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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秋波 鹤松楹 20210 字 4天前

第61章

中秋前,闭宫许久的舒裳晚终于走出凤仪宫,先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了安,随后便忙活起中秋宴。

作为一个手里无权的宠妃,这种事云镜纱自然是插不上手的。

天气渐凉,她每日去御花园走走,再去长极宫献献殷勤,倒是和孟桓启相处越发融洽。

只可惜,同房这么久,她的肚子始终没有音信。

虽然知道这种事得看缘分,但她终究还是有些急了。

喝药伤身,她又不愿为了生个孩子弄垮自己的身子,只能勉强让自己静下心来。

这日去长极宫送糕点,高德容一见云镜纱便扬起笑。

次数多了,孟桓启吩咐过,只要是她来,不必通报,直接进去。

高德容满脸是笑地迎她进偏殿,“陛下正在接见兵部的几位大人,娘娘先候着。”

云镜纱唇边含笑,“有劳公公。”

高德容笑容更甚,去吩咐宫人上茶。

云镜纱把食盒放在桌上。

自从孟桓启不让她进厨房后,凡是给他送汤送糕点,她都是让别人动手。

宫人小心翼翼地奉上茶,“娘娘请用。”

云镜纱温声,“多谢。”

她嘴角带笑,态度温和,杏眼桃腮,丽质天成,看得小宫人面上发红,恭敬退下。

小宫人很是贴心,水温不冷不烫,云镜纱浅抿一口,口感清新。

放下茶盏,款款走到那幅画前,视线安安静静地扫过画的每一个角落。

姑娘的背影纤细,但并不瘦弱。阳光自窗外穿透而进,在大理石造就的地面留下一道长影。

她看着那幅画,长睫翩跹似蝶翼,纤美又脆弱。

“笃笃。”高德容敲门,“娘娘,大人们都离开了。”

云镜纱转身,“好。”

拎着食盒,徐徐转去正殿。

孟桓启坐在御案后,见她来了,扔掉手里奏折。

云镜纱笑着向他走近,“刚出炉的桂花糕,陛下尝尝?”

打开食盒,她拿了块糕点,笑盈盈地递到孟桓启嘴边。

他咬了一口。

“好吃吗?”

孟桓启颔首,“不错。”

云镜纱便把糕点放在他手里,语调含笑,“陛下喜欢就多吃些。”

他低眸瞧了眼糕点,又看了看立在身边浅笑的姑娘,沉默两息,自己吃了。

云镜纱端详着他的神色,“陛下昨夜没睡好?”

孟桓启“嗯”一声。

他昨晚歇在明熙殿,云镜纱不知因为何事没睡好,但她很有分寸地不去打听,温柔道:“现在时辰还早,陛下去歇会儿吧,我守着陛下。”

孟桓启喝了口茶去除嘴里甜味,拉着她的手走向软榻,“你陪朕。”

“我。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现在哪睡得着啊,我看着陛下睡就好。”

孟桓启躺下,云镜纱靠坐在榻边,随手拿了本话本子,笑眼弯弯道:“陛下快睡吧,半个时辰后我叫你。”

“好。”

孟桓启阖上双眼。

云镜纱翻开话本,耳侧碎发低垂,勾勒出一抹温柔弧度。

翻了几页,云镜纱放下话本,凑到孟桓启耳边轻声道:“陛下?”

回应她的唯有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云镜纱眸色一暗,起身快步来到御案边,摸到一块凸起,手指用力一拽。

一方暗格出现在她眼前。

方才云镜纱便发现了,哄着孟桓启去歇息,就是想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暗格内放着信封,瞧那纸张应是新的,想来送上来的时间应当极近,或许是自恃此处不会有人有胆子窥探,又或许是孟桓启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转到更隐蔽的地方,这才便宜了云镜纱。

她拿起信封,抽出里边的信纸。

视线扫下去,云镜纱瞳孔震颤,心脏“咚咚”直跳,仿佛要破开胸腔跳出来,拿着纸张的手都在抖。

竟然是冯家侵占良田、逼死良民大肆敛财,纵仆行凶的罪证。

冯家,是舒家的姻亲,舒含昭的外祖家。

他收集这些做什么?

云镜纱看向躺在榻上的孟桓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他想动冯家?

宛如置身于巨浪之中的小船上,云镜纱头脑晕眩,身子在晃,她双手撑在案上,捏着纸张的手收紧。

舒家是他的外家,冯家与舒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敢去赌,再等等。

再等几日,看他会不会有动作。

定了定神,云镜纱将纸上所书全部记在脑海深处,把纸张放回去,细心关上暗格。

检查完毕后,她回到孟桓启身侧,重新把话本捏在手里。

她完全看不进去,脑中一片混沌,随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若能扳倒冯家,对舒家将是巨大的打击。

外祖一家获罪,想到舒晋和舒含昭到时的神色,她心里阵阵畅快。

胡思乱想了许多,眼见时辰将近,云镜纱终于平静下来,安静垂眸看话本。

半个时辰一到,她叫醒孟桓启,“陛下,该醒了。”

闭着眼的男人眉心微皱。

云镜纱心情好,指尖撩起一绺发丝,发尾从孟桓启脸上轻扫而过,“陛下,快醒醒。”

孟桓启掀开眼皮。

睁眼的刹那,眼底残存的睡意如流水退却,声音微哑,携带些微慵懒,“到时辰了?”

云镜纱:“是呀。”

孟桓启揉着眉心坐起,不过片刻的工夫,眉心倦色消失殆尽,轻柔摸了下云镜纱的头顶,他温声道:“再等等,朕一会儿陪你用膳。”

云镜纱愉悦地弯着眼,“好。”

孟桓启看她,“这么高兴?”

抱住他的腰,云镜纱贴着孟桓启的胸膛蹭了蹭,眼里笑意繁盛,“陛下陪我用膳,我当然高兴。”

这般依赖的神情动作让孟桓启轻轻扬

了下眉,眸光一点点变柔,大掌轻轻抚摸她披在背后的柔顺长发。

今年的中秋宴办得很简单,只在慈宁宫设了桌家宴,陪着太后吃了两块月饼赏了月,便各自散去。

临走前,太后留了舒裳晚说话。

中秋过后,云镜纱等了半个多月,始终没在朝堂上听到冯家的消息。

这是打算按下不表了。

她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或许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最多的,一定是失望。

独坐一个时辰,云镜纱眸色一点点变冷。

起身来到书案,她缓慢研墨。

云镜纱的记性很好,更别说还是这种大事,那日看到的一字字烙印在她脑海深处,几乎不做思考,便誊到了纸上。

等墨干了,云镜纱取了个信封装好,唤来尹寻春,“把这封信给景哥送去。”

尹寻春:“好。”

云镜纱语气郑重,“这信里的东西极为重要,一定要确保它安全无误送到景哥手中。”

尹寻春打起精神,“姑娘放心。”

云镜纱揉了揉额角,“去吧。”

……

七月流火,秋高气爽。

最近天气转凉,宫里染风寒的宫人增多。

云镜纱一直注意着,倒是没什么大碍。

这日孟桓启到玉华宫的时辰有些晚。

云镜纱听说贵妃娘娘最近往长极宫的走动多了,迎上去时,从孟桓启身上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味。

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拉着孟桓启的手进殿,“天气凉,陛下最近多注意些,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孟桓启:“好。”

刚一出声,云镜纱便察觉到了不对,鼻音有些重,不似以往的清冽。

她拧了眉,“丰熙,上碗姜茶,要热的。”

“是。”

孟桓启捉着云镜纱的手,感受着满手滑腻,嘴角轻轻上勾,“朕身体一向康健,用不着紧张。”

云镜纱嗔他一眼,牵着他走到榻边坐下,“身体康健的人不病就罢了,一旦生病,可有你受的。”

她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丰熙煮的姜茶如何了。”

一路走到小厨房门口,云镜纱蓦地停住,眸色晦暗。

半晌,她深吸气,迈过门槛。

一碗姜茶下肚,孟桓启额上出了汗,云镜纱轻轻给他擦拭,食指点了点他眉心褶皱,“辣吗?”

“还成。”

能忍受。

云镜纱笑了,抬手给他塞了一颗蜜饯,嗓音温软,“甜吗,好吃吗?”

不等孟桓启回答,环住他宽阔肩膀,下巴放在他肩上,温温柔柔地说:“你自己做的,可不许嫌弃。”

孟桓启:“……甜,好吃。”

云镜纱靠着他,嘴角漾起笑。

翌日,云镜纱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睡眼,撩开帘帐,便见孟桓启半弯着腰,握拳抵在唇边咳嗽,高德容站在不远处,脸上明显担忧。

“怎么了?”

云镜纱下了床。

孟桓启拦住她,“别过来,当心给你染上。”

残存的迷茫彻底散去,云镜纱忧心道:“还真病了?”

孟桓启又咳了一声,有些赧然。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身体康健,今日便得了风寒,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嘴硬,实则弱不禁风?

不过想起以往在榻上没多久她便喊着受不住,孟桓启又放心了。

这次真的是意外。

“这几日朕不过来了,你也别去长极宫和明熙殿,等朕痊愈了再来看你。”

云镜纱还想说什么,孟桓启咳了一阵,又道:“朕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话落,他匆匆离开。

孟桓启走了,云镜纱也睡不着了,吃了早膳坐了会儿,终究是放心不下,起身去了长极宫。

谁想高德容把她拦在了殿外,“娘娘,陛下吩咐过了,不准您进去。”

听着殿内不时传出的咳嗽声,云镜纱拧眉,“进去看看也不行?”

高德容一脸为难摇头。

云镜纱心里窜着一股气,她没工夫分辨那是什么,又问:“请太医看过了?熬药了吗?”

“请了,太医院院首亲自来看的,药也正熬着,娘娘尽管放心。”

云镜纱抿唇,“这几日劳烦公公仔细照料着。”

高德容笑,“奴才分内之事,公公尽管放心。陛下吩咐,让娘娘回头也请个太医看看,防患于未然。”

云镜纱:“好。”

回去的路上,尹寻春先行一步去了太医院,等她回到玉华宫时,何呈光已经到了。

诊完脉,何呈光收手,“娘娘无碍,只是最近天凉,要注意增衣,屋内最好保持通风。”

云镜纱颔首。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丰熙几人道:“我还有事要问何太医,你们先下去吧。”

“是。”

等人走了,云镜纱起身来到妆台前,从隔层内取出一物。

本想回宫之后便让何呈光看看这是何物,但她一时忘了,直到今日才想起。

把东西放在桌上,云镜纱掀开手帕,露出里边的一枚褐色药丸,“劳烦何太医替我看看,这是何物?”

何呈光小心拾起那枚药丸,凑到鼻端闻了几下,又用刀刮下一小片放进嘴里尝了尝。

他脸色微变,眉头一下皱起。

打量着何呈光的神色,云镜纱心里微沉,掐着掌心问:“可看出来了?”

第62章

何呈光把药丸放回帕子,神色犹豫斟酌着言辞。

云镜纱抿唇,“你只管说。”

何呈光垂首,“这是用于男子避孕的药物。”

避孕。

仿佛有根针在心上扎了一下,扎得她一阵阵地疼。

难怪,难怪。

难怪他们圆房至今,她始终不见喜信。

她安慰自己这事急不得,可谁能想到,竟是他在暗中服用了药物。

云镜纱紧紧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

很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窒息闷痛。

何呈光埋着头,不去看上首姑娘的神色。

他安静地等着,忍着后颈酸痛,直到听到一道冷冽女声。

“下去吧,今日一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我全算到你头上。”

何呈光一凛,恭声道:“是,臣必当守口如瓶。”

婕妤手里的药丸无非是从陛下手中得到的,这种宫廷密辛,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才会传出去。

他还想攒够俸禄,等那姑娘长大后去提亲呢。

“臣先行告退。”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屋里没了人。

云镜纱坐了许久,听见丰熙的询问声,“娘娘可要奴婢们进去伺候?”

“不用。”

云镜纱:“我困了,想睡会儿。”

“那等到饭点奴婢再唤您。”

“好。”

云镜纱睁眼,杏眼微红,眼里泛着一层水光。

她盯着那枚药丸看了许久,缓缓伸手拿在手里,带着将它碎尸万段的力道,掌心蓦地收紧。

……

孟桓启尚年轻,外加习过武身子康健,养了两日风寒便已大好。

这日看完奏折时天还未黑,他揉了两下酸胀的太阳穴,径直去了玉华宫。

进了殿,孟桓启环视,“你们娘娘呢?”

芳音回:“娘娘在寝殿。”

他随意点头,“去传膳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孟桓启抬步进了寝殿。

纱帐落下,他一眼看见云镜纱坐在榻上,双目虚浮,似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

云镜纱回了神,淡淡应了一声,“陛下来了。”

孟桓启眉心轻皱,在她旁边坐下,“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镜纱面色冷淡,“只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总得有个理由。”孟桓启并不相信这个借口,“和朕说说,到底怎么了。”

“陛下当真想知道?”

云镜纱偏头看他。

这话里的戾气让孟桓启意外,却还是点了头,“想。”

在孟桓启面前,云镜纱一向装得很好,可是现在她暂时不想装了,蓦地冷笑一声离开软榻。

片刻后,她向孟桓启摊开手,质问道:“陛下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白嫩掌心躺着一张帕子,帕子上一颗被捏得看不出原形状的东西,可即便如此,孟桓启还是认出来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他淋得哑口无言。

“陛下。”

云镜纱红着眼,不依不饶地追问:“还请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

孟桓启张了张唇,嗓音发哑,“避子药。”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啪嗒”砸在地面,云镜纱忍住啜泣,可哭腔还是溢了出来,嗓音颤抖,“为什么?”

见她这般伤心,孟桓启心里难受,“霂儿,你先别哭……”

云镜纱打断他,睫毛被泪珠打湿,泪水源源不断涌出,“你知道我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爹娘走了,姐姐走了,小圆也不在了。

她身边的亲人,一个都没了。

哪怕生孩子不乏利用,可她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血脉得以延续,她在这天底下,就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可他在同房前吃避子药。

还有那个香囊,追查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鸳鸯背后的人到现在都没露出马脚。

在这宫里能有这么大能耐就那几个人,偏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想让她有孕。

云镜纱哽咽,“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孟桓启揪心地疼,去拉她的手,“霂儿……”

“别碰我!”

云镜纱骤然后退一大步,孟桓启的手僵在空中。

失控的情绪得以发泄,云镜纱快速冷静下来,计算着最优反应。

杏眼里含着泪水,她哭得梨花带雨,紧蹙的眉心彰显着伤心欲绝,楚楚可怜。

半真半假地说:“我自幼没了父母,对我来说,亲人是全天下最梦寐以求的存在,我满心欢喜地期盼有一个和陛下的孩子。可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奢望。”

“我以为陛下待我有几分情意,我为这情意沾沾自喜,哪怕贵妃刁难,只要念着陛下,一切磨难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云镜纱抬起泪眼,声声含泣,“倘若陛下嫌我位卑,不配孕育皇嗣,那陛下不如将我就此打入冷宫,也不必再吃那些伤身的药,以免伤了龙体。”

“不准胡说!”

孟桓启低斥一声,手握成拳,“霂儿,朕绝无嫌你之意。”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云镜纱执拗地看着他。

孟桓启嘴角绷直,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日子才是陛下所谓的‘时候’?”

云镜纱凄苦一笑,“陛下哪怕是编,都不愿编个像样的理由吗?”

孟桓启额角两条青筋鼓动,小臂肌肉线条绷成直线。

他在犹豫,是否要将事情全盘托出。

无论她想做什么,他终究不愿将她牵扯进来。

情绪在拉扯,耳畔是她的哭声,孟桓启心脏钝痛,太阳穴跳动,头脑胀痛。

等不到他的答案,云镜纱眸色深冷,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忍着哽咽道:“臣妾身子不适,无法伴驾,陛下请回吧。”

除了进宫那日,她极少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孟桓启嘴唇颤抖,“霂儿……”

“陛下。”

姑娘身形纤弱,腰背挺得很直,冷淡而恭敬地对他道:“请回吧。”

孟桓启看着她。

不管她如何对他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倘若开诚布公,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发生转变。

可他不愿,也无法忍受她对他公事公办,一脸冷淡。

现在这般就极好,他不想改变。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她气消了,他会给她交代。

再等等,等她心里有了他,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孩子。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孟桓启低声道:“好,你先休息,朕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最后看了她一眼,男人提步离开。

脚步声远去,云镜纱停下哭声,缓慢擦去脸上的泪。

容夫子说的没错,姑娘若是柔顺惯了,一定会吃亏。

果不其然,她这不就是吃了个闷亏?

希望她闹了这么一场能有所收获,最起码也要让他看到她的态度,不再吃那该死的避子药。

……

九月初一是去向太后请安的日子。

一大早,帝妃三人便聚集在慈宁宫。

云镜纱沉默着低头吃茶,光听上头的母子二人说话。

两刻钟后,太后便让人散了。离开之前,云镜纱听见她道:“皇帝,你留下。”

她回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与他对视片晌,云镜纱默默移开视线,行了一礼,恭敬退去。

这段时日孟桓启依旧常去玉华宫,可二人之间的氛围急转直下,冷淡得很。

夜里也只是单纯地躺在一张床上。

贴身的丰熙几人自然察觉了,除了尹寻春,一个个的担心不已,劝娘娘与陛下和好如初。

可娘娘平日里那般软和的人,这次不知怎的执拗得很,依旧我行我素,让芳音担心不已。

出了慈宁宫,云镜纱维持礼数与舒裳晚打了个招呼,不等她回应,直接带人走了。

舒裳晚意外,悄悄问丹莹,“他俩这是吵架了?”

丹莹摇头,“不知。”

耸耸肩,舒裳晚道:“走吧。”

回凤仪宫的路上遇到一队禁卫,看着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舒裳晚眼里含笑,施施然回了宫。

那头,纤细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孟桓启回头,“母后想说什么?”

太后饮了茶,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启儿,你都多久没去过凤仪宫了?”

她语重心长道:“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云婕妤进宫这么久至今没传出喜信,一时半会的想必也没什么好消息。”

“你表妹幼时吃了不少苦,被养得胆子小了些,哪怕心里念着你也不敢去叨扰,我这个做姑姑的心疼她,少不得为她张罗。”

“启儿,母后知道你不喜她,这么久以来,你哪怕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凤仪宫,母后从未说过什么。可云婕妤进宫后你独宠她一人,彻底将你表妹撂在一边,她怎么受得了?”

“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启儿,你好歹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心里有个慰藉。”

孟桓启低头喝茶。

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舒杜两家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这些时日,两边皆有折损,其中舒家的损失更大。

她这是急了。

孟桓启放下茶盏,“好。”

太后面色一喜,握住孟桓启的手叹道:“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那么小一点就会心疼母后。启儿,能生下你,是母后的福气。”

“择日不如撞日,启儿,你今夜便去凤仪宫吧。”

孟桓启敛眉,“听母后的。”

得他保证,太后心满意足地目送孟桓启离开。

他在慈宁宫门前站定片刻,随后回了长极宫处理朝政。

天色渐暗,高德容进来请示,孟桓启道:“传膳。”

用了晚膳,孟桓启起身,“去凤仪宫。”

高德容惊讶,陛下今夜竟不去玉华宫了?

转念想到今日刚见了太后,又释然。

看来是太后在作妖。

凤仪宫内,舒裳晚刚放下碗筷,听见通传声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她还怔愣着,飞荷欢天喜地应了上来,恨铁不成钢道:“娘娘,你还不快准备接驾?”

和丹莹对视一眼,舒裳晚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带了轻快的笑,神情欢喜又紧张,仿佛真是一个迎来心上人的普通姑娘。

她带着宫人在宫门迎接。

须臾后,帝王銮驾徐徐映入眼帘,舒裳晚打起精神,笑意盈盈屈膝,“臣妾见过陛下。”

宫人停步,孟桓启迈下銮驾,看她一眼,颔首道:“进去吧。”

舒裳晚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都退下。”

刚迈入殿中,宫人们便听年轻帝王冷冽的声音,急急退出去。

舒裳晚给丹莹使了个眼神,又看了飞荷一眼。

她了然,轻轻点了下头,与飞荷一道退下。

殿内无人,寂静无声,孟桓启在紫檀木太师椅上落座,视线落在舒裳晚身上。

那目光极具压迫力,舒裳晚咽了口唾沫,安静等候。

良久,孟桓启收回视线,声线冷寒,“贵妃,你该有孕了。”

第63章

舒裳晚一震,蓦地抬头。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身精致玄衣,侧脸映着暖黄烛光,另一边脸隐在黑暗中,半明半昧。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漆黑凤眸里蕴含的光点,像极了阳光下刀刃出鞘时刀尖闪烁的冷芒。

他一手放在膝上,姿态略显随意,强大的压力却朝她迎面扑来。

舒裳晚知道,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意识到这事背后蕴含的深意,她指尖激动颤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惊涛骇浪,红唇一点点勾起,嗓音清冽,“我知道了。”

“嗯。”

见她明白,孟桓启颔首,转身走进寝殿。

舒裳晚跟在他身后。

见孟桓启径直往贵妃榻旁的椅子走去,她顿了瞬,提议道:“陛下不如去榻上歇息吧。”

孟桓启偏首看了眼贵妃榻。

上头放了个软枕,一张薄毯和一把团扇,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物品。

他拒绝,“不用。”

舒裳晚腹诽一句,连她的贵妃榻都不愿躺,宁愿在椅子上将就一夜,这人还真是洁身自好。

不过她也就是劝一句,他听不听就不关她的事了,点点头往床榻走。

“这个月朕会多来几次,你莫去惹她。”

冷冽嗓音自背后响起,舒裳晚摸了摸手臂上的小疙瘩,无语片晌,“……好。”

嫌弃地撇撇嘴,她掀开帐子钻进去。

孟桓启皱眉睁眼,听着帐内平缓的呼吸声,很不自在。

耳畔依稀响起殿外高德容的说话声,他望着灯罩内燃起的火光,思绪回到了玉华宫。

得知他来了凤仪宫,她会是什么反应?

满不在乎,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吃醋?

孟桓启呼吸快了一瞬,满心烦闷。

过了片刻,他起身将帐子扯落,厚重的帘帐遮挡住寝殿内的情形。

扬声道:“备水。”

门外高德容应道:“是。”

……

得知孟桓启去了凤仪宫是在第二日的中午。

芳音进来摆膳,不时拿一双眼睛觑她,眼里的气愤担忧藏都藏不住。

除了一脸平静的丰熙,就连尹寻春也露了几分忿忿。

云镜纱落座,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尹寻春正要开口,芳音扯她一把,尴尬笑了两声,“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们做什么一脸我快要死了的表情?”

云镜纱面无表情,“有事就说。”

芳音咬唇犹豫。

云镜纱略过她,看向丰熙,“说说,究竟怎么了?”

丰熙顿了顿,“陛下昨夜宿在凤仪宫。”

“啪嗒。”

玉箸砸落在桌面。

愣了两息,云镜纱若无其事拾起,云淡风轻道:“贵妃娘娘是陛下的妃嫔,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芳音替她委屈,“可娘娘进宫后,陛下都是宿在玉华宫啊。”

然而两人不知为何吵了一架,之后陛下便去了凤仪宫,这不是在给娘娘施压,想要她主动去服软嘛。

云镜纱:“你见过哪个独占皇宠的妃子有个好下场?雨露均沾是帝王的本性,迟早的事,慌什么?”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这儿不需要人守着,你们先下去用膳吧。”

不等芳音和尹寻春开口,云镜纱率先把三人赶了出去。

人走了,她松开攥得极紧的手,白嫩肌肤上留下两道刺眼红痕。

内心远不如表面装得无动于衷。

云镜纱舒了口气。

他是个皇帝,又血气方刚的,这都是正常的。

不过虚情假意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如此安慰自己,可面对一桌子的菜,云镜纱再没动一口,任由它们逐渐变冷。

……

今个儿天不错,芳音和尹寻春撺掇着云镜纱出去走走。

这一个月以来,陛下虽也常来玉华宫,但凤仪宫也没少去。

且依芳音观察,这两人之间不尴不尬的,晚上虽躺在一张床上,但什么也没做。

这么冷下去也不行,芳音劝了几次,见云镜纱冷着脸,也不敢再劝,只得想方设法让她散散心。

这个时节丹桂飘香,菊花怒放,一路走来,御花园不见半分凄凉之景,别有意趣。

云镜纱站在池子前,要了一把鱼食往水面一撒。

鱼群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张嘴夺食。

一条胖乎乎的红色锦鲤慢悠悠游来,将将张嘴,一条金灿灿的尾巴一甩,将那红色锦鲤挤了出去。

它呆愣愣地在原地游了一圈,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

傻得可爱。

云镜纱被它逗笑了,嘴角不由扬起。

正看得起劲,一道声音越过假山,准确无误落在她耳中。

“这御花园年年都是这般景色,真是越看越无趣了。”

一行人映入眼睑。

舒裳晚穿着织金云锦曳地裙,外罩红色披风,徐徐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看得出这阵子她过得极好,满面春风,哪怕是见了她,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未露出嫌恶神色。

“哟,这不是云婕妤嘛。”

云镜纱屈膝见礼,“贵妃娘娘。”

“起来吧。”

舒裳晚瞥了眼她手里的鱼食,“这是在喂鱼?”

“是。”

舒裳晚哼笑一声,“云婕妤倒是有兴致。”

云镜纱还以为她会嘲讽几句,可谁知舒裳晚只是淡淡说了句,“行,那本宫就不打扰云婕妤了。”

随后便越过她离开。

擦身而过时两人离得有些近,云镜纱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站在河边。

脚下一滑,她没站稳,整个身子一歪,径直往水里摔去。

“娘娘!”

芳音大惊,急急忙忙冲上去。

谁的动作都没舒裳晚快,眼见云镜纱歪歪扭扭地朝湖里倒,她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掌中用力一拽。

人是拽回来了,可惜用的力气太大,云镜纱直直撞上舒裳晚。

“嘭——”的一声,额头一阵剧痛,她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扑,带着舒裳晚齐齐摔在地上。

“娘娘!”

“贵妃娘娘!”

两边宫人着急忙慌去搀扶两人。

芳音和尹寻春一左一右拉起云镜纱,目光担忧一扫,“娘娘,可有受伤?”

云镜纱探手去摸额头,小小“嘶”了一声。

尹寻春满眼心疼,“都肿了,咱们快回去,奴婢去叫姓……何太医。”

云镜纱摇头拒绝,目光复杂地看向舒裳晚。

她在丹莹和飞荷的搀扶下站起,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扶着腰,对着几名宫人怒道:“你们没长眼睛吗?怎么伺候的!竟然让本宫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摔倒,是不是不想干了?要是不想,回头本宫就把你们换了!”

宫人们跪了一地,惶恐求饶,“娘娘恕罪,事发突然,奴婢们也是没反应过来。”

“等你们反应过来,本宫怕是人都没了!”

舒裳晚气得红了脸,额上是和云镜纱相同的红肿,她一边骂着,一边揉着额,时不时发出痛呼声。

云镜纱内心复杂难辨。

方才她分明可以不管的,可舒裳晚为何要拉她一把?

以她们的关系,看着她落水,不是该拍手称快吗?

向来自诩聪慧的云镜纱这会儿却是满心茫然。

不管怎么样,舒裳晚终究是救了她,云镜纱按下所有繁杂思绪,礼貌又疏离地道谢:“方才多谢娘娘。”

听了声儿,舒裳晚偏头看她,重重一哼,恶狠狠道:“刚才若不是你,本宫岂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这语

气让云镜纱的复杂情绪散了大半,“……抱歉。”

“一句抱歉就算了?”

话音一转,舒裳晚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乜了云镜纱一眼,“算了就算了,本宫最近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还不快走?别碍了本宫的眼。”

云镜纱憋着气,“是。”

她匆匆行了礼,快步远离湖边。

芳音担心地看着她头上红肿,“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请个太医来瞧瞧,这伤看着也太碍眼了。”

云镜纱:“不急,已经不疼了。”

她对舒裳晚的行为很是介怀。

她到底为什么要救她?

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石堵在胸上,堵得她心头发闷,难受不已,却找不到纾解的方法。

今个儿若是别的人拉她一把,云镜纱都不会产生这般复杂的情绪,可那偏偏是舒裳晚。

她是舒家的人。

她与舒家不死不休,作为舒家女儿的舒裳晚怎么能救她呢?

舒了口气,云镜纱转瞬做了决定,抬步折回,“走,跟上去看看。”

尹寻春和芳音对视一眼,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匆匆跟上。

回去时舒裳晚还站在湖边,冷着脸指责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倨傲冷漠和额上红肿令眉间艳色消减了一成,却也无伤大雅,依旧是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出完气,她终于消停了,冷冷转身往凤仪宫走。

云镜纱缀在后头,默默跟上。

快要走出御花园,眼见前方是条宫道,她止了步。

再跟下去就要被发现了。

以舒裳晚的性子,若是发现她在跟踪,又要不依不饶了。

看不出名堂,云镜纱皱着眉,额上隐隐作痛。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时,迎面走来一队禁卫。

余光瞥见舒裳晚停了,云镜纱下意识转了回去。

盛装打扮的姑娘立在原地,目光落在人群某处。

云镜纱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名禁卫,身形高大健硕,宽肩窄腰,肤色虽有些黑,但五官俊挺,眉目深邃冷沉,眼波不动,但细看却又仿佛有些匪气。

看着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为首的禁卫统领瞧见舒裳晚,恭恭敬敬与她行礼。

后者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名禁卫身上,目光带着无法言喻的柔软。

禁卫不动如山,好似并未感受到她的视线。

舒裳晚敛下眸子,眸光仿佛暗淡了不少。

仅仅一瞬,她便恢复寻常,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与那队禁卫相对而过。

云镜纱看得分明,眼皮蓦地一跳。

她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第64章

贵妃……该不会有心上人吧?

正因她有心上人,所以才不会在意陛下宿在谁的宫里,不去奉承讨好。

云镜纱知道自己不该怎么想,可方才贵妃看那名禁卫的眼神,谁能说清清白白?

顺着这个思路想,因此贵妃才只和她耍耍嘴皮子,方才才会拉她一把。

倘若贵妃对她并无恶意,那放了避子香囊的人,便只会有一人了。

云镜纱看向慈宁宫的方向。

静立许久,舒裳晚与禁卫们已不见了踪迹。

不过都是猜测而已。

云镜纱吐出一口气,“走吧,回宫。”

回到玉华宫后,尹寻春去叫了何呈光,抹了药,云镜纱安静坐在榻上出着神。

也不知景哥那边如何了。

冯家的事,什么时候才会闹出来?

要不要让景哥去查查舒裳晚?

这念头一出,又被她否决了。

算了,景哥够忙了,还是别给他添乱。

“娘娘。”

尹寻春冒出头来,“芳音姐姐和丰熙姐姐在小厨房洗桂花准备做桂花糕呢,您要去看看吗?”

她一双大眼睛殷切地注视着她,云镜纱不忍拂了她的意,欣然起身,“好啊。”

尹寻春扬唇一笑。

刚走到她身边,一阵仓促脚步声响起,凉风刮过,一道人影遽然出现在云镜纱面前。

她抬首。

孟桓启站在她面前,发丝略有凌乱,漆黑凤眸夹杂担忧,定定看着她额头,“疼吗?”

云镜纱微怔,“陛下怎么来了?”

转念一想,他派了人跟着她,想知道什么并不难。

垂着睫毛,云镜纱轻声,“不疼。”

陛下夜宿凤仪宫后,她本该主动求和的,但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堵着一口气,让她不愿低头。

云镜纱隐约察觉自己状态不对,但她却下意识地不想过多探究,导致她和孟桓启之间不尴不尬地相处了好些时日。

孟桓启蓦地攥住她的手,拉着她进了殿。

云镜纱挣了两下,惹得他加大力道,圈住她的手宛如锁链。

“陛下这是做什么?”

云镜纱皱眉。

进了寝殿,孟桓启终于放开了她,语气晦涩,“还在生气?”

云镜纱摸着手腕,语气平淡,“臣妾不敢。”

“别自称臣妾。”

孟桓启逼近,“霂儿,是我的错。”

大片阴影落下,云镜纱后退一步,仰头看他,“陛下有何错?”

孟桓启垂睫,忽而道:“我幼时,并不得父皇宠爱。”

云镜纱皱了下眉。

“他疼宠淑妃娘娘与她所出的大哥,待我与母后生疏至极。母后因我不得父皇喜爱,对我也极为冷淡。那时,我总是悄悄跑出宫,躲在御花园,看父皇带着淑妃母子游玩。”

“他会把大哥放在肩上,陪他放风筝踢蹴鞠,亲手为他开蒙,教他读书习字。淑妃娘娘坐在一旁品茶赏花,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他们不像天家人,倒像是民间普通的一家三口。”

孟桓启艰难开口,“可遇见我,父皇只会说一句,‘启儿又懂事不少,好好听你母后的话。’随后便牵着大哥走开。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步步离我而去。”

“我年幼时宫人们都说,就算出自舒皇后腹中又如何,以父皇对大哥的宠爱,不到最后,储君之位说不准是谁的。”

牵着云镜纱的手,孟桓启长睫微颤,“霂儿,不怕你笑话,我曾经万分渴望父皇的目光能从大哥身上分一两眼给我,期待他看了我的课业,能不吝惜两句赞赏。我曾为了得到他的赞许闹出笑话,做了错事,谁知最后却一败涂地。”

“我不曾感受完整的父爱,也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父亲。所以才会不与你商议,便做出此事。”

握着云镜纱的手收紧,孟桓启道:“你再给我半年,半年之后,咱们再商量着要一个孩子,可好?”

云镜纱微恍。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太后与孟桓启之间的异样。

年幼时被亲生母亲抛弃过,所以在她幡然醒悟后,才会那般冷淡?

她张了张唇,轻声问:“真的?”

孟桓启眸光微动,“是。”

这段时日她对他不冷不热,孟桓启也想过,她这么想要一个孩子,不如就给她吧。

可当晚他梦到了父皇和大哥。

梦到他们嬉笑玩闹,却在看到他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客气地对他颔首。

仿佛有一瓢冷水兜头淋下。

寒意从皮肤表层钻进四肢百骸,渗入心脏。

告诉他,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不过是个外人。

哪怕……他依然不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醒来后,孟桓启独坐了一夜。

他想,依旧不能释怀往事的他,现在的确不适合做一个父亲。

再者,他是真的不想让她落入险境。

孟桓启垂睫,眼下落了两片阴影,瞧着颇有些落寞。

云镜纱咬唇。

半年。

也罢,十年都等了,半年而已,她等得起。

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她闭了闭眼,“好。”

孟桓启回神,用力抱紧她,嗓音因她的主动微微颤抖,“霂儿,你原谅我了?”

云镜纱轻轻点头,“仅此一次。还有,那药你别吃了。”

万一吃了伤身,等他想要孩子时生不出来怎么办?

孟桓启皱眉,“可若不吃,怎么避孕?”

他是不会让她吃药的,若是半年不碰她……咬咬牙,也能忍。

云镜纱红了脸,揪着孟桓启胸前的衣料,声若蚊蝇,“除了避子药,还有别的法子避孕。”

“什么?”

云镜纱踮脚,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孟桓启微怔,“我去寻。”

没过两日,那东西便被找来了。

夜深人静,寝殿内只燃一盏烛灯。

帐子内灯光朦胧,不亮,视线却足够清晰。

抓着衣领的手被缓缓松开,长发从肌肤上轻轻扫过,带来些微痒意。

云镜纱看着他。

男人的眸幽深,眼底仿佛住着一只巨兽,兽口大开,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温柔的吻落在唇上,云镜纱长睫翩跹,眼中沁出点点泪光。

孟桓启忽然牵着她的手往下,嗓音哑到极致,“你帮我戴。”

云镜纱一抖。

那东西她看过,吃过,却是第一次触碰。

落在她掌心,似活过来一般。

她心慌得厉害,挣扎着缩手,睫上挂泪,双颊耳朵,连带着脖子一片红晕,娇弱可怜,“……不,我不要。”

孟桓启不准她退,强硬着抓住她的手,慢慢套上去。

他将她压在锦被上,温热的唇轻轻摩挲,一点点往下。

分明已是十月,云镜纱却仿佛回到了夏日,滚烫的汗水落了她一身。

……

素手圈住孟桓启的腰替他穿戴好腰封,云镜纱柔顺道:“趁着丹桂未谢,陛下和我一同去摘些桂花回来,我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

孟桓启应,“好。今日朝堂应当无事,下午朕顺道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云镜纱仰头弯眼,踮脚在孟桓启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在御花园等陛下。”

将她散在脸侧的长发拂到耳后,孟桓启眸光变换,最终在云镜纱额上落下一吻。

又摸了下云镜纱的头,孟桓启在高德容等人的簇拥下离开玉华宫。

送了人离开,云镜纱打了个哈欠,“你们去歇着吧,我再去睡会儿。”

丰熙替她撩起纱帐,服侍云镜纱睡下,这才退出。

芳音拉着尹寻春说悄悄话,眉眼俱是喜意,“真好啊,娘娘和陛下和好了。前些时候两人闹别扭,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尹寻春松了口气,“娘娘开心了,真好。”

芳音喜滋滋道:“娘娘如此得陛下喜爱,要是再生个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

想象了下有个和娘娘一般模样的小女娃笑着朝她张手,尹寻春心花怒放,“好好好。”

丰熙端着铜盆从殿内出来,“在这儿站着做甚,都下去吧。”

芳音被吓一跳,不慎打到丰熙手臂,着急忙慌道歉,“丰熙姐姐,疼吗?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丰熙稳稳端着铜盆,看着她摇头,“没事,先去歇着吧。娘娘醒了我再唤你们。”

芳音过意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丰熙。

尹寻春站在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开,清澈的大眼睛里有暗光涌动,紧紧盯着丰熙端着铜盆的手。

……

云镜纱睡到巳时末才起。

两人和好后,孟桓启像是要把之前没做的全补上,这几日变着花样地在床榻上折腾她。

她懒懒躺了会儿,拉响了帐上金铃。

片刻后,丰熙进来询问:“娘娘要起了?”

“不急。”

感受着酸软的腰肢,云镜纱微红着脸咳了声,“你先替我按按腰。”

她坐起身,合上衣领,遮挡住雪白肌肤上的红痕,随后趴在床上。

芳音力道不够,寻春见了她身上的印子,一定会大声嚷嚷着问她疼不疼。

唯有丰熙,不仅力道适中,还不会让她尴尬。

丰熙依言,走上前来双手放在云镜纱腰上替她揉按。

舒服得云镜纱昏昏欲睡,险些又睡了过去。

好在她强行忍住了,“好了,停下吧。”

丰熙收手,搀扶着云镜纱起身,伺候她洗漱。

芳音听见动静便去拿了午膳,梳洗完的云镜纱饿得前胸贴后背,比平日里多吃了小半碗。

喝完汤,云镜纱用帕子擦拭唇角,“收拾收拾,咱们去御花园。”

“欸。”

今日有风,丰熙给云镜纱披了件松石色的宽袖披风,领着芳音和宫人跟在她身后出了宫。

御花园里桂花已落了一地,风一吹,黄色小花飘得漫天都是,香气馥郁,经久不散。

云镜纱寻了个亭子歇脚,宫人们手脚麻利地上茶上瓜果点心。

她倒了杯茶放凉,托腮望着亭外树枝上的丹桂,叹道:“要入冬了。”

丰熙立即道:“得让尚服局的赶紧上门为娘娘量体裁衣才行。”

云镜纱笑了,“出来赏花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放松放松。”

丰熙轻咳一声,“是。”

风吹进凉亭,吹得茶水上方白雾飘飘绕绕。云镜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到。”

芳音:“或许快了,娘娘再等等。”

饮了口热茶,云镜纱通体舒畅,眯着眼颔首。

可惜她等了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孟桓启身影。

她眼里的失落那般明显,芳音和丰熙对视一眼,劝道:“或许陛下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这风大了,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原本好好的兴致,主人公却无故不至,云镜纱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情,放下茶盏起身,“回去吧。”

丰熙和芳音急忙跟上。

进了玉华宫宫门,云镜纱抬步往寝殿走。

听见动静的尹寻春快步而出,小圆脸上挂着笑,眼睛晶亮融着光,几步奔到云镜纱身前,小声道:“娘娘,公子来信了。”

第65章

云镜纱面色一喜,“信呢?”

尹寻春从袖里拿出信封,她一把拿过,快步进了寝殿,麻利把信拆开。

芳音几人落在后头,刚进殿便见云镜纱打开灯罩把信烧了,眼里还残留着笑意,打趣道:“云公子这是有好事?”

火光在眼里跳跃,衬得明眸亮如繁星。云镜纱勾起唇,心情不错,“是啊。”

今晨杜丞相在朝堂上捅破冯家一事,想来陛下便是被此事绊住了脚。

她没有半分不喜,眼角挂着愉悦,笑盈盈道:“丰熙,你去吩咐小厨房熬碗鸡汤,在灶上用小火吊着,我明日给陛下送去。”

丰熙:“是。”

尹寻春看她一眼,默默道:“丰熙姐姐,我也去!”

云镜纱:“芳音,你去看看库房里有哪些料子,我想做两身冬衣。”

芳音盘算片刻,“快入冬了,是该把冬衣备好。奴婢这就去。”

云镜纱含笑注视着她的背影。

心情好,是该做两身衣裳。

……

长极宫。

送走诸位大臣,闻人故折返入殿。

殿内只他们二人,他说话没什么顾忌,凝眉问道:“冯家的事杜空致是怎么知道的?”

孟桓启低眸看着御案,仿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不答,闻人故自言自语,“现在闹出来是不是有些太早了?会不会影响到大事?要不要……”

孟桓启闭了闭酸涩的眼,“不必。既然已经闹出来,冯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更何况,还有一个杜空致在虎视眈眈,他必会趁此时机断掉舒家一臂。”

闻人故忖度稍许,“也是,先一步步来。”

他站得有些累,转身朝软榻上走。

“等等。”

余光注视着他的动作,孟桓启顿了顿,“那榻你别坐了。”

闻人故回头,“什么?”

孟桓启:“朕说,你不许坐那软榻。”

“嘿你个孟桓启。”

闻人故叉腰,怒而斥道:“我为了你的江山安稳辛辛苦苦忙了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大把年纪了,名声烂到全京城没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连你一张榻都坐不得了?”

孟桓启:“你虽未娶妻,但有三房妾室。别说你只是拿她们当个消遣。”

闻人故一噎,咳了

两声,飞快转移话题,“你凭什么不让我坐榻?”

孟桓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闻人故正要反驳,蓦地想起什么,“啧啧”几声笑得不怀好意,尾音拖得极长,“表弟啊表弟,你学坏了啊。”

孟桓启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还想再调侃两声,眼尖地瞥到孟桓启微红的耳尖,闻人故见好就收,大气挥袖,“行,不坐就不坐。”

方才有位朝臣年迈体弱,孟桓启为他赐了座,如今椅子还未搬走,他索性坐了上去。

孟桓启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御案某处,眸光暗了一瞬,抬眼时已恢复寻常,平声与闻人故说起正事。

冯家之事孟桓启下令彻查,这越查,里头的腌臜事便越多,牵扯甚广,闹了半个多月都不消停。

他整日忙着朝政,长极宫的灯烛往往到亥时才灭,自然抽不出时间去玉华宫陪云镜纱,便派遣高德容去说一声。

云镜纱自然不会怪罪。

她巴不得孟桓启把精力都扑在此事上。给予的精力越多,查到最后怒火便会越发旺盛,冯家的结局也会愈加凄惨。

贴心送走高德容,云镜纱每日风雨不动地送汤水去长极宫,冯家的消息也源源不断传入她耳中。

贪污受贿,赃款多达百万两,强抢民女,草菅人命不说,甚至胆大包天到背着朝廷非法开采盐矿。

要求重惩冯家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到长极宫的御案上,哪怕舒家从中斡旋,也抵挡不住不遗余力的杜丞相一脉。

消息一出,舒太后坐不住了,日日让舒裳晚带着参汤茶点去长极宫外候着,可惜孟桓启一次也没见她。

无法,舒太后只得亲自去走一趟。

听闻太后亲至,孟桓启起身,亲自去迎。

“母后。”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舒太后笑容慈祥,“快起。”

孟桓启搀扶着舒太后入了偏殿,让她坐在上首。

视线从那幅画上扫过,舒太后缓缓落座。

孟桓启给她斟了茶,“母后若是单纯来看看儿子,儿子自然欢迎。但若是为冯家求情,今日母后若是要白走一趟了。”

舒太后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斟酌着开口,“启儿,冯家当真不能保?”

她面露苦涩,“你表妹那般骄傲的姑娘,为了她舅家的事瘦了整整一圈,一见哀家便哭,哀家实在于心不忍。”

孟桓启面不改色饮茶,“就算没了冯家这个舅家,她依旧是国公府的姑娘,常远侯府的当家主母。”

“话虽这样说,但那终究是昭儿的血脉至亲。”

孟桓启撩起眼皮,“舒含昭一哭,母后便于心不忍,但您可想到被冯家胜那混账糟蹋的无数个良家女子?她们的亲人又该去向谁哭诉?”

“母后可清楚,从冯家后院挖出来的女子尸骨,足足有二十三具,个个都是正值芳龄的姑娘。她们本该待字闺中,由父母做主嫁个好人家,平淡安稳又幸福地度过一生,而不是躺在冯家后花园的泥土里,生前备受折磨,死后不得亲人祭拜,眼睁睁看着仇人安享富贵。”

“还有被冯家打杀的百姓,死在他们暗中开采的盐矿里的无辜人,这些都是朕的子民,倘若朕不为他们做主,枉为一朝君主。”

舒太后沉默许久,“启儿长大了。”

孟桓启:“身在这个位置,自然要为百姓考虑。”

“行。”

舒太后重重落下一个字,闭上眼,“都依皇帝的。”

出了长极宫,李嬷嬷急忙上前搀扶住太后。

见她神色不虞,便知事情再无转机,咽下叹息,轻声道:“娘娘,有人要见您。”

……

云镜纱的冬衣已由尚衣局的送上来。

一套亮眼的水红色,一套素净的碧落色。

丰熙瞧了,拧着眉道:“两套不够,奴婢再选几匹料子送去尚衣局。”

云镜纱想了想,“我记得有一匹晴蓝的宋锦,那料子留着别动,我想给陛下做件氅衣。”

他这阵子辛苦,她总不能除了汤水什么都不表示吧?

云镜纱招来芳音,“你去问问高公公陛下的身量,悄悄的,别声张。”

“好,奴婢这就去。”

丰熙和芳音各做各的去了,尹寻春坐在外间的红木圆凳上吃糕点,笑眯眯地和两人道了别。

等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她往外看了眼。

小宫人们聚在外头,打扫的打扫,闲聊的闲聊,一时半会儿应当无人进殿。

尹寻春鬼鬼祟祟起身,踱步到云镜纱身边。

她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捏着笔作画,从仅有的轮廓不难看出是件衣服。

尹寻春面色严肃,“姑娘,我有件事要告诉您。”

云镜纱瞥她一眼,随口道:“什么事?”

尹寻春凑近她耳边,嗓音低低的,“我怀疑丰熙姐姐会武。”

上次见芳音不慎打了丰熙一下,但她动都没动过,尹寻春便起了疑。

这段时日她没事就凑到丰熙身边仔细观察,终于被她得出一个结论:丰熙会武,且武艺不凡。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厉害的姐姐,若非害怕暴露功夫给姑娘添麻烦,她真想和她切磋切磋。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尹寻春等了片刻,没等来云镜纱的只言片语。

她疑惑眨眼,“姑娘不担心吗?”

云镜纱眉眼不动,“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丰熙姐姐心怀不轨。”

说句不害臊的,一个会武的宫人在宫里的助力是普通人的几倍,像她就是啦,正因为她有本事,姑娘才这么器重她。

若是丰熙心藏歹念,哪怕有她在也防不胜防。

云镜纱偏头,“你觉得丰熙会做不利于我的事?”

尹寻春犹疑,“应当……不会吧?”

云镜纱失笑,食指点了下她的眉心,“你这小脑袋就别想了。”

她语气笃定,“丰熙,是陛下的人。”

尹寻春:“啊?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云镜纱继续作画,“自我入宫后,她的表现太镇定了,似乎笃定有人为我撑腰。她很少有情绪波动,从前身处的环境应当很单纯,每日只有唯一一个目标。此外,陛下来玉华宫时,丰熙从不关注他,但每次上的茶,都是陛下喜欢的君山银针。”

云镜纱猜测,“她应该是陛下的暗卫吧。让她来给我做一个掌事宫女,真是屈才了。”

尹寻春佩服地眼冒星星,“姑娘真厉害。”

她就想不到那么多。

云镜纱扬唇哄她,“之前都是猜测,如果你不告诉我丰熙会武,我也无法笃定。”

尹寻春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她蓦地想起一事,“对了姑娘,我听说,慈宁宫今日死了一个人。”

云镜纱拧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