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目光的注视中,黑发少年朝危险地带走去,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他看见屠鬼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大,手也不觉离开路骁椅子的靠背。
“对,就是这样,乖乖过来,别想有其他小动作。”
——这疯子绝不会放人。
席昭很快下了判断,揭露当年真相也好,交换人质也罢,屠鬼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愚蠢的老鼠,自己则享受戏弄一切的快感。
不过……
脚步在离屠鬼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幽深黑眸倏然摄住一切光亮。
“你背后的人是谁?”
屠鬼思维愣怔一瞬:“什么?”
嘭——! ! !
靠椅被抄起狠狠砸向男人后颈,四分五裂,木屑飞扬,屠鬼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轰”地一声倒下。
不知醒了多久的路骁甩开半条凳子腿,一边痛呼一边揉着脑袋:“嘶,疼死我了……本来就不聪明,还往小爷我头上招呼,真是混蛋……”
见某位同学依旧“活力”满满,席昭也稍微放下心来。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就在“席侦探”缜密自证清白的时候,余光默契一瞥,就发现路骁已经醒了,正偷偷摸摸地解绳子,席昭表情不变,刻意把推理过程“演”得更加精彩了些,什么“自问自答”啊,“反问发怒”啊,“激情对峙”啊……又不是在拍侦探片,他平日哪来那么多戏?
感谢迟班长的舞台剧邀请吧,席同学念台词情绪都足了不少。
“过来我看看。”
席昭勾勾手,棕发小狗眼睛一亮,哒哒窜到脚边,尾巴又甩成了螺旋桨。
“你看!”路骁还把头发撩了上去,仰脸展示着自己额头破皮的伤口,特委屈地皱起鼻子,“他不讲武德搞偷袭,不然我才没那么容易中招……”
还有心思捏夹子音,那看来没啥大问题。
往小卷毛上呼噜了两把,席昭揉揉脑袋示意路骁把头发放下:“待会再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后——”
黑洞洞的枪口蓦然抵上后颈。
“很得意吗?”
满脸鲜血,遭了路骁十成力道暴击,屠鬼竟然还能重新站起!
“那混蛋怎么会有枪?!”
在外面监视的席景臣下意识飙出一句国骂,几步窜上另一栋高楼的狙击位,将瞄准镜拉近屋内对峙的几人。
“偏过来一点,”他喃喃祈祷着,“只要偏过来一点……”
风雨呼啸更紧。
……
“转过来!!!”
枪口往前推进几分,席昭神色不动,给气息狠厉的路骁一个安抚的眼神,按屠鬼的要求慢慢转过身去。
眼前男人的状态已极不稳定,大口大口粗喘着,表情怨毒至深。
“我最讨厌的……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以前接任务,那些百万富翁啊世家少爷啊……跪在我面前痛哭求饶的时候,表情不知道有多好看……呵呵,垃圾……全都是垃圾!你也给我跪下去!”
冰冷枪身直冲脖颈,在皮肤上烙印下火药的气息,雨水腥味弥漫,席昭抬抬下巴,黑眸看不出太多情绪。
出乎意料地,他勾唇笑了一声:
“开枪啊。”
路骁死死咬住牙关。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屠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你以为我不敢吗?老子杀过的人堆起来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那为什么不在开始就把枪拿出来?”微妙地歪着脑袋,不等屠鬼开口席昭又自己给出答案,“因为你也害怕对吧?”
“胡说八——”
“你在监狱里待了十几年,早就没有当初的心气了,看看你逃出来后都干了什么?跟踪,躲藏,不入流的偷袭……”黑眸似嘲似讽,“有枪为什么不敢拿出来?因为你害怕,害怕那么久没用枪了,重新拿起后手掌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不可能……”屠鬼瞳孔狰狞,视线在席昭和枪身间来回梭巡,却惊恐发现自己的手腕真在发抖。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军方见了也头疼不已!他怎么可能害怕怎么可能发抖!
见人慌乱抬起左手强撑着扶稳右手,席昭唇边嘲意更重:“怎么不可能?明明不管怎样你都要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信息素也没有多少能发挥的地方,为什么还对腺体病那么愤怒,甚至不惜越狱也要跑出来报复?”
避也不避地迫近一步,他眼神轻蔑,凌厉气势压得屠鬼下意识退后。
“因为你不敢面对失去alpha身份的自己,就像不敢面对此刻握枪会发抖的自己!”
“闭嘴!!!”
咔哒——
锁扣解开。
电光火石间,席昭甩出特制锁链如灵蛇般缠上屠鬼手腕,翻手一绞,长腿横扫猛地踹上对方心口!手枪被夺,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路 骁几乎同时暴起压上全身重量将人狠狠撞出楼层边缘!
一直被挡的狙击视野终于露出破绽,席景臣毫不犹豫地按下指尖扳机——
砰!
一朵血花在屠鬼眉心正中炸开。
这颗早该在十二年前射出的子弹,终于穿过落满尘灰的时间,带着无数牺牲在这条路上的英勇灵魂,将罪恶终结在雨幕之中。
重物坠落地面的沉闷声响后,看着瞭望镜里两个如释重负的少年,席上将沧桑叹气,很想给自己点根华子。
“臭小子……”
疯起来一个比一个吓人。
……
……
危机解除,席昭拉起跌坐在地的路骁,两人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席昭被卷入谋杀案,到今天这桩绑架案,严格计算其实也才过了半个月,可种种“刺激”经历,说出去谁敢相信他们还要接着回里斯克林上学?
“感觉像在演动漫,”路骁感慨道,“高中生拯救世界啊……话说能让稽查司给我们写表扬信吗?听说有的大学高考能凭这个加分。”
席昭:“表扬信不一定有,但肯定是要去做笔录,稽查司……”
后半截句子淹没在一个扑上来的怀抱,路骁搂着他的肩膀,幼犬撒娇似地往颈窝里蹭了蹭,声音也低低的。
“以后……能别像刚才那样了吗……”
沙哑尾调拖出一分颤抖。
“我有点害怕……”
虽然知道席昭一切行动肯定都有把握,可看他站在枪口前,冷冷挑衅出“开枪吧”三个字,路骁仍觉心脏收紧到难以呼吸。
他知道自己性格容易冲动,稍不冷静一点就炸,但路骁也明白,他们之间,席昭才拥有着更为狂妄的底色。
又理智,又疯狂。
体温浸染,沉默片刻,席昭抬手捏捏路骁后颈。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他不会让路骁变成对世界绝望的反派,他自己也不想成为了无生趣的“致命天才”。
他们有满怀希望的、更加绚烂的日出和未来。
……
飙升的肾上腺素逐渐回落,两道视线不由得看向绑架案的另一个受害者。
卸下以往伪装出的温和,齐朗清眼中满是木然:“你当时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闻言,路骁却摇头否认:“那个时候我只感觉有些奇怪。”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内心或许有了某些猜测,可幼时就不被所有人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席昭,齐朗清又一直跳脚,这件事也许就被路骁永远埋在心底,直至溃烂成疤了。
小孩哭闹是因为知道有人愿意哄他。
谁又会哄当年那个才六岁的路骁?
泪水涌出,齐朗清咬着牙:“我不会和你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了,”路骁眼神怪异,“别自作多情了好吗?”
当他是什么矫情吧啦的神经病吗? “忍辱负重”多年,要用惩罚自己的方式让所有误会他的人道歉后悔,然后一朝和解,大家一起大团圆包饺子?
大哥,别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你的“对不起”又值几个钱?
自我感动个啥呢?
懒得搭理“道心破碎”的齐朗清,路骁准备和席昭一起离开了。
两道背影相携远去,去年齐宙祭日墓园祭拜时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那时棕发少年就已能坦荡无畏地走进阳光之中了……
路骁早就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和态度了。
这两人明明只在乎彼此。
真是可笑,齐朗清僵硬地扯扯嘴角,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笑什么。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可笑的。
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余光忽然瞥见某处异样,alpha脸色一变,急速朝前奔去。
“让开!!!”
即将同稽查司警员们汇合的两个少年只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席昭向前踉跄一步,侧身回头望去——
齐朗清重重跌倒在地。
胸口炸开今天第二朵血花。
林智昀呼吸一滞,朝耳机内放声怒吼:“游乐场入口十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开枪!重复!游乐场十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开枪……”
尖叫、喧哗、混乱。
所有声音都从身边暂时隔离,这一刻,席昭蓦然想起他在宿舍楼下和齐朗清第一次见面时的推断。
——这个人,死在了路骁毕业前夕。
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有人拉紧身上的塑料雨衣,转身之际向某个号码发出一条消息。
【目标已完成。 】
……
……
*
齐朗清没有死。
那个隐在的狙击手射出了两颗子弹,他推开席昭路骁的同时也险险避开了自己的致命部位,性命是保住了,可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苏醒过来。
“现在的问题是,”席景臣将刑侦专家的弹道分析摆上桌面,“你俩当时站得太近,这第二颗子弹究竟冲着谁来的?如果是当年绑架案流窜的同伙,可能为了报复袭击他和小路,但如果是……”
席昭在凝重氛围里接上第二种可能:“但如果对方属于gift实验室,袭击目标或许是我。”
里斯克林元旦晚会后,欧阳宇彦托迟南雪给了席昭一封信,信上他先为曾经的针对道歉,末尾也坦白“明诚杯”竞赛中,有人曾给过他一支奇怪的药剂。
心中有过动摇,但欧阳同学最后还是放弃使用药剂,选择堂堂正正地考试,通过描述,那个人大概率就是当时同在番市找茬的齐朗清,尔后齐朗清也曾调换路骁的抑制剂,还和军方正在通缉的明天杰有着紧密合作,毫无疑问,他必定知晓gift某些内情。
“这群疯子……”
低骂一句,席上将按按额角瘫进椅子:“我们这边讨论过,为了你俩的安全,稽查司和军区会派人进里斯克林潜入暗中,待会我领你们去认认人,万一真有紧急情况,你们也知道该怎么联系我们。”
压下诡异的“失望”,路骁轻声嘟囔道:“还以为我们能待在家里直接不用上学……”抬头撞见席昭似笑非笑的表情,小狼崽子皮毛一悚,立刻端正语气,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上学好啊,上学可太好了!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对知识的向往,新时代的学子怎么能被这点困难轻易打倒!”
席老师这才满意点头,对这段时间他不在身边时刻监督,小路同学依旧能好好学习的自觉性表达了高度赞扬,并感觉路骁进步很大,后续补习可以进一步提升强度。
小狗惊恐颤抖。
路骁:“哥哥,这种奖励,我可以不要吗……”
席昭:^_^
“你说呢?”
路骁: QAQ
席景臣在一旁乐的不行,还文字转播给赚钱养家的贺大总裁,惹来贺聿声一串幽怨的省略号,乐着乐着,已为人父、畅享天伦的席上将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路啊,你爸妈的车子这几天好像又在别苑外面停着。”
眨眨眼睛,路骁没什么起伏地应了声“哦”。
那天从废弃大楼离开后,所有人都去医院做了检查,看出路云琛和林钰歌有很多话想说,可路骁没有多留,包扎完伤口就和席昭一起回桐花别苑了,只在手机上简单回复了他的伤势并无大碍。
“其实我有想去问他们,在过去的无数时间里,你们有没有想过,哪怕一分一秒想过当年可能不是我的错……”
夜晚缩进被窝,路骁蹭着席昭手臂低声说道:“但后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无论“想过”“没想过”,这个答案都挺令人伤心的。
路云琛林钰歌也许在某些时刻是真切爱过他的,但路骁已经不需要、也不想去脑补这些“有可能的爱意”了。
幼年被关入房间禁足反省,为了不被孤独逼疯,他幻想出一只只路小骁来陪自己说话,又靠那些热血漫画、冒险故事,来告诉自己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美好,或许早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点一点抽离掉对路林二人的期待,只需一个契机便能决然逃离掉这痛苦的泥沼。
奇迹降临,席昭出现了。
路骁不想说什么“席昭是他的救赎”,这个形容太空泛,也把人说得太软弱。
英勇冒险的骑士,森林深处的巨龙,幻想中的一切都曾是他的勇气来源——可那些都是虚幻,唯有席昭确定真实。
他想要抓紧的真实。
……
“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毛茸茸的小狗脑袋又拱上颈窝,黏黏糊糊地哼唧,扭来扭去地磨人,“你是不是说了……我对你很重要啊?”
难得容忍了“色心不死”的爪子,席昭捏捏路骁耳垂:“嗯,很重要。”
小路同学心里的小狗又“汪呜”一声追着尾巴开心转起了圆圈,深深吸气,他仰起脸来认真表白:“你对我也很重要!”
席昭莫名好笑,心说怎么搞得像是幼儿园里幼稚的“表白游戏”?
两个小豆丁被老师分组配对到一起,一个说“我喜欢你”,另一个就要更大声地强调“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你”!
表情酷酷的团子还没什么反应,另一只就软乎乎地蹭过来往人嘴上吧唧一口,高举双手兴奋大喊“所以跟我结婚吧”!
然后亲亲怪又追着小哥哥到处求婚了。
……
微微支起身体,两条手臂搂过颈侧,腰后也环上一双劲瘦有力的长腿,席昭没对这八爪鱼似的姿势发表评价,胸膛震出一声轻笑,俯身夺走了唇缝微张的呼吸。
模糊不清的呢喃被卷在口中吞了下去,是小狗叼来一千根骨头,摇动一万次尾巴,向主人真切表达的眷恋和爱意。
天地还是太小,轻易就被喘息填满,唇与唇摩挲,一下又一下地吮吸,舌尖在潮热的吐息中相接勾缠,碰撞出令人沉沦不已的颤栗。
席昭的指尖穿过柔软棕发,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路骁耳后那块细腻敏感的皮肤,可一旦察觉某人有喘不过气想要逃离的迹象,又会不容置疑地按住后颈,再鼓励似地往上揉揉脑袋,脑门发热的小狗又会主动送上门来。
非常认真,非常努力。
席昭想,如果路骁再向他求婚一次……
他应该会考虑答应。
第146章
“屠鬼死了, 姓齐的那小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做得很谨慎,稽查司的条子没有起疑。”
“通缉令呢?”
“军区又提升了通缉等级, 据说还派了特情部队来枫市协助……”
汇报完毕,隐在暗处的人挥了挥手,下属便点头退了下去。
一张张照片摆放案头, 工作的、学习的、走路的……每张照片的拍摄角度都极为奇诡, 好似再多靠近一分就会被照片上的黑发少年察觉端倪。
白炽灯光游移,掠过桌面照亮下了一半的国际象棋,一只手从暗里探出, 思量几番后捻起棋盘上威力最强的白王后,一路进军, 成功吃掉前方的黑骑士。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局游戏, 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我最完美的实验体, 无与伦比的天才作品, 我亲爱的……
席昭同学。
……
……
席昭正在抽查路骁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没错, 学习。
半个月里只见了一面,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小狼崽子恨不得变成大型挂件,亲吻间隙也不停嘟囔着这半个月的经历,仿佛要把一点一滴全都分享给席昭,其中他还格外强调了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学习,从课堂笔记到课后练习,满脸写着“夸我”两个大字。
席老师甚感欣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检查一下吧。
嗯……嗯? ?
路骁傻了,不对吧,我说这个是为了调情啊调情!咱俩都亲得这么热火朝天了,不该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再来点更亲密的交流吗? “检查作业”是什么令人萎掉的发展? !
然而席昭说检查,那就是真检查。
在“学习”这件事上,席大学神从来都是卷生卷死,被扣留在稽查司监管室,都没忘记让席景臣给他捎几套试卷日常练习保持手感——他还是要正常从里斯克林毕业的。
#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
拍拍小狗脑袋,起身去书架上拿来几本学科掌中宝,小路同学嘴唇都还肿着,刚想挣扎,下一瞬席昭的问题响起,立刻条件反射地背起了各科知识重点……
这令人落泪的条件反射。
……
简略问过几块重点,听路骁背得不错,席昭也大概了解了他的课程进度,迎着琥珀眼瞳里快要化为实质的怨念,莞尔一笑:
“好吧,我们换个考察方式。”
说罢合上书本轻轻点了点枕头。
“趴过来。”
嗓音凝出几分厉色。
过电似的酥麻从脊背窜上,路骁指尖蜷缩,耳根那一块瞬间烧起薄红,他嗫嚅地看了席昭一眼,肩颈紧绷,乖乖趴到了指定位置,床榻很软,没什么太好的支撑点,所以只能微微曲起膝盖。
头顶飘过一声低笑,棕发小狗把脸往枕头里埋埋,脸颊发烫,看不见的尾巴又“啪”地一下挡住自己。
黑眸泛起戏谑笑意,席昭想,倒还记得要让姿势好看一点。
确定关系以后,他的确给了路骁不少“男朋友的特殊待遇”,比如,补习挨罚时可以趴在腿上。
半是别扭半是羞涩,不到几下小路同学就塌成一朵焦糖棉花团,席昭没心软,手腕一动,掌风冷厉落下,问,你军事训练课做俯卧撑也是这种软绵绵的样子?
路骁不服气,挑衅反驳他练腹肌和核心力量也没想过要用在这种地方啊……
然而过往无数事实告诉我们,在魔王面前嘴硬,下场只会是屁股更疼,小狼崽子呜呜咽咽地调整好了姿势,很羞耻,像某些纪录片里发情期的动物,但又莫名兴奋,至少席昭就直观感受到某人翘尾巴的速度更快了。
肌肉记忆深刻,现已不用过多纠正,路骁就能摆出最标准的姿势,席昭眉眼一弯,撩开衬衫下摆顺着腰线缓缓向上摩挲,他的体温不及路骁滚烫,冷热相触间棕发少年腰窝立刻晃起细细的颤,喉头也泄出短促气音。
当时年少春衫薄,少年人的体格也总是单薄,但小路同学锻炼得很好,不显夸张的肌肉覆在骨骼之上,健康的肤色洋溢着朦胧起伏的光波,指尖一寸一寸攀至肋骨,像拥抱一颗羞涩挺拔的树,稍一用力,路骁“呃”地一声往下栽倒。
“别……”他咬着下唇,眼尾红晕水墨一样晕开。
手腕被抓住,席昭也不挣脱,漫不经心地问:“不可以吗?”
懒懒尾调落在耳边,路骁骨头都酥了,阻拦的手指更是绵软无力。
可席昭突然变得极为绅士,仿佛看不出这点“欲迎还拒”,指尖若有似无地撩拨,还要继续问一个答案。
“路同学,不可以吗?”
路同学快哭了,都不用扭头,就知道那黑眸眸底一定是满满恶趣味的光亮。
他有时会想,这个人真是坏死了……就喜欢这么不上不下地钓着他,看被他欺负得眼泪汪汪又半点反抗不了……
他也不想反抗。
情欲泛滥的吐息一点一点溢满房间各个角落,席昭只见他耳尖通红的小狗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可…呃……可以……”
不经逗啊,黑眸弯弯地评价,怎么又在发抖了?
指尖力道忽然一变,毫不留情地用力压过,路骁哼出来的鼻音都变了味道,撑在一旁的手臂绷起青筋,又被抚弄拆掉力气和骨头。
很疼,很痒,很酸。
——但是喜欢。
喜欢得要疯了。
棕发少年紧攥的指节漫开粉红,是初春新桃最顶上的那抹颜色,席昭微微眯着眼睛,打量过这尾被钉在岸边的小鱼,剧烈心跳讨好似地朝他掌心送来,不会闪躲,乖巧依赖,不断助长着占有欲望的升腾。
“席、席昭……啊…呃——!”
路骁无法自抑地抵住枕头,脊背都弯成了亮丽的弓形,偏偏此刻一切戛然而止,席昭抽出手掌,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某人难耐扭动的后腰。
“免疫异常有哪几种?”
一本正经。
路骁:?
哈? ? !
情热上头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魔王游刃有余的死亡倒数就已在耳边步步逼近。
“三、二——”
“过、过敏反应!自身免疫病!还,还有…有……”
“时间到。”
啪——!
掌风甩过,席昭笑眯眯地补全了答案:“还有免疫缺陷病。”
“都说了是换种方式考察,”冷白指尖撩开路骁额前汗湿的棕发,他“无奈”叹道,“路同学,你要认真一点啊。”
腿心痛意火辣辣地燃起,路骁欲哭无泪地捂着屁股尖尖,眼眶发红悲愤抗议:“不…不能这样!没有这样考的……”
谁能在这种情景下迅速反应过来啊?这不纯纯欺负人吗? !
对此,席同学淡定表示:
“是吗?那现在有了。”
——十足专制的“暴君”风范。
说罢从一旁拿来一把熟悉的黑色戒尺,在小路同学惊恐炸毛的目光里贴上他的臀腿交接处。
“你要是记牢了,不管怎样应该都能答出来吧?”尾调漫开蛊惑烟气,席昭勾着唇,眼尾红痣熠熠生光,逗得路骁呼吸愈发加重,“路同学,加油啊。”
天仙美颜暴击!
路同学脑子一昏,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
考啊!不就是几道题目吗? !他又有什么不行!他什么都行!
让知识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几分钟后。
“啊……唔呃…不行……呜…我真的不行了……”
满头热汗,眸光失焦,路骁整只汪都在发抖,肺里的空气都像被抽干。
席昭伸手抚上那高热的脸侧,微凉触感对棕发少年是致命吸引,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地蹭来,软软糯糯地嘟囔:“席昭…不考了行不行……呜…我好疼……”
“小少爷,”看着那张靡艳潮红的脸,席昭笑了一声,拇指轻轻擦过被咬得红肿的唇瓣,“你难道不是发情了吗?”
小狼崽子后颈一僵,扮乖示弱的伪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眼底惊心偏执的狂热。
黑眸迎上这凶兽似的渴望眼神,诡谲阴影自肩头好整以暇地侵占过来。
席昭其实没用多大力道,比起正儿八经的惩罚,完全属于逗人范围。
但落点都很“过分”。
人对痛感的承受都有一定阈值,至于小路同学的“极值”在哪,哪儿又最扛不住疼,他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思绪倏然回到初识光景,某人的伪装着实谈不上高明,过分高热的体温,追逐他的炽热眼神……军事训练课后给人上药那会儿席昭就已察觉路骁那份对于痛感的诡异迷恋。
但他为什么没有制止?如今想来,“允许纠缠”本就是他最先给予路骁的“纵容”,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好奇,好奇任这份心情发展下去他们会走到什么地步?不驯嚣张的眼神,又是否能露出更多不一样的情态。
这不属于世俗界定内的“正常”,这属于他们必然纠缠的因果——
予他安定,予他欢欣,予他极乐。
由他掌控,为他沉沦,向他臣服。
戒尺危险又磨人地挑过,尖利犬齿都露了出来,路骁颈骨渗着薄汗,却下意识往痛感蔓延的地方迎合,桀骜与温驯并不矛盾地同时在他身上呈现。
这哪里是痛得不行?
眸光暗色更重,危险压迫地笼罩轻阖。
——分明是向主人求欢的小狗。
席昭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压在唇上的指尖强硬探入湿热温软的口腔:
“口不对心,应该惩罚。”
苦薄荷与龙舌兰撞成漩涡,又被体温加热,于身侧云腾腾地蒸起热雾。
坏心眼的猫贯会使用恶作剧逗人,宇宙都该为此献上一切,路骁还没来得及从酥麻中缓过神来,便感觉那点湿意又触上了后背,他好像看见了海,碎散黑发是海浪的轮廓,圈圈涟漪中荡开深蓝的烟波,指纹和心脏仅有一层薄薄的肌肤相隔,稍一用力就会印出浅红划痕,似利刃透骨,一寸寸掠夺。
又好像进入了志怪话本,桃花一线,姝绝鬼面,骨骼淙淙作响,春夜燃烧成火。
“席、席昭……等等呃——!”
啪!
破风声过,难以忽视的酸痒侵袭过路骁每一根神经,瞳孔都生理性地放大。
嗯,对只看过小视频的小学鸡来讲,这属实是刺激过头了。
黑金交织,夜凉如水,两道影子在暖色室灯下重叠,席昭握住水涔涔的腰窝给人翻身换了个姿势,在午夜和路骁交换一个欲色横流的吻,一边亲着一边把人揽进怀里,幻梦慵懒的低语,引诱着飞蛾奋力扑向烈火。
“不过你答对了很多题目,先给你一点奖励好不好?”
仍旧没从那要命部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路骁失神望着灯下朦胧的轮廓,只觉自己比飞蛾更加渴求,眨眨眼睛,恍惚吐出一阵喑哑气音。
“好……”
……
……
修长。
这是路骁对席昭最深刻的印象。
黑发少年是风中摇曳的青竹,穿堂暖风簌簌吹动衣角,勾勒出劲瘦腰身,他很喜欢放学后和席昭一起在图书馆里写作业,黄昏夕光拉长少年的影子,细伶伶地横过书本,提笔之际,指尖到腕骨连成好看的弧线,淡青色的经络更一路蜿蜒,直至隐没在衬衫袖间。
眼睫、身高、腰腿都很修长。
包括手指。
比同龄人更加纤长的指骨冷白匀润,有一层写字磨出来的薄茧,握笔时微微屈起,就如同此刻弓起显出的弧度,浸润出极其深的阴影。
路骁僵直着身体,把脸抵在席昭颈窝,埋埋埋,扭扭扭。
好奇怪……
好清楚……
席昭的温度、席昭的呼吸、席昭的心跳……
一切都好清楚。
灵魂贴上窗户,清楚看见窗外又下起了雨,城市的热岛效应过于剧烈,雨线纷飞,热气蒸腾,一只白鸟被雾蒙蒙地打湿,又湿漓漓地沉入河底。世界忽然变成了一个弯曲的弧面,所有星星都沿着同一个方向,倾滚进同一个角落。 *
只因为你在那里。
断断续续地呼气,路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哼唧了什么。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他好像变成大猫爪子底下被搓圆揉扁的毛线团,被解剖,被观察。
雾气笼罩的琥珀仰头望来,恰好对上深邃黑眸,席昭挑眉:
“ bubble over是什么意思?”
猛一阵哆嗦,路骁十分艰难地想,十分“悲愤”的想……
这个时候……就不要考我了啊……
呼呼。是风声还是呼吸?
怦怦。是惊雷还是心跳?
嘶出长气。
“好像是这里。”
慵懒笑语。
片刻后。
一秒,两秒……呃,也许三秒?
世界很安静。
响起描述物理题中小球下落的平静声线。
“嗯……”席昭默了默,“你有点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色爆红,路骁慌乱捂住他的嘴巴疯狂尖叫——不要说得那么直接认真啊!
小狗也是要面子的啊啊啊啊! ! !
肩头笑得不住颤抖,清清嗓子,席昭斟酌着措辞,试图安慰某个纯情少男受伤的心灵:“咳咳,其实这也很正常,对一般人来说,前……”
“哥哥!”路骁哀哀叫着,“求你别说了……”
求你忘了这件事吧!
我不活了呜呜呜QAQ!
……
很奇怪,不管多暧昧旖旎的事情,放在他俩身上中途总要多出几分好笑,对此,席昭已经非常坦然了。
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尽管这个结果也确实“快”的意外——席昭往一旁郁闷撅起的被子拍了一下:“行了,不笑你了,早点休息吧。”
正要起身去给自己倒杯热水,一只爪子又慢吞吞从被窝里探了出来,路骁握住他的手掌,毛茸茸的脑袋幽怨瞥来一眼。
“再试一次好不好?”
棕发少年手指都烧红了,迎着戏谑眸光崩溃补充,脸热得能煮熟鸡蛋:
“我不要柏拉图……”
席昭想,这的确太好欺负了。
毕竟谁见过猎人都解开圈套了,猎物还主动回来,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在地上打滚邀请你来摸摸。
指节蹭过那潮红湿漉的眼尾,他笑了笑:
“好吧。”
如你所愿。
……
……
面对面的姿势,任何动作细节都清晰得像是直接烙印进脑海,怀中少年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湿热边缘被凉风触过还会一抖一缩地痉挛。席昭搂住抖成筛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尝试,路骁很乖很乖地靠着他的肩膀,过快心率盛着过载兴奋,绷直的脚背勾在腰后交叠磨蹭,呜呜咽咽地扯着衣角一个劲地摇头。
“很难受?”他侧首亲了亲柔软棕发。
喉结剧烈滚动,路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泪水混着汗水连珠成线地下淌,滑过冷白腕骨上的青筋,床单晕开一片浓重暗色。
棕发少年挂着一脸凌乱地索吻,什么“席昭”“哥哥”呜呜乱叫一通,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也像新生的幼兽努力汲取温暖。
流萤振动翅膀,痴恋和欲念中缠缚,天花板都不断向下塌陷。
席昭接受了这个吻,眼底撩起热度,一手从后腰揽过,在人濒临窒息前才堪堪拉开距离,低头轻咬耳垂。
“小少爷,报个数。”
晕乎乎的小狗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报的是什么数,身体又一阵哆嗦,良久才从肺腔挤出一声绵软泣音。
“一……”
“呃……二……”
混沌与清明中轮回。
胸膛震出一阵哑笑,席昭喟叹出那个久违的称呼,亦是他们一切的开始。
“good puppy。”
我亲爱的小狗。
……
凌晨深夜,某个沉寂已久的群聊里突然蹦出一条消息-
【绝密基地(8)】
lululululu :那个,健什么操的视频……谁再给我重发一下? -
手指颤抖地打下这行“求助”,路骁欲哭无泪地想,不认真练练,他怕他真撑不到完全本垒那天QAQ 。
第147章
“乔学长, ”里斯克林自习室里,席昭迎上对面乔知一脸好奇的表情,“六年级的课程很少吗?”
闲得你特意来图书馆骚扰他们。
乔知故作忧伤地捂住心口:“席学弟,你这么说真的很伤学长我的心啊,一听你回学校了,我可是立马过来送关怀了。”
席昭还真没见他有多伤心。
去稽查司做完“谋杀案”和“绑架案”的笔录,魔王回到了他忠诚的里斯克林,没关注讨论区里又掀起了怎样的热议,席昭很快恢复至往日节奏开始正常学习。
中午午休,他按上次的“抽查”给路骁选好资料书,敲门声一响,自习室闪进一只满脸八卦的风纪部长。
“所以, 你是真不打算进A班了?”乔知问。
新学期伊始,不少学生都按期末分班考的成绩分进了新的班级,作为年级第一,席昭毫无疑问拥有进入A班的资格,可先出了舆论风波,之后新闻社发布的视频中他更直接坦言不会进入A班,里斯克林建校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的新鲜事。
不过,乔知转念一想,席同学带来的“新鲜事”还算少吗?挂着G班吊车尾的头衔碾压一众A班学霸,倒逼教务处发公章文件调查月考,让F班的学姐主动站出来澄清谣言,元旦晚会参演的节目已经成了学校官网播放量最高的视频……
什么腥风血雨黑红体质?
“ G班就很好,”席昭给出了一模一样的回答,接着说, “而且我已经申请了下个学年的跳级考试,会和七年级一起参加明年的高考。”
乔知一愣,下意识开口:“和我们一届考?”
“没错,”黑眸慵懒含笑,“到时候学长也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谁要和你这么恐怖的家伙成为竞争对手啊? !
乔知瞬间麻了。
他半点没怀疑席昭明年参加高考的水平,只是历届里斯克林都会为冲击高考状元在A班重点培养一批“种子选手”,但真要和这么个大魔王同台竞技……
完了,高考还没来,乔知就已经想到出分后“种子”们会输得有多凄惨。
也算半颗“种子”的乔部长心情复杂,一复杂就想搞事,目光一转怂恿一旁认真写题的路骁:“路学弟,席同学如果跳级参加高考,等到你升上七年级,就要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待一年了,你不伤心吗?”
所以干啥那么卷?不多享受一下青春校园的美好吗?
路骁递来不屑一眼:“不就是一年吗?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下乔知反而惊奇了。
原来某路姓同学平日看着是个神魂颠倒的重度恋爱脑,但在学业大事上一点都不留恋黏糊么?
尾巴一翘,见状路骁又要狂吹自己有多么“理智坚强”,席昭头也不偏,一手捏住下巴将人掰回习题书前。
“别分心,继续写。”
呵呵,“理智坚强”就怪了。
席昭一早就告诉了路骁他打算 跳级,以他目前的能力,的确没必要在里斯克林实打实地耗完整个高中,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梳理统一好两个世界的知识体系,同时辅导路骁的成绩稳定下来。
事关未来规划,路骁当然举爪支持,不过,他的关注点比较清奇。
“既然这样……”小路同学又在扭来扭去,“我们是不是可以送彼此去高考啊?”
这是肯定的。
席昭提前一年高考,路骁就有时间去送他,一年之后他也必然会赶回枫市亲自送路骁进考场。
不仅如此,席昭要报考的是帝都医科大学,和第一军校常年保持合作,两所学校地理位置也十分靠近,按照入学年份,路骁到时候还得叫席昭一声……
学长。
席学长。
小路同学心潮澎湃。
那小脸通黄的光芒过于耀眼,席昭默了默:“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清掉。”
“你没想乱七八糟的,怎么知道我在想乱七八糟的……”路骁小声嘟囔。
嚯,这话接得还挺有逻辑。
魔王微微一笑:
“路骁。”
“我错了。”
勇者光速滑跪。
——好奇怪呀,这膝盖怎么自己就软了呢?
……
人小情侣早完美商量好了一切,乔知也只能悻悻作罢,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的表情逐渐惊恐:“等等!你和我们同一届高考,那学生会竞选还有我的风纪部呢?!”
“是啊,”席昭淡定如初,“抱歉了学长,我可能没时间参加学生会的工作了。”见乔知都快心肌梗塞,他才慢慢给出一个解决方案,“但还有人也很适合接任风纪部长。”
身边交谈莫名安静,写下答案的路骁疑惑抬头,茫然指了指自己。
啥?我?
乔知走后,路骁仍旧没太回过神来,抓抓头发,不确定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席昭:“你最近不是看了很多学生会的宣传资料?”
“我那是想穿风纪部的漂亮制服……”迎上黑眸似笑非笑的弧度,棕发少年肩头一塌,松口告饶道,“好吧,是有一点想参加竞选啦……”
之前乔知一直缠着席昭,想让席昭接手风纪部,路骁一边与有荣焉,一边也有些小小的羡慕。
他从小到大“校霸”形象太深入人心,从来就没正儿八经地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更别说是需要学生投票的学生会竞选了,别人演讲掌声雷动,他往上一站不把其他学生吓跑就算谢天谢地。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感觉他们好像也没那么怕我了……”嘟囔着趴上桌面,琥珀眼瞳有些期待,又带着点微妙的羞怩,“可我之前不都是当校霸吗……要是突然站出来管风纪,会不会很奇怪啊……”
“没什么奇怪的,”席昭收拾好书本,往那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既然有想法,那就去试试。”
闻言一双小狗眼睛又满是亮光地望着他,小小的雀跃舞动在眼睫之上。
唇边扬起好看的弧线,席昭说:“但这次整个竞选过程我都不会插手帮你——”
“路同学,要不要向我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让我看看,我教出来的小狗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仰着脸,身前少年绽出一个自信明亮的笑容:
“当然可以!”
他一定,一定会为这场“考核”拿出最完美的答卷!
……
*
比学生会招新更先到来的是“春季运动会”。
遥想刚认识路骁那会,小路同学坚定认为他俩同属学渣梯队,还非常热心地告诉席昭不用担心平时分,运动会有不少项目都可以加分,如今单靠考试进步他们就攒够了分数,但路骁依旧对运动会抱有极大热情,报名时拍着胸脯问席昭对什么感兴趣,他分分钟拿下那个项目的冠军。
“路同学,”黑眸一弯,“好狂啊。”
路同学又在开屏:“这叫实力,往届我参加的项目就没有不是冠军的。”
当天天气很好,阳光轻柔,暖风和煦,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入场音乐,操场上分布有各年级或参赛或观战的学生,青春又热烈的气氛洋溢在校园每一个角落,稳重如席昭也被感染到了几分热血,帮着迟南雪一起给G班参赛选手写了不少加油稿——当然,他自己是没有参加比赛的。
一方面不想下场欺负高中生,另一方面,我们席同学多少有些矜持,和学校的学长喵一起坐在看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就好。
席昭:“天气不错。”
学长喵:“喵~”
席昭:“温度合适。”
学长喵:“喵~”
黑眸同小三花水灵灵的眼睛对视片刻,一人一猫无声达成了某种共识。
果然,又不是日常训练,在人群里浑身流汗、跑来跑去什么的,一点都不适合他们。
春日正好啊。
塑胶跑道旁有闪光灯亮起,追逐热点的ABO新闻社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场合?远远望见席昭,主采访的omega立刻招呼扛相机的alpha一起冲了过来。
“席昭同学,好久不见啊!请问你今天有没有参加什么运动项目?或者有什么祝福想对参赛选手们说吗?”
席昭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该收你们版权费?”
从他刚醒那会就坚持不懈地追着采访,到了现在也没改变,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初心不改,理想不灭了。
omega打了个哈哈:“我们也算熟人了吧,版权费什么的多见外。”左右看看,没瞧见总和席昭待在一起的另一道身影, omega眼神一动,“这样吧,席昭同学,我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待会让我们多拍几张照片怎么样?”
眉梢微挑,席昭换了个更悠哉的坐姿:“说说看。”
“今年运动会开场有一个不太一样的项目,如果你有认识的朋友参加了比赛,最好先告诉他你的位置。”
至于这个“朋友”指谁,暗示得简直不要太明显。
不过……
并无更多举动,黑眸望向远处运动员的签到帐篷,他的嗓音裹着很明显的笑意。
“他知道我在哪。”
乐曲中断,主持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
“请田径类项目参赛选手到1号看台附近集合,正式比赛开始前,将有一场借物赛跑的趣味比拼,获胜者同样可为班级加分,请田径类项目参赛选手……”
借物赛跑?
席昭总算明白新闻社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了。
1号看台就是他身处的位置,从高处俯瞰远眺,操场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通知声后,选手们陆续都往这边涌来,田径类项目多为alpha的主场,但就算大家都穿着款式相同的橙黄球衣,有些人也是最醒目的亮星。
敛住不值钱的傻笑模样,棕发少年眉眼一压,歪头时颈骨迸出狠戾脆响。
路骁今天有一百米和三千米的比赛,为防汗水干扰视线,他还戴了一条黑色发带,深棕卷发被尽数推了上去,露出眉骨和光洁额头,此刻正一边走来,一边推按手臂做热身活动,小臂肌肉随之绷出极为凌厉的线条沟壑。
嚣张,恣意,不好招惹,浑身散发着一个顶级alpha即将步入成年的强烈荷尔蒙,一步步逼近,仿佛都能听到野兽利爪刨抓过地面的咕噜咆哮。
席昭微微眯起眼睛,唇角轻扬,意味深长地想,还真是不能再叫他小屁孩了。
似有所感,晶莹琥珀抬头望来,顷刻就瞪圆了一圈,紧接着又是整理球衣又是调整发带,还非常刻意地挺直了身板。
傻狗。
黑眸弧度愈盛。
裁判吹了声哨:“下面我来宣布规则,每人从箱中抽取一张纸条,哨响去找符合纸条描述的物品,带回起点后由志愿者检查,用时最短的前十名就是这场趣味热身赛的胜利者。”
话音刚落,看台四周就嚎起了猴叫,有学生问“都有什么纸条啊”,裁判也是个妙人,嘿嘿一笑:“也许是让你们找喜欢的人呢。”
操场都快被尖叫掀翻了。
选手们一个接一个抽了纸条,打开一看,有的放声哀嚎,有的面露喜色,路骁排在中间,席昭只见他愣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把纸条攥进了掌心。
像攥住了什么宝物。
比赛哨响,棕发少年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没有任何犹豫,直奔看台方向,观众们的惊呼抽气中,路骁一个箭步攀上护栏,一手撑住身体直接腾空翻了进来!
一级阶梯,两级阶梯……炽热火焰越来越靠近身边。
晒太阳的三花学长喵只觉一股强烈的犬类气息扑了过来,爪爪开花,扭头一瞧——
啊,那只汪站到了那个非常好看的人类身前。
……
目光相对,定在稍低处的台阶上,路骁喉结紧张滚动两下,明明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呼吸依旧变得急促,渗出薄汗的掌心往后腰蹭蹭,一点一点,颤抖又坚定地递到了席昭眼前。
他热切仰头,像祭坛之下的信徒,虔诚仰望祭坛之上的神明。
但又不仅仅只是信仰,因为神明光辉降临,却不为任何停留,人不能去爱一团火,人只能爱一个具体的、被如实看见的人。
是期待,是渴求。
世人多庸俗,谁值你多一眼关注?
路骁想,明明只有我才配向你臣服。
俏皮的小虎牙笑出一个小小的尖角,他问:
“可以和我走吗?”
周围的脸红起哄都凝成了漫天落花。
“啊啊啊啊!是售后!龙与王子的超绝售后啊!”
“洒家值了,磕上昭昭lulu这辈子就算定型了……”
“呃,为什么不是……”
“NO!哒咩哒咩!绝对不行!昭昭lulu禁拆禁逆!亲妈粉誓死守护我们全世界最好的小情侣!”
……
青春年少,光影飘摇。
席昭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原则上,他喜欢安静,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惹眼奔跑……
修长身影缓缓站起,微风撩动碎散额发。
但“原则”这种东西,确立的那一刻起,也许就注定要为某个人打破。
抬手握住少年的指尖,稍一用力朝自己拉近,像把人整个都搂进了怀中。
“走吧。”
温热气息拂过,某位桀骜嚣张的同学又悄悄红了耳朵。
身后快门“咔咔”响成一片。
“能有一个合得来的好朋友真的非常幸运啊。”看着镜头,新闻社摆弄相机的alpha有感而发。
闻此瞎话, omega痛心疾首——同为alpha ,那两人秀到飞起,你咋这么木呢?
辣么大片的粉红泡泡真就一点不看啊?
……
“路同学,你这个……”拿着纸条,志愿者语气犹豫,表情肉眼可见地在做某些思想斗争。
“不符合要求吗?”
路骁眨巴眨巴眼睛,席昭也多看了一眼描述纸条。
好诡异啊……志愿者莫名幻视把爪子搭上桌沿的博美小狗,以及有些无奈,但还是跟着跳上桌面歪头盯着他的缅因大猫……
啊,良心好痛,总感觉拒绝他们是一件非常罪恶的事情……
志愿者艰难按下秒表,虚弱笑笑:“恭喜你第一个完成了借物挑战。”
两人遂满意离开。
志愿者:麻麻,是毛茸茸!我真的看见了毛茸茸TAT!
……
“不告诉我写了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敢在大庭广众下带人“私奔”的棕发酷哥身体僵直,被黑眸笑意笼罩着,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明明都数不清有过多少个吻了,此刻对视,心跳依旧汹涌,仿佛回到初次心动。
下场比赛的集合播报响起,席昭手里被塞进一张纸条,身前跑开的背影要多慌乱有多慌乱。
拆开一看,他也难得愣了片刻,又无奈又好笑。
【最可爱的人】
塑胶跑道上,疯狂压腿做热身活动的人从锁骨红到了额头,头晕目眩,内心大叫。
我不可以认为我男朋友很可爱吗? !
席昭就是…就是……
就是很帅很可爱啊……
不接受反驳! ! !
……
一百米对alpha而言不算什么,路骁很轻松就跑出了一个惊人的记录,基本已经锁定了胜果,下午的三千米才是今日比拼的重头大戏。
午休结束,同学们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看台上又多了不少结束比赛的学生,热闹程度比起上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发令枪响,起跑线上的选手们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各班级的拉拉队也在疯狂呐喊加油。
席昭换了个更能看清跑道的看台,目光锁定在那抹亮眼的棕色。
三千米讲究体力分配和全程耐力,因此路骁第一圈的位置并不算靠前,眼底淬出火焰,棕发少年奔跑的姿势十分标准,像振翅欲飞的白鸟,绷紧的肩胛骨后仿佛真的生出了羽翼,很快场内就不止一个班级喊起了他的名字。
“真厉害。”
复杂感慨溅落身后,席昭眸光微动,一张意外的脸进入视野之中——
方时桉。
自上一次路骁易感期混乱,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位主角受的名字了。
那次别墅囚禁由林钰歌一手策划,事后席昭也从路骁口中得知了方时桉的异样,说实话,他并不意外。
察觉某些“剧情”总能迂回发生后,他就猜测日后或许不止自己一人能获得所谓的“命运之书”,他和路骁不在意这些,其它人可就真不一定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脸色苍白,omega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席昭并未制止。
相隔一个身位的距离,方时桉抿唇坐下,盯着塑胶跑道上的比赛,神色恍惚地问:“席昭同学,你和路同学现在应该十分讨厌我吧?”
“谈不上。”
席昭嗓音淡淡。
倒不是大度,而是比起他身世浮出水面后身边涌现的危险,方时桉前期带来的麻烦真的不太够格。
征战狩猎的雄狮会去故意踩死一只蚂蚁吗?同理,席昭也不会在无关紧要的角色身上浪费情绪。
似是听出了潜台词,方时桉自嘲笑笑:“你们这些alpha可真厉害。”
跑道上,路骁结束了第一圈的赛程,速度正稳步提升。
“十二岁以前,我都希望自己能分化成一个alpha,”目光扫过脚上的名牌球鞋——他的爱慕者送给他的礼物——omega面无表情地缩了缩脚尖,“强大,可靠,令人羡慕。”
可当分化热潮结束,他握住绵软无力的拳头,愿望终究落空。
方时桉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很普通的beta ,一辈子庸庸碌碌,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什么远大期盼。
“生物书上说,两亲为beta,小孩有70%的可能也分化成beta,alpha或omega的概率则是等同的15%,也就代表,我只差一点就能成为alpha,可偏偏最后是omega,”他嗤笑一声,“一个男性omega。”
指尖微顿,席昭发现这人身上有什么逐渐发生了变化。
不,或许并非变化,而是卸下那副“绿茶小白花”的面具,从皲裂的皮肤溢出被压抑的黑色火焰。
AO两性一样稀有,可对普通家庭来说,他们更宁愿自己的孩子是个普通beta。
omega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娇弱,金贵,理应被所有人细心呵护,养在温室的美丽花朵。
可柴米油盐就已令人足够头疼,方时桉的父母根本没有能力给他更多呵护,替他造一间温室生活。
方时桉陷入回忆:“比起那些生了omega就幻想着卖给有钱人的混蛋父母,他们真的对我很好了,给我买最好的抑制剂、阻隔贴,帮我报名任何想去的兴趣班……”
只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刻,他会从那对老实夫妻的眼中看到一丝遗憾——明明花了和养alpha一模一样的钱,怎么小桉就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omega ?
没错,尽管他的第一性别是“男性”,他的父母也从未想过他还有“嫁人”之外的可能,而随着分化带来的外貌改变,气质柔和,他身边也多出了许多追求,其中不乏高等级的alpha 。
“但好笑的是……”捂着脸,方时桉笑得肩头颤抖,“我根本就不喜欢男性!”
甚至是恶心!
他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示好,讨厌那些不经意流露的高傲,更讨厌没能成为alpha的自己!
直到某一天,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或者说念头,或者一种根本无法用准确语言形容的直觉浮现心头,将一个奇怪又肯定的“概念”烙印在方时桉脑海——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会来爱他。
对此,还有个通俗又精准的叫法——
“万人迷”。
席昭眼神微动,耳畔随之落下omega轻蔑得意的语气。
“从那一刻起,我的想法就改变了,”方时桉唇角讥笑,“那些alpha啊,围着我打转的样子真是蠢得要命。”
委屈求助,流泪示弱。要善良,要单纯,要把谎言说得楚楚可怜,要在原地无辜等待“救赎”,再加上一点omega天然吸引alpha的甜美信息素,世界顿时掌声如雷,为他这几乎把自己都欺瞒过去的精彩表演。
方时桉成功了。
越来越多爱慕向他涌来,他在聚光灯下,他陶醉于这些赞美。
“可一切都在我转入里斯克林后结束了。”
成绩、名声、关注,这些在方时桉的认知里,本该自然流向他手中的东西,统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勋章。
“席昭同学,” omega眼底闪着妒恨,“你明明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错误!明明我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不妙预感袭上心头,席昭眼神一凛,迅速夺过方时桉手中的矿泉水瓶——
按理说,他能成功夺下。
力量、速度、敏锐,他具备制止这一切的绝对实力,可偏偏伸手之际,前方的空间像被另一只无形大手搅动,光线扭曲,方向错位,他的指尖彻底落空。
——那一直隐而不发的“原著”,终于露出最为丑恶的嘴脸。
砰。
空了的水瓶砸落地面。
方时桉起身,脚步踉跄地靠住身后护栏,似哭似笑地捂住眼睛:“席昭同学,不止你一个人会利用那些剧情!我也可以!我也能赢你!”
然而就算他疯狂至此,几步之外,看似被摆了一道的黑发少年依旧平静,黑眸居高临下,怜悯都显多余。
朝虚空望去一眼,席昭嗓音淡漠,宛若审判降临。
“愚蠢。”
下一瞬,一股异常浓郁的甜腻气味在看台中心猛烈爆发出来!
膨!
信号枪响,路骁首个冲过终点红线,可耳边响起的并非广播祝贺,而是乔知高举喇叭疯了一样的嘶吼。
“3号看台有omega意外发情!所有alpha迅速撤离!所有alpha迅速撤离!!!”
3号看台……
琥珀眼瞳骤然泛出猩红。
席昭!
……
……
对毫无防备的alpha而言,高浓度的omeg息素是罂粟剧毒,看台附近的alpha们几乎瞬间就陷入了躁狂状态,嘶吼着咆哮着朝源头奔来,兽类的恐怖本能已经覆盖了所有清明,仅剩的念头只有“毁灭”,彻彻底底的掠夺毁灭!
方时桉听到了,方时桉也看到了,但他不在乎。
他怎么可能有事呢?他是唯一的主角,这个故事里所有alpha都会迷恋他,爱护他,他甚至享受迎面扑来的炽热气息,这些都是对他的“爱”啊,狂热到无可救药的——
修长手臂抓住衣领,在omega被一群失去理智的alpha撕碎之前,席昭狠狠将方时桉拽回安全区域,几个跨步冲出包围,拎麻袋似地拎着人敏捷跃下看台。
里斯克林操场占地极广,避开人流量大的区域,席昭带着他手里的“信息素炸弹”,一路奔向看台后方的小型体育馆。
昏了头的alpha和“丧尸”区别不大,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被引出操场,黑眸余光一瞥,确认没有波及更多无辜,“领跑”的席同学一脚踹开体育馆大门,回身、关门、固定,落锁,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成功将“丧尸大军”拦截在玻璃门外。
他对方时桉可就没有对路骁那样耐心温柔了,一路跑来, omega不知撞飞多少块石头吃了多少泥巴,整个人灰头土脸神色也越发疯癫。
“放开我!放开——”
猝不及防被拽住头发按上玻璃大门,方时桉还没来得及咒骂,清冽嗓音就轻易穿透一切疯狂。
“方时桉,这就是你想要成为的万人迷主角?”
被妒火蒙蔽的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炼狱般的场景。
砰!
砰砰砰!
失去理智的alpha往门上剧烈撞击着,不知疲惫,不知疼痛,玻璃门的插栓在巨力冲击中被撞得一弹一弹,好似下一瞬就会断裂冲开。
那些脸,那些狰狞恐怖的脸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范畴,那是只知道杀戮的野兽。
黄昏日光已淡,方时桉贴在玻璃上的皮肤仍被晒出一阵刺痛,眼前无数条的手臂挤成一团,抓挠纠缠着朝他直直扑来,他浑身发冷,惊恐尖叫着被唤醒人类远古时期就根植基因的本能——
对危险的极度恐惧。
席昭置若罔闻,一字一句凌迟着那丑陋不堪的嫉妒。
“你好好看清楚,也好好想清楚,你记忆里的各种眼神,究竟是对你的爱慕,还是仅仅把你当作可笑的玩物?”
“你究竟是一个独立的人,还是那个声音手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第148章
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写,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更何况,掀开这自称“命运”的华丽皮囊,也没见着它有多么菩萨心肠。
当初接收完《焚心逐爱》的全部剧情,席昭就觉着这本小说不是一般的癫狂,对于所谓“万人迷主角”的塑造,更苍白空洞到了极致。表面上,小说里但凡是个alpha都会疯狂追捧主角,可作为故事的核心人物,这个“主角”却没有半点主导权利,只一味被争抢、被裹挟。
席昭一直不理解主角攻、男配、反派、炮灰等一众角色的“狂热爱慕”究竟从何而起,更诡异的是,就算“爱”得近乎疯魔了,他们口中反复提到的,也只有“楚楚可怜的眼神”“美丽动人的皮囊”。
每个人都在“爱” ,每个人也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个什么,就如同初始设定好的代码,麻木又呆板地跑完整个程序。
听完方时桉的“心路历程”,比起“可怜” ,他更感觉“荒谬”——你因为没能成为想象中强大的“ alpha”而厌恶alpha,却又无比享受这份追捧带来的好处,所谓的“掌控人心”“玩弄感情” ,听着也更像是在配合他们,成为一个漂亮空洞的花瓶。
至少席昭做不到如此“隐忍”,就算刚醒来那会情况未明,他需要暂时维持一下人设,也没容忍秦文洲继续待在他身边耍手段“吸血”。
方时桉又给他所厌恶的对象们造成了什么损失? “原著”各路炮灰实力不济,被路骁贺子铮收拾了,小路同学这个“究极大反派”与其说是“求爱不成反黑化”,不如说是对世界彻底失望,才带着自毁意味主动走向灭亡。
癫中之癫的贺大少尚有脑残龙傲天式的掠夺逻辑,方时桉的灵魂呢?
席昭看不到。
……
……
放开手,他拉开和方时桉的距离。
空气里的甜腻气味越发浓郁,以席昭的等级,照理说不该对omeg息素敏感,但此刻方时桉溢散的信息素里显然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思及那瓶没能拦下的矿泉水……
gift那群人要给出最后一击了。
调整呼吸,他晃晃脑袋试图驱散眩晕,踉跄着朝体育馆后门走去。
“已经来不及了……”
麻木呢喃溅落空气,席昭脚步微顿。
方时桉蜷进角落,在药物的副作用下,很快就出现了缺氧症状。 alpha的易感期,omega的发情期,本质都是体内激素短期剧烈爆发,这玩意和兴奋剂一个道理,用多了就会对人体造成极大负荷。
黑眸在馆内扫视过一圈,如果没记错,应该能找到那样东西……
痛苦侵袭神经,方时桉用力撕扯着头发,咒骂和痛哭在口中来回交替,恨不得生生挖出颈后膨胀的腺体。
他能怎么办? !已经来不及了啊?从他分化成毫无用处的omega开始一切都来不及了!高高在上的大道理有什么用?华丽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
可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
带着不知该向谁宣泄的恨意,尖锐指甲在脸上剜出道道血痕,即将嵌入皮肤之际,脊背几处xue位突然被精准敲击,氧气重回喉管,后颈也被戴上什么成功抑制住了快爆裂到坏死的腺体。
方时桉惊恐又茫然地睁开眼睛。
居高临下,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 omega权益法案》规定,凡能容纳百人以上的密闭场馆都必须配备应急抑制环,”席昭起身,将应急药箱放回原位,“制定该法案的,是历史上第一位omega主席。”
“ ABO六性中, omega如今的确还面临着许多困境,但也绝不该被随意看轻。”
蓦然之间,许多相似却不相同的脸纷纷流过眼前。
青训营里说着想和他成为朋友,最后只留下崩溃嘶吼的越熙;输了比赛只一味责怪胜者,开始疯狂怨恨的秦文洲;无法接受亲手将朋友领入绘画世界,对方天赋却远胜自己的常忆卿;质疑他只靠“天赋”取巧,险些误入歧途的欧阳宇彦……
这些脸浸泡在灰色的嫉妒里,有的抽身及时止损,有的下坠步入极端,此起彼伏,明明灭灭。
可行错一步,人生真就彻底结束,再无其他可能了吗?
他看着方时桉,像在看那些不甘怨恨的人。
“也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不再理会失神恍惚的omega ,席昭转身步入馆内濡滞的光线。
这一室浮尘飞扬,折射出千束万束金光,方时桉愣愣盯着那道修长身影,脑海持续不断地陷入空白。
“席……”
砰——
猝不及防,体育馆的后门被用力推开,早就等候在此的黑衣男人掏出手帕捂住少年口鼻,是过量的麻醉剂。本就在药物作用下极度脱力,席昭做不出更多反抗,很快就被扶进了黑车后座里。
方时桉褪去脸上最后一分血色。
黄昏绮霞为车内之人蒙上一层面纱,看不清模样,只听得低缓嗓音字字没入空气。
“方同学,辛苦你了。”
那人笑了笑:
“不过,你也得和我们一起离开。”
……
操场依旧充斥着混乱, 3号看台被彻底封锁起来了,教务处正组织人手对陷入躁狂状态的alpha学生进行救援。
不清楚是不是在意外中弄丢了手机,席昭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路骁很想过去找人,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信息素等级,靠近只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将情况告知军方安排的保护人员,如今路骁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外围协助救援工作。
运动会很热闹,许多家长特意过来观看比赛,眼下出了这种意外,不少父母都要把孩子带走,各式车辆从停车场内接连开离,引擎鸣笛在黄昏风里响成一片,说不上来,路骁总有些奇怪。
“快帮忙按住他!我得给他打抑制剂!”
不远处有志愿者求助,压下那丝怪异,路骁立刻过去帮忙,转身之际,一辆黑车正缓缓汇入操场外的车流。
后视镜里映出少年奔跑的身影,一轮火红光球疲惫没入地平线下,他额头佩戴的黑色发带都被染成了深红色调。
林鸟惊乱,残阳似血。
……
席昭失踪了。
准确一点,被绑架带走了。
“他们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的。”
将自己摔进沙发,席景臣掐着眉心,眼底丝丝渗出戾气。
运动会人流量极大,进出人员又大多非富即贵,真要把几百辆车子一辆一辆排查清楚,对方早就不知转移了多少个阵地。
茶几对面,贺聿声脸色同样糟糕,虽然当时出了意外,但南方军区赫利舍兰联手都阻止不了gift把人掳走,听到消息,贺聿声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稽查司不是调查了那个意外发情的omega?那边有没有新的线索?”
席景臣摇头。
方时桉同在失踪之列,当天他家就被各路人马查了个底掉,可对方父母也只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听说儿子被绑架,就差给警员跪下了,方时桉所有能查到的通讯软件里也无任何异样消息,可以看出,这回gift是铁了心地要把事情做绝。
席景臣不解:“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案发距今已经过了快二十四个小时,稽查司连紧急搜救时才会派出的警犬部队都给用上了,他们依旧没有获得什么突破性线索。
这“人间蒸发”的手段着实诡异。
两人正想继续探讨线索,别墅玄关忽然传来换鞋的动静,棕发少年推门而入,席景臣贺聿声都不约而同噤住了声音。
路骁的状态不能算好。
那天混乱结束,棕发少年和军方人员一起找遍了整个校园,双目猩红的疯狂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最后席景臣看不下去了,半强硬式地要把路骁拖走,一大一小两个顶级alpha险些当场上演互殴。
“你冷静一点。”席上将表情严肃。
那双和席昭极度相似的桃花眼一旦显出压迫,贺聿声都有几分发怵,某个没成年的小狼崽子竟然还敢对着呲牙,呲得席景臣一阵头疼。
这浑小子还真只听他那魔王儿子的话。
“路小子,”席景臣叹息一声,“这不是你的错。”
挣扎不休的小狼崽子像被冻住。
“你认为如果自己没和他分开,他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被绑架带走了?不是的小路,那些疯子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你比我更了解我那儿砸,应该知道,他只会庆幸你没有被一起波及……”
伸手拍拍那个倔强的棕发脑袋。
“他舍不得,也不会想看到你受伤的。”
路骁终于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棕发少年抱着自己,在晚风中慢慢蹲了下去,细碎又哀恸的呜咽就从他深埋的手臂里哽咽飘出。
席景臣扭头不忍再看,贺聿声陪着半蹲下去,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安抚。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在我眼前被带走了……”
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又像重伤迷茫的幼兽,路骁找不到方向,只有直达灵魂的疼痛,毒火灌入肺腔剧烈燃烧,一点一点把骨头烧出了烟,烧出了雾,桀骜的骨在此刻被碾得粉碎,似乎下一秒就会穿刺皮肉,把人拆得支离破碎。
路骁咬紧牙关,于是整个夜晚都被少年泣血般的嘶吼生生刺痛。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怎么那么没用……”
……
发泄过一场,路骁平静了许多,琥珀眼瞳里却无端多出某些令人心惊的东西。
请了假,清晨他说要出门一趟,席贺两位长辈想派人跟着,又怕刺激到小孩,如今安稳回来,席景臣长舒一口热气,紧接着身前茶几又被放上一本名册。
路骁说:“路氏和林氏会尽全力配合搜救行动,这是两家的联系人,席叔叔,贺叔叔,你们看看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不用客气,尽管吩咐,我都打好招呼了。”
贺聿声不由得一怔,翻开一看,上面是路林最核心的势力分布,毫不夸张地说,拿到的人但凡动了歪心思,两家家底都可能被这份名册动摇。
“小路,你……你回路氏庄园找你爸妈了?”
正准备上楼洗澡,闻声路骁脚步微顿,侧身回首,白炽灯光将脸庞切割出极为尖锐的明暗交界,一眼望去,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漠。
眼眸微垂,他说:
“他们欠我的不是么?
沉闷脚步远去。
席贺二人面面相觑。
抬手按揉额角,席景臣想,儿砸,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否则的话,眼前立刻就有一个要疯了。
……
……
*
席昭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和前不久路骁遭屠鬼绑架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原本放在口袋的手机,当然早被收走,不仅如此,莫约二指宽的黑布罩住了眼睛,彻底剥夺掉他能最大限度获得信息的视力。
身侧空气流速不大,应该处于密闭室内,木屑的腐朽气息中还掺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什么?
线索不够,席昭再聪明,也没法推断出自己昏迷后究竟被绑到了哪里,但暂且放下这一五星级的难题,眼下他面临着一个更为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了。
这可真是……
遮在黑布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席昭想,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最初在这个世界醒来,他最难适应的就是从一个普通人类变成了“男性alpha”,还要像野外捕猎的食人花一样分泌这种性别独有的“信息素”。
席昭能完美说出食人花利用气味引诱猎物的原理,但不代表,他能代入并顺利完成这一套操作。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真像个傻子,隔离宿舍隔离的那几天里,他一边听儿歌,一边看完了全套《ABO青少年分化幼教视频》,在手机购物软件都以为他养了孩子,开始按大数据给他推荐奶粉尿不湿的时候,新出炉的席·alpha·昭同学终于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也成功掌控了释放信息素的诀窍技巧。
遥想第一次按自主意志放出苦薄荷的香气,那一瞬,席昭面无表情地想,他好像真的变成食人花了。
嗯,薄荷味的食人花。
一年多的时间,席昭早已习惯自己的信息素,并能在多种用途上熟练使用,但现在,他完全感受不到苦薄荷的存在了。
颈侧腺体并无任何疼痛症状,可里面储存的信息素仿佛被彻底抽干,硬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从alpha突然变成了beta。
《致命天才》里,搅弄风云的三种药剂再度浮现眼前。
引起AO失控的GZ1,燃烧beta实力让其短暂拥有和alpha等同实力的GZ2,据说可以预测分化性别的GZ3……
不。
席昭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被绳索勒住的手腕也多出些空隙。
既然他就是那个险些毁灭人类的天才教授,GZ1、GZ2又都已经具备如此恐怖的效用,最后的GZ3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简单的预测作用。
不出意外,GZ3就是为了转换性别而研发的。
有声音。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听脚步,人数在五到六之间,其中两人走到他的身后,席昭尝试解绳子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前方,又一张木椅被拖曳搬来,中心簇拥的人缓缓坐下,席昭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一种熟稔的,甚至有几分温和的目光。
“席同学,好久不见。”
——是明天杰的声音,被军方通缉,却一直不见踪影的明天杰。
席昭没说话。
“上回牌局,席同学可给我留下了好深刻的印象,听说后来你把那些钱全都捐出去了,真是善良的好孩子……”明天杰语调一变,明着掺进几分恶意,“有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吗?”
仿佛那场赌局的后续,胜负双方却已发生两极逆转。
席昭依旧沉默,可明天杰似乎很有耐心,见他不开口便也安静等着。
室内顿时陷入某种诡异的静谧。
良久良久,束缚原地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像是确定了某个怀疑已久的事实,他被黑布盖住的眼睛精准望向绑架者的方位,明明身陷囹圄,气势竟也半点不落下风。
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必要继续伪装吗?”席昭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我记得,那笔筹码还是我请您帮忙代为捐赠的,您说是吗?”
绑架者的呼吸微微一凝。
“明董。”
沉默又一次来袭,片刻后,席昭脸上的黑布被摘下,光明重临,他也彻底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出所料,这是一件充满陈旧气息的狭窄木屋,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往那一站,本就逼仄的环境看着更是窒息,但最吸引席昭目光的远不是现场环境,而是他正对面同样坐在靠椅上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
番市“明诚杯”就给了他名片,尔后多次接触都对他赞赏有加,一直都像个友善长辈的明诚总裁——
明天奇。
“虽然知道肯定瞒不了你多久,但我还是好奇,”关闭变声器,明天奇撑着下巴,“席昭同学,你是怎么确定我的身份?”
不看场合,这他们素日交谈时的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席昭想,明天奇的确该有疑问,毕竟单从表面来看,这人嫌疑度极小。
二十多年前,林凌的第一代Gift盛行之际,明天奇还顶着“陈若寒”这个私生子的名字,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接手“明诚”后,更是业内有口皆碑的正直,如今追查第二代gift ,所有人重点怀疑的,也是和他极不对付的明天杰……
可是,真就没有一点破绽么?
“coincidence。”
“什么?”
“巧合,”黑眸眸光一凛,“或者说,在统计学意义上,出现得过于频繁的巧合。”
环视周围,寒酸的现场,零星的观众……好吧,他的确不能像阿加莎笔下的波洛一样,每次都把嫌疑人员聚集在一起,然后走到台前开始侦探的集中推理,毕竟也没有那个侦探会同时出演“嫌疑凶手”和“受害者”。
席昭很快哄好了自己,继续道:“第一个巧合是齐朗清。”
“绑架案”后席昭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齐朗清为什么一定要“死”?
第一层逻辑很好解释,背后之人想杀他灭口,但已知齐朗清此前的合作对象是明天杰,对方也为他们重点怀疑的“幕后黑手”,都差不多明牌跳出来的主凶,真的需要大费周章,甚至在一众警察的包围之中干掉一个知情者吗?
除非,齐朗清知道一些更要命的东西。
由此继续往前回忆,齐朗清最早与gift产生关联是在什么时候?是欧阳宇彦写给席昭的那封信,信上指明齐朗清在番市“明诚杯”给出了一支奇怪药剂。
“第二个巧合是屠鬼。”
屠鬼说,十年前他是在齐宙的帮助下才逃出了F区监狱,这条消息真假不论,如今齐宙都死了十年,屠鬼第二次出逃又是借助了谁的力量?更别说他还能一路躲进CBM ,在众人眼皮底下当了那么久的临时护工。
“第三个巧合,”席昭顿了顿,“也让我七成确定,幕后操纵一切的另有其人。”
黑眸眸光微黯:“那个人是赵师兄。”
“哦?”明天奇来了兴趣,“谋杀案的受害者?我也听了你的全部推理,难不成这桩案子还有反转?”
不。
席昭闭上眼睛,案件经过和最后真凶都如他那天推理所言,真正有误的,或者说,被他一直隐瞒,是“案件的起因”。
稽查司问询时,林智昀说,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事后也证明,席昭的确保留了有关凶器以及指纹的讯息,但这只是表层,有一件事,他连路骁都未曾讲明。
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在左颈侧,而屠鬼是右利手,这证明屠鬼是以面对面的姿势袭击了赵无疾,而非如袭击路骁和齐朗清那样从背后偷袭。
试问,一个气势凶狠的陌生alpha拿着尖锐物体朝你逼近,赵无疾一个有脑子有行动力的成年男性真就没有半分警惕吗?
当然,如果以此推断赵无极和屠鬼认识,所以才对屠鬼没有防备,那也太过草率,所以席昭替赵无疾想出了一个合理解释——也许屠鬼先以护工身份哄骗了赵师兄,再出其不意动手呢?
但他没法解释赵无疾的眼神。
他捂住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时,赵无疾正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小……小昭……你要…要……要小心……”
他侧耳倾听了这番含糊残缺的遗言,也看清了赵无疾眼底真正隐含的情绪,那一刻,席昭竟有些使不上劲的疲惫,疲惫于自己对于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
赵无疾在愧疚。
赵无疾清楚这是一场陷害,赵无疾也清楚席昭之后会遭遇什么。
甚至于阻拦席昭的急救措施,都是想以死偿还这场罪恶的共谋。
“我在稽查司里想了很久,想赵师兄为什么要配合屠鬼来陷害我?”
在监管室打通一局又一局无聊的贪吃蛇游戏,也回忆完这位beta师兄初时不算友善,但后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点滴相处,席昭想明白了。
“赵师兄是为了报恩。”黑眸扫过明天奇嘴角不变的笑容,他的语气多了一丝嘲讽,“这也是决定性的第三个巧合。”
赵无疾幼年曾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病,走投无路之际,家人给他报了“明诚”的志愿实验,他也因此成为这种疾病全球首批痊愈者。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当医生,现在也不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诚。”
——“那你呢,小师弟,你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啊?”
——“小师弟,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乍看之下,这些案件人物各不相关,但将其抽丝剥茧,全部并列摆放一起,便会发现背后有着惊人的共通。
——番市,明诚,明天奇。
“有了这个结论,我还能找到更多巧合,而且,那桩谋杀案也发生得太过蹊跷。”
“怎么说?”
“太简单了。”
席昭嗓音淡淡。
别看他当时推理得那么精彩,细究起来,屠鬼的作案手法并不复杂,甚至只要多给一点时间,以林智昀的专业素养,查明真相不是问题——林警官当时可都快锁定了真凶范围——可惜突发因素太多,席昭这才自己上手,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案子。
“你们根本目的不在嫁祸,是为了将我关进稽查司,从而短暂掌握我的全部生活。”
一步紧接一步,一环紧扣一环,直至将席昭逼入那个事先预设好的牢笼。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明天奇神色显出几分惆怅:“无疾啊,那真是一个好孩子,我都说了他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可他还是……所以,你隐瞒这重真相,是想给他家人一个慰藉?”
眼下赵无疾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看伤势程度,今后恐怕也无缘更多研究,他以“受害者”的身份康复,余生CBM还会给予一定补贴,名声也好听一点,可如果是罪犯同谋,且不说稽查司要如何定罪,贺聿声就绝不可能轻飘飘地说一句“放过”。
理清一切,明天奇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软。”
“可有些时候,过于泛滥的心软,反倒会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他摊了摊手,“所以你看,这一局你还不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席昭不置可否,转而下了另一个结论:“监管室看守是你们的人,你让他在我的食物里放了gift的药剂。”
“没错,”明天奇点头笑笑,“不然稽查司为什么到现在都找不到你的半点踪迹?”
……
“还是没有发现?”
见手下警员摇头,林智昀呼出一口浊气,额角胀痛到了极致。
路氏、林氏、赫利舍兰、南方军区,几大势力联合搜寻,依旧不见席昭半点踪影。
背靠大树好乘凉,几方势力同时出手,终于在那天进出里斯克林的车辆及人员中找到了异常,一路顺藤摸瓜,最后将范围锁定在了枫市南边的郊区山林。
搜救队、警犬队、特种部队……各路王牌倾巢而出,很快就于边缘地带发现了和席昭同时失踪、陷入昏迷的方时桉,彼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离席昭的绑架地点不远了,然而接连几天过去,调查彻底陷入凝滞。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半点痕迹?
林智昀无法理解。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个人,尤其是拥有信息素的alpha和omega,绝不可能从世上彻底消失,信息素是他们独一无二的象征,只要获得一点基因样本,就能制造对应的信息素锁定装置,以往警方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追缉案件嫌疑人员。
信息素不可能说谎,用再好的药剂伪装,也免不了在空气中留下些许痕迹。
郊区山林找不到人,几大势力就将范围扩大至整个枫市,最高端的搜寻设备,配合军队最专业的搜救警犬,他们几乎快把城市翻了个底掉,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席昭,还有席昭的信息素……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久而久之,搜救团队冒出一个恐怖猜想,该不会,那群人为了掩盖踪迹,将席昭的腺体彻底切除了?
森然沉寂蔓延,席景臣否决了这个猜测。
“就算这样,我们也能找到一截被挖出来的腺体。”
而不是日夜对着仪器屏幕上冰冷透骨的“ 0%” 。
……
“信息素锁定,为此我可是头疼了好久。”
席昭很快想通了关键:“你利用了稽查司的基因采集。”
为防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样本,屠鬼在F区监狱服刑十年,每年都要更新一次数据,席昭作为谋杀赵无疾的重大嫌疑对象,稽查司同样对他进行了采集录入。
毫无疑问,眼下他被绑失踪,各方势力肯定就近使用他在稽查司里留下的“最新样本”。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数据早就失效了。”明天奇表情不变,“席同学,我想你一定察觉到了稽查司内部的异样,但你没有办法解决。”
没错,席昭知道送来的食物有问题,可又能怎么办呢?告诉林智昀?换一个新看守?只要他还待在稽查司里,就永远无法确认身边究竟有谁可信。
他到底是一个需要摄入营养水分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人,不是可以不吃不喝的神,就算能想办法保证食物来源干净,呼吸的空气,生活的环境……明天奇有一百种手段让他接触gift的药剂。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席昭同学,你现在的基因,不被任何一种数据库收纳,不管用什么手段检测,你都是一个全新——哦,不对,”明天奇笑着换了一种说法,“你都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异类。”
“而那些还在不停寻找的家伙,他们又要怎么找到一个——”
“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