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暴雨, 警笛,嗡鸣。
路骁自上车的那一刻起脑海就陷入混沌,各种念头来回闪动,打开车门,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入水坑。
搞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司机在身后高喊提醒“小心一点”, 可所有声音早已从他的世界剥离, 眼前只剩下那块由黄色警戒线封锁出来的区域。
警戒线外,稽查司的警员正和CBM的负责人沟通什么,警戒线内,黑发少年低垂着眼眸一如往常般冷淡——前提是他的左脚脚踝上没有扣着追捕alpha专用的电子锁环。
时间差不多了,林智昀收好记录,神色凝重地将少年带上警车,一行人的背影在昏暗烟雨中越发显得朦胧。
“席昭!”
嘶哑呼喊从身后传来,席昭眼神微动,回头看见了被警员拦在警戒线外的路骁。
“林警官,我可以和他说几句话么?”
见alpha警官神色为难,面对枪口也冷静从容的黑发少年终于显出不太一样的表情,席昭笑了笑:“我现在也只能说有谋杀嫌疑 ,并没有完全定罪对吧?这个锁环还有监听功能,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让他去帮忙销毁什么罪证。”
林智昀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五分钟, 席同学, 别让我们难做。”
说罢挥手示意队员们放路骁进来。
“多谢。”
颔首走入雨幕,急喘和风声几步就冲到了眼前,慌乱不堪的棕发少年抬起头来,额发湿漉,眼神颤抖,整张脸都被雨水打湿了,像极了被人遗弃在路边的流浪小狗。
从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席昭看出了许多疑问,“什么叫涉嫌谋杀”,“他们为什么要怀疑你”,“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被谁陷害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还有他同样被大雨淋湿的身影。
两道视线对撞在一起,路骁嘴唇颤动,似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咬牙紧抿,知道现在瞎问一通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明天就要开学了……”他嗓音沙哑,哀哀眸光蒙上水雾。
“嗯,”眼神放柔,席昭伸手替人拭去眼角淌过的雨水,轻声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吸吸鼻子,路骁忍着酸涩胡乱点头:“收拾好了,今天的例文我背完了,练习卷也对照着答案修改了,你说的辅导书我都列了清单,等开学就去书城买,还有学习计划表我也在做了,这个学期一定能跟上进度的……”
雨还在下,细碎嘟囔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席昭细细凝视着棕发少年,从最初用嚣张来掩盖不安的“疯狗校霸”,一路望到现在能够冷静思考、不被冲动掌控的路骁同学。
相识的时光其实也才堪堪过了一年,他更是最近才慢慢想起幼时初遇的棕发小孩,以及被糯米团子追着在树下求婚的搞笑场景,怎么这人身高窜了一大截,不知不觉中,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路同学,”他含笑道,“你变了很多啊。”
棕发小狗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席昭眼底笑意不变,黑眸缱绻,是极少在人前显露的温柔:“那么开学之后,就算我不时刻监督,你也能好好听课对吧?”
“你不要这样说……”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路骁茫然又可怜地望着,仿佛受了这个世上最大的委屈,饶是如此也不肯移开半分目光,任由雾气笼罩世界,修长身影也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模糊。
低缓叹息一声,原本停在少年脸侧的指尖向后移动,席昭握住紧绷颤抖的后颈,将他湿透了的小狗按上肩头,下巴抵着路骁毛茸茸的头顶,掌心轻拍安抚着。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怀中身体颤栗的幅度愈发明显,破碎气音顷刻溢满这个由二人体温构筑的小小空间,如此安定,如此温暖,让人想要时间暂停,就这么一直沉溺到宇宙重回混沌,星空重新诞生,彼时我们都是懵懂又无知的正负电子,在亿万年的变迁中偶尔走上岔路,但终会跨越一切重逢在万物的起源。
亘古寂静后,席昭放开路骁,摸摸失落哽咽的脑袋,转身走入未知的雨幕。
警笛声远去,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们只看到神色复杂的彼此,还有那个久久停留雨中,抬手捂住眼睛的棕发少年。
……
稽查司,问询室。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八岁。”
“性别。”
“男。”熟悉的问题让席昭恍惚回到少年班的入营考核,他顿了顿,接上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alpha。”
基础问询结束,来给他做录入的警员拿出一个采样针筒,解释道:“接下来我们要录入你的基因和信息素样本,可能会有点疼,请你不要乱动。”
席昭点头表示理解。
为防止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alpha和omega更会从血液中提取信息素,毕竟样貌和指纹都有可能通过技术修改,基因和信息素却一定不会骗人。
直径恐怖的针头刺入血管,视觉效果称不上“友善”,似是没想到有人会冷静盯着自己被抽血,警员多看了席昭一眼,等暗红血液拉满整个针筒,才收针示意他用棉签按住伤口。
血液检测需要一些时间,席昭眼帘微阖,静静回忆着事情发生的细节,也是接下来他要对稽查司客观陈述的一切。
片刻后,问询室的大门二度打开,面露疲惫的林智昀走了进来。
“席昭同学,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对此席昭同样没有预料。
他和林智昀有三次较深刻的交流,第一次是商场混乱后的问询,第二次是图书馆附近的小巷,最后是路骁的生日宴会。
当自己的身世渐渐浮出水面,席昭就猜测林智昀在席景臣假死后接替了暗中保护他的工作,果不其然,这次也是由林智昀来负责牵涉他的“谋杀案件”。
席昭:“我也希望能和林警官在其他地方叙旧。”
闻声林智昀笑得十分命苦,随即又端肃了表情:“我必须提醒你,接下来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请你务必保证陈述真实,并为你的言论负责。”
见席昭点头,alpha打开桌面上的执法记录仪,从警多年的肃杀气势丝丝蔓延开来。
“你是否意图杀害CBM高级研究员赵无疾?”
“不,”席昭平静道,“我没有。”
赵无疾赵师兄一直负责检测并上传“观察区”里病人的各项数据,这后来也成为席昭的日常工作之一,今天他如常接过专用平板,换上防护服后准备去找赵无疾。
“隔离区”情况特殊,平时除了研究员就只有护工和清洁人员出入,且每个人都会留下门禁记录。
“这点我已经通过你们的日程表了解了,按理说你应该去患者的病房,为什么当时会和赵无疾一起出现在休息室?”林智昀问。
“因为我没有在日常等待的地方见到赵师兄,”席昭说,“而且还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嘀”地一声刷卡进入“隔离区”,席昭在约定地点等了会,期间也有推着医疗推车的护工经过,可赵无疾一直没有出现,他心有疑惑,想给对方发个消息,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走廊不远处传出,他便循着声音来源探去,意外发现休息室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状态的。
“……等我推门进入,赵师兄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林智昀的身影微微前倾,是一个极具压迫的姿势:“席同学,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么面对眼前明显不正常的情景,你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反而要过去触碰伤者?”
“那时他还有意识,我想对他进行急救,而且……”席昭默了默,“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在门外闻到血腥味的瞬间,席昭就察觉到了不对,可等看见浑身是血的赵无疾,脑海中便只剩下了“救人”这一个念头。
“赵师兄的伤口在左侧颈,创口边缘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且有一定撕裂,或许是什么尖端较钝的物体刺——”
林智昀拍拍桌面制止席昭的分析:“痕检是我们法医的工作,席同学,你只需要如实说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的。”
将alpha的反应收入眼底,席昭相当配合地点头,黑眸暗光一闪而过。
看来他猜对了,凶器是直径较细、尖端较钝的物体,稽查司多半已经找到了,而且大概率对他情况不利。
垂眸望向自己的指尖,上面还依稀残留着鲜血涌出的温热,席昭闭了闭眼睛。
判断出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席昭丢下手里的东西立即捂住颈侧替对方止血,同时四处寻找有无更好的按压包扎物品,正当他准备去拿一旁靠椅上的皮质坐垫,赵无疾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昭……”
beta伤到了气管,嗓音含糊不清,掐在他腕骨上的手指偏又用力至极,指甲都深深刺入了皮肉。看出对方有话想说,席昭迅速侧耳靠近。
“你要……要……小…小心……”
没来得及说出完整的句子,赵无疾就昏死过去,紧接着林智昀带队闯入,时间之紧凑,不给人半点反应和探查的余地。
走出CBM大门的那一刻,一股冰冷恶意渗入雨天闷湿的空气,席昭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一个他避不开的陷阱。
嘀——
执法记录仪关闭,林智昀却未立刻离开。
“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林警官,我想你误会了。”
席昭声线平静。
他一手闲闲抵住下巴,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唇角,黑幽瞳孔映出alpha严肃凝重的表情。
“我只是依照你的要求来陈述经过而已。”
白炽灯光洒落头顶,晃得人一瞬视野不明。
……
“ CBM有紧急报警装置,隔离区的一个护工听到休息室有打斗的声音,我们又恰好在附近整队巡逻,所以很快就赶到了案发地点,”咖啡馆中,林智昀抬眸盯住了对面的人,“但我没想到会在那里发现满手是血的席昭同学。”
“更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alpha上将表情不变。
“——景臣学长。”
“别说得那么意外嘛,小智啊,你不是多少也猜到我假死的真相了吗?”席景臣笑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林智昀:“您在郊区的行动如此声势浩大,想必很快就不止我一人发现了。”
“那你也该知道我们追捕的嫌疑人明天杰逃跑了,”席景臣眼神一厉,“我儿子的特殊你非常清楚,这场谋杀极大可能就是暗里那些老鼠对他的诬陷。”
林智昀不语。
片刻后,他似乎整理好了措辞,避也不避地迎上席景臣的目光:“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席昭同学有非常大的嫌疑,”仿佛没感受到昔日学长骤然危险的气息, alpha继续补充道,“ CBM的监控显示,受害人遇袭前后只有席同学一人进出休息室,赵无疾尚处于重伤昏迷状态,我们也从他的指甲里提取到了席同学的皮肤组织……”
“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这桩谋杀案的关键凶器。”
席景臣心头一沉,耳畔捕捉到林智昀越发冷肃的语气。
“由席同学带入隔离区的电容笔。”
研究员去“隔离区”记录病患数据会带上专用平板,而与之配套的电容笔,就是他们搜寻现场后在房间角落发现的致命凶器。
“电容笔,怎么——”想到什么,“可能”二字瞬间堵住了席景臣的喉咙。
“没错,”林智昀替他说出了这个“可能”,“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无法使用一只电容笔杀人,但alpha可以。”
“您应该也清楚,我曾处理过一起与他有关的混混斗殴事件。”
林智昀和席昭的第二次见面,彼时林智昀正在图书馆附近追查越狱出逃的屠鬼,席昭打电话求助,请他帮忙处理那群勒索omega无果,反被两个少年全部揍趴的黄毛混混。
“对方滋事抢劫,两位同学属正当防卫,我在案发当日就把那次的《伤情检测》调了出来,经过对比,可以确认席昭同学完全具备制造伤口恐怖的爆发力。”林智昀顿了顿,“不如说,在beta众多的CBM研究所里,也仅有他这个特殊的alpha能够用一只电容笔插入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
“——而且上面除了受害人的血液和DNA组织,更只检测出他一个人的指纹。”
一条接着一条,全都是不容辩驳的指向性线索。
席景臣揉揉额角:“动机呢?我儿子为什么要杀他研究所的师兄?你们做了人际调查,应该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更不是会激情杀人的冲动性格。”
林智昀:“学长,动机不是判断嫌疑人有无犯罪的决定因素,证据才是,如果我们有了完整证据链,疑罪从无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被呛得胸口一哽,席景臣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怎么还是那副死正直的德行?
话都赶到这个份上,任他们如何粉饰太平,也难以掩盖这场谈判的破灭。
“今天向您透露这些,其实并不符合规章,”放下手中的咖啡勺,林智昀语气认真,“席学长,您是我的长官,但也是嫌疑人的亲属,所以我不能将席同学的案子交由你们处理,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更不可能通过保释申请。身为您第一军校的直系学弟,我很不相信您的孩子会是杀人凶手,但作为稽查司的高级督察,我要为还躺在医院的受害者负责。”
alpha警官起身拎起座椅上的外套。
“我会竭尽全力查清这桩案子的真相,可如果真相不如人意,我依旧会配合控方向嫌疑人发起诉讼。”
咖啡馆的摇铃随离去脚步响了又停,在隔壁卡座倾听良久的贺聿声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问道:“不是说你这个学弟一直负责暗中保护小昭吗?通融一下都不行?”
舒出一口浊气,席景臣表情很是牙疼:“你知道这小子当年在第一军校最出名的事件是什么吗?他亲手把他养父送进了监狱。”
尽管养父一直对其照顾有加,但当发现对方涉嫌儿童拐卖,林智昀依旧果断给人拷上了手铐,事后更变卖所有财产弥补受害者,自己窘迫到连一碗牛肉面都吃不起,每次都只点学校食堂最便宜的青菜素面。
席景臣当时就挺看好这小子,所以总对他额外关照,选林智昀来负责保护席昭,也有几分“冰冷的私心”——假使席昭真如《致命天才》中所述走上“法外狂徒”的道路,以林智昀“先天控方圣体”的性格,也能对其有所牵制。
可谁想到呢?这步暗棋最后堵死的是他们自己的退路。
席上将心中泪流,默自喃喃道,儿砸,抱一丝啊,爹这局给你选了个“程序正义”最忠诚的信徒当对手……
被稽查司暂时收押在监禁室里的席昭同学背后莫名一阵恶寒。
两位长辈好一阵悲伤叹气,愁眉相对中,席景臣问:“路小子的状态怎么样?”
那天两人疯狂赶去CBM ,可惜席昭已经被稽查司带走了,只留下大雨中一只浑身湿透的路骁,两人心头顿时一紧,就怕这小子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但棕发少年远比想象中平静。
抹去脸上的雨水,路骁定定望向前方:“席叔叔,贺叔叔,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学。”
如今开学已过一周,他们没法时刻盯着,只能让贺子铮暗中多留意些路骁的状态。
贺聿声:“铮仔说……”
A班教室里,少年正低头奋笔疾书,察觉前方传来注视的目光,琥珀眼眸微微抬起,那疏冷平静的表情,让人一瞬恍惚另一个黑发少年的影子。
“……小路很冷静。”
“贺子铮,你有事吗?”
路骁表情疑惑。
——简直过分冷静了。
驱散那过于古怪的即视感,贺子铮瞅瞅路骁桌面上的练习题,磕磕巴巴地说:“呃,那个,我好像看你一直都在做题?”
“是啊,”就算这样也没停下演算的笔尖,路骁轻声回道,“我的目标 是第一军校,但我目前的文化分还达不到他们往年的录取线,就算七年级有加分比赛,现在也不能不努力。 ”
“哦,这样啊……”
脱离那种“情敌找茬”的模式,贺子铮也觉着两人相处无比尴尬,但自家二叔又莫名让他多注意点路骁,贺大少只能硬着头皮问:“席昭的事情……”
刺啦——
没控制好力道,黑色水笔在纸上留下一条出格的黑线,路骁看了看,默默将其划掉重新写上正确答案。
“他不会有事的。”
眸光幽深,他语气坚定。
摸摸诡异发毛的后颈,贺子铮没敢继续询问,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走后,路骁指节泛白,指尖用力到那支塑料水笔的外壳都碎出些许裂纹。
不会有事的。
路骁不知第几次这样重复告诉自己。
……
趁着大课间写完一章习题,路骁拿出手机准备批改答案,然而才刚按下电源,思绪就飘散荡开,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点进了里斯克林生活APP的讨论区。
【一个星期了……所以,那事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了? [探头.JPG][吃瓜.JPG]】
他心头蓦然一紧。
【我就说很奇怪吧,分班大考第一名的学神诶,直接一个星期没来学校,还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搁以往教务处肯定早派老师上门家访了。 】
【啊,怎么了?你们在说席哥的事情吗? 】
【嘘!不想被封就打缩写,X! X懂吗? 】
【给楼上的指路帖子》》好像在稽查司里看到了不得了的人……】
……
【我的天呐……所以,X真的……鲨人了吗? 】
【我家有人就在他假期实践的研究所工作,那天警车都来了,这还能有假? 】
【咦,好可怕……】
指腹被手机边缘压疼,路骁知道,这件事很难被瞒住,以席昭在里斯克林的知名度,他一个星期不来,学校肯定会有人好奇,而这些学生家世又大多非富即贵,打探些小道消息并不困难。
又是这样……果然又是这样……
【早就说了他精神不太对劲啊,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吧。 】
【学校真是疯了,一个会鲨人的精神病成绩再好也是个疯子啊,都不考虑我们这些无辜学生的安危吗? 】
【对了对了,你们还记得他上学期开学去C班打人的那件事吗?当时把人打得那么惨,哇,这不是早有征兆吗……】
【啊啊啊啊天呐,我还找他问过问题,现在想想真是后背发凉……】
【开除吧开除吧,我不想和一个鲨人犯当校友……】
琥珀眼瞳泛出猩红,路骁指节掐得咯咯作响。
你们凭什么未经查证就随便污蔑一个人? !
从来都是这样用言语挑断别人的筋骨,笑里全是刀,话中渗着毒,谩骂嘲讽议论怀疑!对了就“皆大欢喜”,像蝗虫一样贪婪分食腐烂发臭的尸体,错了就“明哲保身”,仿佛从来没有在墙倒时跟着狂欢踩上一脚……
你们有什么资格去高高在上地审判他? ! !
怒火涌上喉头,路骁立刻调出自己那十几个“喷子”小号——
【各位,说够了吗? 】
冷冷六个字弹出,棕发少年指尖恍惚一颤。
席昭……
但那不是席昭的账号。
【散布不实消息,随意污蔑同学?这就是诸位奉行的“精英教育”?连基本的礼貌素养都没有吗?不说席昭同学的去向消息是否属实,就凭一个模糊的背影,几句“知情人士”的透露,你们就比稽查司和法院都厉害,可以随随便便给人判处死刑了?那既然这样,我建议撤掉全国所有执法机构,让各位同学顶上,之后一定天下太平了吧?
真是好笑。
以上言论仅为个人情感的抒发,如有冒犯,各位不妨也想想,你自己说出来的东西让当事人的亲朋好友看到,他们会多么难过?
我承认我也不清楚席昭的同学的去向,但在我眼中他是非常优秀的榜样,我曾经也因为各种流言十分惧怕他,相处了解后才发现事实绝非如此……我们班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他的帮助和辅导,他也从来没有因为我们是全年级最差的G班而露出异样眼光。
在屏幕前观看,甚至参与议论的同学里应该也有和他接触过的人,请你们认真问问自己,他真的是你们口中形容的,那么刺耳不堪的人吗?
而和他没有多少接触,或者只是偶尔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同学,你们真的要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围剿”吗?
对了,我是G班班长迟南雪,有任何意见请来G班找我辩论,但请不要再继续污蔑我们G班的成员。 ( PS :我还有两个在最高法院当法官的alpha姐姐,可以免费帮各位咨询污蔑他人究竟要承担什么刑事责任。)】
这条实名长贴一出,热火朝天的讨论区瞬间陷入凝滞。
愣怔之中,路骁听见前座的闫洛洛开心笑了一声,随即又跳出一条新的帖子。
【给我家雪雪点赞哦~话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现在随口污蔑席昭是“鲨人犯”的人,和几年前说路骁是逼老师跳楼的人,你们该不会是同一波吧? F班的常学姐澄清当年真相后,你们是不是还欠路骁一句道歉?啧啧啧,脸都打肿了还不长个记性,阳间不适合你们,建议各位回阴间去住吧。 】
琥珀眸光闪动,但这条帖子远没有结束。
【我也承认,我曾经也是轻信流言的人,更因为自己的无知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但当我发现这些全都是恶意中伤时,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好像你曾经所有说出口的东西……全都十倍百倍地奉还到自己身上,比刀扎还疼,我都想骂自己,“你怎么那么无聊啊,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很有优越感吗”?
现在也是,随口指责别人是“鲨人犯”的你们,没有想过已经成了刽子手吗?
“修养”的确很难拥有,可小学一年级老师就教过我们不要讲“脏话”,亲爱的同学们,你们还记得多少呢? 】
帖子发出后,发帖人的ID直接改成了“闫洛洛”,颇有一种“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敢动我闺蜜朋友就宰了你”的豪杰风范。
扭头朝路骁晃晃手机,闫洛洛挑眉一笑:
“欠你一句道歉,还给你了哦,别垮着脸啦,你家席同学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正午阳光透过窗户,金光璀璨,暖暖融融,这场持续不断的暴雨,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仿佛点燃一簇星火,迟南雪和闫洛洛的帖子发出后,越来越多质疑流言的声音也都出现了,起初还只限于G班,他们喊着“啊一古西八shake it呀!污蔑我们席哥的全都乃伊组特思密达”,挥舞什么着“友情啊”“羁绊啊”全都冲上来了。
尔后F班、E班……间接或直接被去年那场“学神崛起”所鼓舞的学生也站了出来,就连欧阳宇彦都实名发了一条“他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或许有的是真心为席昭说话,有的只是想彰显自己的理智不同,有的更只是像之前那样跟风。但当各种不同的态度汇聚在一起,局势终于不再一味倒向污蔑席昭的一方。
事件高潮发生在ABO新闻社上传的一段视频。
视频前半段大家都很熟悉,去年元旦晚会后,学生会对优胜节目的采访,后半段却出现了一些新的内容。
新闻社的omega成员问:“期末分班大考即将来临,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期待,或者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视频中,黑发少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会考出我应有的成绩,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这段在官方账号里被剪掉了,随后镜头一转,明显是新闻社又找时间缠上席昭做了新的采访。
“席同学,我可以将你那番话的意思理解为,你对分入A班兴趣不大?”
似乎是被追烦了,席昭眉头轻蹙,但也没太多生气的迹象,黑眸幽幽凉凉望来一眼,活像被愚蠢人类跟在尾巴后面狂喊“咪咪”的无奈大猫。
“对,”他叹了口气,“G班挺好的,我不打算去A班。”
“为什么呢?整个里斯克林都知道G班资源和A班有天壤之别吧?”
拍摄时间是在午后,黄昏夕阳凝在少年的眼睫之上,他稍稍停顿片刻,继续道:
“因为我从不认为G班的G代表落后,它在我眼中有一个更好的解释,Gift。”
“Gift?”
席昭:“对,天赋,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天赋,这绝不该用什么刻板的分数标准来进行评价。”
语罢莞尔勾唇。
“谁又有资格能随意给我们贴上标签?”
热潮喧嚣中,那个曾因被视作“疯狗校霸”,所以让开了十几个小号的主人强行遗忘的实名ID重新上线。
【我相信他。 】
片刻之后,又加了四个字。
【不服来战。 】
第142章
激情穿书、辟谣探案、非法实验、千万牌局还有现在“机智的监狱生活”……席昭想, 以他眼下十八岁高中生的身份来看,这经历似乎过于“精彩”“丰富”了些。
没外面传的那么可怕,稽查司监管室的布局相当人性化,和高校隔离室应该是同一家装修公司,至少席昭住了一个多星期还算适应良好,问询、吃饭、锻炼、休息,实在无聊还能去图书馆看会小说,或者玩玩不联网的智能手机。
——至少比起席贺二人给他搭建的顶级律师团和稽查司控方团天天扯皮红脸的“热血”模样,他真是要多淡定有多淡定。
当贪吃蛇吃掉最后一颗果实,过长身躯占据屏幕也撞上自己的尾巴, 游戏结束的爆炸音效震得人虎口微微发麻。
【The snake ate its own tail】
蛇吃掉了自己的尾巴。
从这行英文上收回目光,黑眸望向监管室的窗户, 半分钟后门外便响起了给他送餐的脚步声。
席昭是“重点嫌疑人”, 一举一动都有警员盯守, 餐饮也不例外。
“今天不是吴警官吗?”
听到询问,有些脸生的beta警员温声解释道:“小吴被调去执行任务了,我来监管室接替她一段时间,有什么生活上的要求,席同学你都可以告诉我。”
“好的, ”席昭瞥过警员制服上的铭牌, “麻烦你了,刘警官。”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姓“刘”的警官将餐盘放下,俯身之际悄悄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贺总也很关心你。”
席昭这才发现,今天的午餐要比往日的稽查司员工餐丰盛不少。
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刘警官顺手带上了监管室的大门。
浮尘飞扬,屋内重回寂静。
正午阳光暖煦,不知名的棕羽小鸟落在窗框之上,一边用鸟喙梳理羽毛,一边好奇张望着屋内金光环伺的黑发少年。
少年并没有立刻用餐,而是支起右膝闲闲靠坐床沿,片刻后,他拿起餐盘里的苹果捏在手中把玩,腕骨稍稍一动,红色果实于空中划过弧线又精准落回掌心,指尖好似都被染上一层胭脂调的浅红。
长睫掠影时,悬在眼尾的朱砂闪了闪,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莫约二十分钟后,他按响传唤铃示意自己用餐结束,并提出想去图书馆看书,小刘警官自无不可。
后勤各区域分工不同,刘警官喊来同事带席昭去图书馆,自己则去隔离室收拾餐盘,房门关闭的那一刻, beta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首先确认盘中残羹,是一个十八岁少年正常的用餐份量,随后检查卫生间里的水槽,洗手台有浅浅的水渍,但无任何食物倾倒或者二次呕吐的奇怪气味, beta终于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处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他收拾好桌面的餐盘,离开之时余光闪过一抹殷红——窗边放着一颗红苹果,一旁的小鸟正愉悦享用人类送给它的礼物。
在席昭面前极尽温和的beta警员嗤笑一声。
“蠢货。”
……
“还是要借上回的书吗?”
点点头,从图书馆管理员的手中接过书本,席昭状似随意地问:“最近怎么没看见林警官,是我的案子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吗?”
虽说警务人员该秉公处事,但人心多少都有自己的偏颇倾向,图书管理员就对这几天一直留下帮他整理图书的小同学印象不错,闻声放轻语调:“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头儿这阵子一直都没怎么合过眼,今天又叫了不少证人来做笔录,席同学,你也别太担心,我们头儿很厉害的。”
“我知道,”席昭赞同道,“林警官是个好警察。”
眼前不禁浮现那天林智昀断言他所有保留的场景,席昭找了个安静角落翻开书页,神色平静无波。
——没错,他当然有所保留。
他可以相信林智昀这个人,但绝不相信如今的稽查司。
……
“警察同志,俺就是个拖地的,俺能知道什么?那小同学?哦哟那真是俊得很!俺上次送了老家的橘子给他吃,那娃就记住俺叫啥了,可好可好一孩子哩……”
林智昀表情呆滞。
“我当时在收拾床单,那里待的都是苦命人哇,每周都要换一次床单……警察同志我跟你说我叠床单可整齐了,当初所里招人,八个加一起都叠不过我一个……诶警察同志你结婚了吗?我同村有个女娃娃刚好也来这边了……”
林智昀眼神麻木。
“干护工最重要的就是力气大,那些个在床上瘫了好几年的病人都缩成一团了,你力气不大怎么掰开……警察同志你不信跟我掰手腕比比,我真不骗你的……”
林智昀灵魂出窍。
好不容易问完相关护工和清洁人员,手下警员单眼皮都累成了三眼皮,林智昀强撑着抹了把脸,打起精神继续翻阅笔录。
一桩案子最麻烦的就是前期枯燥且重复的走访环节,人际调查、案发经过、线索收集……陈述有条理的还好,最怕遇上自来熟还容易跑偏的大爷大妈,那真是恨不得拿袋瓜子和你搁屋里唠上三天三夜。
小警员叹气:“头儿,能找来的都找来了,还有几个上轮值班的护工不在枫市,我们也都去联系了。”
林智昀应了声“嗯”,眼睛却没离开过手中文件,察觉身边过于安静了,抬头就望见手下异常复杂的目光。
林智昀:“怎么了?”
“头儿,”小警员摸摸寸头,“你真觉得是那个小同学下的手?”
案发当日只有席昭和赵无疾进出过现场,与伤情匹配凶器“电容笔”也只检测出他的指纹,这两条证据指向性太明,要放侦探游戏里基本就能锁凶了。
“电容笔是他自己带进现场的,他又说进来时受害人已经是那副不太好的样子了,这不可能啊……但他又没有下手的动机,除非报警护工听到的争吵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那就要归结成激情杀人……”小警员欲言又止。
林智昀知道他想说什么,倘若他们真把这桩案子定性为“激情杀人”,那位赫利舍兰贺总就得带着律师团跟稽查司拼命,据各方消息汇报,贺聿声已经在联系各大媒体了,稽查司总局都迫于压力要求林智昀在一周内结案,是告是放总得给个说法。
以往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嫌疑人身份特殊的情况,但小警员总感觉林智昀的凝重并非全部源自于外界的施压。
没直接回答,alpha沉默片刻:
“我只相信证据。”
这桩案子有古怪,林智昀看过全部资料后就察觉到了,这些看似板上钉钉的线索里有非常不和谐的地方,也许那就是突破的关键,但无论如何最后都要回归到实质证据,“程序正义”永远是法治的基石。
“听说那小同学也很厉害,里斯克林两年前那起教师跳楼案不就是他自己查清楚的吗……”小警员小声嘟囔,“咱同事还开玩笑说等人毕业了可以请他来当刑侦顾问……”
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小警员惊恐对上alpha凉飕飕的眼神,连忙告饶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林智昀连骂都不想骂了,难道他们要把证据给席昭让他自己来破案吗?
那还成何体统!
没好气地瞪人一眼,他继续查看笔录,余光扫过小警员桌面用以联系证人的花名册,一道灵光骤然闪过脑海,alpha表情一沉。
“等等,把隔离区所有职工信息再给我看一遍。”
……
几天后,接到一通电话后林警官匆匆离开了稽查司,与此同时,趁着周末假期,枫市某著名混混集中点前也迎来了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苍凉的黄沙漫卷过勇士坚毅的面容,贺子铮喉结滚动两下:“真要这么做吗?”
“没办法,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路骁长长叹息一声。
“没有回头路了……”闻声贺子铮眼角似有泪光闪动,“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把我拉来这个一看就很low的地方还让出租车直接离开了吗?!!”
怒吼刚歇,头顶一群乌鸦嘎嘎飞过,眼前画满抽象涂鸦的仓库墙面都簌簌掉下不少墙粉。
对着那满是心痛指责的目光,路骁一点也不心虚地拍拍贺子铮的肩膀:“哎呀,来都来了,记得按计划行事。”
说罢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冲进仓库,结果才迈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了卫衣帽子,领口往后狠狠一勒,路骁好险没翻白眼表演个原地阵亡。
“呃咳咳咳干嘛?!你怂了啊?!!”
“我就想知道……”贺大少悻悻松开手,有些纠结地问,“干了这一票后,我会不会留下案底……”
路骁:“哈?”
贺子铮瞅他一眼,人高马大的alpha愣是搞了几分“扭捏”,小声说:“那个……影响我将来考公吗……”
路骁沉默了。
他突然不知是该震惊他们这篇画风清奇的文里出现“考公”这么伟光正的词语,还是该感叹看龙傲天文看坏脑子,浑身大写一个“癫”字的贺大少竟然梦想着考公务员。
#癫公也有上岸梦#
#霸总也有考公魂#
清空脑内刷屏的弹幕,学着某魔王忽悠人的表情,路骁发出灵魂质问:“是考公重要,还是我们之间珍贵的友情重要?”
“我们之间……”贺子铮面露犹豫,“有友情这种东西吗?”不纯纯互看不顺眼的“情敌关系”吗?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啊不对!”
路骁猛地惊醒,怒目圆睁,义正辞严:“唧唧歪歪别别扭扭啰哩啰嗦!你刚转学那会和我打架的气势呢?贺子铮!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
“你要肯帮我这个忙——”棕发少年一把揪住贺子铮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我以后就算你厉害!”
啊!可恶!贺大少心神暴击。
狡猾的卷毛摇粒绒!他明明知道一个十八岁男高中生最难抗拒的就是“算你厉害”!
眼神一凝,贺子铮从口袋掏出他的炫酷墨镜稳稳戴上。
“干了。”
“嘭”地一声巨响,仓库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凶神恶煞的黄毛红毛紫毛纷纷朝大门的方向望来。
路骁想,假使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热血少年漫,这会就该给这些路人反派们几个特写介绍分镜,比如“黄毛无影脚, XX高中老大,战力指数XXX” ,“火焰疾风爪, XX高中一哥,战力指数XXX”……
“哟,这是哪里来的没断奶的小崽子?被妈妈丢下找错路了吗?”
哄笑声中,路骁按了按拳头,指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
他说:“今天这些不要告诉席昭。”
“啊?为什么?”
因为下一秒棕发少年就竖起中指狠戾一笑:
“垃圾们,收你们来了,还不快给你爹跪下舔鞋?”
——他怕席昭知道了笑他中二丢撵QAQ !
霎那间,只见得风云变幻万物失声,打前一高壮莽夫好似头狂怒的巨熊,抄起根木棍从改装机车上跳将下来,“兀那黄口小儿,休得在你爷爷面前猖狂”!来叫阵的路官家面不改色,嗤笑一声,气势如虹,“呸!尔等平日强以保护之名掳掠幼童,欺凌弱小,分明一群乌合之众,还敢占山为王,吗喽称狂!洒家今日便要替天行道,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孙大圣怒掀凌霄殿,擎天柱爆锤小皮卡”!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直向门面砸来,一拳五彩酱油铺!两拳缤纷绸缎厂!三拳四拳五六拳,打得那——
“抱头!蹲下!都给我蹲下!一群小兔崽子不学好,周末没事跑一块打群架是吧?!”
对着一群花花绿绿的不良少年狂飙唾沫,值班警员拎着警棍把桌面敲得震天价响:“还敢动手?都被抓进稽查司了还敢继续动手?当我这身警服是在cosplay啊?!”
此时此刻,稽查司接待处已经被人头彻底挤满了,打着打着就不分敌我的不良混混们让帽子叔叔一锅端进警局,狂妄气势没了,嚣张表情丢了,一个接一个缩成鹌鹑去办公桌前做笔录找保释,由于人数太多,值班警员还不得不叫了好几个同事帮着一起维持秩序,稽查司今天真是比菜市场都热闹。
在这嘈杂时刻,无人注意隐在后方的棕发少年使了个眼神,得到贺子铮的点头回应后,路骁灵活又隐蔽地朝稽查司内部溜去。
时间倒回几天前,放学铃声一打,路骁就把贺子铮拉进了一间空闲教室,随后更在贺大少迷惑的眼神里掏出一张自制地图。
贺子铮定睛一看——
稽查司内部结构图。
“我滴个天神姥姥……”他语气满是迷瞪,“你要劫狱啊?”
路骁翻了个无语的白眼。
“我只是想拿到一些和案子相关的资料,然后汇总给席昭。”
“为什么?”贺子铮更不解了,“查案不是稽查司的事情吗?”
任由室内略显昏暗的灯光擦过脸侧,棕发少年没立刻回答,垂眸摩挲着结构图的边缘,沉声道:“他不完全信任稽查司。”
从屠鬼越狱到这场谋杀出警,或者更早一点席景臣选择以“假死”潜入暗中,就足以看出稽查司内部并不干净,这种情况下,路骁很确定席昭对他们的信任一定有限,说不定还会选择性保留一些信息,因为谁也无法肯定,当他说出来后,那些东西是否会立刻从档案库里消失。
不能坐以待毙。
这是那天雨中路骁最为清晰的念头,所以这些日子他从未停下脚步,一边拜托席景臣贺聿声查探更多案件详情,一边请林教授和CBM里面的研究员沟通试图获得更多线索,多方信息总和,他心里已经有了案子的大致轮廓,但一些关键细节之处就只能去找稽查司的官方调查。
所以路骁想出了一个计划,首先请席景臣帮忙引开林智昀,接着制造混乱进入稽查司,在大部分警员的注意力都被混乱吸引时,他就可以趁机潜入林智昀的办公室看到更多资料。
乍一听完,贺子铮只觉得太过冒险:“你要是被发现了呢?而且就算你成功进到了那位林警官的办公室,万一他把东西都收起来或者都锁进保险柜里了,你又要怎么拿到资料?”
路骁只说:“我想试试。”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席昭的安危交到其他人的手里,就算荒唐,就算鲁莽,也要竭尽全力去试一试。
“老徐是beta体质跟不上,老鱼脑子又不灵光,”琥珀眼瞳认真至极,“贺子铮,想来想去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贺子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他都怀疑路骁是不是昏了头,可看着那张精心绘制的结构图……
贺子铮想,都是一群疯子啊。
“你怎么知道稽查司的内部结构?”
路骁耸耸肩,反问你以为我之前那名声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进了好几次稽查司吗?
而现在,到了反过来利用这些经历的时刻了。
……
又要追捕通缉犯,又要调查谋杀案,稽查司内部留守警力不出所料严重不足,路骁低着脑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协助调查的证人,中途险险避开几个出门倒水的警员,等平稳摸到记忆中的督察办公室,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还没结束,不能在这里放松。
拭去额头冷汗,他左右看看,一个疾步从门缝闪进了办公室。
好消息是,林智昀并没有把案件资料收起来。
坏消息是……
路骁看着眼前几个堆起来有他两头高的超大号纸箱,表情蓦地出现一瞬空白。
What The Fuck? ! !
那些欧美侦探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主角不是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唰唰”就把案子给破了吗?这货拉拉来了都得装满一车的阵仗是闹哪样? !
侦探片误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路骁也只能忍住流泪的冲动按原计划继续查找资料。
门扉虚掩的办公室内,不知何时会有人推门进来,心弦绷到极致,路骁不时朝门口望去一眼,翻动文件的手指都在不停发抖,掌心随时间开始出汗,黏腻湿漉的感觉让人更加焦躁不安。
冷静下来……
咬紧牙关,拼命忽略胃里紧张翻腾的呕吐感,路骁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时间有限,他得分辨清楚哪些是重要线索,哪些是无关紧要的干扰,哪些是他不用过多探查席昭自己也能想到的东西。
证人笔录、伤痕检测、凶器报告、现场布局……
一张张一件件都自眼前展开,路骁飞速记忆着,只觉胸腔呼吸沉重得像巨锤敲打耳膜,四周墙壁也都狞笑着向他倾轧而来,一步一步压榨这个狭窄房间里的空气,猝不及防怀中手机发出一阵震动——
【快走快走!那个林警官回来了! 】
不行……他舌尖咬得生疼,手里这份资料还没看完……
【快点出来!他在问这边是什么情况! 】
再等等……热汗淌入眼眶刺得眼角阵阵发疼,再等一下就好……
【路骁!你丫的快回来!他好像发现什么不对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
脚步声逼近房间,只剩几十米的距离。
头晕目眩。
呼吸灼痛。
可他还差一点记完。
“头儿,你回来啦……”
“嗯,辛苦你们了。”
【路骁! ! ! ! ! 】
咔哒——
门锁按下。
林智昀推门而入。
脚步微顿,alpha利刃般的目光扫视过空荡荡房间,冷不丁防回身拉开大门看向后方的空隙——
空空如也。
……
肩头被人轻拍,贺子铮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就看见戴着卫衣兜帽、不知何时溜回原地的棕发少年。
搞定了?他以眼神询问。
笑出一点虎牙尖尖,路骁撩开汗湿的刘海,轻声打了个响舌。
搞定。
……
次日上午,稽查司收到了席昭的探视申请,林智昀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份申请。
“把他们带去1号休息室。”
探视休息室里都有监控,但为尊重他人隐私,情况不算严重时,稽查司一般很少开启,监控室的警员看看自家端着保温杯的头儿,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画面打开, alpha警官表情凝重地看向屏幕,只见接引警员走后,路骁一个箭步窜进席昭怀里,和人一起栽进沙发后搂上脖子就这么用力亲——
“噗咳咳咳咳咳!”
林智昀好险没被红枣枸杞呛死。
艰难平复了呼吸,扭头一瞧,管监控的警员也一脸尴尬地望着他,沉默之声震耳欲聋。
头儿,您还看吗?
alpha的脸色红橙黄绿来回变幻。
休息室里,突然被扑上来的席昭好像有点惊讶,又不是特别惊讶,稍稍一愣就由路骁继续亲了。
他神色平静,伸手扶稳路骁的腰身不让人从自己腿上摔下去,画面中另一位主角可就不是一般的激动了,迷迷糊糊蹭着,哼哼唧唧亲着,似乎还想伸舌头……
“算了……”林智昀放弃了。
“把监控关了,刚刚的视频连同备份也一起删掉。”
抹了把脸,他端着保温杯离开监控室,年过三十还孤寡一身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现在的小孩啊,现在的小孩啊……
而终于隔绝一切窥伺的休息室里,路骁呵出一口热气,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满是兴奋地盯着席昭,看不见的尾巴又在疯狂摇摆。
“我找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稍一思索席昭就明白路骁做了什么,摸摸“求夸奖”“求抱抱”的小狗脑袋,指尖抚过这人眼下过于明显的青黑。
“嗯,很厉害。”
热血直冲脑门,路骁“嗷呜”一声又使劲埋入席昭颈窝蹭啊蹭,要是真能变回原身小狗,这会儿就该钻进主人的衬衫,用毛茸茸的尾巴扫着腹肌,疯狂汲取那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柔软棕发蹭过下巴带来细微痒意,知道某位同学真的很想他,席昭没有制止这过分黏糊的亲昵,顶多也就在那不安分的爪子又试图揪他衬衫扯他腰带的时候,单手捏住两只腕骨制止某人继续往下。
席昭:^_^
同学,有点出息吧。
他脚上还带着电子锁环,路某人为了今天的会面也很是骚包地打扮了一番,但在这种情况下玩什么“囚犯和监管”的糟糕play……未免过于刺激了些。
黑眸更微妙往下瞥了一眼,拍拍后腰,语重心长道:
“小少爷,别太激动,你矜持一点。”
路骁:……
路骁“愤愤”往他锁骨上啃了一口!一边脸红一边嘴硬狡辩:“男朋友…年纪小,就,就是会@#&啊……”
“嗯?什么?”席昭没太听清。
见人又把脸埋了起来,恶劣心思闪动,他捏捏后颈,温热气息扑上耳垂:“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年纪小就是会怎么样?”
“Hello?路同学,你还在吗?”
啊啊啊啊啊……柔软触感若有似无地擦过,路骁内心尖叫,眼眶发热中脑子一抽:
“就,就是会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啊……”
一秒,两秒。
“呜…席昭……你别笑了……”
棕发小狗脚趾蜷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一辈子都不抬头。
胸膛震出一阵轻颤,好看的眉眼也轻轻地弯,席昭嗓音含着点促狭和逗弄,慵懒叹道:
“好吧,我认可你这个解释。”
路骁: QAQ
我不需要这种羞耻的认可!
第143章
“周大力, 45岁,男性beta ,陈建来, 42岁,男性beta,查秀春, 47岁……”小警员将资料在林智昀面前一一摊开, “再加上这个吴山和陈平,这些就是按身高要求筛选并且在案发当日留下出入记录的护工名单。”
“能找到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吗?”林智昀问。
“技术组已经去CBM调监控了,但部分研究区域有保密条例, 所以还得等他们处理一下才能给我们详细研究。”小警员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 “因为扩大了调查范围, 需要对新增的这一部分证人进行笔录问询吗?”
林智昀一时默然,他拿起名单,着重观察过上面的身高以及出入时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先从视频入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
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想,证据不足以支撑稽查司传唤证人, 但如果猜想成立……
眼神微动, alpha起身朝监管室走去。
如果猜想成立,这桩案子说不准会被彻底逆转。
……
警车从CBM门前开走已经过了快一周,研究所上空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林教授最看重的小徒弟疑似伤害了他最看重的大弟子,和席昭还有赵无疾交好的一众研究员们心情都很复杂。
不过议论归议论,研究所还是得照常运行,在被林教授多次吹胡子瞪眼后, 负责人满头热汗,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接待合作商。
“先说好,我可是瞒着二哥偷偷给自己搞了一个谈生意的由头,你们两个小鬼可千万别随便乱跑。”
打开车门,贺家老三一边对远处迎接他们的负责人礼貌点头,一边压低嗓门用气音警告。
见自家没出息的侄儿发誓保证,目光又定格在紧跟其后的棕发少年身上,贺三扯扯嘴角,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路小少爷,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借着别人的名头进入这里,不过你都说动我家铮仔了,我这个当三叔的也不能毫无作为,但我想,快满十八岁的乖孩子应该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对吧?”
向来游戏人间的叔叔难得显出锋芒,贺子铮愣怔一瞬,刚想开口解释,路骁已经镇定接上话头:
“我知道的,也很感谢贺叔叔愿意帮忙。”
不卑不亢,语气诚恳。
贺三倒高看他几眼,再一对比贺子铮那成天戴着墨镜装瞎子的“神经”模样,心中不禁泪流千行。
——你瞧瞧别人家的孩子。
唉,也不知道二哥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小子还有那姓席的小同学……
事实上,如果不是察觉了贺聿声的态度,贺三压根不会答应这“荒唐”的要求。
“小贺总,贵司不久前不是才结束新一轮的实地考察吗?怎么又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负责人走进问道。
“没什么,”贺三耸耸肩,拿出点人模人样的气势,“毕竟研究所也才出过意外事件啊,我二哥很看重这次Helan和CBM的合作,投了那么多钱,我们总得谨慎一点吧?”
负责人连忙点头称是,又扫过两个身形板正的少年,眼神带了些询问。
贺三解释:“这是我侄儿和他的朋友,俩小孩刚好遇上了,介意我带他们进去涨涨见识吗?”
“当然不当然不。”
虽然觉着那个一直低头戴棒球帽的小同学有点眼熟,但赫利舍兰的“财神爷”在前,负责人也无暇顾及其他,一行人就这样走进CBM的大门。
几个大人在前方开启无聊的商业扯皮模式,贺子铮落后一步,用胳膊肘推推路骁:“喂,你到底要干嘛啊?”
抬手压低帽檐,阴影流过脸侧遮掩大半面容,路骁说:“我要找一样东西。”
那天他和席昭交流完自己所获得的线索,席昭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汇聚在一起,一点一点拨开眼前的迷雾。
“原来是这样。”席昭若有所思。
稍一解释,路骁也大概明白了这桩案件的作案手法,但一切猜测都需要证据支持,他们必须在凶手反应过来,将一切都处理干净前拿到那样关键物证。
贺三同负责人周旋片刻,状似无意地瞥过身后两个少年,接着表示自己还有一些细节想请教,路骁也趁机询问洗手间的方向,得到回答后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物证采集结束,稽查司也不能一直封锁现场影响研究所的正常工作,今天恰好就是解封的日子,挡在外面的黄色警戒线撤除,路骁用林教授给他的临时门禁卡进入“隔离区”内,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这是在冒险。
稽查司不能全信,内部情况过于复杂,席贺两位长辈身份又太显眼,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走漏消息,他一个人目标小,但也意味着要承受全盘风险。
事实上,那天最后席昭眼底难得浮现了一丝犹豫,似乎在懊悔不该对路骁把情况讲得太明,然而临走前也只用力揉过他的脑袋,没有再劝什么。
路骁想,是啊,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任由机会在眼前溜走?更别说这事关席昭的安危。
一路潜行,小路同学还诡异地分出点心思得意了一下——这么看来,他们果然都很了解彼此啊。
今日天阴,“隔离区”的灯光也莫名暗淡,阴影从天花板上降下,模糊了快速移动的脚步,也模糊了棕发少年最终进入的房间铭牌。
抵达目标地点,路骁勉强舒出一口热气,目光在眼前的房间内梭巡。
“……我现在行动受限,也没有实地照片,一切都只能按记忆来猜测,也许会与实际情况有不小出入。”
说出这话后,席昭停顿了片刻,路骁有理由相信,他接下来是想说“冒进不是好的选择,错过了这个,还有其他能破局的线索”。
所以路骁趁开口之前就用力地抱了上去,比那天雨中的拥抱更加决然不舍。
他说:“我会小心的。”
收敛气息,他已经在屋内找了十几分钟,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究竟会放在哪里?席昭是不可能出错的,所以那东西一定还在研究所里……可究竟会放在哪里……
路骁站着,颇为头疼地“啧”了一声,忽然心神一动,回到门口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房间。
如果,他就是那个做出一切的凶手呢?
里斯克林的废弃办公楼里,席昭就曾代入武怀思的视角还原出当年真相,他或许不能和席昭一样做到百分百的代入,但也可以借鉴借鉴这个方法。
琥珀眸光沉静锐利,昏暗稀薄的光线里,有熟悉的身影慢慢浮现,引导着他步步思考,嗓音含笑地问:“找到了吗?”
如同每一次补习结束后都要加上一句“听懂了吗”?
路骁猛地站直了身体朝某个方向奔去。
半晌之后,他想……他找到了。
小心翼翼地带上手套将那个东西装进密封袋里,路骁刚把“战利品”收入怀中,门外猝不及防响起一阵陌生脚步。
心蓦然沉入深渊。
——他躲不开了。
再然后。
奔跑、喘息、追逐、躲藏。
路骁缩进一间空病房的床底,只觉心脏剧烈跳动得快要爆炸。
走廊里,钢管敲击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或相邻房间的大门,蹬、蹬、蹬,眼前都闪现死神逼近时的惨绿幻光。
“小老鼠,快点乖乖出来吧,”穿着护工服的高大男人拖长了声调,像极了某种黏腻爬行的冷血动物,“叔叔可没兴趣陪你玩捉迷藏。”
一声消息提醒音突兀打破这片寂静,男人脚步一顿,在走廊拐角处捡到一支不小心遗落的手机。
【 Zizheng·He :你在哪?怎么还不回来? 】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狰狞恶意的弧度。
【lululululu:我有事先走了,你们不用等我。 】
关闭手机,光源熄灭。
暗里只剩堪称病态的嘶嘶笑声。
“快出来,快出来……”
……
……
不对劲。
稽查司监管室内,席昭靠着床头,第三次打通了无聊的贪吃蛇游戏。
没有开启下一局,他在脑海重新梳理过种种线索,心头怪异的感觉却依旧难以散去。
究竟哪里不对劲?
推理模拟没有错误,说明问题并非案件本身,而在案件之外,案件之外……
指尖蓦地一疼,席昭迅速起身按响墙上的警报器,刺耳嗡鸣声中,值守警员们很快冲了进来,彼此表情都充满了惊疑不定,而制造出这一切的黑发少年只肃然看向他们,语气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镇定。
“我要见林警官。”
几分钟后,在林智昀的监视下,席昭时隔多日终于拿回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最为熟悉的号码。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关机,请您稍后尝试重拨……】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关机……】
甜美的电子音宣告着联络失败,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异样神色,只有摩挲手机边缘的手指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想了想,席昭精准选出那个最有可能知晓答案的人。
电话接通。
“贺子铮,”黑眸沉出暗色,他问,“路骁在哪?”
……
……
*
“先生,先生……先生?”
被惊醒,齐朗清对上店员满是疑惑的表情。
“先生,您还好吗?”
“啊……”齐朗清礼貌笑笑,“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您说这家模型店开了多长时间?”
提起这个,店员的语气立刻自豪起来:“我们是国内首家正版授权店,在枫市已经经营了十年,只有我们这里才能买到最真实还原的正版模型……”
从店铺走出,拎着一个礼品盒,齐朗清在附近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耳边依稀回荡着那天路骁说出的“真相”。
——“十年前,我生日那天,并不是我一个人任性要出去玩,是齐叔叔和我约好要一起去游乐园的……”
——“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带着我一起去给你选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在心中默念这个词语, alpha冷冷嗤笑,他才不喜欢什么幼稚的汽车模型。
然而念头刚起,内心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低低反驳,真的吗?
他神色淡下。
其实不是的。
那段时间他极其迷恋这个品牌的汽车,半大点的小孩当然不懂什么“引擎”“参数”之类的东西,纯粹是因为路云琛林钰歌出行经常使用同款车辆,所以便将“身份”与“车子”这两个符号简单划上等号。
房间贴满汽车海报,书架堆满品牌杂志,连钥匙扣都要别上同款车标,每每撞见这些,齐宙便会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报复心理”,齐朗清就更变本加厉了。
外界悉知,齐宙是路云琛重振路氏的得力助手,但没多少人知道,在遇上路云琛以前,那个男人只是一个连妻儿都供养不起的失败者。
漏雨的筒子楼,露出脚趾的破球鞋,怎么裹紧都寒冷无比的僵硬棉被,还有母亲因救治不及而横死路边的扭曲面容……这些共同构成了齐朗清的童年,以至于他被带进路氏庄园后,时常会产生魔怔似的幻想——如果他是路叔叔和林阿姨的亲生孩子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经历从前那些痛苦了。
齐宙并非没有完全察觉他的想法,但或许是亏欠,或许是由于别的什么,从来就没试过去纠正。
时过多年,真要仔细回忆,他其实连齐宙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更加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牢记着有关“父亲”的印象,才一直妒恨路骁……
还是因为需要妒恨路骁,才一直牢记有关父亲的“印象”。
齐朗清笑得讽刺:“你还不如直接对我说句生日快乐。”
尾调散尽,又带着说不出的怅然。
他慢慢拆开手中的礼盒,像在给自己拆一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因为客流量减少,眼前的游乐场已经准备拆除改建了,空中到处都弥漫着荒凉的味道,十年过去,品牌的款式设计也发生了极大变化,更别说,他完全不知道,当初齐宙给他买的究竟是哪款模型。
原地枯坐良久,直至潮气从地面漫上膝盖,齐朗清这才搓搓冻红的指尖准备起身离开,刚一抬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大楼里隐约闪现两道身影。
废弃大楼有人不算奇怪,毕竟不少无聊的主播就喜欢来这种地方探险,但齐朗清眯起了眼睛,神色颇有些不解。
如果他没看错,其中一个背影……怎么瞧着那么像是路骁?
犹豫片刻,alpha还是跟了上去。
……
阴诡的天空越发潮湿暗淡,风声簌簌,齐朗清放轻脚步,沿着地面的拖拽痕迹走进废弃大楼,楼道年久失修,基础设施都已被彻底拆除,只剩一个破旧不堪的毛胚。
痕迹最终消失在大楼五层的一个房间,谨慎贴上门板,确认里面没有声音,齐朗清这才慢慢打开大门。
空荡荡的房间里,被砸碎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高空,路骁坐在一张靠椅上,似乎正欣赏楼外的风景。
心有疑惑,但确认身份后,齐朗清素日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又涌了上来:“还有故地重游的心情,看来阿尧你对你家席同学的案子也没那么关心啊。”
路骁没有回答。
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齐朗清走近,试探着拍了拍路骁的肩膀。
“你——”
他的声音兀地断在喉咙,阴晦天光之中,棕发少年双眼紧闭,一行干涸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显然是额头遭遇了重击。
看着就像……没了呼吸……
不知在心里恶毒诅咒过多少次的“去死”恍惚成为现实,齐朗清第一反应却不是开心,而是满脑子的空白和一丝无法忽略的恐惧。
他颤抖着抬手探了探少年的脉搏,用上全部注意才勉强分辨出颈侧那微弱的跳动。
没有死……
齐朗清险些脱力跌坐在地,还好没有死……alpha慌乱掏出手机,对,他…他得叫警察和救护车……他,他……他绝不能背上“谋杀”的罪名……对,他只是不想背上罪名……
已经完全乱了心神的齐朗清没有察觉,身后有一道影子在无声靠近,那人咧开一个古怪的笑容,肌肉虬曲的胳膊猛地抬高手中染血的钢管——
砰!
黑暗迅速降临。
剧痛瘫倒之际,齐朗清只隐约看见对方捡起他解锁的手机,嗬嗬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工牌丢掉,上面写着的是……
CBM隔离区临时护工,周大力。
“都要下来陪我,我说了,都要下来陪我……”
几分钟后,正在路氏工作的路云琛和刚从老宅回到庄园的林钰歌同时收到了一条消息,发件人是“齐朗清”。
点开阅读,两人脸色剧变。
短信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被绑在靠椅上满脸鲜血的路骁,一张是仰面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齐朗清。
短信配文:
【来做个选择吧,是要救你们的亲生儿子,还是救你们的好伙伴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 】
对方指定他们过去的谈判地点……红叶区少年游乐场。
——十年前那桩绑架案的第一现场。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稽查司里,林智昀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在他身前,席昭伸出手腕,黑眸凝着化不开的墨色,竟显出几分道不明的诡谲。
咔哒。
他坦然戴上稽查司针对alpha的特制锁链。
“林警官,”席昭笑了笑,“希望你能记住我所说的一切。”
第144章
豆大的雨点砸向人间,车辆刚停稳,路氏夫妇就和一群保镖冲入废弃大楼,撞进了指定的房间大门。
穿着护工服的男人站在楼层边缘,左边是昏迷不醒坐在椅子上的路骁,右边是痛苦呻吟被绳索束缚的齐朗清,他只要轻轻一推,两人就会从五层高楼坠落,这样的高度,顶级alpha也逃不过粉身碎骨。
“哟,路总和路夫人来得可真快。”语气透着一种奇怪的熟悉,男人恶意咧开嘴角,“想好要救谁了吗?”
林钰歌脚下发软,路云琛扶稳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这位先生,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孩子们是无辜的,别伤害他们。”
男人嗤笑,冷不丁防推动靠椅椅背,路骁大半个身体顿时栽出室外,喉中无意识地溢出几声痛苦闷哼。
“尧尧!住手——!!”
林钰歌尖叫着要冲过去,路云琛不得不紧紧将妻子拦在身前,自己也被这疯子般的举动惊得方寸大乱:“不要动手!我们什么都可以配合!”
似是十分满意他们的慌乱模样,男人又将路骁慢慢拉了回来:“啧,我是粗人没文化,路总路夫人这样的体面人怎么也听不懂要求呢?我说了——”阴冷目光刺上路氏夫妇骤然苍白的面容,一字一句地凌迟道,“只、能、选、一、个。”
说罢男人又换上一副好奇口吻,仿佛真的极为不解:“这是什么很难选择的事情吗?我可是听说了,你们对自己不听话的亲生儿子非常头疼啊,既然不喜欢,我帮你们解决了难道不好吗?”
“不是的不是的……”林钰歌哭着摇头哀求,“我和你交换,你放了尧尧好不好,让我看看他的伤,让我看看他的伤……”
“钰歌,”路云琛掌心颤抖,“这位先生,我们不可能只救一个,这样吧,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倍,我儿子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你能不能让我交换作为人质,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毁约,或者让我过去看看他,我绝不轻举妄动,就让我们确认一下他的伤势。”
“啧啧啧,这会倒是父慈子孝的很,”男人笑得更加古怪,“好吧,一个人我要两千万,再加一架离开的直升飞机,让你的手下去准备,半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这些东西,至于交换人质那就不必了,路总是顶级alpha ,我还真没多少把握能一直制住你,但路夫人可以过来瞧瞧,别做小动作哦,不然死的就是三个人了。”
话音刚落,路云琛立刻去安排赎金,林钰歌则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几乎是跪趴在地上抱住了昏迷不醒的棕发少年。
“尧尧,是妈妈,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吗?”
她捧住路骁冰冷的脸,颤抖着撩开额发去确认流血的伤口,所幸伤势不算严重,路骁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快绷断的心弦才堪堪获得一丝喘息。
“尧尧……”
omega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过少年的手背,别墅那件事后,她就被林父强行押回了林氏老宅,隔离了外界一切喧嚣,林钰歌得以慢慢回忆这些年她同路骁相处的点点滴滴,分明最初也曾有过温情美满的时刻,为什么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最后却越走越远了呢?
眼前少年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林钰歌用袖子替他擦净脸上的血渍,看着对方逐渐硬朗的轮廓,忽然教一个事实狠狠击中心头。
这个孩子,已经快十八岁了,很快就不能再被称作“孩子”,也彻底长成她不熟悉的模样了。
可为什么她作为母亲却会不熟悉自己的孩子呢?
她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好好地、认真地看过路骁了?
她真的……错了吗……
穿着护工服的男人出声示意林钰歌动作快点, omega这才如梦初醒,双手都忘记该如何摆放,看看另一边同样被绑的齐朗清,脸上又多了些哀求神色。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笑容,男人突然变得很好说话:“行吧,另一个也检查检查吧。”
林钰歌又连忙去看齐朗清。
不及路骁伤势严重,齐朗清还有微弱的意识,见眼前人影闪动,极力分辨片刻,虚弱嘟囔了声“林姨”。
也是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孩子,林钰歌鼻头涩意更重:“没事的小齐,我和你路叔叔会把你们都安全带回去的……”
让林钰歌检查完离开,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瞥过路氏夫妇的目光越发诡异。
几分钟后,天际雨幕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他眯起了眼睛:“动作可真……”
“编号F12548,番市F区监狱逃犯屠鬼,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人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编号F12548,番市F区监狱逃犯屠鬼……”
路云琛脸色大变,回头朝一众手下怒吼:“谁自作主张报警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茫然。
混乱之中,清冽嗓音破开对峙,随脚步一同压在众人心上。
“就算不报警,我想这位绑架犯先生也没打算让两个人质安全离开。”
披着昏暗天光,黑发少年从容走上楼梯,他明明在对你笑,眼神却并不聚焦在你的身上,像云雾一样飘渺,靠近又不可触碰。
稽查司转移alpha嫌疑人的特制锁链戴在腕上,配着高挑身形,不仅没有半分窘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气场,席昭瞥过场内神色各异的人们,眸光微动,眼尾的殷红小痣是被风吹落的半片桃花。
“这种恶劣天气,直升飞机并不能长时间航行,除了惊动交通监管部门,暴露自己的位置,我想不出对逃脱有什么帮助,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离开对吧?”席昭看向那个穿着护工服的男人,也是曾在清河街持刀袭击路骁的犯人,“屠鬼先生。”
身后的林智昀适时补充道:“路总,事后请你去交通部交一下无证调用直升机的罚款。”
被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掺进几分怪异,片刻后,屠鬼又嗬嗬笑了起来,笑得肩头不停颤抖:“我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实验体0917 ,”诡异且狂热的目光死死黏在少年身上,“哦不对,我该叫你现在的名字,席昭同学。”
席昭:“你闹出这种阵仗,不就是想把我引过来吗?”
“没错,你既然知道了,还不在稽查司里好好待着,跑过来以身涉险,看来消息说得没错,”屠鬼踢了一脚路骁的椅子,“你真挺在意这位小同学啊?”
闻言各色目光都重叠过来,席昭也只淡定点了点头,像陈述某种事实般平静:
“他对我很重要。”
林钰歌攥紧了手指。
“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2月15日发生在CBM所的谋杀袭击案将于明日结束调查,届时若无其他证据,稽查司会联合控方以故意谋杀的名义对我发起诉讼——”黑眸骤然一厉,席昭嗓音凝出几分锋利。
“所以我来,自证清白。”
屠鬼嘴角咧开的弧度越发恐怖。
“哦?那你就说说看吧。”
……
“ 2月15日,隔离区护工报警休息室里有人打斗,不久后,在进行日常工作的我也听到重物落地的奇怪声响,推门进去,就看见赵师兄倒在血泊之中,稽查司怀疑我的证言,并将我列为嫌疑人的关键证据有两条,”席昭说,“第一,赵师兄遇袭前后的监控视频里,显示只有我和他出入过休息室。”
且稽查司技术部门做了详细分析,视频绝无造假可能。
“第二,袭击赵师兄的凶器是我带入休息室的电容笔,且上面只有我的指纹。”这也是路骁重点告知席昭的线索之一。
“说实话,”席昭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条证据后也很奇怪,一支我在案发后才带入现场的电容笔,竟然成了凶手作案的凶器——林警官,泄露证据这点,麻烦等我说完后再追究——这在逻辑上完全不可能成立,我说谎了吗?”
席昭冷冷勾唇:“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我的电容笔。”
通讯频道里听入迷的小警员下意识反驳:“可是指纹……”
挤在一旁的席景臣贺聿声立即“怒目而视”——
闭嘴!不要打断侦探推理!
“稽查司来得太过及时,导致我无法仔细观察案发现场,但在问过路骁休息室的设施布局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眼下他们身处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可随着席昭的从容描述,所有人都仿佛看见灯光亮起,家具移来,空荡平层顷刻变成了CBM“隔离区”的休息房间。
“案发当日,赵师兄和凶手发生争执,这也是报案护工最初听到的打斗声响,赵师兄不敌凶手,被对方用电容笔刺中脖子,倒下的声音吸引了等在不远处的我,我循着声音找来,同时凶手也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他立刻躲藏起来,就藏在——”
黑眸望向休息室大门旁的角落:“——休息室的医疗推车中。”
“紧接着,我走了进来。”
【“赵师兄!”看见房间内的惨状,席昭来不及多想,丢下手里的东西迅速为赵无疾展开急救。 】
“我的工作是记录并上传隔离区病人的各项数据,期间必然会带着平板和电容笔,为了救人,我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并且此刻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赵师兄身上,藏在推车里的凶手便趁机将作案使用的电容笔,和我原本的电容笔进行调换。”
一个巧妙的嫁接就此发生了。
时间太紧凑,加之休息室里赵无疾的血流得满地都是,席昭一身防护服都被染红了,更不会去注意一支沾了血的电容笔。
“可那支唔唔唔——”
又想开口的小警员被席景臣迅速捂住嘴巴,但幸好现场的林智昀替他“贴心”提出了疑问:“可我们找到的那支电容笔上有你的指纹。”
“没错,”席昭打了个响指,“如果是临时起意、激情杀人,即便想出调换凶器的方法隐藏罪行,也无法保证凶器上出现我的指纹。”
“除非,这就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的杀人嫁祸。”
看出林智昀眼底的疑惑,他继续解释:“林警官,稽查司办案一般是通过线索锁定凶手,但我的视角不同,既然我已经确定自己是被故意嫁祸,那么在我眼中,凶手范 围就大幅缩小了, CBM发放给研究员的设备不止一种型号,谁能近距离确认我使用的电容笔是什么类型,谁又能想办法提前收集到我的指纹? ”
答案是,隔离区照顾病人的护工们。
黑眸对着林智昀弯起:“您将重点排查人员锁定在护工群体,不也是想到了指纹转印的可能性么?”
席昭上传数据时要问病人一些问题,偶尔还会在护工或医生治疗时搭把手帮忙,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得到他的指纹并不困难。
“我回忆了我在隔离区见过的所有医护人员,”他打量着屠鬼的身高体型,“那个照顾腺体病患者的护工,应该就是你吧。”
笑容不变,屠鬼也不辩驳。
将一切串联起来,席昭推测案发经过应该是这样:屠鬼利用职务之便,先确定他的电容笔类型,随后找来一支相同的笔,再用透明胶带或矽胶膜提取各处残留指纹,转印到新的电容笔上,案发当日屠鬼戴上手套,袭击赵无极后躲进医疗推车内,并趁他展开急救时调换凶器。
清河街那场袭击交战太短,隔离区医护们又戴着厚重的医用口罩,席昭再神也不可能算到一个被通缉的逃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进研究所当护工,估计这也是稽查司一直抓不到屠鬼的原因。
呵,席昭心中笑笑,看来CBM里面也不太干净啊。
“至于监控,确定了医疗推车这个重要证物,那就更好解释了。
为防病人出现意外,物资供应不够及时,隔离区每个房间都配有应急医疗推车,稽查司的问询证词也记录了案发前夜有护工将推车推入了休息室,有些医疗器械很重,而大多护工又如他们自己所言,干护工最重要的就是力气大,所以对推车重量并不敏感。
我想你当时就已藏在推车里面,第二天按计划执行自己的谋杀嫁祸,而当混乱发生,看热闹的护工随警察一起闯入休息室,你又脱下防护服外隔离血迹的雨衣——前阵子暴雨劈坏了研究所的电源,后勤贴心地给每个员工都发放了不少一次性雨衣——接着戴上口罩从推车爬出,轻易就混进了人群之中,为维持秩序,警察需要驱散无关人员,你也跟着一起自然离开,所以监控中才没有留下第三人的出入记录。 ”
啪!
“这家伙还是和当年一样狡诈!”席景臣怒拍大腿。
“……”贺聿声额角抽搐,“你拍的,是我的腿。”
席景臣:……
……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屠鬼悠哉游哉地鼓起了掌:“非常精彩的故事,席昭同学,你不去写推理小说真是文学界的一大损失,说了那么多,证据呢?稽查司办案就全靠瞎猜吗?当年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来猜一猜,你不会想说可以从那辆推车里检测出我的头发丝或者别的什么吧?”男人不屑一笑,“拜托,我也当了那么久的护工,在医疗推车里留下痕迹再正常不过了,哦,当然我是逃犯现在还是个绑架犯,但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身上扣吧?”
席昭只定定望向靠椅上昏迷不醒的路骁,气息冷凝,嗓音压迫:
“你难道不清楚,他今天冒着危险去稽查司是为了什么吗?”
屠鬼眼中笑意淡下。
屠鬼用了一支新的电容笔来嫁祸席昭,那么问题来了,席昭原来的电容笔呢?
“它被你带走了。”
席昭说:“案件发生后,稽查司立即对隔离区展开了封锁,严查出入人员及其随身携带物品,你无法将我的电容笔带出CBM ,也不能随意破坏丢弃。”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大爷大妈们打扫卫生时再怎么心大也知道电容笔是个“金贵玩意”,所里才发生谋杀案,警察同志又多次强调要汇报一切异常,屠鬼但凡前脚丢了电容笔,后脚就会有人去找稽查司汇报,这就明摆着告诉警察们凶器不对。
“所以你只能将它藏进护工休息室,因为那里是你用护工身份进出最不显异常的地方,然后等待稽查司撤除封锁。”
所以尽管知道会有危险,路骁还是选择今天进入CBM寻找证物,因为屠鬼既然能布下如此缜密的嫁祸,就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纰漏。
目光擦过路骁脸侧,席昭眼眸微垂:“我想,他一定找到了,而且当判断出无法从你手中轻易逃脱时,更把东西重新藏好了。”
屠鬼脸上已无半点轻松。
几个小时前,当他在“隔离区”搜寻路骁时,棕发少年明明速度一直很快,可中途有一段却莫名慢了下来,这才被他逼入那片空闲病房区域,等他把人打昏,电容笔就不翼而飞了。
原来是故意的么?察觉实力差距,便以自身为饵引开他的注意……
他竟然被个小鬼算计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屠鬼咬牙。
“当然,”席昭冷冷迎上那阴狠目光,“我不仅相信他,我还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话音刚落,林智昀的通讯耳机中就传来队员的惊喜呼喊。
“头儿!和席同学说的一样,我们在演讲台下找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支电容笔!”
——在路骁第一次来CBM ,和席昭一起听林教授做汇报演讲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屠鬼继续质疑,“就算找到了你又拿什么证明那是你原来的笔?别忘了两只电容笔上都有你的指纹!”
唇边扬起弧线,席昭笑得讽刺:“还没检测你就确定会有我的指纹?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拿走之后你并未想到这点,所以没做任何清洁处理。”
“是的,我的指纹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就算上面还有路骁的指纹,也可以说是他在寻找过程中不小心弄上的——”嗓音一厉,黑眸深得可怕,席昭步步紧逼,从未显现出如此真切又恐怖的怒意。
“但如果我说,我的那支电容笔上,还有我其他家人的指纹呢?”
胸膛震出轻嘲,仿若审判之神在耳边敲下重锤,他问:
“你又要怎么解释?”
大楼之外,所有从公共通讯聆听这场推理的警员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直到席景臣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梦游般的表情:“他刚刚……是不是承认我们是他的家人了?”
贺聿声眼眶不由红了个透彻。
下一瞬,现场通讯再次响起。
“出来了!出来了!我们用便携检测仪做了个初步检测,这支电容笔上有两枚席长官的指纹!”
席昭对自己的工作从来就不马虎,虽然只会在CBM里工作半天,但如果分析还没做到完美,就会申请把平板带回家中继续处理。
某天席景臣来别墅晃悠,趁他不注意,手贱往页面空白处画了个吐舌头的不二家,还是路骁偷偷教的,成功收获席昭一记无语的白眼——
也留下这两枚决定性的指纹。
这支笔上检测出再多研究员的指纹都不奇怪,因为它本质属于CBM的公共用具,可席景臣不一样,他从未去过研究所,有指纹出现只能通过席昭这边的渠道,也就间接证明,这才是席昭原本使用的电容笔。
想通一切,席上将抹了把脸,肩头狠狠松下。
“大老板,你说我这个手贱,是不是犯得很值?”
正为儿子一句“家人”哗哗感动的贺聿声不想理他。
……
……
*
“真厉害……”捂住眼睛,屠鬼嘶嘶笑着,竟然直接承认了,“好吧,反正债多不愁,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敏锐听出这人语气里的变化,林智昀对衣领上的耳麦压低嗓音:“犯人情绪不稳定,狙击手是否就位?”
“不行啊头儿,”在隔壁楼顶的狙击手愤愤咂舌,“这家伙是个老手,躲在了狙击死角里,射击弹道都被两个人质挡住了。”
黑眸望来,林智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席昭表情不变,继续同屠鬼周旋:“是么?但我之前也有问题想不明白,你费尽心思嫁祸我,曾经也一直跟踪我,显而易见,我才是你主要的针对目标,可清河街里你却选择对路骁动手,现在更闹出这场声势浩大的绑架,你对我的恨意不难推测,你对他的恨意又源自哪里?”
这番言论一出,原本对“谋杀案”兴趣缺缺的路氏夫妇也凝起心神,林钰歌更忍不住上前一步:“如果路氏曾经得罪了你,你冲我们这些大人来就好,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
将这个词语在嘴里诡异咀嚼一番过,又看过椅子上脸色苍白的棕发少年,屠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抖个不停。
他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感慨”道:“哎呀,真是感人,十年前的一场惊天绑架,为报知遇之恩,路总最得力的助手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路小少爷,路总同样不负兄弟情义,公开将对方的遗孤收养为义子,一出灵堂忏悔更赚足了世人眼泪,本来是动摇公司根基的惊天丑闻,在这神乎其技的公关手段下,成了对路氏的一次绝佳宣传……”
仿佛没看到路云琛黑沉的表情,屠鬼继续说:“公司股价不降反升,各大董事也齐心协力,路氏由此更上一层,这样看来,路总您那位得力助手真是从生到死都在为您的公司发光发热,也怪不得您会那么看重他的孩子,以至于外界都在推测,您将来会把路氏留给养子,而非自己的亲生孩子。”
“你和当年的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路云琛的声音沉了下去。
掌管路氏多年,他绝非庸人,从故意选择游乐场作为交易地点,到男人口中对当年事件的熟稔,他敢肯定这个人和十年前的绑架案脱不了干系,一时间,无数敌对公司还有当年案件的知情人都纷纷闪过脑海。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屠鬼,却发现对方看他的表情更为讥诮:“路总,你真的想不出我和当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路云琛莫名愣怔:“你是……”
屠鬼一哂,没再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席昭:“席同学,你说你之前想不通这个问题,那么现在想通了吗?”
林钰歌的茫然,路云琛的僵硬,屠鬼的恶意,还有尚处于危险之中的路骁和齐朗清……
又一次站在焦心中心,席昭眼底却多了几分复杂,比起方才推理“谋杀案”的坦然,他现在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意兴阑珊。
古典推理小说中,侦探大都没有过和未来,仿若是对整个世界冷眼旁观的至高神明,席昭不一样,他切身经历着一切,在意的人更与这些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而无数有反转的故事已经教会了读者——真相往往都是残酷又悲伤的。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动听的故事。
席昭说:“这就是今天要解开的第二个谜题——”
黑眸赫然抬起。
“十年之前,那桩绑架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清河街被屠鬼袭击后,席昭就拜托宋礼秋调查路氏十年前的绑架案,档案记录在寒假由席景臣转交到他的手中。
假设路骁真在当年见过屠鬼,所以才隐隐感觉熟悉,席景臣说,儿砸,那你就必须先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彼时被军方追捕的屠鬼何来时间策划如此缜密的绑架?
第二,路骁是怎么在屠鬼手里活下来的?
第三,屠鬼事后又为何主动回到F区监狱?
“第一个问题最好解决,也最为关键,各种证据都表明当年的绑架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但其实并不需要你像今天这场嫁祸一样亲自策划。”
透过人群,席昭望向楼外烟雨朦胧的天空,纷飞闪烁的雨线倒映于他的眼眸,一点一滴皆化做毫不起眼的微小线索。
——绑架犯对路骁的行踪了如指掌;齐宙和路骁在生日当天约好的游玩计划;明明路骁只是请佣人帮忙传达想要出去的意愿,最后却被误解成任性妄为直接跑了出去……
或者更早之前,路骁在向他讲述当年经过时,茫然又惆怅的叹息:“那些人把我和齐叔叔分别关进了两个房间,半夜齐叔叔偷偷过来解开我的绳子,要带我一起逃跑,但追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齐叔叔就给我指了方向,自己回去阻拦那些绑匪……”
很感人的场景,可仔细分析,里面就没有奇怪之处么?
为什么要把大人和小孩分开?几十人的绑匪团队看不住齐宙一个普通beta ?绑匪精心挑选的地点齐宙为什么会知晓正确的逃跑的方向?
席昭说出自己的完整推测:“因为你有一个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合作者,这个合作者是——”
“最后救下路骁的齐宙。”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路云琛按住发胀的额角:“不……”
“不可能……”
不知何时清醒的齐朗清眼中溢满泪水,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不可能……我父亲……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他父亲是路氏的功臣!舍己救人的英雄!绝不可能是什么罪犯的同谋,绝不可能! ! !
“啧啧啧,”屠鬼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恶意的兴奋越发浓重,“小子,你知道你爸爸曾经叫过我一声大哥吗?”
路氏夫妇如遭雷击。
“齐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林钰歌语气颤抖,却不知是真相森寒,还是这么多年他们都对此深信不疑更让她浑身发冷。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屠鬼重复她的疑问,捂着肚子疯狂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么愚蠢的父母?!”
“我来告诉你们齐宙到底是谁吧?他曾经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外围成员,任务就是接近路总再加入你的公司,之后一边找机会挪用资金,一边利用路氏的人脉替我们打探消息,但没想到这小子在做生意这方面还真有点东西,最后混成了你的得力助手,当然,慢慢地,他心也飞了,想要脱离组织去过正常日子,打探的消息也越来越没有价值。”
屠鬼冷笑:“我们懒得追究他一个外围成员的怠工,但离开哪里那么容易?他干的那些脏活可都被我们这里记着,不过军方当时就跟疯狗似地追着我们狂咬,倒也让他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十二年前,导致席景臣假死的“特别行动”,屠鬼所属的雇佣兵组织被席上将一网打尽,老巢都炸了个彻底,屠鬼到处流窜,可以动用的资金也越来越少,情急之际忽然想起还有个半脱离组织的齐宙,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对方给自己弄几个亿。
早年齐宙的确给组织零零散散弄来过一些钱,但几个亿简直天方夜谭,便求屠鬼降低金额。
疲于奔命的屠鬼哪来功夫和他闲扯,随口就说你现在的主子家里不是有个小少爷吗?把那小崽子绑了,别说几个亿,几百亿路云琛也得拼命凑出来。
“我还告诉他,只要他办成了这件事,我就把他曾经加入过组织的记录彻底销毁,让他真正成为一个干净的人,”屠鬼满眼讽刺,“那个蠢货,都不知道组织基地早就被毁了,我手里哪还有什么记录?几个月后,我被抓进了监狱,本来都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好了绑架计划,还找法子把我从监狱里暂时弄了出来,呵,当狗当久了真是有够忠心的。”
“闭嘴!!!”被缚在地的齐朗清疯狂怒吼,恨不得冲过去从屠鬼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不许这样说他!不许这样说他!!!”
往alpha腹部狠踹一脚,屠鬼踩住齐朗清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小崽子,你听好了,你爸爸呢,他就是个下流的垃圾货色,当好人不够资格,当坏人又不够狠心,明明都按计划把路氏这个小家伙带过来了,末了又跟个懦夫似的心软了。”
说到这里,屠鬼也莫名牙疼:“不过我也有错,落魄到那个地步,没法让他找一些更专业的雇佣兵,几十个蠢货里没一个专业的,碰巧几个垃圾又有点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喜欢虐杀小孩玩,”他扭头看了一眼路骁,“还别说,这小鬼当时也才五六岁吧?长得像个糯米团子,我都想用刀子往他脸上划拉——”
“闭嘴。”席昭冷声喝道。
“哎呀,”屠鬼阴阳怪气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说错话了,不小心惹我们席昭同学生气了,抱歉抱歉,我继续回归正题啊,你说齐宙那个蠢货为什么就不能忍忍呢?保证姓路的小鬼不死不就成了吗?一听那几个垃圾要动手,当晚就带着人跑了。”
“正常情况下,他们当然跑不掉,可我偏是手贱,为了让那小鬼安分听话,随手给他灌了一支从gift里面带出来的药剂……”
迎上屠鬼怨毒的表情,席昭耳畔捕捉到对方尖锐疯狂的质问。
“席同学,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当年那场爆炸究竟是因为什么了吧?”
席昭当然明白,应该说,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
——信息素爆发。
他是gift的实验品,五岁时信息素爆发导致意识穿越至另一个世界,而在本世界的两年后,路骁因被灌入gift的药剂同样出现信息素爆发导致绑架地点煤气爆炸。
他的信息素爆发能弄伤当时照顾他的养父席睿,以事后席睿出国的时间来看,伤势并不算轻,同理可知,路骁的信息素爆发也能重伤追捕他的屠鬼,这才是他从屠鬼手中存活的真正原因。
“钱没拿到手,我当时又伤得严重,为了保命只能回监狱,假装是和其他犯人斗殴受了伤,也就不知道外面把这件事情传成了什么模样,去年逃出来后还特意打听了一番,你们猜猜我都听到了什么?”
瞧着路氏夫妇惨白无比的脸色,屠鬼笑得更是开心:“顽劣不堪的路小少爷,以身救人的英勇家臣,重情重义收养兄弟遗孤的路总,蒸蒸日上信任为本的路氏,哦,听说那小鬼后来在家里被关了大半年才重返学校,路总啊,你这么英明神武,怎么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呢?”
路云琛快抑制不住身体的哆嗦,狰狞幽冷的深渊自脚下展开,一点一点将灵魂拖拽撕裂。
“你真的有好好关心过你的孩子吗?那小鬼可机灵了,当时肯定发现了点什么,你们就没有认真问过他案发经过吗?”
“还是他说了……”屠鬼吃吃狞笑。
席昭注视着路骁颤抖的眼睫,浮光轻扫,被暴雨打湿的蝴蝶,翅膀承受了本不该他背负的千钧重量。
“你们当父母的,却从来都没信过?”
啪嗒。
一滴泪水,无声滚落眼角。
晶莹又盛大的悲伤。
第145章
十年前。
夜晚是会吃人的怪物,年仅六岁的路骁惊恐穿行在狭窄巷道,耳畔齐宙颠三倒四地吐出些零碎句子,喉咙里尽是痛苦又不甘的哭吼。
路骁有点害怕,但又不得不被齐宙拽着一路奔逃。
“为什么,为什么……”
他听见齐宙不断重复,颠覆了以往和蔼可亲的模样,像深陷一场恐怖循环的噩梦。
“该死的!他们跑了, 快追!”
咒骂声、怒吼声、敲击声、脚步声……无数杂音从耳膜挤进肺腔,皮肤上都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路骁急促喘息着,汗水的咸涩在口中炸开,猝不及防被推进一条岔路,惊恐抬头,琥珀眼瞳对上另一双流着泪的眼眸。
“齐叔叔……”
那嵌在暗里的影子是漂泊无依的蜉蝣, 像在看他, 又像在通过他的眼睛看狼狈不堪的自己。
最后的最后, 风中落下一声叹息, 凝结了十万吨海水的伤悲, 定格成一个怅悔的句号。
“我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啊……”
齐宙转身撞入那条没有归途的夜路。
海水的蓝,被夜的黑、火的红彻底吞没。
……
……
*
雨下得更急,被风卷入高楼之内,欣赏着路氏夫妇惨白落魄的表情,屠鬼又往齐朗清脸上碾了碾:“按你爸爸和我的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大侄子 ,大侄子啊,你那个死鬼老爹当年要是没跑,今天我们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齐朗清口中满是血水,脸色灰败地问:“所以……你来报复了?”
“报复?”
不知想到什么,屠鬼又疯狂大笑起来,整个人的气息也愈发疯癫。
“腺体病。”
清冽嗓音响起,笑声戛然而止。
席昭脑海浮现席景臣给他调来的资料。
“我看过你一年前在F区监狱的体检报告,整体并无太大异样,但有几项激素一直都低于标准数值,清河街那次袭击我就不太能感知到你的信息素,现在更是微弱,如果没猜错,”席昭下了结论,“你的腺体应该严重病变了对吧?”
国内对“腺体病”的研究有限,席昭也是在林教授身边学了一个假期才有所了解,但结合屠鬼表现出的症状,以及对方放着CBM那么多隐蔽区域不选,偏要潜伏在腺体病病人身边当护工,不难猜测这人应该也是腺体出了问题。
“真不爽啊,席同学……”屠鬼肩颈抖动,突然一脚踢飞空瘪的易拉罐,铁皮撞上墙面划出刺耳声响。
“怎么什么都让你猜到了?!”
所有潜伏的特警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屏住了呼吸,就怕这个疯子盛怒之下伤害人质。
“他们的表情是不是很有意思?”双目猩红,屠鬼狠狠一指,路氏夫妇险些站不稳脚步,“就是这么痛苦绝望的表情,和我感受到自己腺体正在病变时的一模一样!”
起初对信息素感知减弱时,屠鬼并不放在心上,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也很正常,可渐渐地,事情变得越发奇怪,腺体日益剧烈的疼痛、释放信息素的困难、易感期外不由自己控制的溢散……
曾与gift实验室紧密合作过,屠鬼要比一般人更了解这方面的讯息,一个森冷猜想逐渐浮上心头,前半生染血无数的恶徒从未如此惊恐——他的腺体开始病变了。
屠鬼疯狂回忆着自己入狱后的生活,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病变?他可以被抓,可以被唾骂,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可以腐朽化成一堆烂泥,但绝不能接受自己从alpha变成一个没有信息素的怪物!
他是alpha!是天生就站在ABO性别金字塔尖强大无比的alpha!就算死也必须是个alpha!
想啊想,他想啊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的解释——十年前那场绑架案中路骁的信息素爆发。
“都是你们的错……”淬毒般的眼神一一扫视过全场,“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注意,犯人情绪激动。”
林智昀继续朝通讯频道汇报,正打算上前同人交涉,屠鬼却又抓住了路骁的椅子。
“席昭同学,你没说错,不管他们选了谁,给了我多少钱,我都不可能放过这两个小鬼,但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屠鬼嘶嘶作笑:“我很喜欢你,让那个警察滚开,你过来当我的人质,我就放了这个姓路的小鬼。”
林智昀心中一惊:“席昭!”
“好,”席昭点头应下,“我过来,你放了他。”
林智昀还想再劝,可屠鬼二话不说又把椅子推向楼层边缘,alpha警官只得咬牙暂时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