗……?
忽然一阵风雪卷过幽暗巷子,一道小身影伏在其中,鲜血晕开,仿佛一朵开在糜烂血肉之躯上的罪恶罂粟。
一巷之外的阁楼上,红木八仙桌上坐着三名衣着华贵的男子。
最上方那人裹着大氅,金冠束住长发,侧脸如刀削斧凿,俊挺深刻。
眉目深邃,眸中闪过阴鸷之色。
舒晋放下玉盏,嗓音冷冽如冰。
“那姓应的留不得。找个靠谱的潜进大理寺,做干净些。”
第80章
芳音端着新出的梅花糕进来,瞧见云镜纱手里的针线,笑道:“娘娘,这件给陛下的衣服快做好了吧?说来,奴婢还没见过陛下穿这种颜色的衣裳。”
云镜纱瞧着手里快要做完的月白色袍子,笑了笑没否认。
给孟桓启的氅衣她早做好了,这件是给唐鹤原做的。
好不容易认了妹妹,她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
尹寻春眨眨眼,总觉得姑娘自从跟陛下出去一趟后,心情越发好了。
想到某事,她嚼完嘴里的糕点,“娘娘,听说凤仪宫今日请了太医。”
云镜纱没抬头,“贵妃身怀有孕,请太医不是正常的?”
默默听着的丰熙蓦地出声,“慈宁宫今日也请了太医。”
云镜纱动作一停,拧眉抬睫,“太后身子不适?”
自从知道太后暗中对孟桓启下手,她对慈宁宫高度警惕,一举一动都能引她侧目。
芳音摇了摇头,小声道:“或许是因为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难过吧?”
云镜纱目光一定,微微怔住。
靖国公府小公子意外身亡一事她也听说了,想起那张白嫩可爱的小脸,她有些恍神。
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还有与大姐姐生得一模一样的连姨娘,唯一的孩子没了,想必她一时半会儿应是接受不了吧。
心里陡然
有些发闷,云镜纱抚了抚胸口,甩甩头,晃开莫名其妙的情绪,垂首收线。
刚把丝线剪断,小宫人进来禀报,“娘娘,高公公来了。”
“快请。”
高德容的身影很快走入殿中,脸上带笑,“娘娘,陛下宣您长极宫伴驾。”
他特地补充,“唐大人也在。”
尾音带了一丝疑惑,显然不清楚陛下为何特地让自己说这么一句。
刚把衣裳做好小圆就来了,云镜纱一喜,笑道:“公公稍等,我这就来。”
把衣服仔细叠好,云镜纱吩咐芳音装好,抱起手炉,随高德容去了长极宫。
到了殿外,高德容道:“陛下吩咐过,娘娘直接进去即可。”
云镜纱颔首,把手炉递给芳音,抱过装着衣裳的雕漆木盒,朝长极宫内走去。
孟桓启在批奏折,唐鹤原坐在下首出神,二人间的气氛略微尴尬。
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一个姐夫一个小姨子,同处一室确实有些不自在,云镜纱快步走近,笑音轻快,“陛下,小圆。”
孟桓启率先抬头,“外面风大,可有受冻?”
云镜纱摇摇头,含笑朝唐鹤原而去。
后者起身,眼里夹带浅淡笑意,“小雨。”
云镜纱兴致勃勃递出手里的木盒,“小圆,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下次来的时候带来,我给你改。”
话落发觉有些不合适,云镜纱摇头,“不用带来了,你就递个话给我,我让陛下派人去取。”
孟桓启轻咳一声,“你姐姐说的是。”
唐鹤原含笑抱过木盒,“好。”
云镜纱笑着拉过她的手,坐在她身侧嘘寒问暖,“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这个太医治不住咱们就换个太医,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
听着她满含关怀的嗓音,孟桓启无奈摇头,垂头继续看折子,让这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唐鹤原耐心问答问题,云镜纱放宽了心,饮了口茶,犹疑道:“小圆,你可听说靖国公府小公子的事了?”
虽不知她是何意,唐鹤原也点了头,“知道。”
这事在京城闹得挺大,谁也没想到拍花子竟然杀害了舒晋唯一的儿子。
舒家此刻毕竟还没倒,该做面子的自然得做做面子,这几日去靖国公府的人不少。
云镜纱斟酌着开口,“他的母亲连姨娘,与大姐姐生得很像,只是眼下多了一颗红痣。”
唐鹤原端着杯盏的手一顿。
“小圆,你知道大姐姐葬在哪儿吗?”
唐鹤原手心一紧,艰涩出声,“当年我醒来时身边并没有大姐姐,我想,她应该是被舒晋带走了。”
云镜纱怔愣住,大姐姐尸身不见踪迹,舒晋身边又有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人,这实在让人怀疑。
“可是……”云镜纱抿唇,“当年我是亲眼看着大姐姐撞柱而亡。”
她偏头看着唐鹤原,语气很轻,“你能死里逃生,是因杀你之人并不知你心脏生在左边,可大姐姐是自戕,她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撞柱,那么多的血,她有可能活下来吗?”
唐鹤原沉默了。
云镜纱叹气,“我见到她的第一面,也着实惊讶到了。她与大姐姐实在生得太像。”
“可后来我打听过她的家世,并无异样。且她对舒晋和舒廷的感情很深……”
顿了许久,云镜纱嗓音放轻,“你若是怀疑,可以想办法见她一面。”
云镜纱对连茱的感情很复杂,她一开始虽被连茱的脸迷惑过,可亲眼见到她与舒晋相处时的亲昵,内心深处一直坚信她与魏姝就是两个人。
由她所说之话,或许会影响唐鹤原的判断。
唐鹤原摇头,眼里带着颓丧,“我知道大姐姐生存的机会渺茫,只是听你说起,心里难免生出希望。”
“如果有机会,我会见见她的。”
过了片刻,唐鹤原哑着嗓子问:“小雨,再过不久就是爹娘的忌辰,你可要去祭拜?”
云镜纱指尖一抖,险些没拿稳手里茶盏。
缄默良久,她摇摇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随你去向爹娘请罪。今年你替我给爹娘多烧些纸。还有大姐姐……若是可以,你在爹娘旁边,也替她立个冢吧。”
宫中有太后虎视眈眈,上次出宫去见唐鹤原已是冒险之举,在彻底扳倒舒家和太后之前,她不想再冒险。
唐鹤原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好。”
……
凤仪宫。
丹莹站在门外,向来挺直的腰背弯了,寒风从长廊横扫而过,刺痛她哭红的眼。
擦干泪,她整理衣着进了殿,谨慎地关上门。
看着床榻之上躺着的那人,丹莹的泪险些又出来了。
她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轻轻朝床榻走去,开口时话音里的颤抖始终没掩饰住。
“姑娘,这时候哭不得,当心哭坏了身子。”
丹莹跪在榻前,用帕子一下下擦着舒裳晚的泪。
可那眼泪跟止不住似的,擦完了又从惨白侧脸上淌过。
丹莹终于忍不住了,哭着求她,“姑娘,您要振作啊,小主子在天之灵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也会心疼的。”
舒裳晚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如干涸河床,“它还没长成,连一天人都没做,哪里会心疼。”
听着她这副冷漠得了无生机的口吻,丹莹心脏一下下抽疼,捂着唇忍住哭音,“姑娘,它毕竟是您的孩子,在您的腹中待了这么久,母子连心,姑娘伤心,它能感受到的。”
“孩子……”
舒裳晚动了动涣散无神的眼珠,纤长手指缓缓抚上小腹。
自从冯氏给她喝了绝子汤,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做母亲的可能。
可那个孩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是她和阿均的孩子,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她想生下它,哪怕不能亲自抚养,哪怕只能看它一眼,那也足够了。
可它终究还是离她而去。
或许,她这辈子就注定没有孩子。
她该认命的,她不该奢求,都怪她太过贪心,以至于此刻痛不欲生。
“姑娘……”
丹莹哭着握住舒裳晚的手。
舒裳晚忽然有了力气。
她想,她该给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报仇,才不枉它投生在她腹中。
“丹莹。”
舒裳晚嗓音干哑,“查清那香囊中的红花来源了吗?”
丹莹擦干泪,语气平稳,“查清了,是玉华宫。”
……
靖国公府。
一人迈上石阶,低哑的嗓音颓然,“夫人还是没吃东西?”
守在门外的侍女小心回复,“回世子的话,没。”
舒晋立在门前,面色苍白,神色疲惫,不复以往的冷峻风光。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将门推开。
屋内的人仿佛没发现他的踪影,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眶红肿,泪水流淌而下,将她抱在怀里的布老虎打湿。
舒晋心中一痛,快步上前蹲在连茱面前,声音放柔,“茱儿,你许久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熬不住,你多少吃些,好不好?”
连茱虚虚看着半空,一言不发。
“茱儿。”
舒晋哽声,“廷儿一向孝顺,他若见你如此,该不知有多伤心难过。”
听到“廷儿”二字,连茱眼珠动了动,僵硬地看着舒晋。
舒晋心里一喜,刚要说话,“啪”的一声,一巴掌当头朝他扇下。
连茱揪着舒晋的衣领,泪如雨下,几乎是尖叫着质问:“为什么廷儿跟你出去一趟会躺着回来?你怎么保护他的?他躺在巷子里喊疼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回来的时候还有气在,我一遍遍地喊他,让他别睡,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连茱哭着嘶吼,“他在问我,娘亲,爹爹是不是个坏人,他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娘亲别哭,我是去天上替爹爹赎罪了,下辈子,我再做你的孩子。”
“舒晋,我的心好疼啊,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廷儿做错了什么,他才这么小啊,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
“舒晋,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舒晋心中钝痛,冰冷的泪水顺着眼眶掉落在衣领深处,在心脏处凝聚成一团坚冰。
他紧紧抱连茱,“茱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廷儿,对不起茱儿……”
连茱放声大哭,“我的廷儿,廷儿!”
她捶打着舒晋的胸膛,仿佛这样能让心里的痛得到缓解。
舒晋不顾连茱的挣扎,将她箍在怀里牢牢抱住。
连茱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舒晋把人放在榻上,安静地凝视她的睡颜,过了许久,脚步踉跄起身。
他冷声吩咐,“夫人睡了,把饭菜放在灶上温着,等她醒了再送来。”
侍女战战兢兢道:“是。”
舒晋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幕,一步步走进风雪中。
廷儿被茱儿养得乖巧听话,正直善良。
以前舒晋觉得有他和父亲在,性子软和些也没什么,廷儿能够以他想要的方式活着,从未让他接触过那些腌臜肮脏事。
可他没想到,大厦将倾,帝王容不得舒家的存在,步步紧逼不放。
导致一些低贱的阿猫阿狗竟也敢动他舒家子孙,杀他舒晋的儿子。
风雪拂过侧脸,带来轻微刺痛。
舒晋眸色暗沉,阴鸷冷冽。
既如此,那他就走到权力的高峰,改朝换代,将这些害得舒家走入绝境,逼死廷儿的人,通通杀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