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
车夫瞥桃杏一眼,冷冷一笑,“取命。”
他提剑朝云镜纱冲来。
桃杏紧张地捏了下手,足下微动,就在这时,背后一股巨力将她往前一推。
“呲——”
桃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嘀嗒,嘀嗒。”
软剑贯穿她的身体,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滴落,汇聚在脚下。
她疼得掉泪,唇瓣张阖,发出“嗬嗬”的声响。
车夫意外,不过死一个丫鬟,对他来说算不得严重,拔剑后一脚把桃杏踹开,再度提剑朝云镜纱刺去。
云镜纱静立着一动不动。
车夫轻蔑扬眉,手中用力,剑尖停在云镜纱胸口一寸外,再无法存进。
不知何时到来的尹寻春牢牢抓住车夫的手臂。
车夫动弹不得,眉眼一压,意外道:“你这臭丫头,竟有身好力气。”
尹寻春两眼一弯,笑道:“不仅有好力气,我还能送你去死呢。”
话落,她眸光一厉,手中用力折断车夫的手臂,在他痛喊时夺了他的剑,反身刺去。
“救我……姑娘,救救我……”
桃杏虚弱呻吟,眼睛紧紧盯着云镜纱,有泪从眼角滑落。
见云镜纱转头向她走来,桃杏脸上显露惊喜,挣扎着扯住她的衣摆,“姑、姑娘,救……救……求你救我,我往、往后一定唯你是从,我发、发誓……”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胸口伤口处不断有血渗出,染红了桃杏的衣襟。
云镜纱蹲下身,柳眉蹙着,杏眸担忧,“我怎么救你?”
桃杏着急,哭着道:“给我请、请大夫……”
“你方才没发现么?”
云镜纱弯眼,清丽面容露出笑意,似六月菡萏,姝丽婉约。
“是我推你出去的哦。”
桃杏惊恐瞪眼,“为、为什么?”
“为什么?”云镜纱噗嗤一笑,眼里蓄着繁星,“真是好笑。难不成只准你要我的命,就不许我取你性命?”
少女歪头,“该说舒含昭是聪明还是蠢呢?一个害过我的人,我岂会不防备?”
眼前的姑娘花一般美好,桃杏却惊惧地浑身发抖,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怕的。
“你故意的……”
“猜对了。”云镜纱双眼弯弯,“我这个人呢,心眼比较小,你害我两次,我不会允许你活着继续害我。”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桃杏,柔声道:“你放心,黄泉路上有人相伴,也不算孤单。”
“姑娘。”
尹寻春提着剑走来,语气欢快,“那人真没用,连我三招都过不了。”
鲜血顺着剑尖滴下,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身体阵阵发冷,桃杏哭着求饶,“是、是……奴婢……错,错了,求求,求姑娘饶我、饶我一命吧。”
她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怜得很。
云镜纱往后退了一步。
桃杏哀求许久,见她始终不为所动,满脸恨意,口中喃喃。
尹寻春凑近去听,大怒,“姑娘,她居然敢咒你!”
“咒就咒吧。”云镜纱毫不在意,“将死之人,说几句诅咒来掩饰恐惧而已。”
尹寻春“呸”一声,提剑站在云镜纱身侧。
时间缓缓逝去,桃杏瞳孔涣散,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停止。
确认桃杏已死,云镜纱扯落发簪,又在地上滚了两圈,“走吧,回去。”
尹寻春低头看了看自己,将软剑上的血擦在身上,满意点头。
把桃杏和车夫的尸体丢下悬崖,尹寻春背起芳音,两指曲起。
清越哨声响在林间,一辆马车朝二人而来
马车停下后,驾车的少年招呼二人,“姑娘,寻春。”
尹寻春把芳音抱进车厢,云镜纱紧随其后。
待三人坐稳,少年一扬马鞭,朝京城而去。
到了常远侯府,少年放下三人,拉低头上斗笠,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把芳音放到一旁,尹寻春上去敲门,“来人啊,开门,快开门!”
门房不耐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来了来了。”
待开了门看清云镜纱几人的模样,他大惊失色,“云姑娘,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云镜纱掉了泪,哽声道:“路上遇了贼人,桃杏和车夫都没了,幸好有人相救,我们三人这才逃过一劫。”
门房震惊失声,“贼、贼人?”
云镜纱点头,“可否让我们先进去?”
她方才落了泪,一双眼跟水洗过似的,娇弱可怜。
门房忙开门放她进去。
一路回了桃蕊院,敏良见三人这般模样,疾行而出,脚下趔趄,险些摔倒。
“姑、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镜纱红着眼复解释一番,哑声道:“带芳音下去安置,敏良备水,我想沐浴。”
敏良忙道:“好。”
云镜纱进了屋。
往返共坐了四个多时辰的马车,她有些累,脱了外衫靠在榻上,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已擦黑。
敏良听见动静进屋,“见姑娘睡得香,奴婢便没叫您。水凉了,姑娘一日没进食,先用膳吧,吃完了再沐浴。”
云镜纱摸了摸肚子,
是有些饿,点头同意。
估摸着云镜纱快醒了,敏良两刻钟前便差小丫鬟去取了饭菜,她话刚说完,小丫鬟提着食盒回来了。
摆好饭,云镜纱慢慢吃着,“芳音如何了?”
“请大夫看过,说是晕过去罢了,待她醒了便好。”
云镜纱:“好。”
她心里很是清楚芳音为何而晕,并不担心,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
“寻春呢?”
敏良无奈,“说是被吓着,吃了饭就睡下了。”
云镜纱便不管她,继续用膳。
吃了饭,敏良立马让粗使嬷嬷抬水进来。
知云镜纱沐浴时不喜人近身,她检查一遍可有遗漏,转身退下。
屋内只剩她一人,云镜纱舒了口气,褪去衣衫,只着里衣走向浴房。
走出一步,熟悉的窗户轻叩声在耳畔落下。
云镜纱回头,果不其然见到孟桓启的身影。
“齐公子?”
外边有人守着,他是怎么进来的?
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窗前,穿着玄衣剑袖,小臂带着护腕,露出一双宽厚、五指修长的手。
取下蒙面的巾子,孟桓启抬眼看云镜纱。
目光将将落在她身上,立即被刺了似的移开,嗓音发紧,“你在做什么?”
“我、我准备沐浴。”
云镜纱愣愣答。
瞥见孟桓启通红的耳根,她眉尾上扬。
孟桓启背过身,“我先走了。”
“齐公子!”
那日抱着孟桓启哭了一场后,他给她留下一封信,说是未来几日事忙,不便前来,两人便再未逢面。今日才受了场“惊吓”,云镜纱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疾步上前,轻柔的嗓音发颤,“我、我怕。”
脚下一崴,云镜纱小小地“啊”了一声。
一只手臂揽住她腰,牢牢把她箍住,孟桓启目光平视前方,“怎么了?”
敏良的声音在窗外低低响起,云镜纱怕惊动她,小声道:“我……”
“侯爷,侯爷您不能进。”
“侯爷,姑娘现在不便见人,您不能进去!”
屋外嘈杂声让云镜纱皱起眉。
这个时间,许玉淮怎么来了?
“都给本侯出去!”
许玉淮低喝一声,元义元福将以敏良为首的丫鬟们带出院外,安抚几句,“无事,侯爷只不过想和云姑娘说几句话罢了。”
脚步声远去,许玉淮深吸一口气,大步前行。
停在门口,忆起方才那丫鬟说云镜纱不便见人,他掉头来到窗边。
“云姑娘。”
模糊影子映在窗纱上,许玉淮关切问:“你还好吗?可有受伤?”
感受到一道视线聚焦在身上,云镜纱抬头。
孟桓启垂首,黑眸定定看着她。
她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这个眼神。
余光瞥到地上黑影,云镜纱一惊,无声对孟桓启道:“影子。”
少女唇瓣柔软,色泽如樱,眸含潮意,乞求地看着他。
孟桓启手一动,屋里的灯瞬时歇了。
云镜纱松了口气。
“云姑娘?”
见屋内转黑,许玉淮不解出声。
落在腰上的手不知不觉收紧,令云镜纱动弹不得。
面前高大的男人俯身,呼吸落在耳畔,仿若呢喃,“怎么不应?”
云镜纱长睫一颤,忍住痒意和脸颊热度,启唇应声,“侯爷怎么来了。”
听她声音与平常无异,许玉淮放了一半的心,“听说你出事,我如何还能坐得住。”
出事?
孟桓启眉头皱起。
云镜纱看不清他的脸,自然无法察觉孟桓启的神色,回道:“已经没事了。”
许玉淮沉默片晌,“云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云镜纱神色冷淡,语气温柔,“侯爷言重了。这些日子,若非侯爷照拂,镜纱还不知身在何处,我是时候该……”
“云姑娘,我后悔了。”
许玉淮打断她的话,“后悔为你说亲,后悔伤了你的心。”
“我原以为,我能放手,可事到临头才发觉,我放不下。”
回府后听闻云镜纱出事,他心急如焚,第一时间来了桃蕊院。
来的路上,他的神思格外清明。
他不知何时对云镜纱动了心思,不愿她离去,更不愿失去她。
此刻,他不想去猜舒含昭和舒家是何反应,他只想顺从心意,将自己喜欢的姑娘留在身边。
许玉淮沉气,问:“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留在我身边?”
云镜纱不解,“侯爷这是何意?”
窗外男子的嗓音坚定,“云姑娘,我心悦你,欲纳你入府,让你名正言顺留下。不知云姑娘可愿意?”
云镜纱有些惊奇。
没成想,这次意外竟然能让许玉淮主动说出这话,他不怕舒含昭和舒家发怒,寻他麻烦?
发怔间,腰间力道勒得她生痛,生生唤回了云镜纱跑远的神思。
屋内屋外寂静无声。
黑影覆下,冷漠的男声近得仿佛贴在她耳畔。
“他在问你,是否愿意。”
第26章
男子将少女抱在怀里。
孟桓启的怀抱与他的外表反差极大,平日里他冷着脸,黑眸转动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几许冷肃之意,令人生畏。
他的怀抱却很暖和,将云镜纱整个人揽在怀里时,令她感受到许久不见的安全感。
眼下这场景,若是单独面对,云镜纱必是游刃有余。
可面对孟桓启的询问,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头皮发麻。
张了张唇,“侯……”
发觉声音有些哑,云镜纱清了清嗓子,“侯爷说笑了。”顿了片刻,她平静道:“我只当侯爷是兄长。”
之前拒绝她的心意时,他用的便是拿她当妹妹的借口,如今箭矢落在自己身上,许玉淮才知憋闷。
他放低嗓音,“云姑娘可是在怪我?”
“我不敢怪侯爷。”云镜纱轻声道:“现下,我只想找到哥哥的尸骨,带他回家,平安度过一生。侯爷与夫人如何,我不敢过问,也不愿掺和。”
云镜纱此前种种许玉淮皆看在眼里,他不信她已对他死心。“平安”二字落在耳中,成了她拒绝他的理由。
又是下毒又是刺杀的,定是将她吓住了。
她不敢往前迈进也在情理之中。
无妨,他向她走去即可。
许玉淮捏拳,深深吸气,语气郑重,“云姑娘,你只管放心。今日之事定不会再发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只管安心。”
安心?
安心什么?安心当他的妾么?
云镜纱心下不屑,不以为意。
有舒含昭在,哪个姑娘能安心做他的妾?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落,许玉淮大步离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云镜纱用孟桓启听得见的音量“小声”抱怨,“也不知侯爷今日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孟桓启的嗓音平淡如水,“你不愿意?”
云镜纱气,挣扎两下,“我只把他当哥哥,哪有妹妹给哥哥做妾的?何况,我心里已经有……”
她抬头看了孟桓启一眼。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云镜纱却不敢掉以轻心,飞快挪开视线,“我现在,只想着哥哥的下落。”
孟桓启一直皱着的眉心舒展,沉声安抚,“会找到的。”
“嗯。”
屋内寂静,两人就这么抱在一处,谁也没推开对方。
“姑娘。”
屋外嘈杂声起,敏良小跑着来到门前,“您怎么样?侯爷他……”
方才
许玉淮怒气冲冲的模样着实把她吓着了。
云镜纱受惊似的把孟桓启推开,紧张地捏住衣物,“我没事。侯爷不过找我说几句话罢了。”
敏良犹疑,“屋里的灯怎么熄了?”
“方才不慎被我吹灭了,无碍,我自己点上,你在外边守着吧。”
“好。”敏良不忘叮嘱,“姑娘记得瞧瞧身上可有擦伤,若是有,奴婢待会儿为您擦药。”
云镜纱应了,转身抹黑寻了火折子点灯。
烛台上亮起微光。
她站在灯下,白皙脸庞笼罩一层暖光,般般入画。
孟桓启的视线始终集中在云镜纱的脸上。
细细将她打量后,启唇询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云镜纱低头拨弄灯芯,摇摇头,“去城外寻哥哥时发生了意外,有人,有人……”
她颤声,“有人要杀我。”
“齐公子。”
云镜纱抬眸,沾了泪的长睫宛如蝉翼,杏眼在灯火映照下显露晶莹。
“我、我好怕。若非恰巧有人经过救我一命,此时我可能已经,已经……”
语未尽,泪先流。
少女身形单薄,长发披散,双颊带泪,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孟桓启向她走近,离她一步远时停下,犹豫片刻,望着她含泪双眼,心脏似被针刺了一下,带着茧的粗糙指腹从她面上划过。
接了一指的泪珠,他尽量放柔嗓音,安慰道:“别怕,我在。”
云镜纱泪如雨下,猛地扑进孟桓启怀里,双臂紧紧圈住他劲瘦腰身,语无伦次,“齐公子,我好怕,好多血,今日我看到好多血……”
带着幽香的少女身体扑进怀里,孟桓启肌肉瞬间紧绷。
他抿唇,放松身体,大掌抚着她后背,声音低低切切。
“没事了,我在这儿,别怕。”
云镜纱哭得一颤一颤的,双肩不住抖动,仿佛要将今日所受委屈尽数洒在他怀中。
她哭了多久,孟桓启便安慰了多久,丝毫没有不耐。
少女低低的哭泣声,屋外丫鬟们的说话声,与隐隐约约的咕咕鸟叫交织在耳畔。
他眉眼不动,认真抚慰怀中少女。
云镜纱渐渐止了泪,羞赧退出孟桓启怀抱。
她低头擦眼睛,为掩饰羞涩故意转移话题,“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方才动作有些大,云镜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如玉肌肤。
孟桓启目不斜视,正要开口,院外又起了喧嚣。
“啊!你们要做什么?”
“领侯爷之命搜寻刺客,闲杂人等速速退后!”
十来个府卫闯入,径直去搜东西厢房。
丫鬟们的尖叫声连成一片,在黑夜之中高昂又惊惧。
云镜纱向外看去。
隔着窗纱,隐隐绰绰瞧见数道灯火,她惊讶不已,“刺客?”
想到什么,云镜纱看向孟桓启。
大晚上的,突然出现在姑娘家闺房里的男子,怎么看都格外可疑。
“云姑娘可在屋内,劳烦开门让我等搜寻一二。”
府卫高声在呼唤。
敏良匆忙拦在门前,“云姑娘此刻不便,不能进。”
府卫皱眉,“府中突遇刺客,侯爷吩咐过了,无论何处,必须搜查。”
敏良面带焦灼,“可是真的不能进。”
“不行!”
府卫大声呵斥,“你这丫头拦着不让我们进,莫非云姑娘房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一把推开敏良,喝道:“进去搜!”
“不行!”
敏良一个踉跄,站稳后着急忙慌跟进去,“真的不行……”
“啊!”
浴房内水声哗啦巨响,泠泠女声惊慌失措,“敏良!”
“姑娘,奴婢在。”
敏良双臂展开挡在浴房前,面红耳赤却又坚定道:“我们姑娘在沐浴,此处不能进。”
“姑娘!”
尹寻春急急忙忙跑进来,和敏良站在一处,怒瞪着府卫,“都说了不能进,你偏要闯进来,是不是对我们姑娘不怀好意!”
为首府卫红了脸,背过身去一脸为难,“抱歉,云姑娘,是我等冒犯。可刺客事大,我们也是不得已。”
浴房内姑娘的嗓音柔缓下去,轻声道:“你们搜吧。”
府卫感激道谢,领着人搜屋。
片刻后,其余人皆对为首府卫摇头。
他看向浴房。
尹寻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想进去不成?!做梦!”
敏良的脸色也不太好,语气不善,“这位小哥,你是怀疑刺客藏在浴房?云姑娘也在里面,也不知那刺客是何来头,竟能让云姑娘自毁清誉也要保他。”
这话里的讽刺听得府卫脸上挂不住,却仍是坚持,“侯爷下过令,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敏良紧紧抿住唇。
尹寻春大怒,“混账!”
“寻春。”
云镜纱叫住她,“不可放肆。”
尹寻春恨恨咬牙,“可是姑娘……”
“既然要搜,就搜吧。”
少女低低嗓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姑娘不行!”
尹寻春和敏良拒绝。
“没事的,我会藏好的。”少女声音低了下去。
听她同意,府卫松了口气,“云姑娘放心,我等只在门口看一眼,绝不乱看。”
“好。”
府卫来到门前,敏良沉默着开了门。
尹寻春咬着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站在门口,余光瞟见浴桶处露出一个脑袋,那人背对着门,湿漉漉的乌发垂落,将双肩挡得严严实实。
他不敢再看,细细看着房内别的地。
云镜纱缩着肩,紧紧闭着眼。
耽搁了这么久,浴桶里的水已经快凉了,可她这会儿却觉热意上涌,仿佛身处火焰之中,热气将她的脸蒸腾得绯红。
方才在急乱之中,她拉着孟桓启进了浴房,把他推进浴桶,自己也褪衣跨了进去,抱着他往下躲。
不愿再去回想孟桓启震惊的眼神,云镜纱咬唇,竭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这浴桶对她来说很宽敞,可若是多了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便有些拥挤了。
两人腿挨着腿,肌肤相贴,十足亲密。
云镜纱能察觉到,孟桓启在尽量与她隔开距离,却碍于不能动,只能僵硬着身子。
他的手抵在桶壁上,手臂放在她腰身两侧,在水流冲刷中若即若离地挨蹭着她。
仿佛羽毛从腰侧轻轻撩过,云镜纱痒,下意识躲了一下。
这一躲,直直撞上孟桓启手臂。坚硬如铁的肌肉紧紧贴在她柔软腰身上,云镜纱面红如霞,没压住喉咙里的声音。
轻轻柔柔的女声柔媚至极,宛如幼兽低吟,缓缓散在浴房内,听得人心神起伏,久不能平。
府卫满脸通红,重重咳了一声,粗粗环顾一眼,尴尬背过身去。
“云姑娘,冒犯了。此处没有,走,上别的地儿去。”
他大步踏出,带着人退出桃蕊院。
尹寻春往浴桶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颇有些忿忿,“姑娘,他们走了。”
云镜纱声音紧绷,“好,辛苦敏良了,你先下去歇着吧,让寻春在外守着就好。”
“是。”
二人的脚步声退到屋外,云镜纱红着脸伸手去拉孟桓启,“齐公子,他们走了。”
水下平静,毫无动静。
云镜纱蹙眉,担忧唤:“齐公子?”
仍是没有响动。
云镜纱怕他憋晕过去,伸手去拉他。
“哗啦——”一声,男子破水而出,溅起的水珠落在云镜纱脸上,她动作没收住,白皙如玉的柔荑搭在了孟桓启肩上,上半身靠了过去。
眼睫上挂了水,云镜纱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待缓过那阵过后,轻轻抬起眼睑。
眼前的男子一身是水,黑发凌乱湿漉地贴在脸上肩上,湿发非但没有折损他的俊美,反而因眉眼潮湿,展现出令人心动的清透隽秀。
水珠顺着低垂的长睫掉在水面,他缓缓抬起眼,露出一双阗满浓墨的黑眸。
视线落在云镜纱身上,那双深井古潭般不动声色的眸子沸腾了一瞬,孟桓启摘下肩上的手,轻缓放回水中,当即背过身去。
哗啦啦的水声里,云镜纱低头。
她方才脱了里衣,只着小衣进了浴桶。大片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两条手臂纤细修长,白皙如雪,肤如凝
脂。长发湿哒哒落在肩上,贴住胸口,仿佛遮住了,又好像什么都没遮住。
若隐若现,最是勾人。
头一次在男子面前露出这般模样,云镜纱脸颊发烫。可看孟桓启“避之不及”的模样,羞涩的同时,又在心里琢磨。
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是她太出格了?
咬住下唇,云镜纱顷刻间做出反应。眼泪说来就来,她故意泄出两句哭音,低声啜泣,“是、是我对不住公子。”
背对着她的男子动了一下,水声响动中,他嗓音略显喑哑,“哭什么。”
云镜纱避而不答,兀自哭着,“公子是否也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人。”
“不仅背着人邀约男子夜探闺房,还、还在男子面前……”
她小声哭着,哭声压抑,听着就让人心疼。
“别哭。”
孟桓启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
他提气出了浴桶,取了张巾子裹住云镜纱,握住她柔软腰身,轻轻往上一提。
待云镜纱双足落地,孟桓启立即侧身,“是我冒犯了你。”
少女俏生生立在屋内,闻言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过的软意,“我自愿的,怎么能怪公子?”
背对着她的男子浑身湿漉,并未接她的话,转而道:“许玉淮对你起了心思。”
云镜纱立即表态,“我不会给他做妾的。”
孟桓启静默须臾,“你可知,许玉淮成婚前,有一女子心悦于他,在宴上与舒含昭起了口角,没过几日,那女子上香途中无故失踪。多日后,她被寻到时不见衣衫,满身青紫,已是奄奄一息。回府后没两日,她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那姑娘亦是出身官宦之家,可为保全家人,她的父兄却只能忍下丧女丧妹之痛,请旨外放,再不入京。”
哪怕早已知晓舒含昭的恶毒,此时此刻,云镜纱依旧忍不住遍体生寒。
舒家女,可真了不得。
云镜纱心内冷嘲,面上露出慌乱,一双水眸望着孟桓启,“我、我不会多待,等找到哥哥的踪迹,我就会离开。”
她低声喃喃,像是在劝说自己,“只要我离侯爷远些,夫人不会那、那样对我。”
听出少女话里惶恐,孟桓启蹙了下眉。
她胆子小,不该与她说这些。
“姑娘。”
门外尹寻春大声道:“水该凉了,再洗下去会着凉的。”
她忿忿嘟嘴。
哼,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云镜纱往外回道:“好。”
她擦擦泪,低声道:“湿衣穿着不舒服,公子也快回吧。回去后记得用热水沐浴,千万别染了风寒。”
少女殷殷叮嘱,话音间尽显关怀。
孟桓启颔首,“我走了。”
顿了顿,他回首望着云镜纱,“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第27章
找到了?
云镜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下。
今晚府里刚出了刺客,孟桓启便告诉她已经找到了东西,这样看来,那“刺客”八成就是他了。
以方才的阵仗来看,许玉淮对这刺客很是在意,难不成,刺客并非是刺客,而是“贼”?
孟桓启要的东西,在许玉淮手里。
对他们两人来说,这件东西皆是十足重要。
那究竟是什么?
心思百转千回,云镜纱表面不露分毫,攥着巾子殷切问他,“公子的意思是,往后都不会来了?”
柔弱少女披着巾子坐在椅上,杏眼湿润清透如鹿,灯火朦胧,她眼底似有脉脉水波流转,仿佛含了无尽春情。
男子正对着她站立,云镜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他看了她很久,终落了一句,“若想寻我,仍在院里放只纸鸢。”
云镜纱心落下了,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柔软温和的笑,“好。”
她弯眼,“公子别担心我,再过几日,我会离开的。”
孟桓启略一颔首,“别着凉。”
转身大步出了浴房。
熟悉的窗户轻叩声,是在告诉她他已离去。
琥珀色的眸子轻轻一弯,流光溢彩。云镜纱不紧不慢地解开巾子,用快要凉透的水擦了擦身子。
……
孟桓启大步入殿,随手解了外袍。
小太监缀在他身后,恭顺捡起衣物。
“回来了。”
歪靠在榻上的闻人故向外投去一眼,眼睛受惊似的睁大,上上下下将孟桓启端详一通,啧啧有声,“你这是掉湖里了?”
孟桓启斜他一眼,一言不发往殿后浴池走。
闻人故耸耸肩,拿起案上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足足半个时辰,孟桓启才披着外衣回来。
闻人故耸耸鼻子,目光在他身上打转,戏谑道:“怎么,从那姑娘屋里出来的?”
孟桓启冷着脸不理他。
前几日朝堂事多,他抽不出身去看她,今夜离开时特意去看她一眼,可谁能想到……
少女白皙柔嫩的肌肤似烙在脑中,久久不散。
孟桓启闭了闭眼,睁开时眸中清明,“卫焱人呢。”
候在龙案旁的高德容忙道:“在殿外,奴才这就去请。”
他转身出去。
“卫大人,陛下有请。”
一身黑衣,面覆银色面具的卫焱颔首致谢,“有劳公公。”
高德容请他入殿,待他进去后关上殿门,亲自在殿外守着。
“陛下,郡王。”
卫焱见礼。
孟桓启直截了当,“东西呢。”
卫焱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双手恭敬呈上。
“《道德经》?”闻人故凑过来,惊讶出声,念头一转,他叹道:“原来藏在里边了,难怪找不到。”
孟桓启敛眉翻看手中书籍。
哪怕落水前保存完好,终究还是有影响,书上许多字晕染开来,看不分明。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道字迹,应当是许玉淮的。
闻人故猜测,“会不会是用水?”
孟桓启摇头,“她从水中救起许玉淮时,这本书就在他身上,若是水,许玉淮不可能如此放心她。”
她他她的,闻人故默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孟桓启丢了书,面色冷淡,“用火,一页一页烤。”
卫焱双手接过,“是。”
闻人故顺手把烛台拿过来,凑过去帮忙。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闻人故骤然激动道:“有了有了!”
快速把书递到孟桓启跟前。
孟桓启低头。
墨字上显现出了另一页字。
人名、时日,记得一清二楚。
越看,孟桓启神色越冷。
他看着最顶端那个名字,眸中幽暗。
闻人故低咒一声,“这些蠹虫!真该千刀万剐。”
“还有许玉淮,若他将这东西呈上,必是大功一件,偏他不走正途,尽想着钻营走捷径,与虎谋皮,也不怕被吃了。”
抬眼看着孟桓启,闻人故道:“表弟,这事我去安排。”
“不。”
孟桓启冷冷吐出一字,神情似尘封在地底的冰川,冷得冻慑人心。
“让人以最快的速度仿制一本。”
闻人故不解,“为何?”
孟桓启瞥他一眼,淡淡启唇,“鹬蚌相争。”
心念一转,闻人故乐了,“行,按你的法子来。”
孟桓启看向卫焱,颔首道:“去吧。”
卫焱拿好《道德经》,“臣遵旨。”
“等等。”
在卫焱转身之前,孟桓启又道:“安排几个暗卫去常远侯府,护好她。”
卫焱应:“诺。”
人走后,闻人故挑眉,“你那心肝怎么了?”
孟桓启眸色幽冷,“许玉淮要纳她为妾。”
“嘶。”
闻人故倒吸一口凉气,“我刚解决薛家那几个,又来一个许玉淮,他脑子没问题吧。”
舒含昭
不得发疯?
“这姑娘可真倒霉,救谁不好偏偏救了许玉淮。”
闻人故忍不住道:“表弟,你还是早些把她接进宫吧。”
孟桓启不语。
龙涎香充斥殿宇,案上香炉白烟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
……
昨夜擦洗时没注意,今晨敏良发现云镜纱身上略有几处红肿。
她皮肤白,瞧着有些触目惊心,敏良吓了一跳,忙去给她取药。
尹寻春小声嘟囔,“姑娘怎么都没察觉。”
云镜纱往手臂上按了按,“不疼的。”
“不疼也得上药,看着实在疼。”
敏良取回药,撩起云镜纱衣袖,轻轻为她上药。
“姑娘!”
芳音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眼里带着惊慌恐惧,“您怎么样。”
“没事。”
云镜纱对她安抚一笑,“睡了一天一夜,该是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芳音无措,“我、我……”
云镜纱摇头,“别怕,已经过去了。”
芳音不知想到什么,眸里惊恐越发浓烈,咽了口唾沫,乖乖去吃东西。
等她吃完,云镜纱也上完了药。
瞧芳音一脸踯躅,云镜纱支开敏良和尹寻春,问道:“有话要对我说?”
芳音连连点头,坐在云镜纱脚边绣墩上,惶然害怕,“姑娘,是、是不是……要害你?”
她做了个“夫人”的口型。
云镜纱眸光暗淡,轻声道:“我也不知。昨日。你昏迷后,幸好有名壮士路过救了我们,否则……”
芳音肩膀一抖,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姑娘,怎么办啊。”
夫人如此心狠手辣,此次没能要了姑娘的命,肯定还会有下次的。
云镜纱拍她肩,“再过两日,我会离开,你若是害怕,去向侯爷求个恩典,让她放你回家去吧。”
芳音震惊,“姑娘要走。”
“是啊。”
云镜纱轻声道:“我是时候该走了。”
……
凝芳阁。
夫人正在用膳,外间丫鬟走动时将脚步放得极轻。
今晨醒来夫人的兴致一直不高,她们生怕惹了舒含昭的眼,挨一顿打骂。
小丫鬟拿着笤帚正在打扫,里边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得她手一抖,笤帚脱手而出。
一只白皙的手接住笤帚,放回她手中,叮嘱道:“小心些。”
小丫鬟连声感激,“谢谢夏琼姐姐。”
夏琼对她温和一笑,跨过门槛,款步而入。
汤汁流淌至足下,夏琼停住,目光一扫。
膳食乱七八糟落了一地,丫鬟们伏地而跪,好几个头上身上挂着汤水残粥,瑟瑟发抖,狼狈不已。有个小丫鬟掌心落在瓷片上,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她不敢动,硬是忍住疼痛,肩膀不住颤抖。
黛春跪在最前方,吴嬷嬷站在她身前,正小心劝着。
舒含昭怒不可遏,骂道:“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夏琼站在珠帘后,蹲下身子,问离她最近的小丫鬟,“怎么了?”
小丫鬟忍住哭腔,“方才送来的百合马蹄羹与平日的相比略甜了不少,夫人喝不惯。”
夏琼心知肚明,桃蕊院那位回来后,夫人便一直忍着怒,今晨这一遭,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她点点头,撩开珠帘进去,视线转了一圈,迟疑道:“夫人,侯爷那边……”
舒含昭大骂,“都滚出去!”
小丫鬟们如获大赦,快步退出。
夏琼接着道:“侯爷一夜未眠,仍在找那贼人,好像是刺客从侯爷书房偷走了一件东西。”
舒含昭听完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连我的屋子都得搜。”
记起昨夜府卫带人进了凝芳阁,舒含昭更怒,心里免不了对许玉淮生怨,“怎么,他还担心我包庇刺客不成?”
夏琼不敢应这话,垂首静默。
黛春小心翼翼抬头,“对侯爷来说,定很贵重。夫人不如替侯爷寻寻?若是寻到,侯爷定会对夫人感激不已,再不去看桃蕊院那贱蹄子。”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里屋,夏琼惊了一瞬,连忙跪地。
黛春脸上火辣辣地疼,白皙脸上印着清晰无比的巴掌印,眸底瞬间涌出泪。
舒含昭阴沉着脸,凤眸锐利无比,“你说,我是谁?”
黛春害怕伏下身子,“夫人是靖国公府的金枝玉叶,常远侯府的当家主母。”
舒含昭笑了,嗓音冷冽无比,“原来你还知道我是谁。”
“舒家簪缨世胄,自元帝时起繁荣至今,我舒含昭的姑母乃是当朝太后,父兄皆在朝中担任重职,门客遍布朝野。京城官宦世族哪个不以我舒家为尊?”
“我一出生,贵比公主,向来只有男人讨好我的份,可你呢,竟然让我屈尊纡贵去讨好一个男人。”
舒含昭冷下脸,“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令我折腰,即便他是我的丈夫。”
有时候,争风吃醋是一种情趣,她可以为了别的女人和许玉淮闹,因为这是增进夫妻感情的小手段之一。
有人看上她的丈夫,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毕竟,渣滓秽物才不会有人争抢。
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有人觊觎她的东西,也不代表,她能放低身段去哄许玉淮。
她生来便是掌上明珠,众星捧月惯了,做不来也不屑去讨好男人。
她只需要站在高台之上,什么也不做,等着人去哄她,捧她,爱她。
黛春这才知晓自己犯了什么错。
是了,夫人一向高傲,以前与侯爷闹脾气,从来都是只有侯爷哄她的份,她哪能哄人?
就连大闹了承安堂,将老夫人气病了,她也未曾服软。
黛春连连磕头,口中道:“奴婢错了,夫人息怒。”
舒含昭不耐闭眼,“滚下去跪一个时辰,罚一月月银。”
黛春红着眼,“是。”
她垂头丧气出了里间。
吴嬷嬷皱眉瞧着一室狼藉,对夏琼道:“去收拾了,再叫人去送一桌来。”
夏琼忙应,“是。”
……
书房,许玉淮铁青着脸坐于案后。
“还没头绪?”
元义元福跪地不起,前者垂头,神情略有沮丧,“府里都找遍了,始终找不到那人。”
许玉淮冷着脸问:“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
元义摇头,“只看见一个黑色影子。”
许玉淮脸色难看。
元福忐忑开口,“侯爷,那本书什么来头,如此重要?”
许玉淮撑着额头不语。
重要的不是那本书,而是书里的东西。
这东西的存在他只向杜相透露过,难不成是他不甘威胁,命人把东西取走了?
想到此,许玉淮神色阴沉。
好在他已将名单全部记下,哪怕是杜相毁尸灭迹,他毁多少,他就能弄多少。
如若并非杜相,寻常人也无法破解书里的奥秘。
想通之后,心口堵着的郁气终于散了。
许玉淮神色舒缓,“派人日夜把守我的书房,不经我允许,不准任何人擅入。”
元义元福应下,“诺。”
二人退下后,许玉淮静坐须臾,忆起昨夜答应过云镜纱,今日会去看她,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书房,他顿了片刻,抬头望着碧蓝天空,无声舒气。
“姑娘,侯爷来了。”
敏良进屋通报。
“侯爷?”
云镜纱放下笸箩,起身迎上。
上次孟桓启道破许玉淮腰间香囊是她所绣之后,云镜纱便一直想给他再绣一个,可惜方才选来选去,始终选不出合她心意的料子。
这一愣神,许玉淮已从屋外进来,石绿色宽袖圆领长袍,腰间蹀躞镶着绿松石,亭亭如松,丰神俊逸。
眉目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郁色,俊脸微微泛红,抬手一挥,“都下去,本侯与云姑娘单独说几句。”
敏良三人看向云镜纱,见她点头,这才领着小丫鬟们退出去。
云镜纱斟茶,“侯爷怎么来了。”
许玉淮在罗汉床上落座,“来看看你。抱歉,昨夜冒犯你的府卫,我已经罚过了,往后这事再不会发生。”
把热茶推向许玉淮,云镜纱摇头,“他们也不过是尽忠职守,我不在意
的。”
“尽忠职守是一回事,冒犯你又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茶盖轻轻刮过茶汤,许玉淮浅浅饮一口。
云镜纱点点头没再多话。
“对了,昨日车夫和桃杏为了护我,受了一刀后掉下悬崖,想必是没了。”她红着眼,颤声道:“侯爷能否告知我他们的家人在何处,我想尽份心意。”
死两个下人罢了,许玉淮没放在心上,温声道:“让管家去办即可。他行事老练,你尽可放心。”
“昨日,是何人救了你?”
云镜纱:“一名路过的行商。”
“可有留下姓名?”许玉淮问:“他救了你,便是侯府的恩人,合该好生感谢才是。”
这话好生奇怪,她和常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云镜纱摇头,“并未。他有要事在身,将我们送回便匆匆离开了。”
许玉淮遗憾一叹,“可惜。”
他饮了口茶,目光落在云镜纱脸上,眸光流转间似有温情流淌,连带着那张脸仿佛也多了些许温柔多情。
“云姑娘,我已经与昭昭提过了。”
云镜纱茫然,“提什么?”
“啪嗒。”
茶杯轻轻扣在桌上,许玉淮柔声道:“纳你入府。”
第28章
半个时辰前。
许玉淮一踏进凝芳阁,便有丫鬟急急进去通报。
他进屋时,舒含昭歪在榻上由着夏琼涂蔻丹,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许玉淮兀自坐在一侧,安静等着。
待涂完蔻丹,舒含昭摆手让人退下,吹了吹指甲,目光悠然欣赏,语气冷淡,“不是在找刺客,怎么来我这凝芳阁了。”
许玉淮握住她的手,低头认真看着如玉长指上鲜亮的大红蔻丹,温声道:“此处是我与你的居所,谈何来?是回才对。”
舒含昭“哼”一声,神色好转,眉目冷意散了三分,“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兴师动众的。”
“一本书。”
“书?”舒含昭哂笑,“什么书这么重要。”
拇指在凝脂般的手背上摩挲,许玉淮低声道:“是我年幼时,父亲亲自为我抄的书。”
“这么多年,看着它,就好似父亲陪在我身侧一般,可谁能想到,它竟然丢了。”
舒含昭面上讽意凝住,讷讷道:“我不知……”
她知许玉淮年少丧父,父亲对他来说就是深埋心底的伤疤,一触即痛。
怪不得那书丢了,他发了这么大的火。
许玉淮笑了下,“无碍,丢就丢了。想念父亲时,去祠堂转转就好。”
他笑着,可在舒含昭眼里,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不由迁怒未曾蒙面的“贼”,“该死的毛贼!”
许玉淮眸光微动。
牵着舒含昭站起,把她纳入怀中,下巴抵着她额头,轻声道:“我昨夜一夜未眠,想起了许多父亲在世时的趣事。他教我习字骑马,陪我春游放风筝,与我一同蹴鞠。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年幼时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计较,谆谆善诱,引我上正途。若我往后有了孩子,定要像父亲那般,细心教导。”
许玉淮说完,察觉到一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舒含昭闷闷道:“夫君,我会努力的,我让我娘再去寻一个方子,我们会有孩子的。”
“那太辛苦了。”
下巴蹭着舒含昭额角,许玉淮轻声道:“我不忍心。”
提前打好的腹稿无声在舌尖转了圈,他试探着道:“昭昭,不如,我纳个妾吧。”
舒含昭一顿。
许玉淮继续道:“等她诞下麟儿,便将孩子抱到你膝下,幼儿年少不知事,等他长成,便与你亲生的一般。”
舒含昭平声问:“那夫君觉得,纳谁比较好?”
许玉淮斟酌,“云姑娘如何?”
此话一出,舒含昭当即抬头,面色冷到极致,眸底藏着怒火。
她扑打上去,恨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纳她为妾!你对她动心了,是也不是!”
长甲从许玉淮脸上刮过,留下一道浅淡红痕,他狼狈躲着,“昭昭,你听我……”
“不必再骗我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舒含昭红着眼揪住许玉淮衣摆,“你当我没发现你书房的画像?”
许玉淮目光惊愕。
舒含昭牵唇,冷冷一笑,“怎么,你没猜出姓云的出事,是我动的手?只恨我没能要了她的命,才让你在我面前说出纳妾之言!”
许玉淮意外于舒含昭如此坦诚,垂下眼睑,低声道:“昭昭,我需要一个子嗣。”
声音的疲惫让舒含昭一颤。
她掌下用力,猛一挥手,袖子从许玉淮面上拂过,“你想都别想!”
眼睛通红着瞪着许玉淮,舒含昭厉声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纳妾!”
“许玉淮,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话里的强势偏执让许玉淮皱起眉,心里也生出火气,“可我需要孩子。昭昭,你既不能生,那我就找人替你生。不过一个妾而已,有什么可介怀的?京城各府里哪个没一两个妾?就连岳父后院不也有好几个姨娘么?”
“许玉淮!你说我不能生?!”
舒含昭尖叫,“那些苦得难以下咽的药,我都是为了谁喝的?从小到大,我从没喝过这么多药,许玉淮,你看不见我为了给你生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吗?你的良心哪儿去了?!”
许玉淮懊恼,“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昭昭……”
舒含昭听不进去,疯了一样推搡着许玉淮,“滚!你给我滚出去,滚!”
“滚啊!!!”
……
云镜纱手一抖,“侯爷,你说什么?”
纳她进府?许玉淮是认真的?
“我说。”许玉淮郑重道:“我已经正式向昭昭提出,纳你为妾。”
难怪方才他进来时有些藏不住的狼狈,想来已经在舒含昭手里吃了苦头。
没能亲眼看见舒含昭发疯,云镜纱有些遗憾,快速起身跪在许玉淮身前,“求侯爷收回成命。”
许玉淮一惊,正要去扶她,闻言怔住,“你不愿?”
云镜纱抬睫,语气哀婉,“镜纱蒲柳之姿,不值得许大哥为我和夫人生隙。”
她眼中盈着点点泪光,“如今我只想寻回兄长尸骨,带他回乡。既是必走之人,何必令许大哥为难?”
“还请许大哥莫要再提此事,去向夫人认错,好好哄哄她,她会消气的。”
她并非不想嫁给他,只是不愿他为难。
如此善解人意又一心为他的姑娘,他轻易放不下。
许玉淮感动之余,又生烦躁。
他已经哄了舒含昭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再哄她了。
握着云镜纱的手牵起她,许玉淮温声道:“云姑娘,为了你,我受些委屈不算什么。你安心等着,等我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云镜纱惊慌摇头,手往回缩,“侯爷,不、不用,千万不要为了我……”
“云姑娘。”
滑嫩小手从手里脱离,许玉淮有些怅然若失,语气轻柔而坚定,“我想为我们争取一次。”
“相信我,好吗?”
相信他,不如相信她明天就能当皇后,弄死靖国公一家。
云镜纱垂眸不语。
许玉淮知她心中不安,如今他的确不能立即迎她入府,倒也没再多说,只是道:“你好生歇着,那两个下人的事,我会安排妥当。”
云镜纱轻声道:“好,多谢侯爷。”
许玉淮走后,三个丫鬟立即涌了进来。
尹寻春迫不及待追问:“姑娘,他和你说了什么?”
敏良和芳音侧着耳朵,注意力放在云镜纱身上,倒是没听出她这颇有些“大不敬”的语气。
云镜纱靠坐在榻上,疲惫地按了下太阳穴,“侯爷说,他要纳我为妾。”
“什么?!”
三人同时出声。
尹寻春大怒。
芳音惶恐。
敏良震惊。
“嗯。”
云镜纱淡淡点头。
尹寻春还未说什么,芳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抖着嗓子道:“姑娘,咱们快走吧。”
再不走,夫人都要把她们一个院子杀完了。
最初芳音还做着让云镜纱一步登天的梦,可昨日一遭,把她魂都快吓没了,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夫人出身高贵,行事无忌,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姑娘要是入了侯爷后院,还能活得过几日?
荣华富贵是好,可也要有命享啊。
云镜纱叹了口气,“可是,我哥哥怎么办?”
芳音脸色僵住。
蜷缩起身子,云镜纱把脸埋进膝盖,瓮声瓮气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想一想。”
敏良担忧看她一眼,拉着二人出去。
屋外丫鬟走动、说话声传入耳中,云镜纱许久未动,皱眉思索。
“咔嚓。”
轻微的响动在寂静无声的室内分外清晰。
尹寻春偷偷摸摸进来,“姑娘。”
云镜纱抬头,“你去问问平叔,景哥什么时候能回。”
“我正要和姑娘说呢。”
尹寻春蹑手蹑脚来到云镜纱身旁,挨着她小声道:“院外有人守着,五个,个个身手都很了得。”
她为难道:“姑娘,夜里我怕是不能轻易出去了。”
云镜纱惊讶,“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就来了。”
昨夜。
云镜纱略一思忖,眸光一亮。
是孟桓启的人。
没成想,他竟然派人来守着她。
云镜纱顿时安心,勾起唇角,“不便出去,那就先不出去了。”
见她有成算,尹寻春点点头,“好。”
不过半日,府里传遍了侯爷为了纳妾,与夫人大吵一架一事。
除了敏良三人,院内丫鬟看向云镜纱的目光各异,有艳羡,也有同情怜悯。
这个节骨眼上,云镜纱自然不会出去触霉头,号称昨日受了惊,闭门不出。
凝芳阁毫无动静,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
许玉淮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
这两日他去了无数趟凝芳阁,可惜守门的丫鬟一见他便关了院门,他连舒含昭一面都没见着。
许玉淮闭眼按揉额角,力道有些大,带着浓重烦躁。
“侯爷。”
元义在门外小心翼翼开口,“舒七公子来了。”
“明七哥?”许玉淮惊讶,“快迎进来。”
“元福,上茶。”
元福应声,“诶。”
片刻后,元义迎进一名男子。
孔雀绿的宽袖圆领绣大红色芙蓉花锦袍,头戴翡翠玉冠,生得很是圆润,肤白脸大,颊肉微凸,活似个白馒头。
腹部圆润,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腰间玉环香囊等随之晃动。
“稀客,明七哥今日怎么得空来我府上。”
许玉淮亲自迎了那男子入榻,正好元福上了茶,他笑着递过,“来,上好的碧螺春,七哥尝尝。”
舒明牛饮一口,咂咂嘴,一脸嫌弃,“淡,没酒好喝。”
许玉淮失笑,“七哥若想喝酒,怎么不去明月楼?”
这舒明乃是靖国公胞弟的幼子,舒含昭的堂兄,于仕途并不上心,最爱与姬妾伶人饮酒作乐,呼卢喝雉。
前几年靖国公见他整日无所事事,怒其不争,给他谋了个户部员外郎的官职,强硬要他每日上值点卯。
因与许玉淮同在户部,二人的交情还算不错。
舒明“嗐”一声,满脸郁色,“别提了,前日喝醉回府被大伯撞见,非但让账房不许给我支银子,半年内还不准我去明月楼。”
许玉淮莞尔,“真不凑巧。”
“可不是。”
舒明闷声,闷头饮了杯茶,长叹一气,“一想到半年不能饮酒,我这浑身上下就难受得慌。”
许玉淮安慰,“岳父也是为了七哥好。”
“我知道伯父想让我上进。”舒明抱怨,“可那着实非我所愿,舒家有伯父和大哥在,哪用得着我啊。唉,我只想醉卧美人膝,斗斗鸡,跑跑马,怎的如此艰难。”
“啊对了。”
舒明蓦地看向许玉淮,眸底的光闪动,挑眉问:“妹夫,听说你府里藏了个美人,是何模样?难不成比昭昭还美?”
许玉淮眸光一凝,笑道:“昭昭若是知道七哥称别的女子比她美,该与七哥闹了。”
想起舒含昭那不依不挠的性子,舒明哎哟一声,“是我失言,妹夫,你可别跟昭昭说啊。”
许玉淮举杯与舒明相碰,“自然。”
舒明喝了茶,嘟囔道:“她那性子,也就你受得了。”
许玉淮一笑,毫无痕迹地转了话题,“七哥今个儿上门难不成就是为了与我喝茶的?”
“哎哟,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
舒明拍了拍额头,放下茶盏,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妹夫,这书可是你的?”
许玉淮随意抬去一眼,目光落在那熟悉的《道德经》上,蓦地凝滞。
第29章
“这书……怎么会在七哥手上?”
许玉淮眸底波澜涌动,一眼不错地看着舒明手里的书籍,搁在膝上的手不觉握紧。
“嗐,巧合,巧合。”
舒明甩了甩书,“前几日喝多了,路过西踊街时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将我骇出一身冷汗,当晚连输五场,本来就心情不佳,这脾气一上来,便差人将他拿住关了。”
“谁知翌日酒醒,我就将此事给忘了,今晨下人禀报,我险些没记起来。”
舒明饮了口茶,“我去看那人时,见他奄奄一息,便放松了警惕,谁知他竟是作假,趁我不备意图逃跑。下人与他缠斗间,这书从他怀里掉落,那贼子当场变了脸,欲夺回此书。”
“我当然不能让他得手,让小厮把书捡回,拿在手里看了两眼,见上头的字迹有些眼熟,一寻思,这不是你的字迹吗?便来问你一问。”
“可惜。”舒明面露愤恨,“也不知那是什么人,身手竟然这么好,硬是从我手里跑了。”
西踊街,是前往常远侯府的必经之路。他为了遮掩,的确曾在书上留下笔墨。舒明与他共事过,认识他的字迹也不足为奇。
谁也无法预料,那人从他府里逃跑后,竟撞到了舒明手上。
按捺住激动,许玉淮欣喜,“前些时日家里遭了贼,将这书盗走,我苦闷了多日,没成想兜兜转转,竟在七哥手中。”
他伸手去拿书。
“妹夫,别急啊。”
舒明挑眉躲开,翻出其中一页,“你先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他眯着眼看书页,口中念叨,“光和元年七月二十三,杜空致,二十万两白银。”
“光合元年七月二十五,向泽语,八万两白银。”
“光合元年……”
“七哥!”
许玉淮高喝打断他,额角青筋跳动。
舒明嘿嘿直笑,“我见这书似有被烧过的痕迹,正疑惑,忽然想起大哥曾提过,这世上有一种墨,用它写下的字干透后消失无痕,唯有用火烤过才会显出。惊奇之下试了一试,谁知竟出现了这些东西。”
“诶哟哟,我说妹夫怎么突然高升,从户部调去了吏部。”舒明阖上书,在掌心拍打两下,“原来是握住了丞相大人的把柄。”
“光合元年……”舒明想了想,从脑海深处调出稀薄的记忆,“我记得,好像是南方发大水那一年。丞相祖籍江南,这些年,江南的官员没少为他敛财吧?”
“妹夫。”
舒明凑近许玉淮,眼里波光不断涌动,“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叫上七哥我呢?”
看清他眼底贪婪,许玉淮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舒明是个纨绔蠢货,不足为惧,可他背后站着整个国公府。
且他一喝醉就容易口无遮拦,若是不慎将此事捅了出去,以他如今的权势,还做不到完美收场。
想通之后,许玉淮立即做出决定。
“七哥,你以为这是件好东西?”许玉淮面露苦涩,长长叹了
一气,“若非因为它,我怎会在回京途中遭遇不测,险些葬送性命?”
“杜相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东西在我手上,将我调进吏部,名为升迁,实为敲打。这段时日,我。日日与杜相家的公子周旋,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这烫手山芋丢了,我面上愁苦,实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它竟然又回来了。”
许玉淮握住舒明的手,眼里皆是惶恐,“七哥,杜相心狠手辣,一想起回京时我那些仆人的下场,我这心里就怕啊。”
“我死了不要紧,可昭昭和我祖母怎么办?”
听许玉淮这么一说,舒明也生了怯意,犹疑道:“那、那怎么办?”
许玉淮定定看着他,面色逐渐转为坚毅,“为今之计,唯有禀告岳父了。”
舒明惊住:“啊?”
……
靖国公府。
白雾缭缭,香烟袅袅。
奢华书房内寂静无声,倏地,茶盖扣在杯盏上,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屠刀落在砧板,令人无端生寒。
许玉淮跪在下首,面露惶恐,“小婿瞒而不报,任凭岳父责罚。”
紫檀木雕西番莲寿纹罗汉床上坐着一人。
绛紫色大袖圆领宝相花纹缂丝长袍,鬓染白霜,头发一丝不苟地用金冠束起,五官深邃挺拔,与舒晋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经过岁月的雕刻,此人眉目堆叠的威严之气比舒晋更甚,他沉沉看来时,只觉背脊发凉,似被猛兽盯住。
靖国公舒誉撂了茶,望着下首的女婿,神色并无变化,“回京这么久,你为何不报?”
许玉淮额角沁出冷汗,垂首道:“相府公子常约小婿宴饮,且府中奴仆的死状着实惨烈,小婿,小婿……”
“哼。”
一旁响起男子不屑的冷哼,舒晋冷冷看着许玉淮,“你怕他作甚?怎么,我靖国公府不如他丞相府?”
许玉淮苦笑,“舅兄位高权重,自是不怕的。”
“行了。”
舒誉瞥了长子一眼,淡声道:“看在尚能补救的份上,饶你一次。”
许玉淮大喜,“多谢岳父。”
舒誉轻“嗯”一声,视线转向许玉淮旁边跪着的舒明,“明儿,此事你原作何打算。”
语气虽算不得多亲昵,但总比对许玉淮要好些。
许玉淮垂眸,掩住眸中异色。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看不上他,对着舒明这个纨绔,态度都比他好一倍。
舒明挠挠头,脸上肉一颤一颤,“伯父,侄儿是想以此要挟丞相,让他给些好处。”
舒誉神色缓了不少,“什么好处?”
舒明犹疑,“让他,给侄儿几万两?”
“蠢货。”
舒晋嘲讽,“你也就这点出息。”
舒明委屈,“大哥,我、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
舒晋一噎,冷冷瞪他一眼。
“明儿。”舒誉摇摇头,“你还太年轻。”
墨色眸子似沉寂许久的古潭在翻涌,舒誉扯唇,“有这东西在,你该狠狠咬下一块肉。”
舒明似懂非懂,“啊?哦。”
舒晋别过头去,懒得看他这一脸蠢相。
舒誉摆手,“下去吧,此次你有功,让账房不必停你的银子了。”
舒明大喜,馒头脸上全是喜色,“多谢伯父,多谢伯父!”
他乐滋滋站起身,对着舒誉作了一揖,颠颠出门去了。
舒誉略一点头,“跪着作甚,起来吧。”
许玉淮起身落座。
“昭昭最近如何?”
万千思绪从脑海掠过,许玉淮苦笑,“不太好。”
“怎么回事?”舒晋目光锐利,“你堂堂一个侯府,还照顾不好她?”
“舅兄误会了,昭昭身子无碍,只是与我闹了别扭。”
许玉淮解释,“前些时日祖母见我年近而立膝下无子,日夜忧心,郁结在心,至今卧床不起。”
“我不忍祖母为我担忧,也不忍昭昭再吃药,便提出纳妾,待妾室诞下子嗣,便抱到昭昭膝下养着,可她不愿,至今不肯见我。”
尾音落下,满是凄苦。
舒誉皱眉,“我记得,你与昭昭成婚也有六年了。”
六年无子,是大有问题。
能等到今日才提出纳妾,已算是难得。
“一个妾而已,也值得她闹脾气?”
妾室入门,还不是仰仗她这个主母?若她在妾室之前有孕,实在看着不顺心,打杀了就是。
若一直无孕,去母留子即可。
舒誉道:“明日让你岳母去你府上劝劝她。”
许玉淮压下心里的喜意,“多谢岳父。”
许玉淮走后,舒誉与舒晋在书房内商谈许久,待冯夫人传膳,父子二人才散去。
用完膳,舒誉回了自个儿院子,舒誉闭着眼,由冯夫人按压肩颈。
“你明日去趟常远侯府。”
冯夫人疑惑,“昭昭怎么了?”
舒誉:“她多年无子,许玉淮要纳妾,昭昭闹脾气,你去劝劝她。”
冯夫人手上动作一顿,“怎么这么着急。”
“许玉淮今年二十有五,也该着急了。”
冯夫人勉强应,“好。”
说起此事,舒誉纳闷,“咱们家的男丁子嗣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怎么到了姑娘就没了信。昭昭如此,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如此。”
冯夫人眼神一抖。
舒誉并未注意,“改明你递张帖子进宫,提醒贵妃早些怀上皇嗣。如今陛下后宫虽唯她一人,可未来难保没有别的宫妃,不可让她人先行诞下皇子。”
冯夫人牵了牵唇,眼睑低垂,“妾身知道了。”
那头的舒晋也在与连茱说此事。
“茱儿,你明日陪母亲一同去吧。”
连茱轻点头,旋即迟疑道:“这种时候劝昭昭为妹夫纳妾,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她是我国公府的嫡女,谁敢给她委屈受?”
舒晋不以为意,“一个妾而已,若惹她不快,是打是卖还不是她说了算?”
一个妾而已。
连茱指尖微颤。
她也是个妾,若是有朝一日失了舒晋欢心,难不成他也会发卖她么?
连茱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
她与舒晋多年感情,情深义厚,虽因身份低微未曾扶正,可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尊称她一声夫人?
除了舒含昭,舒晋别的堂兄弟姐妹见了她也会称一句嫂子。
欢喜之余,连茱也会莫名觉得有些不真实。
有时她站在舒晋面前,可他的目光却透出轻微的怀念。
他在怀念谁?
连茱不知道。
她也曾旁敲侧击过,在她之前,舒晋可有心仪的姑娘,结果当然是无。
连茱茫然。
若无,他为何这样看她?
还是说,舒晋是骗她的?
可若猜测成真,他又为何待她这般好?
“怎么了?”
舒晋伸手抚摸连茱的侧脸,低沉的嗓音里含着独属于连茱的温柔。
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脸颊,带着轻微痒意。
连茱摇头,贴近舒晋,下巴放在他胸前,抬眸轻盈盈看他,“若我生不出孩子,你也会纳妾么?”
舒晋眸色转深,“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尾音轻轻上扬,像极了撒娇。
舒晋眸色转深,“没有如果若是,事实是,我们的孩子都六岁了。”
连茱蹙眉抱怨,“你怎么这样。”
舒晋呼吸急了一瞬,在连茱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疾步往榻上走。
“是我这阵子懈怠了,才叫你有工夫胡思乱想。”
连茱脸颊发烫,“阿、阿晋,放我下来。”
舒晋纠正,“叫夫君。”
柔媚到极致的女声轻柔唤:“……夫君。”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
一夜云雨,连茱起身时全身发软,腰腹酸痛,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舒晋已经上朝去了,就连舒廷也去了书塾。
摸了摸发窘发烫的脸颊,连茱急忙洗漱,匆匆吃了两口粥,往正房赶去。
冯夫人刚巧吃了早膳,神色含忧,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多言。
二人一道往常远侯府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凝芳阁,夏琼连忙将人迎进去,丫鬟们上茶的上茶,端点心的端点心。
冯夫人关心,“昭昭呢?”
夏琼:“夫人在里间。”
母亲进门,做女儿的都不来迎迎她,实在不像话。
冯夫人嗔怪,“这个懒虫,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起身。”
“我去看看。”方起身,冯夫人对连茱道:“我与昭昭单独说说话,你自去歇着吧。”
舒含昭一向不喜她,这个时候连茱也不太想去碍她的眼,温顺颔首,“是。”
干坐了一会儿,丫鬟道:“夫人若是无聊,不若出去走走。”
连茱身上泛酸,其实不太想动,但又怕待会儿看见舒含昭通红的眼引起尴尬,便应了。
出门后,她颇为茫然。
她不常来侯府,对此有些陌生,正准备找人带路,恰好有名娃娃脸,看着很是乖巧可爱的丫鬟路过。
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连茱招手唤她过来,温声道:“不知府中有哪些景致?劳烦带我逛逛。”
丫鬟拿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她片刻,嗓音清脆,“夫人这边请。”
“多谢。”
连茱道了谢,跟在丫鬟身后。
桃花已谢,树上长出一簇簇绿叶,随风轻晃枝丫,可爱讨喜。
树下站了一名姑娘。
月白色裙裾飘飞,腰肢盈盈一握,身姿窈窕,婀娜纤巧。
连茱看着很是眼熟,忍不住看她好几下。
姑娘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墨发如绸,清丽绝伦。
连茱惊讶。
是她。
第30章
“姑娘!”
娃娃脸丫鬟笑着朝少女跑去。
云镜纱对她温和一笑,转眸看着连茱,“夫人,又见面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闻靖国公夫人与连姨娘上门后,挣扎许久,还是来了。
或许,她只是想看看那张脸。
连茱惊喜,快步上前,“方才我还在想这小姑娘怎的有几分眼熟,原来是姑娘的婢女。”
她扬起唇,神色温柔,目光柔和,“姑娘,又见面了。我姓连,单字茱,不知姑娘芳名?”
“云镜纱。”
“云姑娘。”
连茱笑着唤她,“云姑娘与侯府有亲?”
云镜纱摇头,“我因缘巧合救了侯爷一命,暂居府上。”
笑意一顿,连茱眉心微蹙,抬手挥退侍女。
“小姑娘可否暂避一二,我有些话想对云姑娘说。”
云镜纱点头,尹寻春嘟了嘟嘴,退后六步。
四周空了,连茱往前迈进,迟疑道:“恕我冒昧,敢问侯爷要纳的妾,可是姑娘?”
云镜纱轻轻点了下头。
连茱眸色含忧,“我与侯夫人相处多年,她行事无所畏忌,向来随心所欲,且是个宁为玉碎,也不肯委屈自己的性子,若侯爷执意纳姑娘为妾,想必姑娘往后会吃苦头。”
“姑娘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劝侯爷放下此事吧。”
云镜纱安静看着她。
女子柳眉微蹙,似薄雾缭绕的山间幽寂小径,清清冷冷。红日当头,阳光照射在她眉眼,幽雾散去,金光照山林,暖意丛生。
云镜纱蓦地轻嘲一笑,“我不愿牵扯其中,夫人放心,我会离开的。”
连茱松了口气,又急忙解释,“我并无驱赶姑娘的意思。”
“我知道。”
云镜纱轻轻笑着,“夫人是为了我好。”
见她神色并无芥蒂,连茱放下心,抿唇笑了笑。
“侯夫人待夫人不好?”
连茱一怔,旋即摇头,“我非她正经嫂子,谈不上好不好,只是我出身低微,她看不上我。”
云镜纱:“我观夫人谈吐,倒像是出身大族。”
连茱忍俊不禁,似芙蓉花开,一笑嫣然,“姑娘谬赞,我父亲不过是一七品小官罢了。”
“是吗?”云镜纱微讶,“夫人性子这般温和,想必家中应是十分疼宠。”
连茱笑着,“我母亲早亡,家中唯有父亲与兄长,他们的确待我极好。”
她低着眉,没让云镜纱看见眼里轻愁。
不过自从兄长娶亲,她嫁人后,莫名觉得和娘家远了两分。
倒也不是疏离,只是好似多了些客气,慢慢趋于寻常亲戚。
“父兄疼宠,难怪将夫人的性子养得这般谦和。”
她说起父兄时脸上的笑容不作假。
云镜纱扬唇,盯着连茱眼下红痣,“夫人的痣是生来就有的么?”
“这个?”
连茱指腹轻点眼下,“是啊,从有意识起,它便在了。”
云镜纱点头,脸上满是笑意,“很好看。”
心里却说不出是何滋味。
何必再试探,她亲眼看见姐姐撞柱,猩红的血染在她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她倒在血泊中,双眼紧闭,再也不会睁眼,温柔唤她一声“小雨”。
视线下移,瞥见连茱白皙修长脖颈上遮不住的红痕,云镜纱心中憋闷,温声道:“我院里还有事,先行一步,夫人慢慢逛。”
连茱被她夸得羞涩,听了这话忙道:“姑娘去吧。”
云镜纱对她服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连茱看了会儿她的背影,侧身对走近的侍女道:“走吧,我们也该回了。”
……
凝芳阁。
冯夫人和连茱走后,舒含昭独自一人在榻上坐了许久。
“昭儿,你听娘的话,别和姑爷闹僵,平白便宜了那小贱蹄子。”
“他要纳妾你就让他纳,等那小贱。人进了后院,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为今之计,还是要早些生个孩子,等怀上了,那贱。人也就没了用处。”
舒含昭脸色阴晴不定。
她娘囿于后院,与她爹爹的姨娘们斗了半辈子,妾室的苦不是没吃过,怎的非得让自己女儿吃这个苦?
就因为她没有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
除了孩子,他们眼里还有什么?!
生不出孩子就得为夫君纳妾?怎么可能!
她舒含昭绝不会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绝不!
“哐啷——”
舒含昭一把掀翻桌上茶具,情绪激动地红了眼,胸前剧烈起伏。
“纳妾?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
“听闻夫人今日又和侯爷大吵一架。”
芳音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云镜纱垂眸,沉默不语。
她在想,许玉淮娶舒含昭,真的是因为爱她,还是为了权呢?
三年前,平福的生意做到京城后,云镜纱时常能接到他送来的舒家的消息。
信上关于许玉淮的,除一幅画像,大多是他与舒含昭的恩爱事迹。
她记下了,因此在见到许玉淮的第一眼,才能将他认出。
可这段时日的接触,她能从许玉淮的眼睛里看出野心,那明晃晃地告诉她,他不甘于此,他要往上爬,他要做人上人。
从某个方面来看,其实她与许玉淮也有相似之处。
既然如此,她在做的,会不会他早就已经做了?
无论他是否做过,她都要在舒含昭心里留下一道疤。
足以击碎她心的疤。
用膳时,云镜纱给尹寻春使了个眼神,后者了然,主动伺候她净手。
撩起水珠轻轻搓洗,云镜纱唇瓣张阖,声若蚊蝇,“一会儿寻个时机出去,告诉平叔,雨花巷那位可以现身了。”
她看了眼袖子,尹寻春了然,单手稳稳端着铜盆,快速伸手进去拿出一张纸条。
“让平叔照这信上的做。”
尹寻春点头,“好,我知道了。”
云镜纱对她向来放心,轻轻点了下头,用干帕子擦了手。
尹寻春端着盆出去,正巧撞见敏良,“和姑娘说什么呢?”
“那、那个……”
脑子飞快转着,尹寻春重重道:“姑娘在和我说想离开了。”
敏良一顿,略有失落,“好。”
她没再多说,进屋伺候云镜纱
用膳去了。
尹寻春松了口气,往某个方向瞪了眼。
哼,她又不是不能保护姑娘,有这些人在,她夜里出去都不方便。
尹寻春跺跺脚,愤而转身。
风从树梢过,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有人压低嗓音,“方才那小姑娘,是不是在瞪我?”
冷淡女声回复,“你眼瞎了,自作什么多情。”
那人气,“你这小丰子过分了啊,今个儿我非得跟你打一架不可。”
“滚。”
“嘿你这人……”
“闭嘴,被发现了你就滚回去。”
那人悻悻闭嘴。
吃完饭,云镜纱擦着嘴角,招来敏良和芳音,“替我收拾东西,明日我想离府。”
敏良惊讶,“这么快?”
芳音大喜,“好哇好哇,我这就去收拾。”
她调头就走,敏良停在原地不动。
云镜纱转向她,温声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敏良兴致不高,轻轻牵了牵唇,“都是奴婢该做的。奴婢在此,先祝姑娘事事如意,平安顺遂。”
云镜纱笑,“会的。敏良,愿你得偿所愿。”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温和,敏良眸光微动,缓缓牵唇,“借姑娘吉言。”
翌日。
凝芳阁。
一道人影匆匆走过,两道长眉紧紧皱着,面色凝重。
过往丫鬟唤“黛春姐姐”,她也没工夫应声,快步进了屋。
“夫人。”
舒含昭冷着脸瞥她一眼,“着急忙慌的作甚?”
黛春扣着肩膀,略显瑟缩,“奴婢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舒含昭没什么兴致,懒懒对着铜镜描眉。
黛春咽了口唾沫,“方才侧门的崔老婆子上报,说是今个儿门外来了个正值芳龄的姑娘,旁敲侧击打听侯爷的下落。”
力道一重,一道长痕从眉尾处划过,生生破坏了舒含昭的完美眉形。
她面无表情撂了螺子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明艳面容似淬了冰,眼里冷光闪烁。
“怎么,侯爷这又是被哪个姑娘给救了?”
话音尖锐,讽刺又心酸。
黛春与夏琼纷纷低了头。
吴嬷嬷正巧端了药碗进来,见气氛不对,莫名道:“这是怎的了?”
她走近舒含昭,“夫人,今日的药……啊!”
手中药碗猛地被打翻,滚烫汁液淋了吴嬷嬷一手,烫得她直呼痛。
“喝什么喝,我不喝!”
舒含昭骤然怒喝一声,“这东西,往后都不必再送了!”
吴嬷嬷虽是舒含昭奶娘,平日里有几分薄面,可在盛怒的舒含昭面前也不敢再出声,抖着手藏到袖中,咬牙忍痛。
舒含昭倏地看向黛春,“你继续说!”
黛春没忍住一抖,强忍心慌道:“崔老婆子见她行踪可疑,旁敲侧击地打听身份,那姑娘没个戒心,说是住在雨花巷。”
舒含昭:“然后呢?”
黛春:“没、没了。”
“就这?”舒含昭冷冷一讽,“连是何身份,与侯爷如何相识的都没问出,就值得你慌慌张张地上门禀报?”
黛春双膝一软跪下,“奴婢这就去打听。”
“还不快滚!”
自从侯爷提出纳妾后,夫人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黛春忍住泪,“奴婢这就去。”
爬起身,连走带跑地出了门。
夏琼看着舒含昭额上长痕,小心道:“奴婢去打水给夫人擦脸。”
吴嬷嬷:“……老奴先下去了。”
“都滚!”
轻微的脚步声消失,舒含昭坐在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点一点抹去额角墨粉。
一个多时辰后,黛春回了。
在屋外磨蹭了半刻钟,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迈过门槛。
舒含昭依旧保持着她离开的姿势,一动不动,如老僧入禅。
黛春低头,硬着头皮道:“夫人,打听清楚了。”
舒含昭:“说。”
嗓音似刀剑相撞般刺耳,令黛春起了一身的疙瘩。
她抿抿唇,“雨花巷内住着一名姑娘,据说是某位权贵的外室,奴婢听说,侯爷曾去过一次。今日的姑娘与那外室是邻友,私交甚好,无意间得知侯爷的身份,特地来替她打听。”
黛春安抚,“夫人,那外室想来老夫人安排的,侯爷定无此心,不过一个野丫头罢了,夫人何必放在心上。”
舒含昭看向她,那眼神里的冷意令黛春手指发抖,脸颊肌肉抽动。
可舒含昭并未暴怒,只是冷冷一勾唇角,“很好。”
“夏琼,备车,咱们好生去会会这位妹妹。”
夏琼头皮发麻,“是。”
从常远侯府到雨花巷大约一个时辰。
马车徐徐停在巷口,夏琼扶着舒含昭下车,黛春在前头带路,府卫们沉默跟在身后,保护舒含昭的安危。
架势颇大,不由引得百姓侧目。
风偶尔吹起帷帽上的细纱,露出姝色无双,却又冷漠无比的脸。
停在巷子最后一户人家前,舒含昭看着半掩着的门,眸色阴冷。
黛春:“奴婢这就去敲门。”
“不用。”
舒含昭叫住她,缓步上前。
耳畔交谈声越发清晰。
“别哭了,你这么漂亮,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何况他上次不是来看过你吗?有一就有二,他迟早还会来的。”
娇怯女声小心翼翼问:“真的?”
“当然。”
那道声音继续道:“我去打听过了,他那正室是个母老虎,若不是为了她背后的权势,肯定不会娶她。”
女声惊讶,“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道声音小声哼道:“我打听了好几天呢,听说许侯家里原本落败了,正是因为娶了她才复起。我想啊,许侯肯定是和她虚与委蛇,心里定然不是真心爱慕,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生孩子?”
女声不解,“和生孩子有何关系。”
那声音乐了,笑道:“如果是真心喜欢,两个身子康健的人不可能成婚这么多年都没孩子。要么感情深厚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他们根本就没那么恩爱。要么……”
“要么什么,你快说啊。”
女声焦急追问。
“我猜啊,说不准是许侯不想她给自己生孩子,悄悄给她下了药,让她生不了……”
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巨响,宛如一道惊雷劈在夏琼等人身上,骇得众人重重一抖,半边身子僵硬发麻,满脸骇然。
夏琼一脸惊惶,目光紧紧落在最前方那道身影上。
耳畔一阵耳鸣,很长一段时间,舒含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似回到了令她万般屈辱的那日,她仿佛置身于深海中,无穷无尽的海水涌入,剥夺了她的呼吸,胸腔内传来阵阵窒息般的痛楚。
过了许久,舒含昭终于从痛苦中挣扎而出。
后背有汗渗出,风一吹,冷得她浑身发抖。
“把这院子,给我砸了。”
短短八个字,令她喉咙生痛,嘴里渗出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