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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秋波 鹤松楹 20520 字 4天前

第41章

芳音被训斥,面上挂了委屈,但她也知是自己胡说,忙道:“娘娘,都是奴婢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云镜纱摇头,神情温和,“没事。”

看着被风吹动的桃叶,长睫下眸光失落。

她也希望世间有灵,这样,爹娘和姐姐小圆就能时常入梦看她。

可惜这么多年,他们鲜少入梦。

姑娘的尖叫声令她从低落中挣脱,云镜纱抬睫,见丰熙从一棵粗大桃树后拉出一个小宫女。

那宫女瞧着不过十五岁左右,鹅蛋脸生得清秀,眼睫上挂着泪珠,惶惶不安地被丰熙摁着跪在云镜纱身前。

丰熙冷声,“还不快拜见婕妤娘娘?”

小宫女被吓得双肩一抖,颤抖着声线跪倒,“见、见过婕妤娘娘。”

云镜纱垂眸温声询问:“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

小宫女忍住慌乱,小声回复,“奴婢名叫汝桑,在慈宁宫做粗使活计,惊扰了婕妤,还望娘娘恕罪。”

云镜纱眼底闪过一道异彩,她蹲下身,声音轻柔,“那你为何在这儿哭?”

汝桑怯怯抬眼,正正望进一双琉云璃彩般的眸子。

眼睛的主人生得极美,眉如烟中柳叶,唇若三月樱花,面部线条精致流畅,唇角含笑,神色温良,美得仿佛天上仙娥。

汝桑看得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礼数。

可她并未怪罪,眼里带笑,安静又包容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汝桑竟有些想哭,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桃叶上,怯懦嗓音里藏不住悲伤。

“奴婢有一情同手足的姐姐,她因奴婢之过受罚,病得下不了床。奴婢想为她寻药,可、可仅有的银子都被人抢去了。没有银子,奴、奴婢买不了药。”

云镜纱蹙眉,轻柔嗓音怜惜不解,“被什么人抢去了?”

汝桑抹泪,“是管教奴婢们的二等宫女。”

“一个二等宫女,怎能如此霸道,上头的人都不管吗?”

汝桑更伤心了,眼泪流得更快,“那二等宫女有个表姐,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毓英,有她在,无人能管。”

小宫女的啜泣声可怜不已,云镜纱眼里却映出些许笑意,语气忧愁感慨,“没想到,太后娘娘的慈宁宫竟也有这等仗势欺人的奴才。”

“好了,你别哭了,你那姐姐是何病症,我让人随你去太医院拿药如何?”

云镜纱温柔擦去宫女脸上的泪。

“真、真的?”

汝桑满脸难以置信。

“我虽入宫不久,但去太医院拿药,应当是可以的吧?”

云镜纱抬首看向丰熙求证。

丰熙点头,语气平淡,“拿个药罢了,于娘娘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云镜纱放心了,笑道:“芳音对宫中尚不熟悉,劳累丰熙走一趟了。不过未免生事,莫要张扬,就说是你去拿药即可。”

丰熙恭敬道:“奴婢知道。”

听出云镜纱话里的认真,汝桑面带狂喜,伏跪在地连连叩首,“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您的大恩大德汝桑永世难忘。”

“好了,快去吧。”

云镜纱虚扶她一把,“希望你的姐姐早日康复。”

汝桑眼里又涌出泪,“谢、谢谢娘娘。”

她站起身,跟在丰熙身后,脚步急促又欢喜地走了。

看着二人消失在视线里,云镜纱这才起身。

蹲得有些久,腿有些麻了,她踉跄一步。

幸好芳音及时扶住她,搀着她慢慢走了两步,见云镜纱神色好转,这才道:“娘娘心真好。”

她语气有些沮丧,“越是大的地方,这受到欺压的人或许就会越多。”

连慈宁宫都有这种事在,更别说这偌大的皇宫了。

云镜纱拍拍她的手背,温和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护好你们。”

芳音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喜笑颜开,嘿嘿道:“奴婢知道,娘娘肯定舍不得奴婢受苦的。”

云镜纱忍俊不禁,“你这脸皮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越来越厚了。”

芳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厚才能得到娘娘喜欢呢。”

云镜纱被逗得止不住嘴角的笑,“是是是,我当然喜欢你。”

“快午时了,再逛逛,咱们就回去。”

“好。”

等一行人悠哉悠哉回到玉华宫时,丰熙已经回来了。

见了云镜纱立即快步迎上来,递上帕子,“娘娘。”

芳音收了遮阳的伞,云镜纱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汗,“如何了?”

丰熙:“那宫人取了药回去了。”

云镜纱闻言笑了,往里边走,“那便好。”

“什么宫人,什么药?”

取了膳食归来的尹寻春好奇问。

芳音上去帮忙,顺道与她说话。

天一日日热起来,屋内摆起了冰鉴,一进屋,凉爽之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暑气。

丰熙端来一碗酥山,“娘娘去去暑。”

云镜纱道了声谢,坐在榻上,小口小口舀着吃。

待散去身上热气,她便不多用了。

这东西吃着虽好,但总归是寒凉之物,尝个味便可。

吃了午膳,窗外太阳越发毒了,云镜纱打着哈欠去午睡。

宫人们各自做事,趁着丰熙和芳音不在,尹寻春偷偷凑到云镜纱身边,小声道:“姑娘,咱们宫外有人守着。”

云镜纱眉间倦意散了不少,“什么人?”

尹寻春:“没露过面,气息很轻,应该是个高手。”

她犹疑,“姑娘被罚跪那日,我依稀感觉到另有人在,应该便是他。”

难怪昨日孟桓启来得那么快,原来是在她身边放了人。

是为了监视?还是保护?

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有利有弊。

云镜纱:“他一直在?”

尹寻春摇头,“姑娘在宫中时,他并不在。”

也就是说,只有她离宫才会跟着。

云镜纱沉吟,“往后行事千万小心,别暴露了你会武一事。”

尹寻春点头。

云镜纱蓦地一笑,“你年纪小,在宫里待着无趣,多出去走走也无妨。”

她嗓音很轻,“尤其是太医院和各宫。”

她初初入宫,无论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为今之计,是尽快培养出自己的心腹。

在宫里,没有信任的太医,是万万走不通的。

寻春年纪虽小,性子比较单纯,但她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收敛心神,云镜纱摸着尹寻

春的脑袋,心疼道:“这么炎热的天,辛苦你跑来跑去了。”

尹寻春眼里蕴着光,小脸兴奋,“给姑娘做事,一点也不累!”

云镜纱笑着摸了摸她脸,眸里若有所思。

不能什么事都让寻春来做,得寻人替她分担才行。

……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云镜纱睡得有些懵,隔着纱帐呆呆地瞧着窗外余晖。

嗓子有些干涩,她唤:“寻春,我要喝水。”

屋里响起水声,片刻后,有人朝床榻走近。

一只手撩开纱帐,把水杯递到她面前。

云镜纱凑过去,就着那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一杯水。

干涩喉咙得到滋润,她舒服不少,眯着眼睛,“我还要。”

“快用晚膳了,再喝下去,当心吃不下。”

低沉的嗓音落在头顶,云镜纱抬头,惊喜又意外,“陛下!”

她身子靠过去,自然无比地揽上男人宽厚肩膀,头枕着他的肩,亲昵问:“您怎么来了。”

柔软的身子就这么钻进他怀里,孟桓启手顿了顿,须臾后落在少女腰上,轻声回复,“今日政事少,处理完就来了。”

他随手把杯子放在床头圆桌上,把人稍稍拉开,“可好了?朕瞧瞧。”

“都好啦。”

云镜纱笑,“今日我还出去逛了逛。”

“去了何处?”

“御花园后的莲心湖,还有朝阳宫旁边的桃林。”

“嗯。”

孟桓启没对她的去处表示异议,只道:“天渐热,往后别走太远,日头升起就回。宫中有几个地儿夜景不错,往后朕带你去走走。”

云镜纱满脸的笑,“好呀。”

孟桓启颔首,“让朕看看。”

她口中说着好了,但他总归还是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云镜纱红着脸退开,轻轻撩起绸裤。

她午睡时只着了里衣,绸裤上拉,露出两条白皙小腿。

孟桓启垂眼一扫,膝盖薄红已然散去。

心下微松,他拉下绸裤,牵着云镜纱站起,“朕去传膳。”

“好。”

云镜纱温声应。

瞧见孟桓启略带急促的步伐,她垂眸望了眼双腿,拧眉不解。

怎么说他也有个贵妃,看看腿而已,他慌什么?

芳音和尹寻春领着宫人进来,“娘娘,陛下让奴婢伺候您起身。”

她收敛心神,“好。”

穿好衣裙,云镜纱出了里间,正瞧见丰熙在为孟桓启奉茶。

她走过去在软榻另一边坐下,丰熙又为她递上一盏茶。

云镜纱鼻尖动了动。

她对茶没有偏好,什么都喝,因此丰熙每日都会换一种类型的茶。

今日的茶汤清澈晶亮,色泽翠绿有光,瞧着像是六安瓜片。

但孟桓启手上茶盏,与她的却不同。

茶汤鲜亮,却不似她的那般翠,香气很是清新。

云镜纱正要去接,对面男人忽然开口,“睡了这么久,再喝茶,晚间该睡不着了。”

丰熙告罪,“属、奴婢失职,不该为娘娘奉茶。”

云镜纱看她一眼,又看向孟桓启,笑道:“没关系,我不喝了,你收了吧。”

丰熙:“是。”

她端着茶下去,云镜纱收回视线,好奇问:“陛下喝的是什么茶?”

孟桓启:“君山银针。”

以往并未注意他喝的什么茶,云镜纱不好比对,直接问道:“陛下喜欢这种茶?”

孟桓启颔首,“谈不上喜,只是习惯了。”

云镜纱眨眨眼,“我可以尝尝吗?”

孟桓启微顿,把半盏茶推了过去,“只能一口。”

云镜纱一时没动,她似是好奇,把茶盏转了几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茶杯停下时,正对着她的,恰是他喝过的那头。

凝脂般的白皙手指端着茶盏,丰满红唇轻轻印了上去,盖住杯壁水渍。

孟桓启手臂肌肉绷紧,浓密长睫低垂,遮盖住对面少女的身影。

过了片刻,茶杯闯入视线,他抬头,对上云镜纱笑盈盈的眼。

视线避开她的湿润红唇,孟桓启问:“喜欢?”

云镜纱弯眼,“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想试试陛下的……是何滋味。”

她停顿片刻,目光看着他,不像是在说茶,倒像是……

唇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烫,孟桓启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陛下,娘娘,晚膳摆好了。”

芳音的声音响起时,孟桓启竟舒了口气。

他快速站起,“用膳吧。”

云镜纱慢吞吞起身,“好。”

吃过晚膳,二人在院中消食赏月,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各自洗漱。

躺在床榻上,云镜纱蠢蠢欲动,悄悄挨蹭过去。

刚碰上孟桓启手臂,便觉出他身上热意。

她有些嫌热,正犹豫间,忽听他道:“明日下朝后,陪朕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第42章

太后。

云镜纱心头一动,骤然记起明日正是初一,是孟桓启去见太后的日子。

进宫几日,她终于要见到太后了。

一瞬间,云镜纱也没了撩拨孟桓启的心思,乖乖躺在他身侧,“好。”

过了会儿,她略带烦忧问:“也不知太后会不会喜欢我。”

孟桓启沉默良久,嗓音在夜里泛着凉意,“你不需要她喜欢。”

云镜纱眨眨眼,笑音揶揄,“只需要陛下喜欢吗?”

昏暗床帐内一片寂静。

她偏头去看。

男人俊挺五官笼在昏黄中,眼睛闭着,面无表情,可半掩在墨发下的耳尖却是一片通红。

云镜纱眼中含笑,伸手去拨弄他的耳朵,口中惊讶,“咦,陛下的耳尖怎么这么红。”

一只手将她攥住,力道有些紧,孟桓启哑着嗓子,“不许胡闹,睡吧。”

云镜纱见好就收,拉着孟桓启的手乖乖闭上眼。

……

凤仪宫。

舒裳晚喝了口汤,懒懒问:“陛下还在长极宫?”

飞荷拧眉,“陛下去了玉华宫。”

“哐当。”

瓷碗被重重搁在桌上,溅出来的汤汁洒了舒裳晚一手,她气恼地用帕子擦去,忿忿道:“又去了玉华宫,那云婕妤到底有什么好的!”

飞荷面无表情,“若非娘娘无能,怎能让一个乡野丫头把陛下抢去。”

舒裳晚瞪向她,“你敢指责本宫?!”

飞荷垂下眼,“奴婢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但语气和神态却并非如此,轻慢得掩不住眼角的轻蔑。

舒裳晚大怒,正要出声,丹莹急忙上前打圆场,“飞荷嘴笨,娘娘莫气,快用碗糖蒸酥酪甜甜嘴。”

“气都气饱了,甜什么嘴!”

舒裳晚一拍桌子站起,怒气冲冲往外走,“丹莹,随本宫出去消食,只准你一人跟着!其他人少来烦本宫!”

“娘娘慢些。”

丹莹急急提了盏灯,追着舒裳晚出宫。

夏日的夜繁星茂密似河,皎月高悬,洒下层层银辉。

带着燥热的晚风吹过宫灯,灯下长穗飘荡,光影映在人脸上,晦暗不明。

丹莹跟在舒裳晚身侧,低声道:“这个飞荷越发傲慢了,娘娘,不若……”

听出她未尽之意,舒裳晚摇头,神色冷淡,“好歹也是‘母亲’亲自选的人,若是不明不白暴毙,她指不定得进宫过问。让我见她,我不得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母亲”二字咬字极重,不含亲昵,反而有切齿之意。

丹莹思忖,确是如此。

飞荷若是死了,国公夫人定会另外选人进宫,与其来个不知底细的,不如留下飞荷。

舒裳晚随手折了枝木槿拿在手里把玩,沉沉叹了声气,惆怅不已,“明日又得见云婕妤了。”

丹莹是她最信任的人,在她面前,舒裳晚永远能保持最真实的模样。

耷拉着眉眼,舒裳晚连声抱怨,“上次陛下来凤仪宫时你是没见到,他那张脸冷得我直打抖,吓得我心肝直颤。”

“那日若不是见她身边跟着人,我哪有胆子敢让她罚跪?再者,她就跪了不到半盏茶,

能受什么伤?想当年,我可是经常跪足两个时辰。果然,只有放在心里的人才会不在意伤势大小,哪怕她受了丁点委屈都会紧张不已。”

话音里藏着羡慕,听得丹莹心酸,“姑娘……”

舒裳晚自嘲一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甚。”

惆怅来得快去得也快,舒裳晚气闷地揪着手里的木槿花,极力压低嗓音,“太过分了,陛下真是太过分了!不能抢她东西,不能让她受伤,偏偏还得让阖宫上下知晓我们二人不和,那我这愚蠢又恶毒的贵妃还怎么演?”

舒裳晚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看来只能动嘴了。”

她用肩膀撞了下丹莹,“快给我想想,明日见了云婕妤,我该怎么讽刺她。”

丹莹无奈,“姑娘是忘了当初在庄子上以一敌十的英姿了?”

舒裳晚神情微顿,眸光怀念。

半晌,她哼一声,“那些腌臜话,我怕她听了当场哭出来。若是陛下得知我把她骂哭,回头不知怎么找我麻烦呢。”

“况且面对那般美人,那些话我也骂不出来啊。”

舒裳晚叹气,“怎么和东家娘子相处,真是个大问题。”

丹莹忍俊不禁。

舒裳晚话说不停,“你说,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既是真心爱重,这个节骨眼便不该让她进宫。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与她相伴不好吗?”

丹莹轻声道:“大抵是,情难自禁。”

舒裳晚顿住,轻声喃喃,“情难自禁。”

多么美好的四个字,对她来说,却再也不可能了。

狐狸眼里的神光一寸寸暗淡下去,舒裳晚不再开口,主仆二人行走在宫道上,享受着罕见的宁静。

“什么人?!”

前方忽然响起一声高喝,灯烛晃动间连片黑影沉沉压来,仿佛不知名的深渊猛兽,一瞬便能将两人吞吃入腹。

丹莹收敛神情,大声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若是惊扰了贵妃娘娘,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队禁卫已走近,为首之人惊愕,“贵妃娘娘?”

舒裳晚腰背挺直,抬起下巴,神色冷傲得不可一世,“见了本宫,还不跪……”

“……拜。”

“啪嗒。”

手中木槿花无声掉落。

烛火晃动,光影昏暗,可她眼中却清晰映着那人的脸。

他穿着普通的禁卫服,皮肤呈小麦色,露在外头的五官英俊硬朗,左眉尾处有道疤痕,斜斜印在脸上。

恍惚间,舒裳晚眼前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一身普通短褐,袖子挽到臂弯,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站在阳光下,笑容却比日光还要灿烂,奋力向她挥手,“晚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画面一帧帧退散,少年的脸逐渐转化为眼前的青年,他态度恭敬地垂着头,沉沉几个字顺着夜风送入舒裳晚耳中。

“见过,贵妃娘娘。”

那一瞬间,舒裳晚如坠冰窖。

手指控制不住轻颤,鼻头酸涩,眼眶发烫,眸底有泪光闪烁。

她停顿的时间太久,丹莹察觉到异常,目光在禁卫中一瞥,触及到某个熟悉的人影,震惊到手指发麻。

好在宫中多年,早已让她无论身处何时都保持稳重,声线沉稳道:“行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贵妃娘娘夜游,别扰了她兴致。”

为首禁卫连声应是,带着人折回。

那人立在人群中,并未看她一眼,安静又冷漠地转身随着禁卫走去。

人影晃动,舒裳晚眼里只装得下那人,她静立原地,看着他与她背道而驰,再也没有回头。

那行人远去,周身安静得让人发慌,丹莹担忧唤她,“姑娘。”

滚烫的泪珠再也无法隐藏,顺着脸颊滑落,舒裳晚泄出一句哭腔,“丹莹,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喜悦过后,舒裳晚泪流不止,抓着丹莹彷徨而问:“不,他为什么会在宫里,是不是为了我,丹莹,他是不是为了我进宫的?”

丹莹心酸不止,抱住舒裳晚,“姑娘,无论他为了什么入宫,都与你无关了。”

泪水顺着脸颊,越过颤抖的双唇滑入口中。

她尝到了无尽的苦涩。

是啊,早在她被舒誉送进宫的一天,她便再没脸面过问他的事。

不。

舒裳晚哽咽,“不对,他怎能与我无关,是我负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姑娘!这是在宫里!”

丹莹涩声,“若是被国公爷发现他在宫里……你想看他再一次死在你面前吗?”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倒在血泊里,他奋力向她伸出的,遍布鲜血的手,他绝望而愤恨的目光……

舒裳晚冷静下来,离开丹莹的怀抱。

舒誉,舒晋,冯氏,舒含昭。

她无声呢喃,妩媚狐眼淬出冰冷寒光。

“丹莹,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他。”

见舒裳晚恢复寻常,丹莹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姑娘,我会一直陪着你。”

哪怕前路再难,哪怕大逆不道,她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就像当初,姑娘拼尽一切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舒裳晚回握她的手,抬头望着夜空。

漫天繁星中,似乎有一颗在对她轻轻眨眼。

……

昨日睡得太久,云镜纱夜间久久未眠。

若非记挂着要去慈宁宫,她指不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刚吃了早膳梳完妆,孟桓启下朝回来了。

“陛下。”

云镜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紧张道:“我这样得体吗?”

她今日穿了雨过天青色对襟绣玉兰褙子,下着月白色折枝花堆长裙,转动间似有花朵绽放。

发间斜斜插着两只玉簪,蝴蝶珠花缀在乌发上,恍惚间似有真蝶展翅,修长脖颈挂着一串珍珠链子,珍色莹润,极衬她一身雪肤。

清新素净,秀雅绝伦。

她的确很适合珍珠。

孟桓启脑中划过这个念头,“得体。”

云镜纱刹那笑开,“那我就放心了。”

孟桓启颔首,“走吧。”

留下尹寻春,带着芳音和丰熙,云镜纱随他去慈宁宫。

慈宁宫附近宫殿无人居住,但并未荒废,朱红宫门整洁厚重。

迈入慈宁宫大门,云镜纱视线一扫,无意间瞥见角落里正在打扫的宫人。

她似是一直等着,见她目光看来,立即朝她扬起笑,笑容里不见阴霾,朝气蓬勃。

云镜纱对她轻轻弯眼。

“在看什么?”

耳侧响起孟桓启的声音。

云镜纱侧眼,对上的漆黑凤眼。

她摇头,双眼弯起,“只是在想,太后娘娘御下有方,这宫里打扫得可真干净。”

孟桓启轻声哼笑,“霂儿宫中,同样洁净。”

“我若是不打整得整洁,往后陛下不来了怎么办?”

云镜纱弯唇,眼里含着狡黠笑意。

“净说胡话。”

孟桓启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在云镜纱做出反应前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男人的掌心宽厚温暖,肌肤相贴,他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云镜纱跟在他身后,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眼尾轻轻一挑。

进入屋内,云镜纱眉心不觉皱了皱。

已入夏,哪怕是上午,她玉华宫上下皆是凉爽之意。可这慈宁宫竟含燥热,不见冰鉴之影。

不用冰,是她不想用,还是不能用?

舒裳晚早就到了,见二人进来,起身行礼,“陛下。”

孟桓启颔首。

云镜纱松开孟桓启的手,“贵妃娘娘。”

舒裳晚瞥她一眼,淡淡道:“嗯。”

也不知是否没睡好,她眉间带着倦意,恹恹坐在椅中不说话,就连她和孟桓启同来,也没任何表示。

云镜纱坐在她下首,捧着宫人奉上的茶,浅浅沾了沾唇。

刚放下杯盏,便听一声,“太后娘娘到。”

云镜纱心中一凛。

来了。

第43章

云镜纱抬眼打量着被嬷嬷搀扶而来的妇人。

群青色直领对襟褙子,宝蓝织金细褶云锦裙,发

已半白,整齐地挽成髻,其中插着点翠红宝石凤冠,眼下几道细褶彰显着岁月的流逝,却越发让人觉得她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这便是太后了。

云镜纱眼里流光闪烁,目光从太后两层外衣和略显苍白的面上快速一扫。

孟桓启起身见礼,“儿臣见过母后。”

云镜纱也随舒裳晚行礼。

太后眉目慈和,“好好好,都起来吧。”

目光移向云镜纱,她温声道:“你便是云婕妤?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云镜纱依言抬头。

太后有些惊讶,“如此样貌,世间罕见。”

云镜纱面颊微红,“娘娘谬赞,臣妾萤火之光,岂能得如此夸赞。”

“五官面容皆由父母所赐,生得好便是生得好,有什么不能夸的。”

太后失笑,“既入了宫,往后便好生服侍皇帝,延绵皇嗣。”

云镜纱面上更红,羞涩道:“是。”

太后轻点头,“坐吧。”

不再关注她,转过头去与孟桓启说话。

云镜纱落座,端着茶盏暗暗端详。

也不知可是因陛下和太后都在,舒裳晚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细看目光发怔,竟是在出神。

太后拉着孟桓启嘘寒问暖,神情间尽是关切,可见拳拳爱子之心。

奇的是,面对自己的母亲,孟桓启依旧不见软化,面色冷峻,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反倒是太后,颇有些小心翼翼之感,仿佛生怕惹了孟桓启不喜。

这对母子,不对劲。

云镜纱若有所思。

说了会儿话,孟桓启便道:“长极宫还有政事,儿臣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略带不舍,却也不敢留他,依依不舍道:“去吧,政事要紧,不必担心母后。”

孟桓启颔首起身,视线掠过舒裳晚和云镜纱,“走吧。”

二人起身,齐齐对太后一礼。

离开慈宁宫前,云镜纱目光一掠,没见到汝桑的身影。

她收敛视线,缓步往外。

迈出慈宁宫大门,孟桓启道:“朕去长极宫,可要与朕一道?”

他看着云镜纱,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对谁说的。

丹莹在舒裳晚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舒裳晚终于回过神来,当即抱怨,“陛下怎么只叫云妹妹,臣妾也想去。”

虽说云镜纱对去长极宫很心动,但她并不想与舒裳晚一道,犹豫稍许,还是拒绝了,“臣妾昨夜没睡好,想回宫歇着。”

孟桓启眉头一拧,“午间别睡太久,否则夜里难眠。”

云镜纱轻笑点头,“好。”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舒裳晚真想翻白眼,可惜她还要在孟桓启手下讨生活,硬生生忍住了,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这么一说,臣妾昨夜也没睡好,长极宫还是不去了。”

孟桓启看她一眼。

舒裳晚一个激灵,肩背瞬间挺直,笑得风情万种,“陛下慢走。”

“嗯。”

孟桓启颔首。

目送帝王銮驾离开,云镜纱正要告辞,舒裳晚陡然把她叫住,“妹妹别走啊,本宫有话与你说。”

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云镜纱有些烦,忍着厌烦柔顺道:“娘娘想说什么?”

舒裳晚四处看了看,此地人少,宫道上少有人迹,且又是在慈宁宫门口,若是扰了太后,那就不好了。

她一哼,甩着帕子道:“随本宫来。”

芳音忿忿,压低声音,“娘娘,贵妃娘娘又想做什么?”

丰熙望着舒裳晚的背影,眉心一蹙。

“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云镜纱无奈跟上。

舒裳晚带着云镜纱到了御花园附近。

来往依稀可见宫人与小太监的身影,她满意停下,回身望着云镜纱。

心内一叹,她暗道,对不住了小美人。

眸光骤然一厉,舒裳晚倏地发难,“你说,你究竟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得陛下日日去你宫中?”

她音量高,声音尖利含着愤怒,陡然将人吓住。

舒裳晚口中不停,“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乡野女子,走运被陛下看上,自该惜福,敢与本宫作对,也不看你配不配!”

“本宫警告你,陛下是本宫的,再敢与我争抢,本宫要你好看!这宫中有的是红颜枯骨,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话落,舒裳晚暗暗顺了口气,不去看云镜纱的表情,愤而拂袖离去。

丹莹飞荷等人快速跟上。

走出一段,舒裳晚抚了抚砰砰直跳的心口,心中不断埋怨孟桓启。

若非陛下,她怎会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口出恶言。

唉,刚才是不是骂重了?她不会哭了吧?

她若是哭了,陛下现在不会寻她麻烦,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可恶,也不知她这恶人还要当多久,再来几次,她的良心可就受不住了。

舒裳晚吐出一口浊气。

一抬头,正正对上一双黑眸。

她骤然浑身僵硬。

那人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昔日柔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令舒裳晚心脏一缩的冰冷与嘲讽。

他听到了,他看到了她如此不堪的一面。

那一瞬间,舒裳晚几欲落泪,那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阿均……

不是的,她没有那样不堪……

一只手紧紧握住她,仿佛能带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舒裳晚刹那醒神,眼底泪光被硬生生逼回去,她强迫自己用同样冷漠的目光看他一眼,随后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凤仪宫。

不能再如此失态了。

立在凤仪宫大门前,舒裳晚抚上心口。

往后在宫中,定会经常见他,若她次次都露出端倪,定会被人察觉。

舒裳晚的目光逐渐坚定。

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

……

“……娘、娘娘。”

舒裳晚滔滔不绝的话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芳音战战兢兢地看向云镜纱,安慰道:“您别管她,她就是因为陛下不去她宫中,在此迁怒您罢了。”

芳音越说越气,“难不成陛下喜欢您,还是您的错了?贵妃要是有本事,大可让陛下去凤仪宫,来寻您放什么狠话。”

丰熙也道:“娘娘不必把贵妃的话放在心上,陛下想去何处,岂是她能左右的。”

云镜纱远眺舒裳晚离开的背影,眸底的光明明灭灭。

她神色暗淡,“没关系,我不在意。好了,回宫吧。”

回到玉华宫,芳音嘟囔了一句寻春去了哪儿,丰熙倒是没在意。

娘娘这个小侍女年龄还小,贪嘴又喜欢往外跑,娘娘宠着,她自然无话。

用了午膳,云镜纱招手让尹寻春过来,“今日都去哪儿玩了?过来说给我听听。”

“我这儿不用人伺候,芳音,丰熙,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

屋内无人,尹寻春圆圆杏眼猛地爆发出凶光,“姑娘,她接二连三欺辱您,我忍不了了。”

云镜纱靠着床头,望着窗外没说话。

良久,她轻声道:“你说,杀了她如何?”

窗外猛地吹来一阵风,吹得窗下盆栽枝叶晃动,仿佛在应和她的话。

尹寻春眸光大亮,“姑娘若想,我今晚便去。”

云镜纱面无表情撑着头。

许久,她摇了摇头,“算了,舒裳晚乃是一朝贵妃,她若死了,舒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他们也会把她的死安在我头上。我眼下本就是舒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能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尹寻春含恨,“那就这么算了?”

云镜纱哼笑,“哪有这么便宜。”

“不能杀,但让她受些罪还是可以的。不过,这就要取决于你了。”

“我?”

尹寻春指着自己,一脸懵懂。

云镜纱笑了,”

你在太医院收获如何?”

尹寻春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个姓何的太医还不错,看着像是个好人。”

云镜纱没再问,“让他为我所用,然后,送舒裳晚一份大礼。”

尹寻春点头,“好。”

……

身边有孟桓启的人在,今日这一遭他一定知道。

云镜纱叫来芳音,“今夜我穿那套薄纱寝衣。”

芳音:“啊?娘娘最初不是嫌那衣服太过轻浮吗?”

“今个儿天热,想穿凉快些。”

舒裳晚不是说她用下作的手段勾。引孟桓启吗?不坐实此事,怎么对得起她一番嘲讽?

云镜纱心中暗忖。

芳音没多想,“好。”

天还未黑,云镜纱描了个花样子,准备给孟桓启做个腰封。

画着画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安静。

她撂了笔。

一抬头,却见孟桓启站在身侧。

男人侧脸线条流畅,如刀削斧凿,眸光湛然,就这么安静看着她,眉目坚冰仿佛遇火融化,显出几分温情。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竟一言未发。

云镜纱惊喜,“陛……”

话未落,一双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入一个温暖怀抱。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住她肩,力道大得好似要把她融入骨血。

低沉的嗓音在云镜纱耳边荡开,“是朕对不住你。”

若不是他因一己之私要她入宫,她怎会受这些委屈。

哪怕伤她之人并非有意,可她不知缘由,听在耳中定不好受。

怪他。

话里自责让云镜纱一怔。

她抬手在孟桓启胸前轻抚,柔声道:“怪陛下什么?几句话而已,我毫发无损,听了就听了。只是……”

“只是什么。”

云镜纱低垂眼睫下的眸光泛冷,叹道:“侯夫人如此,贵妃娘娘也如此,她们舒家的姑娘,还真是一模一样。”

她哼唧一声,抱怨道:“架势比长公主都大。”

孟桓启目光一怔。

这还是第一次,她直白地表露对舒家姐妹的不喜。

未免孟桓启看出什么,云镜纱及时止损,退出他的怀抱,笑道:“好啦,去用膳吧,待会儿我有惊喜要给陛下。”

第44章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孟桓启倚在榻上,手里的书一页未翻,神思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也不知她会给他什么惊喜。

“陛下。”

女声轻轻入耳,温柔缱绻,仿佛月下幽昙盛开时,婉转悠扬的夜莺啼叫。

他抬眸。

一双杏眸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孟桓启还未看清,一只纤长素手掀起薄纱,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满粉唇。

视线一晃,月白色里衣包裹着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子,那里衣材质极为轻薄,仿佛能透过薄如蝉翼的布料,看清少女一身雪肤。

领口有些大,露出她精致完美的锁骨,走动间,清晰可见半边雪峰与影影绰绰的茱果。

半湿长发随意披着,肩上发尾滴落一粒水珠,顺着锁骨一落往下,留下一道湿痕。

夜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孟桓启手中书卷,吹得他一身燥热。

云镜纱走过来,一脸好奇,“陛下在看什么?”

她凑过来时,阵阵香风送入孟桓启鼻中,目光一落,少女柔软尽收眼底,他握着书卷的手一时发紧。

“……闲书而已。”

“别看了。”

云镜纱握住孟桓启的手,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僵硬,把他手里的书取下,牵着他站起,柔柔一笑,“陛下等等。”

她转过身时,发尾扫过饱满圆润的臀,一摇一晃。

孟桓启猛地闭眼。

等听见云镜纱归来的脚步声,他这才把眼睛睁开。

未料,她竟张开双臂朝他抱来。

香软的身子投入怀中,隔着轻薄料子,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形状。

一时间,孟桓启嗓音隐隐发颤,“这是做甚。”

云镜纱退后两步,扬起小脸笑,“想给陛下做条腰封,又不知尺寸,只好自己上手量了。”

孟桓启这才发觉她手里拿着一根红线,暗暗松口气,“这就是惊喜?”

“哎呀。”

云镜纱懊恼,“都说出来了,还算什么惊喜。”

她抱怨,“早知道我就不告诉陛下了。”

孟桓启浅浅勾唇,“现在知晓,朕心中有了期待,待你送出腰封,唯剩喜。”

云镜纱扬唇,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陛下就知道哄我开心。”

孟桓启:“朕从不哄人。”

两颊升起薄红,云镜纱似羞赧,轻哼一声,“还说不会。”

她用红线圈住孟桓启的腰,手上微微用力。

孟桓启不防,被牵引着往前迈了一步。

云镜纱猝不及防,似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住,脚下趔趄,双唇微张着发出一声“啊”,整个身子往下倒。

孟桓启被她拉得踉跄,眼疾手快揽住云镜纱的腰垫在她身下。

“砰”一声闷响,红线在空中飘然而落,一端落在孟桓启发梢,一端落在云镜纱肩上。

红线很长,交错着从云镜纱身上垂落,慢慢悠悠往下滑。

她趴在孟桓启身上,紧紧贴着他,起伏有些大,导致那红线下滑的速度陡然加快。

红与白,形成极致的视觉冲击力。

源源不断的馨香从少女身上传来,孟桓启只觉浑身的热力都往身下冲去,他握住云镜纱腰身的手不知不觉加了两分劲。

少女顺着他的力道趴下,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她专注地看着他,如水潋滟的杏眸里只容得下他一人的身影。

微张双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陛下……”

声音柔到了骨子里,引起孟桓启阵阵酥麻。

微一恍神,唇上忽然贴上一抹柔软。

意识到那是什么,孟桓启心跳陡然加快。

少女的唇瓣轻轻落在他唇上。

刹那间,山洪倾泄砸下,海浪波涛汹涌,齐齐冲刷着孟桓启的神经。

理智在刹那间崩塌。

他抱着云镜纱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扣住她手腕,令她动弹不得,低头噙住柔软双唇。

姑娘家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轻轻一碰,仿佛能化开。

他不敢用力,只敢小心含吮。

美妙的触感令孟桓启沉迷,动作急促间,不小心咬了云镜纱一口。

身下的少女发出小声惊呼,双唇微启,舌尖无意识从孟桓启双唇间扫过。

他一顿,随后撬开云镜纱的唇,邀请她共舞。

他吻得越来越重,屋内仿佛被窗外的灼热感染,气温越来越高,暧昧水声不绝如缕。

直到少女一声嘤咛,孟桓启猛地醒神。

低头一看,云镜纱墨发散开,双唇微肿,唇色鲜艳,两颊染上红云,杏眸含水,眸中水波荡开,似有旋涡浮现,吸引人迷失在她眼中。

她衣衫凌乱,露出少女凝脂般的肌肤。

掌心柔软,一条红线钻出指缝,红线的另一端,赫然挂在他身上。

不敢想象自己做了什么,孟桓启眼中掠过恼色,拉拢云镜纱衣领,遮挡住满室春色,翻身而起。

“陛、陛下……?”

云镜纱不解地偏头看他。

孟桓启呼吸粗重,背着她攥紧膝上布料,嗓音喑哑到极致,“……朕突然想起长极宫还有事,你先睡吧,不必等。”

语罢,他飞速起身,逃一般离开。

那条红线晃晃悠悠,落了云镜纱满身。

她不可置信坐起,瞪着摇晃的纱帐。

走了?

这种情况,他居然丢下她走了?!

云镜纱气急败坏地把身上红线团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

入宫虽短,但她能感觉到孟桓启对她有意,方才也已情动,可他为什么偏偏就是不碰她?!

云镜纱恼恨地想,他是不是不行?!

……

明熙殿。

巨大水声响起,池子中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披着长袍,乌发落在肩上,衣襟敞开,源源不断的水珠从脸颊往下滑,越过锁骨,顺着块

垒分明的腹肌,往下钻入。

随着走动,地面水痕迤逦。

高德容连忙递上巾子,孟桓启接过,对他摆了摆手,擦着满头湿发。

他站到窗前,抬首望着松上明月,听着夜风轻拂,沉沉吐出一口气。

今日这一遭,并非无意,孟桓启确定,那姑娘在故意引诱他。

恐怕不止今日,前些时日她在浴房摔倒,也是如此。

他一手捏着巾子,一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局势未定,他不能碰她。

避子药伤身,他绝不会让她喝,一旦碰了她,万一她有了身孕,一定会成为靶子。

他希望,他们能在尘埃落定之时真正结为夫妻,他们的孩子,会在平安与期待中降生。

而不是让她担惊受怕,夜夜难眠。

因此,哪怕她再怎么胡闹,他都不能越界。

可是今夜……

孟桓启眉间懊恼一闪而逝。

得想个法子,暂时避开她。

思及此,孟桓启扬声,“高德容。”

本就候着的高德容立即应,“奴才在。”

“宣东平郡王入宫。”

现在?

高德容抬头望了眼天色,惊讶扬眉。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吩咐,他自然不会质疑,忙道:“是。”

听着脚步声远去,孟桓启站在窗前,平复身体的躁动。

等闻人故来时,他已经恢复寻常。

“你这混蛋,要不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人故重重迈入殿内。

被人硬生生从被窝里叫起,他此刻怨气极大,衣衫略有凌乱,发冠歪了,凶神恶煞地朝孟桓启走来。

瞥见他脖颈上的红痕,孟桓启轻咳一声,略含歉意,“抱歉。”

“说,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闻人故恶狠狠地问。

孟桓启正色,“可以收网了。”

闻人故眉头微动,怒色转瞬即逝,“什么时候。”

“明日。”

……

昨夜孟桓启临门逃跑一事让云镜纱极为郁闷。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如远山,杏眼含波,唇似春樱,轻轻勾唇,似远山芙蓉,温柔中带一丝娇俏。

指腹从眉心而下,缓缓点在唇上,云镜纱用困惑的语气问:“我美吗?”

坐在不远处圆桌上吃糕点的尹寻春当即响应,含糊而大声道:“美,娘娘最美了!”

芳音梳着云镜纱一头绸缎般滑顺的长发,“娘娘当然美啊,是奴婢此生见过最美的姑娘!”

她动作一顿,凑到云镜纱耳边小声哼哼,“哪怕是常远侯夫人与贵妃娘娘,也不能与娘娘相比。”

正为云镜纱摆膳的丰熙也道:“娘娘很美。”

她极少夸赞人,用一个“很”字,可见对云镜纱容貌的称赞。

云镜纱被她们逗笑了,镜子里的美人杏眼弯弯,眼中似有碎金洒落,美得令人炫目。

笑着笑着,她嘴角的笑落下。

她容貌美,身段好,可他为什么不肯碰她?

云镜纱脑子里有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逝。

难不成,真的是他不行?

据景哥所说,舒裳晚十七岁入宫,至今已有三年,可这三年来,从未听说贵妃有孕。

舒含昭无法有孕,是因被人下了药,那舒裳晚呢?

舒家还指望着她诞下下任帝王呢,总不会给她下药吧?

难道是孟桓启做的?

云镜纱下意识否认了这个想法。

虽与他相处的时日较短,但总觉得,他看着冷,却不像是会对女子下手的人。

这样一来,好像是孟桓启有问题的可能性大些。

可忆起昨夜种种,云镜纱又无法确定,咬住唇,捏着腿上布料不放。

昨夜她分明感受到了那东西,存在感那么强烈,不像是中看不中用的。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他为什么不肯碰她。

云镜纱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她对丰熙道:“今夜让尚食局炖碗补汤。”

丰熙有些迟疑地望着窗外火辣的日光,“这个时节,娘娘要用补汤?”

云镜纱坚定点头,素手抚上胸口,“最近觉得身子有些虚,想补一补。”

丰熙:“娘娘何处不舒服,可要奴婢去请太医来?”

“不用!”

云镜纱立刻拒绝,“没什么大问题,喝两碗补汤就好了。”

顿了顿,她暗暗咬牙,“越补越好。”

管他有什么理由,先把人睡了再说。

第45章

云镜纱的补汤没派上用场。

因为当日,孟桓启并未来她宫中。

她盯着眼前正在冒烟的汤碗恨得咬牙。

他不来了?

就因为亲了她,他就不来了?

她都没羞,他羞什么?

“娘娘,这汤……”小心翼翼地觑着云镜纱的脸色,芳音问:“您还喝吗?”

云镜纱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喝,怎么不喝。”

芳音喉咙一滚,总觉得娘娘不像是想喝汤,而是要吃肉。

深吸一口气,云镜纱面不改色地端着碗,瞥了眼在一旁伺候的丰熙和芳音,手上蓦地一滑,瓷碗脱手而出,汤汁浸了她满身。

“哎呀!”

芳音惊叫一声,“娘娘!”

她忙拿着帕子给云镜纱擦拭。

“算了。”

云镜纱拂开芳音的手,“直接备水吧,我去沐浴。”

丰熙应了一声,转头去叫水。

云镜纱:“芳音,帮我准备衣物。”

芳音:“诶。”

她进了里间,等出来时,就见尹寻春正在云镜纱身边伺候,桌上补汤已去了一半。

芳音只当云镜纱已经喝完了,便没放在心上。

沐浴完,云镜纱在榻上看书。

心里存着孟桓启或许是被政事绊住了,会晚些来的念头。

可直到她等到半夜,也不见个人影。

心中生恼,云镜纱忿忿钻进床榻。

屋里放着冰,满室清凉,却泄不下她心头的火气。

令云镜纱意外的是,一连三日都不见孟桓启的人。

恼怒散去,隐忧爬上心头。

不会是把人逼狠了,他故意躲着她吧?

正倚在榻上出神,尹寻春蓦地从外跑了进来。

云镜纱笑,招手让她过来,“跑去哪儿玩了,怎么满头的汗。”

尹寻春嘿嘿笑,“去御花园了。”

“看!”

她伸出背在身后的手,眼睛亮晶晶的,“送给娘娘。”

芳音见了喜道:“寻春去摘荷花了?”

尹寻春白嫩小手抓着几枝荷,两枝花开正盛,两枝含苞待放,一路回来,花上水珠早已蒸干,但花看着倒是挺精神的。

云镜纱对尹寻春弯眼,“多谢寻春。去拿个瓶子放着吧。”

丰熙想了想,“库房里有只青瓷梅瓶,倒是挺合适的,奴婢去拿。”

瞥了眼尹寻春裙摆上明显被蒸干的水痕,她又道:“莲心湖水深,可是淹死过人的,往后要是再去,可不能一个人。”

云镜纱挑挑眉,丰熙性子冷,能这么叮嘱一句,可是难得。

莲心湖的水再深也伤不了她分毫,但尹寻春也知丰熙是好意,乖巧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丰熙姐姐。”

丰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寻花瓶。

云镜纱看了眼尹寻春手里荷花,“看着这花,倒是有些想吃荷花酥了。”

芳音:“奴婢这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

支走二人,尹寻春环视着,确认无人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云镜纱拆开,快速浏览完,让尹寻春取来灯烛,亲自把信烧了。

白日焰火不算明亮,映照着云镜纱眉眼,仿佛有火光在眼底跳跃。

打量着姑娘严肃的神色,尹寻春斟酌开口,“姑娘,公子说了什么,可是有大事?”

“的确是大事。”

云镜纱蓦地笑开,神色舒展,眼梢挂着欢欣,“朝堂上出事了。”

有人击登闻鼓,状告江南官员沆瀣一气,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两年前拂柳坝决堤,洪水淹没好几个村庄,上万条人命眨眼之间烟消云散,亦是因此而起。

且直言此事乃朝中重臣指使,话锋直指靖国公舒誉。

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寻春也跟着笑,“若当真是舒誉所为,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云镜纱嘴角的笑落了落,轻声道:“哪有那么容易。”

舒家拥趸那么多,就算是舒誉指使,随便找个替死鬼,再去陛下面前哭上一场,或许就过去了。

哪怕孟桓启想惩治,可他下得去手吗?

毕竟,那可是他亲舅父啊。

何况他的皇位,还是因太后和舒家才有的。

见尹寻春皱眉不解,云镜纱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你啊,开开心心就好。”

那罪魁祸首是舒誉,能斩他一足,也让人心中大慰。

若不是,平白无故落了个罪名,想象他此刻暴跳如雷的场景,云镜纱心情也不错。

片刻,她忽然叹了声气,“就是可怜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了。”

洪城多水,先帝在时,丞相杜空致上奏修建拂柳坝,耗时六年才建成,可惜不到两年就塌了。

本是件利国利民之事,却被朝中蠹虫利用,枉送了那么多人命。

真是该死。

尹寻春笨拙安慰,“姑娘放心,总有一日,公子会把他们揪出来杀光的。”

云镜纱笑她天真,“蟑螂哪有能杀完的。”

不再说此事,她问:“太医院如何?”

尹寻春小脸瞬间垮下,哭丧抱怨,“姑娘,那姓何的看着是个好人,谁知道却是个黑心肝油盐不进的,天天耍着我玩!”

若不是她身手好,无意间撞见他使坏,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云镜纱眉心微蹙,“既如此,那便换一个吧。”

尹寻春重重点头。

把姓何的在心里打了八百遍,她蓦地想起一事,凑在云镜纱耳边低语。

“死了?”

云镜纱惊讶。

正要追问,瞥见窗外丰熙的影子,她敛了神色,冲尹寻春使了个眼色。

尹寻春了然,把茶盖一盖,遮挡住茶汤里的纸灰,端着茶碗出去。

迎面撞上丰熙,她甜甜笑着,“丰熙姐姐回来啦,荷花我放在娘娘桌上了。”

丰熙拿着花瓶,“好。”

尹寻春从她身边走过。

鼻尖蓦地动了动,嗅到一股异味,丰熙看了尹寻春的背影一眼,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

与朝堂上不同,后宫可算是风平浪静。

天热,云镜纱不爱往外跑,又不用去慈宁宫请安,日日待在玉华宫,好不安逸。

知晓孟桓启不来的原因,她心中焦虑散了不少,认认真真给他绣腰封。

看她这么惬意,一连几日也不见行动,尹寻春寻了个机会,偷偷摸摸蹲在云镜纱脚下,悄声问:“娘娘,那边不用管吗?”

“早着呢。”

云镜纱垂首落下一针,“现在出手,她顶多是感激,可当她陷入绝望时,我的存在,就不止是恩人那么简单了。”

尹寻春听不懂,长长“哦”了一声。

但她有个优点,那就是从来不会质疑云镜纱的决定,姑娘说什么,她听从就是了。

屋里凉快,尹寻春一屁股坐在地上,舒服地眯眼。

云镜纱抽空看她一眼,没管她,低头把线咬断。

她针线功夫还不错,不说巧夺天工,胜在配色巧,又爱琢磨花样子,从她手里做出来的东西,总觉得更精巧些。

没两日就把腰封做好,云镜纱思忖片晌,吩咐道:“丰熙,把小厨房收拾出来,我要用。”

丰熙点头应是。

云镜纱不紧不慢站起身。

朝堂之事越演越烈,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他现在很是头疼。

已经十日未见,未免他把她忘了,他不来,她去就是了。

收拾妥当,照例留下尹寻春,云镜纱带着丰熙和芳音去了长极宫。

火红圆日挂在天边,晴空万里,不见云彩。

宫里的蝉早被小太监们抓了,走在宽阔无人的宫道上,两侧红墙在日光照耀下发着金光,总觉得烧心。

云镜纱被晃得晕,忙道:“停。”

小太监们停步,芳音回望轿撵上的云镜纱,“娘娘有何吩咐?”

“放我下来吧。”

丰熙往前看了眼,“日头毒,还得一会儿才到长极宫,娘娘若是走过去,怕是受不住热。”

云镜纱笑了笑,“没事,我有些晕,想下去走走。”

她坚持,丰熙便扶着人下了轿撵,眼中担忧,“回宫之后,奴婢去太医院请个平安脉。”

又是虚又是晕的,可别真出了问题。

走了两步,感觉胸口闷气散了不少,云镜纱笑,“就是被日光晃的,走走就好。”

没听她拒绝,丰熙坚定地想,回去后定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丰熙手凉,扶了她这么久,竟是一点汗珠都没有。

云镜纱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这种体质,在夏日可真好啊。

快到长极宫时,一道绿影迎面走来,在炎炎烈日下瞧着这么一道身影,只觉心都畅快了不少。

那人走近了,芳音才瞧见是个少年。

和她家娘娘差不多大的年纪,目测比娘娘高小半个头,绿色大袖圆领长袍,腰束革带,勾出有些纤细的腰,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视线往上挪,芳音眼睛蓦地一亮。

那少年头戴冠帽,五官生得很是俊秀,两道眉不浓,但很长,鼻梁高挺,唇色不浓不淡,仿佛清淡绝伦的芙蓉花。

生着一双凤眼,眸光清淡,令整张脸格外清隽,似岩上松,峻拔坚毅,又如水中月,清冷朦胧。

芳音忍不住赞叹,京城果真出俊杰,自从跟着姑娘,她见到的男子个个都好看。

那人停步,已认出了云镜纱的身份,躬身见礼,“翰林院编修唐鹤原,见过婕妤娘娘。”

芳音暗忖,名字也好听,就是好像在哪儿听过。

云镜纱也认出了来人。

她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几月不见,他似更沉稳了。

不由笑道:“唐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

“唐大人近来可好?自从兄长归来,我才知初见时唐大人是在提点,可惜脑子愚笨,当时竟未发觉。今日在此多谢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