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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秋波 鹤松楹 19834 字 4天前

第51章

“娘娘,都这么晚了,陛下应当不会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芳音低声劝道。

云镜纱端坐镜前,一双秀眉紧紧拧着,心头坠然。

她往窗外看去,嗓音很轻,“陛下分明答应要来的,为何失约?”

芳音:“或许是临时遇见了要事?”

说不通。

明知今日是陛下生辰,大臣们都喝醉回府去了,能有什么要事?

不知为何,云镜纱有些不安。

丰熙领着宫人端了铜盆进来,“娘娘可要洗漱?”

云镜纱有些丧气地捏着眉心。

她都做好了准备,可他人却不来了,心中难免失望。

或许,还有些委屈。

说好要来的人失了约,也不差人来传个话,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

抿了抿唇,云镜纱忽略心中涌起的酸涩,起身道:“好。”

敛去眸底复杂神色,丰熙快步上前。

洗漱完躺在床上,云镜纱却没什么睡意,睁眼瞧着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暗沉的帐子。

他今夜不来,明日过后定又要忙碌了,下次见他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勉强按捺住焦躁,云镜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酝酿睡意。

大脑放空,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与她一夜安眠相反的是,明熙殿的灯亮了一整夜。

风卷起落叶,宫灯下的穗子晃来晃去,黑影落在脸上莫名有些发麻,总觉得有东西在作怪,像是有虫。

高德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这一拍,他一下子惊醒,举目四望,见到熟悉的景象,心放下一半。

揉了揉发麻的双腿,他扶着墙,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守夜的小公公急忙道:“回公公,寅时中了。”

“哎哟!”

高德容惊呼一声,“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他抬头望着屋顶上端坐的那道人影,担忧不解。

也不知文松那小子究竟和陛下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在屋顶枯坐了一夜。

忍着忧虑,高德容慢步上前,仰头道:“陛下,该收拾上朝了。”

那道身影动了动,低低应了一声。

嗓音喑哑,像是有砂砾含在喉间。

高德容一听,面上忍不住带了愁,虽说是夏日,可就这么在外头吹了整夜的风,万一伤了龙体就不好了。

正想着下朝后劝陛下请个太医来看看,一道影子从高德容眼前划过,眼珠一转,孟桓启已落在了身前。

一夜未眠,他脸色说不上好,神情略显憔悴,下巴冒出一圈青茬。衣袍上沾了夜间水汽,眉头微拧,让他整个人有股说不上来颓然。

往前走了两步,孟桓启倏地停步,“文松。”

“属下在,陛下有何吩咐。”

黑影悄无声息落地,单膝跪在孟桓启身前。

这么多年,高德容已经习惯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皇室暗卫,只是这人出现突然,心头重重一跳,忍住心慌维持镇定。

下一瞬,他听见年轻的帝王低声吩咐,“这种事往后不必再禀报,她想做什么都不许阻拦,你们的任务,是负责她的安全。”

文松意外,却不敢置喙,“是。”

高德容听得有些糊涂,他知道文松被陛下派了出去,却不知他去了何处,“她”是谁?陛下昨夜失态,难不成就是因为“她”?

余光瞄见陛下进了殿,高德容不敢耽误,急忙追上去。

还未走近,一名小公公脚步匆匆走来,“公公,出事了。”

见他言行无状,高德容皱眉,板着脸问:“何事如此惊慌。”

小公公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高德容脸色大变,当即进了殿。

孟桓启擦了脸,将帕子丢入铜盆,瞥他一眼,“什么事。”

高德容急急上前,“陛下,武大人方才传来消息,杜兴翰于昨夜死于狱中。”

孟桓启蓦地抬眸,眸光深沉。

……

凤仪宫。

天未亮,宫中未点灯,窗门大开,风从窗外涌进,吹得纱帘乱舞。

轻微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

来人问:“他走了?”

“嗯。”

黑暗中有人应声。

一道身影坐在纱窗不远处的圆凳上,她披散着头发,薄薄单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目光虚虚落在窗外,姝丽娇媚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红唇略微发肿。

丹莹跪在舒裳晚脚下,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姑娘,这事若是被人发现,您可就完了。”

她的手心发抖,带着汗意,看来是吓得不轻。

舒裳晚反手握住她,脸上竟带着笑,“不会有人发现的。”

丹莹仍是害怕,嘴唇发抖,“陛下那边……您好歹也是他的妃嫔,若是、若是……”

舒裳晚笑,“陛下对我无意,没事岂会关注这凤仪宫?在他心里,或许我只是一个住在皇宫里的客人罢了,只要不妨碍他的事,他不会动我。”

一双娇媚含水的眸子静静看着丹莹,似晚风拂过云霞,温柔绚烂,“丹莹,我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不为我高兴吗?”

丹莹心中酸楚。

姑娘昨夜醉酒,出去散心时遇见了那个人,大抵是这些年太苦了,心中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宣泄而出,她邀了那人进宫共饮,意乱情迷之下,同他犯了错。

这便罢了,醒来后姑娘竟对他冷言嘲讽,即便没亲眼看见,丹莹也能想象出那人隐忍难堪的脸色。

经此一遭,只怕他对姑娘的误会该更深了。

昔日的一对有情人竟走到了这般田地,丹莹忍不住为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与姨娘虽然被打发到了庄子上,但没有国公爷和夫人在上头压着,母女俩都觉着松快,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好歹也有盼头。

姑娘结识那人后,他时常打些野味来接济,瞧着两人互通情意,无论是她还是姨娘,心中都是欢喜的。

她们不求富贵,只求平淡安稳。

可谁知道,国公府顶顶尊贵的嫡女看上了落魄侯爷,为他死活不愿入宫,国公夫人心疼女儿,求了国公爷成全。

这种情况下,国公爷竟想起了自己在庄子上还有个容色不输大姑娘的女儿,强行将她们带了回去。

无论过了多久,一旦想起那日,丹莹依旧心中发寒发颤。

好多的血啊。

那人被国公府的侍卫殴打,打得吐了半身的血,还在奋力朝着姑娘的方向追来。

听着他一直在叫“晚晚”,姑娘在马车里抱着姨娘哭了一场。

或许舒家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眼泪并不会让他们心软,无论姑娘怎么哭求,世子始终不曾开口让侍卫停下。

于是姑娘妥协了。

她擦干泪,答应入宫,忍着心痛对那人说,故意与他相识,不过是看他能让她的日子过得更好,如今爹爹回心转意,要接她入宫做娘娘,她自该放弃这里的一切,奔向荣华富贵。

眼看着他的眸光一点点黯淡,直至化为死寂,姑娘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可丹莹没想到,姑娘放弃了心上人,竟连姨娘也没了。

失去了一切的姑娘心中燃着一把火,她入宫,不是为了国公爷口中的所谓舒家荣耀,是为了将整个靖国公府夷为平地。

为了复仇,姑娘和陛下做了一场交易,自此,跋扈恶毒舒贵妃之名传遍了京城。

但谁也没想到,那人竟然入了宫,和姑娘重逢。

念及往事,丹莹口中叹气,目光不由落在舒裳晚腹部,带着忧虑,“奴婢自然是高兴的,可是……”

她张了张唇,“倘若您怀……”

“丹莹。”

舒裳晚打断她,轻轻一笑,说不上是怨恨还是惆怅,“你是不是忘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丹莹如遭雷击,眼底涌出了泪,颤声道:“姑娘。”

她怎么能忘,姑娘入宫之前国公夫人送来的那碗药,让姑娘疼了整整一夜的药,让她再也不能有孕的药!

丹莹握住舒裳晚的手不住颤抖,泪水落下。

姑娘已经很疼了,她怎么能在姑娘伤口上撒盐呢?

“……都怪奴婢,是奴婢的错,姑娘……”

“好了,都过去了。”

舒裳晚把丹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语调含笑,“姓冯的不让我生,那我也让她女儿生不了,很公平。”

一想到这几年舒含昭喝的那些药,她不能生的流言,舒裳晚心中一阵畅快。

“我都不伤心,你伤心什么?”

擦去丹莹脸上的泪珠,舒裳晚轻声道:“在这宫里,还有你陪着,我已经知足了。”

丹莹逐渐平静下来,只是眼里还含着一层水光。

说到舒含昭,舒裳晚思忖,“夏琼那儿往后别联系了,若被舒含昭发现端倪,她一不小心就会没命。”

丹莹点头,“好。”

姑娘年幼时曾救过夏琼一命,后来她进了舒含昭的院子,颇受重视。姑娘本来没想用她做什么,可入宫之后愤恨难消,悄悄联系了夏琼。

好在她念着姑娘的救命之恩,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给姑娘做事。

“好了,我乏了,回去睡会儿,你也去吧。”

舒裳晚揉了揉眼睛。

丹莹忙扶她去榻上,“姑娘快歇着吧。”

……

靖国公府舒七公子死于丞相府小公子之手,陛下万寿那日,杜公子又死在大理寺牢狱。

刚好那日舒五公子在宫宴上大放厥词,要整个丞相府偿命,消息一出,舒家自然而然成为头等怀疑对象。

敢在大理寺牢狱动手,舒家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一时间,舒家藐视君主之言传遍了整座京城。

尹寻春站在云镜纱面前,一脸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

“听说舒誉和杜丞相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大打出手,这下舒杜两家必成仇敌。”

云镜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

尹寻春没听见声儿,抬头便见她双眼虚浮,似在出神,不由问:“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他那日为何没来。

话音险些出口,云镜纱及时回神,“没什么。”

舒杜两家成死敌在意料之中,云镜纱摇着扇子,“常远侯府如何?”

尹寻春神色越发兴奋,眼睛亮如繁星,“姑娘,您一定想不到!”

第52章

云镜纱拿了块冰过的寒瓜咬了口,随口问:“想不到什么?”

甜味溢满整个口腔,她不由眯起眼睛。

尹寻春一脸兴奋,好在还知道不宜声张,压低嗓音道:“许玉淮废了!”

“咳——”

云镜纱被呛住,用团扇挡住唇,震惊抬眼,“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尹寻春替她拍了拍背,坐在云镜纱身边,激动拉住她的衣袖,“听说许玉淮患有恶疾,卧病在床,连吏部的差事都辞了。公子派人去打听,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生病!”

云镜纱缓过来,给尹寻春塞了块寒瓜,“别激动,你慢慢说。”

不客气地咬了口,冰冰凉凉的,又沙又甜。

尹寻春喜欢地弯了眼,吃完整块寒瓜,兴奋地小声道:“许玉淮是被舒含昭下药了。那药很是邪门,一段时间不用,就会头晕心悸,全身颤抖,跟变了个人似的。公子说那药名叫芙蓉膏,是害人的东西,现在舒含昭就用它害许玉淮呢。”

是她想岔了,一听许玉淮废了,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想。

云镜纱自省片刻。

不过吃了芙蓉膏,若非下定决心戒断,许玉淮这辈子也跟废了差不多了。

看来舒含昭比她想象中还要狠毒。

“黄老夫人呢?她能眼睁睁看着孙子受罪?”

尹寻春不屑撇嘴,“那老太太起初说要休妻,后来舒含昭带着人去她院子一通乱砸,老太太吓得连院门都不敢出,现在整个侯府都由舒含昭说了算,据说她养了好几个面首,个个都长得极为好看,天天让几个面首变着花样在她面前争宠。”

舒含昭能忍黄老夫人那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在乎许玉淮,现在许玉淮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自然也不会把黄老夫人当回事。

云镜纱没什么情绪道:“听起来,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尹寻春拿了块寒瓜咬着,含含糊糊道:“可不是。”

有钱有权还不缺美男子,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云镜纱见不得舒含昭过得好,她勾勾手指,等尹寻春倾身凑上,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尹寻春瞪圆了眼,喉咙滚动咽下寒瓜,“姑娘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了。”

她哼哼冷笑,“绝对不让舒含昭好

过。”

云镜纱点了点她眉心,“不觉得我恶毒?”

“不觉得啊。”

尹寻春摇头,“是她一直想害姑娘。再说了,法子也是她先想出来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镜纱笑着摸她脑袋,“去吧。”

芳音进来,随口问道:“寻春要去哪儿了?”

“她在宫里闲不住,让她出去玩玩。”

芳音嘟囔了一句,“这大热天的,怎么天天往外跑。”

尹寻春不在意,蹦蹦跳跳往外走。

丰熙正好端着茶水进来,不慎和尹寻春相撞,木盘上的茶杯晃动,眼看要砸在地上,她正想动,尹寻春一手接住,把茶杯安安稳稳放回木板。

“丰熙姐姐小心。”

丰熙微顿,看了眼她的手,嘴唇微抿,“好,谢谢。”

“不客气。”

尹寻春弯了弯眼,脚步欢快地出了宫门。

丰熙看了会儿她离开的方向,微垂着头奉上茶。

……

和云镜纱猜想的一样,朝堂之上对于杜兴翰和舒明的死吵嚷不休。

舒家抓着杜家当众杀人不放,杜家义正词严,道是舒家敢在大理寺杀人,完全没把皇室和陛下放在眼里,两边拥趸皆把对方往死里攻讦。

吵嚷了几日,最终因杜兴翰之死不了了之。

舒家狂妄惯了,断不会放过杜家,这两家之间的仇解不了,往后朝堂上可有得热闹看了。

云镜纱恶毒地想,斗吧,这两家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好让她坐收渔翁之利。

初一那日,云镜纱照例随孟桓启去慈宁宫请安。

几日不见,猛一相见,总觉得他好似哪儿不一样了,云镜纱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那么强烈的目光,孟桓启想忽视都做不到,无奈问:“怎么了?”

云镜纱眨眼,放柔嗓音,“只是想看看陛下。陛下生辰过后就不见了人,我想陛下了。”

她忖度着,不能再这么含蓄,得直白才行。

耳根微微发热,孟桓启若无其事地牵住云镜纱的手,触了一手的滑腻,他没忍住捏了捏。

“胡说什么。”

“肺腑之言被陛下说成胡说,我可真冤枉。”

少女的嗓音似山间汩动的清泉,又如吹散云雾的清风,清甜又柔软。

孟桓启将她握紧,眼里的光亮了一瞬,又很快沉寂。

二人相携着往慈宁宫去。

还未到慈宁宫大门,刚好与舒裳晚撞上了。

姿容绝丽的女子眼前一亮,花蝴蝶似的迎上来,仿佛没看见云镜纱似的,对着孟桓启嘘寒问暖。

“陛下政事再忙,也不能不顾身子,臣妾最近喜欢上了炖汤,陛下可要去凤仪宫坐坐?”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是那种一听便仿佛在心里生了钩子的娇媚声线,直叫人头皮发麻,心尖酥麻。

瞧见这一幕,云镜纱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像是心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噎得人难受。

她抿住唇不语。

孟桓启忽然咳了一声,舒裳晚心领神会,悄悄瞥了眼云镜纱,见她沉了脸,扬了扬眉。

“哎呀,臣妾昨夜贪凉,今晨醒来嗓子有些不舒服,还是少说话为妙。”

云镜纱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舒贵妃每次说的话都极为难听,还是让她闭嘴好了。

孟桓启随口道:“既然嗓子不舒服,便让太医开副方子,回凤仪宫好生休养几日。”

舒裳晚听懂了,想翻他一眼,忍住了。

勾着红唇娇声道:“陛下如此关爱,臣妾一定听从。”

云镜纱紧紧抿唇,不想再听这两人在她面前调。情。

好在慈宁宫到了,舒裳晚终于闭了嘴,云镜纱舒了口气。

三人一道进入宫门。

太后早早便等着了,脸上带笑拉着孟桓启说话。

说的无非是老生常谈,保重龙体,延绵子嗣之类的。

云镜纱眼神虚晃,瞥到太后身边的一道人影,目光与她相对后默默移开。

舒裳晚也注意到了那道陌生的人影,疑惑问:“咦,这丫头倒是有些陌生。”

太后含笑,“她手巧,人又乖巧,与哀家有些缘分,便把她提到了身边伺候。”

那人屈膝,“奴婢汝桑,陛下和两位娘娘万安。”

舒裳晚打量几眼,“看着是个乖巧的,往后可要精心伺候太后娘娘。”

汝桑笑起,嘴角浮现两个梨涡,“是。”

舒裳晚不再关注她,端着茶杯默默听太后和孟桓启说话。

两人的话音已经绕到了舒杜两家身上,太后面色忧愁,“明儿那孩子最是乖巧,很是讨人喜欢,谁知就这么没了。你二舅父向来疼爱他,现在不知何等伤心。”

听了这话,云镜纱和舒裳晚眼里不约而同浮现讽刺。

眠花宿柳,贪花好色,嗜酒如命,呼卢喝雉。

这也能叫乖巧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可憎的人了。

孟桓启不动声色,“母后若是担忧,可下旨让二舅母进宫陪伴您几日。”

太后微顿,继而摇头,“你二舅母这会儿怕是正伤心着,若是进了宫,她还得哄着捧着哀家,还是算了,让她好好在府里待着吧,有你表兄表弟劝着,想来能快些想开。”

孟桓启:“好。”

太后一噎,有些头疼儿子这惜字如金的性子。

饮了口茶,鲜爽清新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她酝酿片刻,“此事就这么算了?”

孟桓启浅啄一口,白雾模糊了眉眼,遮挡了他眼底冷意。

他言简意赅,“杜家也死了一个儿子。”

太后:“可你舅父说,那杜家公子的死并不是他做的。”

“母后。”

孟桓启放下茶盏,神色冷冽,“无论是不是舅父所为,现在朝堂上,全京城都认为是他做的,杜家咬死了这点不放,这个亏,舅父只能吃下。”

“舒家人死了,杜家也偿还了一条命,此事到此为止。”

太后长叹一气,“朝堂之事哀家不懂,既然皇帝发话了,那就到此为止。”

云镜纱饮茶,低垂的长睫下,眼底闪过讥诮。

不到此为止,还想让杜家全家给一个舒明偿命吗?

太后看着仁慈敦厚,骨子里却是和舒家一样的护短霸道。

略坐了会儿,太后精神不济,便让他们各自回宫去了。

汝桑搀扶着太后站起,托着她的手回了寝殿。

云镜纱并未瞧她,跟在孟桓启身后出了宫门。

舒裳晚斟酌着该不该开口,便听孟桓启说:“不是嗓子疼?回去传个太医,好好休养。”

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凤眸,舒裳晚额角抽动,无语片晌后应声,装作一副欢喜到受宠若惊的模样,“臣妾这就回去。”

临走前,她瞪了云镜纱一眼,施施然带着宫人转身。

憋在心里的气还没散完,云镜纱咬唇,双眸水润带着潮气,拉着孟桓启的衣袖告状,“陛下,贵妃娘娘瞪我。”

孟桓启咳了一声,“你看错了,她没瞪你。”

云镜纱不可置信瞪眼,“陛下!”

牵了她的手,孟桓启面不改色,“她眼睛抽了。要这么说,方才进慈宁宫之前,她也瞪了朕。”

云镜纱心中好气,又有几分好笑。

眼睛抽了,他可真能找借口。

心里的气被这一笑散了小部分,云镜纱问:“那夜陛下为何没来?”

孟桓启沉默片刻,“抱歉,临时遇了事。”

“陛下为何不遣人来说一声,是不是我在陛下心里根本就不重要?”

少女小声嘟囔,“我等了陛下许久呢。”

尾音很轻,委屈不已。

孟桓启低声,“莫要这么说,是朕的错。”

顿了顿,他似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出了口,“你在朕的心里,独一无二。”

这四个字让云镜纱心尖颤了颤,她愣了须臾才回神,指尖勾着孟桓启掌心,带着些微的痒,嗓音又软又柔,“那陛下今夜来吗?”

第53章

听见外头响起的请安声,云镜纱提着裙子,小跑而出。

站在檐下,她瞧着一身玄衣的男子走近,杏眼弯弯,“陛下。”

孟桓启牵着她进殿,“怎么在这儿站着。”

“等陛下呀。”

云镜纱语调含笑,“等着陛下的礼。”

孟桓启一手牵着她,一边朝高德容伸手。

后者恭恭敬敬献上一物。

“都退下吧。”

高德容应声,带着宫人退出,顺道体贴地关了门。

云镜纱好奇地看着孟桓启掌中之物,“这是什么?”

她打开盖子,一股甜味钻进鼻端。

“记得你喜欢吃蜜饯,这是朕亲手做的。”

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云镜纱再度感到疑惑。

他究竟为什么一直觉得她喜欢吃蜜饯?而且还用了“记得”这样的词。

见她不动,孟桓启拧眉,“不喜欢?”

“喜欢。”

云镜纱回神,扬着唇笑。

她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这蜜饯是用梅子做的,入口香甜,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即便云镜纱如今已不太爱吃这东西,也觉得颇合胃口。

她又拿了一颗送到孟桓启唇边,眉眼皆是笑意,“陛下尝尝。”

少女双眼弯弯,笑如春花,目光专注含笑。

孟桓启张唇,含住那颗蜜饯。

唇瓣张阖间,不慎抿住柔软指腹。

云镜纱猛地收回手,面上微红。

她两指捻了捻,可那抹湿润却像是嵌在指上,怎么也擦不掉。

悄悄抬眼去看孟桓启,正正对上一双深沉黑眸,眸底似有异样翻涌。

云镜纱心下微定,抱着装满了蜜饯的瓷罐小声羞涩问:“还有一样呢?”

孟桓启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条红绳,绳子串着金珠,末尾吊着两颗红玛瑙,中间打了个结,很是简单。

云镜纱垂眸看着那个结,目光凝滞。

竟然是同心结。

她快速闭了下眼,敛下所有情绪,再抬眼时,莹白脸庞唯有惊喜错愕,“陛下,这、这不合礼数。”

孟桓启将她手拉开,“有什么不合礼数?朕替你戴上。”

他垂首,认真把红绳系在云镜纱腕上。

她的皮肤白,显得那绳子越发鲜红。

孟桓启:“很好看。”

云镜纱低头看了会儿,维持着形象,犹疑不安道:“可、可是这东西,不该戴在我手上。”

“朕既送了,便戴着。”

云镜纱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好。”

孟桓启嘴角轻轻一翘,眼里有笑意闪过,“朕的生辰礼呢?”

云镜纱把瓷罐放在桌上盖好,斜他一眼,“陛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桓启极有耐心,“什么?”

少女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眼睛盯着他不放,“那日宫宴上的舞好看吗?”

孟桓启拧眉,“什么?”

“陛下忘了?”

云镜纱轻轻一哼,“那位尹姑娘舞姿曼妙,好多人都看呆了。”

孟桓启:“他人与朕何干。”

“陛下不喜欢?”

孟桓启摇头,“朕不喜歌舞。”

“可是。”

云镜纱扁唇,语调委屈,“我给陛下准备的生辰礼,也是一支舞。”

孟桓启:“……”

望着少女水润控诉的双眸,他有些词穷。

张了张唇,道:“霂儿怎能和他人一样。”

这话说得好听,云镜纱忍不住笑,眼睛晶亮,“陛下的意思是,不喜欢别人的舞,只喜欢我的舞?”

这好像不能混为一谈,不过孟桓启仍是点了下头。

笑意从云镜纱眼角泄出,她欢快得像只蝴蝶,扑上来蒙住孟桓启的眼睛,“陛下先闭眼。”

柔软掌心覆在眼上,长睫从她指上扫过,孟桓启应,“好。”

“跟我来。”

云镜纱牵引着孟桓启往外走,停下后道:“一会儿我唤陛下,陛下再睁眼。”

孟桓启颔首,“嗯。”

掌心远离,眼前一片黑暗,他并无不适,安静站着。

因习过武,孟桓启向来耳聪目明,能听见耳畔的轻微细响,感受到走动间带起的阵阵微风。

他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听见云镜纱的声音。

“好了。”

孟桓启睁眼。

檐下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站在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来自对面少女头顶的宫灯。

朦胧灯光将她笼罩,她一袭广袖红裙,腰封勾勒出纤腰,绸缎般顺滑的长发被一支素簪绾起,发尾在腰间打着旋,纤细双手拎着一盏亮着萤光的丝绢提灯。

月色正好,她站在月下,清润双眸对他轻轻一弯,足尖踮起,裙摆随之绽放。

不知从何处飘来乐声,少女伴着乐声起舞,广袖似花瓣展开,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手臂。

舞姿曼妙,只觉赏心悦目。

最后一个音落下,丝绢提灯蓦地散开,无数萤虫从中飞出,环绕在少女身侧。

绿萤点点,月光皎皎,她站在其间,似仙娥下凡。

孟桓启看着她。

那日宫宴,她命人在舒怀酒中下药,让他酒后失德。

第二日,杜兴翰死在狱中。

若不是舒家所为,那还有一个可能。

是她做的。

她想让舒杜两家彻底结仇,想让舒家灭亡,想要报仇血恨。

一只萤虫飞到孟桓启指尖,绿光一闪一闪,似在为他指路。

他迈出一步。

往前,她进宫,或许并非因为许玉淮胁迫,而是顺势而为。

他又走了一步。

再往前,她许是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故意接近他。

他迈了一大步。

也许,就连她随许玉淮回京,也不是巧合。

此时的孟桓启离云镜纱唯有一步。

她站在萤虫包围中,眉眼含笑,恬静俏丽。

或许她此时的笑也是假的。

可她最终选择了接近他,入了宫,来到他身边。

无论什么原因,她的选择是他。

这就够了。

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一一满足。

只要她不再丢下他,不再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孟桓启坚定地往前迈步,在云镜纱面前站定。

少女浅笑盈盈,“这份生辰礼,陛下喜欢吗?”

“喜欢。”

“那……”

云镜纱靠近,踮起脚尖,洁白双臂勾住孟桓启的脖子,柔弱无骨地靠上去,羞涩又大胆地看他,“我再送陛下一份礼,陛下要吗?”

少女的眼睛倒映着青年的面容,琉璃般的眸子深情缱绻,媚眼如丝。

孟桓启低头看她片刻,大手移到云镜纱腰间,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入寝殿。

今夜无风,又闷又热,好在殿内摆了冰,丝丝凉意掠过地面衣物钻入床帐,云镜纱“嘶”了一声,不觉抱住双臂。

“冷?”

孟桓启嗓音沙哑。

云镜纱红着脸抬头,羞赧点头,“嗯。”

“很快就热了。”

灼热手掌握住云镜纱纤细手腕,轻轻往外拉开,在她羞涩的惊呼声中,那手移至肩膀,把她摁在了锦被里。

果然如孟桓启所言,云镜纱很快便热了。

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一般,汗水从额上滚落,洇湿了软枕,打湿了锦被。

她紧绷着,迟迟无法放松下来。

因为紧张,曾经学过的招数忘了个一干二净,任他掌握。

“别怕。”

孟桓启无法,只能暂停安抚她。

他俯身噙住她的唇,温柔又耐心。

在他的抚慰下,云镜纱不再紧张。那一刻到来时,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痛,更多的是胀。

手掌抚上孟桓启结实有力的臂膀,云镜纱双眼含泪,有些难耐,“轻、轻……”

话音未落,她猛地顿住,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这、这么快?

那名青楼的姐姐教她时,倒是说过有些男子绣花枕头似的

中看不中用,有的甚至连几息都撑不住。

方、方才他撑了几息?

云镜纱震惊地想,难不成舒裳晚多年未孕,竟是因为这个?

那她还能怀上吗?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孟桓启额角青筋跳动,撑在她两侧的手臂线条绷紧,青筋鼓胀。

颇有些难堪道:“刚才是意外。”

云镜纱张唇“啊”了一声。

她不开口便罢了,这一开口,语调里的震惊怀疑孟桓启想忽略都不行。

闭了闭眼,他俯身下去,一手掌住云镜纱的腰,用行动证明,“再来一次。”

“可是……”

话未说完,云镜纱的唇已被堵住。

热潮翻涌,她鬓角潮湿,只能紧紧抱住身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孟桓启终于放开了云镜纱。

她躺在柔软锦被间,身子还在颤,大脑混沌尚未醒神,迷蒙间听见他叫水。

一转眼,孟桓启捏了件里衣轻轻为她擦拭。

云镜纱听见了走动声,脸颊热得发烫。

幸好床帐被放下了,否则她真不知怎么面对寻春几人。

素手搭在孟桓启手背上,阻拦了他的动作,云镜纱红着脸小声,“我、我自己来。”

“还有力气?”

分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可看着孟桓启的眼睛,云镜纱只觉耳根烧得慌,无力道:“……没。”

他“嗯”了声,顺理成章继续擦拭。

动作是轻的,但云镜纱有些难耐,不觉咬住下唇,忍住嘴边的声音。

“陛下,娘娘,水好了。”

丰熙的嗓音隔着帐子响起,云镜纱一抖。

感觉到湿意,二人皆是一震,云镜纱羞愤不已,把自己紧紧埋进被中。

孟桓启:“……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脚步声远离后,孟桓启拨开被子,看着藏在里边的通红小脸,尽力抿唇,“好了,她走了。”

云镜纱捂住脸,哽声,“我没脸见人了。”

孟桓启忍笑,“她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啊。”

云镜纱全身泛红,越加羞愤。

“不怪你,怪朕,都是朕的错。”

孟桓启抱着她安抚,“若不是朕的手……”

“别说了别说了!”

云镜纱倏地去捂孟桓启的唇。

见她像是要哭出来,孟桓启体贴地住了口,抱着她去浴房为她擦洗。

擦着擦着擦出了火,两人又缠在一处。

视线朦胧,云镜纱闭了眼。

夜还很长。

第54章

凤仪宫。

“今个儿的冬瓜汤看着还不错,娘娘尝尝。”

丹莹盛了碗汤。

舒裳晚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汤勺。

她舀了一勺,双唇轻轻一抿,眉心飞快一蹙。

“飞荷来伺候本宫用膳,丹莹,你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走一趟。”

丹莹面露担忧,“娘娘怎么了?”

舒裳晚放下汤碗,“本宫喉咙不适,让陈太医来看看。”

“奴婢这就去。”

丹莹匆匆出门。

飞荷不解,“娘娘为何不请王太医?”

这位王太医是舒家的人,舒裳晚自然不待见。

撩起眼皮淡淡道:“王太医擅妇科,本宫喉咙不适,请他来做什么?”

飞荷沉默,默默服侍舒裳晚用膳。

今日这一餐舒裳晚用得格外慢,等丹莹领着陈太医进殿,她这才慢悠悠放下玉箸。

见飞荷正在收拾,舒裳晚不耐道:“先放着,本宫想吃樱桃酥酪,去取一碗来。”

飞荷悄悄撇嘴,“是。”

等她走了,舒裳晚又打发了殿里的宫人,推了推装着冬瓜汤的汤碗,“瞧瞧,这里边放了什么。”

丹莹大惊,“娘娘!”

舒裳晚递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自小被冯夫人迫害,她的味觉极为灵敏,只浅浅尝了一口,便觉这汤有些不对。

她为人谨慎,哪怕只有一丝异常,也不会再喝下。

陈太医年近中年,蓄着胡须,面色板正,闻言拿过那汤,先是细细打量,随后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片刻后,陈太医放下汤碗,“娘娘,这汤里确实有东西。”

丹莹沉着脸,“什么东西?”

“里边加了几味损伤咽喉的药。”

舒裳晚问:“只会损伤咽喉?”

陈太医抚着胡须点头,“若是吃多了,会让娘娘喉咙发肿,发声艰难。但也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多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舒裳晚唇角上扬,“有劳。今日之事,还望陈太医保密。”

涉及后宫之事,陈太医自然不会多说,忙道:“娘娘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

不用舒裳晚多言,丹莹已拿了银两塞到陈太医手里,亲自送他出去。

折返回来时,正瞧见舒裳晚神色不明地瞧着桌上那碗冬瓜汤。

她走过去,把汤倒在窗台边的花盆里。

刚转身,忽听舒裳晚轻笑一声,“你说说,这对算不算是心有灵犀?一个两个的都想让我闭嘴,在宫中好生休养。”

丹莹轻轻把空碗放在桌上,“是云婕妤?”

舒裳晚扭动脖子,“八。九不离十了。”

她叹了一声,“能忍这么久,也是那姑娘脾气好。若是我天天被人辱骂,早骂回去了。她还是心软,要是我,下的药一定比这个狠。”

丹莹若有所思,“咱们宫中的人一向谨慎,云婕妤是怎么把药下在汤里的?”

舒裳晚被她说得一愣,半晌后蓦地笑开,“这样看来,是咱们小看那姑娘了。”

“行了,休养就休养吧。”

舒裳晚往后一仰倒在榻上,“天热,正好在宫里歇一阵。你待会儿去慈宁宫走一趟,说我身子不适,这段时日就不去请安了。”

“是。”

……

雨后湿润,山腰处岚雾缭绕,林木仿佛被人用笔加深颜色,青翠欲滴。

一只小手拉住枝叶,用力一拽,叶上水珠齐刷刷落下,砸了坐在石上的小姑娘一身。

她不仅不怒,反而咯咯笑着,笑声传出去,惊得林间雀儿扇着翅膀急急飞走。

小姑娘扎着双髻,髻上绑了两条绿色丝带,一身绿裙,杏眼桃腮,灵动秀妍。

她托着腮,不解地看着树下的人,“我都这么过分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树下坐着一名小僧,白色僧袍不染纤尘,头上光秃,一张脸生得很是俊俏。他闭眼打坐,一言不发。

小姑娘踢了鞋,穿着足衣的脚踩在小僧膝盖上,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

小僧无奈睁眼,嗓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小雨,别闹。”

“我不。”

小姑娘哼一声,重重踩在他膝上,“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生气?”

小僧摇头,“一些水珠而已,我知你无恶意,自然不会生气。”

小姑娘突然怒了,气冲冲踩着小僧的腿,“你是泥人做的吗?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寺里那些僧人欺负你,剪了你的头发,你一言不发剃了头,我欺负你,你还是不反抗,我看你比菩萨还要慈悲!”

小僧愣了片刻,低声道:“原来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

小姑娘重重一哼,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怒意消散不少,得意地摇头,“我还出手替你教训了他们。”

她灵活的表情映在眼底,小僧面上多了笑,“小雨,谢谢你。”

小雨笑意一顿,拉着脸教训,“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要反抗,记住了吗?”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那些小打小闹他向来不理会,不过她都发话了,他自然遵守,“好。”

他又补充,“你欺负我,我不会反抗。”

“谁欺负你了!”

小雨翻脸不认人,双手叉腰仰着下巴,“我是个乖孩子,刚才只是和你闹着玩。”

小僧眼中含笑,“是我说错了话,小雨是世界上最乖的姑娘。”

小雨脸色好转,杏眼里溢出笑。

她打开腰间荷包,从里拿出一颗蜜饯,甜滋滋地吃着。

抬头见小僧正看着她,犹豫片晌,往他手里塞了一颗。

“喏,给你的。”

小僧弯唇,“谢谢小雨。”

他不舍地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细细品味心里的甜。

坐在石头上的小姑娘欢快地晃着双腿,喟叹道:“蜜饯真好吃。可惜娘亲怕我坏了牙,不许我多吃。等我长大了,我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蜜饯铺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僧偏头,认真含笑注视着在畅想中一脸兴奋的小姑娘。

“你呢?”

小雨停了话音,蓦地朝他看去,好奇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和他相识这么久,小雨只知他犯了错,被娘亲赶到这寺里,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小僧微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雨眨眨眼,“你不想获得娘亲原谅,回家去吗?难不成要在这庙里待一辈子?你又不信佛,就算待在这儿,也不会成为主持那样德高望重的僧人。”

小僧沉默许久,“父亲眼里只有我兄长,娘亲怨我不得父亲欢心,恨不得从未生下我,就算回去又能如何?”

还不如在这儿,他不用面对父皇陌生疏离的眼神,也不用面对母后怨憎厌恶的目光,与那些冷嘲热讽的声音。

这里虽然也有纷争,但相比之下还算清净,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小雨。

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小雨。

只要一想到小雨会来见他,他一颗心就像飞在云层中一样,比得到父皇夸奖,母后的拥抱还要欢喜。

小雨扁扁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你真可怜。”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可怜。

小僧有些新奇。

出身皇室,他虽不得父皇母后喜爱,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对比宫里随意被人欺凌的小太监,万佛寺一出生便被丢弃的小沙弥,他不知有多幸运。

不过看着小雨脸上眼中的心疼怜惜,他聪明地没开口,默默垂首。

这动作让小雨越发怜爱,她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他,大声道:“他们不要你,我要!等我开了蜜饯铺子,你就来我店里帮忙,咱们一起做生意赚大钱!你爹娘要是后悔了想把你认回去,你就用银子把他们砸出去!”

柔软的身子投入怀中,小僧身体僵硬。

在他身上,小姑娘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似有愤怒的火焰燃烧。

她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一脸义愤填膺。

仿佛有清泉顺着裂开的缝隙淌入心田,融化了竖起的坚冰。

他眼中冬雪消融,春水潋滟。

小僧弯了下眼,“好。”

他郑重其事,“以后,我只属于小雨。”

……

“娘娘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芳音疑惑的声音穿过床帐。

云镜纱偏头。

透过朦胧纱帐,芳音依稀瞧见她脸上迷蒙,“娘娘怎么了?”

云镜纱撑着头,“做了个梦。”

“什么梦?”

“想不起来了。”

云镜纱揉了揉眉心,摇头失笑,“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梦。”

她往外看去,“陛下走了?”

芳音点头,“早走了,走之前特地嘱咐让娘娘好生歇息。”

云镜纱动了动身子,感受到浑身酸胀,抿紧了唇。

折腾了大半宿,一点不耽误他早起上朝,反倒是她,一觉睡到中午,身下至今还有异样。

一只手撩开纱帐,芳音道:“奴婢伺候娘娘洗漱吧。”

“不用!”

云镜纱急忙叫住她,“你把衣物拿过来,我自己穿。”

芳音眨眨眼,意识到娘娘害羞了,脸上露出笑,嗓音欢快,“好!”

趁她去拿衣物的空隙,云镜纱伸手,轻轻揉按酸胀的腰身。

揉着揉着,手放在了小腹上。

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怀上。

知道这事急不得,云镜纱暂且放下,穿好衣物后在丰熙和芳音的服侍下吃了午膳。

瞧着两人脸上的喜意,她默了默,让人打赏后,默默去榻上躺着。

身上发酸,云镜纱什么也不想做。

尹寻春拿了话本过来,坐在贵妃榻下的小凳上,“娘娘要听话本吗?”

云镜纱轻轻点头,“念吧。”

尹寻春翻开话本,一字一字地念着。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很能醒神,云镜纱起初听得很认真,但听着听着,眼皮子开始打架,尹寻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没意识。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屋里未点灯。

身上起了汗,云镜纱喉咙发干发涩,起身欲去倒水,刚一动,腰间骤然一紧,她整个人往回倒,跌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

“陛下?”

第55章

“嗯。”

含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在耳畔响起,云镜纱眉心微动,小声问:“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了。要做什么?”

云镜纱:“口渴,想喝水。”

孟桓启松开她,起身下榻,给她端来一杯水。

就着他的手,云镜纱小口喝着。

一杯水下肚,就听孟桓启问:“传膳吗?”

睡了一下午,云镜纱的确饿了,闻言点点头。

吃完饭,夜间无事,云镜纱早早地爬上了床。

她没什么睡意,一颗心蠢蠢欲动,手指悄悄往旁边伸去,偷偷摸摸抚上身旁人的胸膛。

指腹刚触及结实有弹性的肌肤,手便被人捉住了。

孟桓启闭着眼,握着云镜纱的手,轻声警告,“别动。”

他的掌心温度很高,指腹带着茧,轻轻摩挲她的手时,几乎让云镜纱瞬间忆起昨夜他的手拂过腰身时带起的阵阵战栗。

她心头微颤,轻抬的眼睫撩起一抹勾人的弧度,小小声问:“陛下不想吗?”

昨晚他许久都没放过她,想来对她应是极为满意的。

孟桓启:“别闹。”

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他补充一句,“你受不住。”

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云镜纱愣住,心情复杂。

她听出来,他不是不想,只是怕她受伤。

她以为,像他这样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断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可事实上,自相识至今,他可以算得上处处熨帖,她不喜欢,不想要的,都不会强求。

她应该高兴的,这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确把她放在了心上。

虽不知这喜欢有几分,但对一个帝王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不知为何,云镜纱心里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难受。

她想,或许她还有些良心。

演够了虚情假意,便觉得对不住他的真心实意。

脑子一团乱麻,云镜纱不露声色,含羞带怯地嗔了孟桓启一眼,枕着他肩窝不动了。

她闭着眼,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直到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云镜纱与孟桓启拉开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这张脸俊美又冷峻,表面不近人情,但对她来说,却是平易近人,最好说话。

她伸出一指,指尖轻轻从孟桓启的脸庞往下滑,勾画着喉结的弧度,慢慢落在他脖颈上。

睡梦中的男人不复醒时的锐利冷漠,他的脖子落在她掌中,似乎用力一折便能折断。

云镜纱神情复杂。

如果他不是舒太后的儿子,该有多好。

收回手,云镜纱侧过身,背对着孟桓启,慢慢阖上眼。

她转身的刹那,早已睡着的男人蓦地睁眼,安静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这才收回视线。

……

檐下水缸里睡莲垂了头,就连水里的鲤鱼都没之前活跃了。

云镜纱在宫里待得闷,团扇一扔,道:“让尚食局熬碗消暑的汤,咱们去长极宫探望陛下。”

好不容易圆了房,她得抓紧机会联络感情,早日怀上皇嗣。

丰熙应了,“是。”

亲自去盯御厨熬汤。

等她回来时,云镜纱已收拾妥当,坐上轿撵浩浩荡荡去了长极宫。

白日无风,晒得人心慌意乱,等轿撵到长极宫时,云镜纱面上已出了层薄汗。

高德容见了她,脸上立时露出笑。

云镜纱笑脸迎人,“公公,我来给陛下送汤。”

高德容:“娘娘稍等,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两名小公公开了门,高德容转身进去。

他的背影消失没多久,另一道身影从长极宫内走了出来。

那人微怔,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亦是一愣,旋即面上含笑,温声寒暄,“唐大人,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唐鹤原恭敬垂首,“劳娘娘挂念,臣一切安好。”

云镜纱向前迈了一步。

离得稍近,她闻到了少年身上清新纤巧的香气。

心头一

动,云镜纱好奇问:“唐大人用了什么香熏衣?炎炎夏日,这气味颇为清淡好闻。”

唐鹤原眉心微动,“是橙花香。臣自幼便喜橙花,因此家中熏香,家母皆用了橙花。经年累月,从未变过。”

记忆中,也有一人喜欢用橙花。

眼中有怀念闪过,云镜纱语气含了羡慕,“听起来,唐大人与令堂很是亲近。”

“是。”

唐鹤原面色转柔,“臣年幼失祜,家母拉着臣兄妹长大,家中一向和睦。”

“真好,真好。”

云镜纱用了两个“真好”,语气感慨艳羡。

听闻云婕妤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想来是忆起了早逝的双亲,唐鹤原抿了抿唇,神色含愧。

殿内传来脚步声,高德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笑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云镜纱颔首笑应,“唐大人,我先走一步。”

唐鹤原:“恭送娘娘。”

朝高德容点了下头,云镜纱拎起食盒进殿。

孟桓启坐于御案后,正提着朱笔批折子。

云镜纱屈膝,“陛下。”

他抬起头,缓了神色,“今日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陛下。”

云镜纱弯眼,盛好汤送到孟桓启面前,“给陛下解暑用的。”

孟桓启瞥一眼,“又进厨房了?”

听出他话音里的不赞同,云镜纱笑了,“让尚食局做的,我一点没沾手。”

孟桓启满意了,轻抬下颌,“朕现下不得空,你去榻上躺会儿。”

云镜纱笑盈盈应了,转去贵妃榻上。

榻前雕漆铁木四角方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和蜜饯,她捻了一颗,笑着问孟桓启,“那这蜜饯,也是陛下做的?”

孟桓启飞快瞧了一眼,轻咳一声。

云镜纱呆了,原是随口揶揄,结果,“还真是?”

孟桓启垂睫看奏折,“不费工夫,给你做了吃着玩的。”

语气很是随意。

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来,长极宫里随时都备着蜜饯。

长睫翩跹,云镜纱心情复杂难辨。

过了两息,她才整理好表情,吃下那颗蜜饯,笑眼弯弯,“那就多谢陛下啦。”

孟桓启含糊一应,把落在她身上的思绪收回,认真批阅。

云镜纱不再打扰,靠在榻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软榻旁放着几本话本子,她有些心浮气躁,随手拿了一本翻阅。

起初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这话本写得生动有趣,语言诙谐幽默,情节曲折精彩,慢慢的倒也看进去了。

话本子很短,云镜纱看完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抬头一瞧,孟桓启垂眸看着折子,眉心紧紧皱起,神色越发冷漠。

听景哥说,最近舒家和杜家斗得厉害,闹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想必此刻,他正是在头疼此事吧?

云镜纱放下话本起身,悄声来到孟桓启身后,伸出手指抚上他太阳穴,轻轻揉按着。

紧皱的眉心不觉舒展,孟桓启往后靠,眼中疲惫淡了不少。

视线飞快浏览了遍御案上的折子,果真是弹劾靖国公纵容子侄闹市纵马,殴打重臣之子,惹是生非的折子。

云镜纱愉悦,语气不觉带了几分,“这样舒服吗?”

孟桓启喉间发出一声响,“嗯。”

他闭着眼缓了片刻,捉住云镜纱的手,“好了。”

睁眼的刹那,目光掠过方桌上的蜜饯,与之前相比一般无二。

本已舒缓的眉头飞快一皱。

她现在,不喜欢了?

一双手臂缠上脖子,少女下巴放在他肩上,似娇似嗔,“才按了这么一会儿,陛下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啊。”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清雅馨香挑战着男人的自制力。

更别说还是一个刚开荤便沉迷政事,多日不曾碰过女色的男人。

孟桓启眸光一暗,擒住云镜纱手腕,将她拉到腿上坐下。

事发突然,云镜纱无辜眨眼,“陛下?”

手指曲起,抬起她的下巴,孟桓启嗓音喑哑,“霂儿,朕远远没有被满足。”

云镜纱:“……啊?”

话音被堵在喉间,眼前阴影落下,男人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吻和他的外表全然不符,温柔轻缓得不可思议,缠绵又缱绻。

被仿佛掌中珠宝一样对待,云镜纱不可避免地沉迷。

身上渐生热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伸手推了推孟桓启的胸膛。

手臂擦过他的衣裳,云镜纱猛地惊醒,意外发现自己竟已衣衫半褪,软软倒在孟桓启怀中。

她气息不稳地唤:“……陛下。”

语调绵软,柔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孟桓启平了平气息,解开腰上腰封,抬起云镜纱的脸,在她羞涩不解的目光下,用她亲手绣的腰封蒙住她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云镜纱有些不适,攀住孟桓启双臂,“陛下?”

孟桓启低低应了一声。

视线受阻,云镜纱听见“啵”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她听见孟桓启喉咙吞咽的声音,听见汩汩流水搅动,与自己一听便能羞红脸的声响。

云镜纱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无力地靠在孟桓启肩上,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她越是一本正经,雪白双颊上的红意便越发明显,红霞逐渐蔓延至全身,令抱着她的男人神色愈加晦暗,耳后根发红发烫,力道也更重一分。

云镜纱有些受不住了,低低哀求着喊不要。

孟桓启抱着她,低低安抚,“……快了,快好了,霂儿乖,再忍忍。”

云镜纱掐着他的肩膀,指尖在男人白皙肩背上留下道道红痕。

殿内满室生春。

殿外,高德容拦住一身官服,修长如竹的男人,“云大人,陛下这会儿不得空,您还是晚些再来吧。”

云景舟面容不变,温和有礼,“好,有劳公公。”

他往关闭的殿门看了眼,脚步微顿,转身离去。

高德容松了口气,悄悄离殿门远了一步。

暗道,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云婕妤当真了不得。

第56章

云镜纱坐在榻上,呆呆地发着怔。

孟桓启蹲在她面前,一手握着她的脚踝,轻柔为她套上罗袜。

他的手苍劲有力,两指圈住她的脚腕还绰绰有余,手指摩挲带来轻微痒意。

男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却能从动作感受到他的温柔。

在她面前,他好像不再是权柄在握的帝王,而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

感受到云镜纱发愣的目光,孟桓启抿了抿唇,随口起了话题,“方才在外边见到了唐鹤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