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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体温还是有些偏高, 稳妥起见,你最好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观察情况。”

度过易感期最难熬的阶段,席昭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听过值班老师的提议后就随手递出了501的宿舍钥匙,然而直面这把钥匙的人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怔怔地,下意识要把自己的手掌也搭上去。

——你好? hello?握爪?

“帮忙去宿舍拿两件衣服, ”眼底闪过好笑,席昭收拢掌心作势要收回钥匙,“不方便我就拜托别人了。”

“咳咳!方便方便!”路骁立刻抢走钥匙,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就跑,一路电光火石头顶冒烟,活像尾巴被点着了。

席昭淡定移开视线, 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日常抽风任务(1/1)

……

501宿舍迎来了它的常客。

第一次不经主人带领独自踏入这里,路骁心里还有点忐忑,那感觉就跟杰瑞在汤姆眼皮底下蹑手蹑脚偷奶酪似的,随即又狠狠晃了晃脑袋——

心虚什么?他可是光明正大地进来的,有大魔王钦赐尚方宝“匙”!

房门打开,屋内一切还维持在席昭出发番市前的模样,规整严谨至极,唯独一个行李箱歪出队列懒散靠着墙,可以看出席同学回来后略显匆忙,不然以他轻微洁癖的性格,绝不可能把东西丢在这里不管。

这一分凌乱打破了规律凝滞的氛围,像顽童悄悄伸出的脚丫,不知为何路骁也放松下来。

从公告栏前见面,到慌慌张张进了隔离宿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没能平缓好激荡的情绪,甚至来不及回味就被一句“你想要什么”砸懵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头绪纷乱无明。

席昭说得对,他要好好想一想。

脑袋降下温度,内敛的“惆怅”和“认真”成为新的主导。

路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一大难题——

他应该是喜欢席昭的对吧?

“爱情”向来为各类文学作品不朽的主题,再中二再钢铁直A ,路骁也不至于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除开各类童话,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热血少年漫,主角为了拯救青梅竹马的女孩和伙伴踏上征途,历经各种艰难险阻后两人在最后一话深情表白,虽然描绘不多,一格接吻的画面依旧给年幼的小路骁带来了极大震撼。

勇敢英俊的alpha,美丽善良的omega,对视,拥抱,亲吻。

在一个很好的天气。

这就是路骁对“爱情”最初的印象,朦朦胧胧的种子扎根于隐秘的角落,一个脸红混乱的梦境后瞬间连天疯长。

alpha可以喜欢和自己同性的alpha吗?路骁醒来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本能感觉到他无法再用“朋友”这个称呼来定义席昭了。

谁也无法代入这段剧情,只有席昭,也只能是席昭。

念头越界,过往所有画面好似都蒙上一层曝光过度的滤镜,晕出梦幻且暧昧的色调。

“喜欢”就是这样吗?

像干了一件超级超级伟大的事,整颗心脏都为此充盈。

不太确定,但很开心。

路骁心里的尾巴不停摇晃,收拾东西的动作也随之加快,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隔离宿舍,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熟悉的脸!

最后一步,装上席昭叮嘱的资料书,路骁没想太多,从行李箱里拿出书本后便打算把箱子放回原位,但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一个包装精致的物品掉了出来。

车程颠簸,黑色包装纸有些开散了,银质小铃铛的表面漾出圈圈光弧,看着相当漂亮。

这个是……

路骁表情疑惑。

……cosplay道具……?

一道惊雷从窗外掠过,世界在亮白和昏暗中极致交错,映出琥珀眼瞳里失神难辩的颜色。

轰——

下雨了。

席昭悠悠望向窗外。

夏末天气多变,几线雨丝先行试探,没给人太多反应余地,很快就变成了大雨。

隔离宿舍有些闷热,得到值班老师允许后他来到一楼大厅透气,宿管大爷依旧捧着那本《 ABO全球生物论》,时不时端起茶杯啧啧点头。

一旁书架上放着五花八门的杂志,黑眸随意掠过,竟然还看到了“路氏”的字样。

席昭把那本《财经趣闻》抽了出来,封面时间表明是最新一期,标题取得也很有噱头,《路氏总裁携长子赴国外洽谈合作,商业帝国疑似确立交接人选》。

宿管大爷从“生物世界”里分出一眼:“那家杂志社叫财经界的八卦狗仔,真材实料没多少,花边新闻倒是一大堆,要想看干货,喏,”大爷努努嘴,“看旁边那个《财经实况》。”

“不了,”席昭拿着杂志坐下,“才疏学浅,只能看点八卦。”

“趣闻”果然很有趣,开篇先洋洋洒洒赞美了一番路氏的规模和成就,随后为读者补充了标题里“长子”的身份,说十年前路氏总裁路云琛最好的合作伙伴意外去世,独子孤弱,路总便收养了这个孩子,十年来一直悉心教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路总对伙伴的这份仗义,也使得路氏上下齐力同心,几次危机爆发,公司元老们始终陪伴在路云琛身边,集团美名远扬……被收养的齐大少爷亦是商界新秀,自顶尖大学毕业后便从路氏基层做起,深得路总信任……

如此这般铺满了好几个版面,最后还强调齐大少爷本人非常谦逊,多次表明自己会等弟弟成年毕业后辅佐他打理好路氏……

席昭笑了一声,几乎能想象出路骁看到这篇报道被膈应到炸毛抓狂的模样,后面还写了一些和路氏地位等同的企业八卦,他合上杂志没有再翻了。

“路氏可是我们里斯克林的大股东啊,十年前那事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对上席昭的视线,宿管大爷嘿嘿咧嘴,“老头子我当然也喜欢八卦了,不管真假,至少听起来带劲对吧?”

“不管真假,”席昭接上这半句话,“写出来都是有目的的。”

吸人眼球、宣传造势、遮掩真相……即便花边小报也可以看出某种趋势走向。

闻声大爷放下手中的大部头,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小伙子,这个年纪想太多,长大了可容易脱发秃顶哦。”

“我的生活作息非常健康,除非俩亲家族具备这种遗传性状,否则大概率不会出现您担心的情况。”席昭淡淡反驳。

大爷:“但人太聪明大家就不愿和你玩了啊。”

席昭:“太蠢大家就来玩你了。”

大爷:“慧极易伤。”

席昭:“朽木难雕。”

大爷:“好吧,纪念手环是老头子开玩笑的,年轻人别太记仇。”

席昭:“年轻人爱说实话,怎么能算记仇?”

大爷:“……”

大爷无言以对,只好收回目光,不经意望了望窗外夜雨:“唉,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道那些在外面跑的小崽子们有没有带伞……”说着嘴角笑痕深了几分,“尤其是为了朋友在外奔波的,这要是淋雨受了寒气,夏天感冒别提有多难受了。”

席昭顿了顿:“学校设计巧妙,躲雨的地方很多。”

大爷不说话了,恢复安静的大厅内便只剩下书页翻动和指尖轻叩扶手的声音,片刻后抬头,颀长身影正朝隔离宿舍外走去。

一声哼笑混着模糊不清的嘟囔于夜色中荡开:

“哼,处处试探的小崽子……心眼比蜂窝煤还多……也不知道像谁……”

……

由薄变厚,这场雨暂且没有停歇的迹象,隔离宿舍位置偏僻,离学校各地都有些距离,席昭站在檐下看了看手机,落雷前的一句“会下雨,没出门就别来了”同样没有得到回复,但他都不用猜测,某位同学一定看到了,故意不回罢了。

三天不见,这是要造反啊。

雨滴溅落地面凝成宝石,浓墨夜色里忽然掀起一处波澜,像游走的云朵。

那是一把五彩斑斓的伞,上面铺满各种经典动漫台词,某人说当初为了买它可是去邻市漫展排了整整一天的队,风中晃动时,伞面的文字好似都活了过来。

轰——

天际划过一道冷白的光线,照亮伞下低头疾行的人还有他怀中紧抱的袋子,终于跨步踏上台阶,雷声骤响,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脚边,寒气都蒸湿了裤脚。

席昭站在高处,未曾淋雨也感出几分潮湿,雷电交错的一瞬,他看见撑伞的人身形微顿,一个前倾后伞面与视线同时抬升,眼眸相对,片刻愣神,随后愕然便一点一点晕染进整个琥珀眼瞳。

风雨大作,镜头定格。

从微微瞪圆的眼睛打量至无意紧抿的唇角,席昭低头笑了下,再度抬眸,眼底映出夜的风光,随后慢慢朝伞下走来。

砰、砰、砰。

路骁清楚听见逼近的脚步,沉稳缓慢,从容不迫,暗里的席昭侵略感更强,是原野上黑亮且高贵的树,他仿佛被猎人上膛的枪口捕捉,喉结滑动几下,指尖不禁攥紧了手中伞柄。

如果此刻将镜头调至后方拍摄,会拍到画面中两道身影正逐渐重合,一步一步,居高临下的人最终完全覆盖住伞下仰望的影,不留一点逃离的余地。

轰——

又一声惊雷镇压过心脏跳动,路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却被人禁锢轻易向冷冽苦香中撞去。

撞入一个迷离漩涡。

雨伞剧烈摇晃,不可阻挡地朝前覆盖,最终笼罩住两人身形,水珠顺着伞骨噼里啪啦地溅了一地,咫尺呼吸中,雨幕只是背景。

眉梢微挑,席昭俯身望来,距离又一次无限缩近:

“你很紧张?”

琥珀虹膜细微又无助的颤抖都被纳入眼底。

第72章

雨夜, 伞下,呼吸,对视犹如不含情欲的亲吻, 眩晕迷离。

狭小空间内,路骁脑海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上前还是退开,风过耳畔,身前眉眼锋利淡漠,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席昭会更靠近一些。

交缠, 炽热,体温, 定格为漫画家精心描绘的分镜画面。

“……”

喉咙里才挤出一声微弱气音,席昭就接过手中的袋子直起身体拉开距离——带着强烈侵略感的狩猎者,偏偏你以为要奏响高潮时又轻巧退开,只在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多谢。”

黑眸戏谑隐约。

——他在世界的中心运行,人类的胡思乱想,和坏心眼的猫有什么关系?

“沦陷”这件事,路骁觉得,理所应当发生, crush ,冲突,坠落成璀璨流星。

……

雨还没停,席昭视线下移,落在棕发少年无意识抓住他衣袖的指尖上,很轻的力道,随意就可挣脱,但他没动,只无声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路骁溺在目光侵占的范围里,眩晕的意味好像更重了些:“我想好我要什么了……”

他停了停:“上次我说了我的事情,公平起见,你答应下次会和我交换,”琥珀眼瞳逐渐专注起来,“我想听这个。”

黑眸闪过讶异,席昭承认,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转念一想,相识以来某位同学超出预料的次数还算少吗?

那天晚上,路骁隔着电话对他讲述了一个不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交心谈话的氛围很好,席昭却只留下一个等同于拒绝的“下次吧”,他以为路骁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人都由过去组成,席昭也不例外,可问题是,他该拿出哪段“过去”?

“席昭”浑浑噩噩的十几年,还是藏在灵魂角落的“十七”?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把故事往前翻阅,曾经天台上和徐子夜对峙时,席昭问“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怎么会以为他没有任何察觉”,是的,路骁并非一无所知,但倘若那个时候路骁就询问或试探他身上种种异样,不管“挑战”的姿态有多强硬,席昭也有一千种方式避开两人的交往。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人群的性格,只不过某位同学恰好敏锐踩在了那条“过界”的边缘。

如今再触及所谓的“过去”,席昭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多少被冒犯了的感觉。

时间还真是神奇的魔法。

看着棕发少年眼底敛住的忐忑,他轻勾了下唇角:“你确定不要其他的,只要这个?”

路骁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立刻回答,席昭转身走上台阶,语气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好吧,不过路同学,你刚才那么紧张,我还以为,”稍一停顿,雨夜嗓音慵懒,“你会提出一些不太正经的愿望。”

一脚踩空路骁差点又给跪了,胡乱抹掉脸上的雨水,低头收伞的动作也透着一股明晃晃的慌乱。

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用平淡至极的语调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东西! !

什,什么“不正经的愿望”?他是这种人吗? !会有这种心思吗? !是,是……

是我不想吗……

路骁心中小声反驳着,那不是……现在不敢吗……

该怂的时候,人还是要怂的。

余光小心翼翼地朝前瞥去,颀长身影正站在大厅门前,身后是温暖明亮的灯光,回头一望,光华盛大。

这夜雷鸣穿透灵魂,风声涌入心脏,夏末雨水浇出一夜蔷薇,一朵一朵,全都开放成你的姓名。

我垂眸默念的咒语。

路骁慢慢镇定下来,他确定的,确定不想再被那层迷雾阻拦,确定想更靠近这个人。

“未知”引人入迷,可也想要更多真实。

檐下雨声不断,几步之外的距离,黑眸竟有些遥远,席昭说:

“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也欢迎来到我的过去。

……

……

*

故事的主人公叫“十七”,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或许不是五岁,因为一场高烧后他什么也记不清了,废品站的老头只能根据他的模样隐约估计出他的年龄。

曾有一段时间,十七表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捡到十七的老头很纳闷,这半点大的小孩醒来后一直都是一副深沉的“小大人”模样,从没对什么表现出明显喜恶,怎么突然就讨厌名字了?

十七说,我想明白了,你给我取名“十七”肯定是因为之前还养过十六个小孩,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取名方式。

嚯,和别人一样就不要了,小小年纪可真霸道,老头只能解释捡到小孩的那天刚好是“八月十七”,所以才给他取这个名,还说我养你一个已经够费劲了,哪能再养十六个?

小孩不信,老头明明认识那么多字,肯定知道其他独一无二又好听的名字,所以单方面和老头绝交,晚上拖着自己的小被子一个人缩进角落。

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哼哼唧唧,只是闭着眼睛,背影大写着“拒绝”两个字。

破旧小屋很拥挤,既漏风又不隔音,小孩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往他身上多加了一层毯子,苍老的声音低低笑着说,希望破烂之神保佑我的小十七健康快乐,这可是我唯一养过的小朋友。

小朋友把自己团成团子假装睡熟了,所以才没有听到这么幼稚的话。

是的,就是很幼稚,他都不读童话故事了,也知道什么神啊鬼啊都是假的,世上更没有魔法。

不过认真想想。

好吧,伟大的破烂之神啊,他决定接受“十七”这个名字了。

……

贫民窟的日常很无聊,十七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小屋里看老头给他找来的各种书籍,他学东西很快,不认识的字老头讲过一遍就再也不会忘记,天文、地理、算术、诗歌……人们遗弃的文明在这片荒芜之地为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世界。

老头从没对十七说过自己的来历,但这里各类书本他都能给小孩讲上两句,偶尔还会指着一些地方说“ 这里印错了”,“这个观点已经过时了”……

某天收废品回来,他看小孩拿着一本《速算入门法》自己掌握了五位数之间计算,忽然感叹一句,小十七啊,你其实不该待在这里。

这里破败又腐烂,你的光芒本该绽放在更大的天地。

小孩没回答,只慢慢收起已经写满了的稿纸,然后和那本书一起丢进要被运走的废品堆里,神色没有一丝留恋。

他说,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老头只是笑,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一边接过小孩递给他的水杯,一边故作滑稽地说,唉,没办法,谁叫我太寂寞了,老天就把你丢过来陪我了。

不要寂寞。小孩难得认真看着老头,认真地强调,不要寂寞。

书上说,寂寞会把人吃掉的。

所以,不要被吃掉。

老头没再说什么。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里简直糟透了,破旧的房屋、麻木的人们、贫瘠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最先考虑的是今天能不能得到足够的食物,然后想能不能活过明天。

好几次老头不放心小孩一个人待在屋里,出门时都小心带着他,黑亮的眼就看见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人——如果还能将其称之为“人”——躺在路灯下、街道旁、水沟里,过几天再看,那里只剩下虫蝇围绕的尸体。

十七不想害怕,掌心却也不觉攥紧了老头的衣角,回程路上低低询问道,我以后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老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依旧是慈祥滑稽的笑容,怎么会呢?破烂之神会保佑小孩子的,他昨天晚上还给我看了我们小十七长大后的模样,嚯,俊得很。

那天以后,老头每次要带小孩出门都会先去探查一番,再也没让他见到那些被饿死的尸体。

小朋友忘性大,不好的东西就统统赶出脑子吧。

十七点点头,说我已经忘了。

……

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西边废品站的西老头收养了个小孩,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先紧着对方,怕自己出门时小崽子被人欺负,还给周围的邻居送礼让大家伙帮忙看着点。

浓妆艳抹的青姐倚着墙,接过老头递来的烟盒,风情万种地往上面印了个红色唇印,吃吃地笑,低低地嘲,你还能护他几年呢?不如送到我这里来端茶送水,上回看见那小崽子小脸可真白啊,长开之后一定更好看吧?

老头笑着装傻,离开时还说了声谢,后来直到被混混头子抓去配合绑架计划,小孩始终都保持着那副脏兮兮的泥猴模样。

街口杀猪的郑屠户放下手中杀猪刀,沾满油腥的手捏着老头的几百块钱塞进围裙,差点被人割了喉的嗓子嘶哑至极,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小孩却还要极力分辨对方口中的“出拳力道不对”“你是没吃饭吗?腿踢得比棉花都软”。

毫不留情地把小孩踹翻在地,郑屠户吐出一口唾沫星子,声音比鬼都可怕,等那老头死了,我就不教你了。

十七沉默着,什么都没有反驳,然而再度扑来时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凄厉血性,某些恐怖狰狞的东西终于朝世界窥来一眼。

真讨厌,他低头掩去眼底暗淡神色。

人好像就是从学会说谎开始长大。

……

即便老头考虑了很多,但他终究只是一个收废品的老废物,有给他面子的,自然也有想看笑话的,正如一位名人所言,“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又一次被老头口中的“龟孙子”们闯入小屋劫掠欺凌,十七擦去嘴边血迹,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清楚,如果自己一直待在这个“最弱者”的位置,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黑眸沉沉,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极致冷静。

他想着,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一劳永逸。

再次遇见那群比自己大出五六岁的孩子,十七没有停在原地而是转身就跑,这一跑却好似引起了这群欺凌者更大的兴趣,他们兴奋嚎叫着追赶在后,嘴里骂着各种从大人身上学来的腌臜话语。

十七不做理会,只偶尔回头确认这群人真的跟了上来,直到敏捷翻越过一个小型废品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后欺凌者们全都掉进了精心伪装的陷阱,坑底有不少坚硬物体,一群人很快就摔得惨叫连连。

小孩漠然地站在坑洞边缘,漠然地看着那些人愤怒跳脚,发现自己爬不出来后又逐渐变为惊恐求饶。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人类啊,真的是有很多张面孔呢。

不顾身后欺凌者们的哀哀恳求,十七转身离开这个精心挑选出的偏僻之所。

天公作美,当夜下起了冷雨,瓢泼大雨侵袭着昏暗世界,躲在屋檐下的人尚且饥寒难耐,更别说暴露雨中会有多么痛苦。

手中书页久久没有翻动,在小孩第七次抬头望向窗外时老头终于回来了,那是他第一次在老头脸上看见如此严肃的神情,浑浊老眼于雷电交错中浮现洞察一切的清明。

老头沉默望着他,没有指责,没有诘问,只低低叹了一口气,十七啊,告诉我好吗?

他紧紧捏皱了手上的书本。

怎么处理的老头并没有对他多言,只是后来出门,曾经的欺凌者们一见到他就避如蛇蝎。

风雨摇曳的小屋里,一老一小相背无言,互不搭理,仿佛一场无声拉锯赛,先开口的就输了。

长夜渐深,就在老头用“八岁不到的孩子说什么三观不三观的”,“他一个人坑了那么多龟孙也挺厉害”,“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我们小十七也是被欺负狠了”等等一系列话术劝好自己的时候,身旁忽然递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稚嫩的字体写着:

【破烂之神啊,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你能不能帮我向他道歉? 】

看着看着,老头气乐了。

角落里,黑发小孩依旧是那副淡漠寡言的模样,只有捏皱的书角泄露出内心一丝紧张。

老头起身,佝偻着腰背,像那天捡回高烧不退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沟壑丛生的手掌带着光阴流逝的感伤,夜色悄然荡开低语,充满了惆怅难言的味道。

他说,十七啊,这个世界不算好,但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好吗?

至少不要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73章

没有开灯,席昭闲闲倚靠在隔离宿舍窗边,整个人都被柔软的黑暗包裹着,这场雨落到半夜才堪堪显露疲态,越发衬出他讲述语调的慵懒。

路骁顺着黑眸目光望去,只见街边一团团灯火漂浮在水洼之上,像是夜里游荡无依的鬼魂。

故事讲了大半, 两人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破烂之神……有听到大家的愿望吗……”

耳边飘来沙哑又小心的询问, 席昭自窗外收回视线,暗里的表情难以看个分明。

他想了想:

“可能许愿的时候,神明刚好在睡觉吧。”

所以给了人间一个过于寒凉的秋天。

……

一场冷雨入秋,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起初还只是咳嗽,后来躺在破旧的纸板床上连下地都成了难题,十七试图替他请医生过来,老头笑着摆摆手说“不必了”。

雨水浸透地面落叶,空气中因此散发出一种极为凄幽冷寂的味道,像是发酵,又像是腐烂。小破屋子四面漏风,即便十七努力填补那些缝隙,这种味道依旧会混着寒风呜呜挤进屋内,然后泛起阵阵有毒的涟漪。

他感到难以呼吸。

凝望着身躯佝偻的人,小孩不太理解,这个总是滑稽大笑的老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瘦弱了?如同一株被晒干的植物,水分蒸发,根系枯萎,只留下萎缩的躯壳,明明前不久这个人还说要带他去更远的地方走走,要让他知道贫民窟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咳嗽声更重,几乎要把嗓子咳碎,十七冷静地倒来温水,学着贫民窟大人们做法轻轻替老头顺气。

他没有慌乱、哭泣或者流露出半点无措,从容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刚被老头捡回来时还会用沉默遮掩紧张,如今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那么,获得这种“成熟”的代价是什么呢?老头虚弱地想着,是剥夺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天真与欢笑。

想要抬手像过往一样拍拍小孩的脑袋,可老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都无法抚平小孩衣领上的褶皱,只能低低咳笑着,十七啊,天黑了吗?

小孩点亮台灯把光源往床塌的方向推了推,摇头说“还没有”。

暖煦灯火照亮老头脸上的沟壑,十七忽然生出许多被割伤的疼痛。

这个人真是狡猾啊,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铺垫这场别离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我们十七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吗”,“也许今天我就不回来了“,乃至于每次出门前的一声“再见”,都是通向死亡的台阶。

老头说,恐惧死亡是正常的,因为我们不舍,不想失去,想多拥抱一刻,可是小十七啊,“死亡”本质也只是一种自然规律罢了。

一个很老很老的爷爷也说过……

——比你还要老吗?

对,比我还要老得多得多得多,这个很老很老的爷爷说,每个人最开始都是没有生命的,不具备形体也没有气息。恍惚间经过变化才有了形气与生命,“死亡”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像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样,处于自然万物的正常变化而已。 *

不要难过,我亲爱的小朋友,地球是圆的,生命也是圆的,兜兜转转,循环往复,我们又会重新遇见……

说着说着,老头睡得越来越少,“痛苦”起初只是浅浅的瘙痒,随后蔓延至残喘的每一个小时,比起立即死亡,等待对方来临的过程好像更为寂寞。

异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守在角落的小孩突然被一声厉鬼般的嘶吼惊醒了。

就在那张泡烂的纸板床上,老头开始拼命喊叫,双手不停朝空中乱舞,鼻子和脸颊都挂满惊恐的汗水。

小孩踉跄撞到床边,从老头喉咙里听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或许是他的亲朋好友,或许是他深爱又错过的人,浑浊老眼没有焦距,也可能目之所及处全都是记忆深处的脸,喋喋不休,喃喃自语,宣泄着一生的绝望与悔恨。

他在道歉,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说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伤害了那么多人,“嗬嗬”气音从嗓子里嘶出,最后都变成了哭泣,哭得狼狈不堪,哭到浑身脱力。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七见到那个滑稽小老头如此脆弱痛苦的模样,病痛不能让他失态,唯有自责与愧疚才能把灵魂溺亡。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啊……”

窗外风声呼啸,应和着窗内濒死的哭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涌上心头,像破旧佛像在黄昏时分的垂眸,又像奘铃幡经烧成了灰烬,小孩突然用力抓紧了老头癫狂挥舞的双手,黑亮眼眸紧紧盯住那张苍老干枯的脸,传递出莫大的安定与力量。

他没有说话,陷入疯狂的人却好像真的听见了心底稚嫩又确定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这一刻老者变成孩童,孩童变成大人,光阴逆转间一声一声引他渡向彼岸。

其实不算糟糕啊,走了那么远的路就不要再怪自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

浑浊老眼慢慢回到清明,老者瞥过脸来似乎在看他这辈子唯一养过的小孩,又像是透过这个孩子与无数熟悉的眼睛对视,渐渐地,他恢复了安静,嘴角浮现一丝平和微笑。

九岁这年,十七的秋天在这个夜晚彻底画上句号。

于是所有被老头挡住的风霜全都朝他淋下,混乱动荡的地狱里从来就容不得“善良”,即便尽力爬出了泥潭,浑身也早就沾满污淖。

——“这件事你要干好了,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

——“呜呜呜别过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也是坏人!!”

——“敢跟老子耍心眼?!跑啊?你还能跑去哪儿?!下贱玩意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少爷了?老子弄不死你!”

——“杀…杀……杀人啦!!!”

——“正当防卫……未成年……”

……

——“十七对吗?我听说,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

——“从今天开始,你叫席昭。”

……

夜雨终于停歇,席昭的袖口被微微打湿,隔离宿舍内依旧是灰暗的色调。

把往事细细翻阅一遍,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一些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么?

比如那老头曾经骗他出门去街口拿东西,他留个了心眼悄悄在窗外张望,发现对方正不停咳血,接着又把沾了血迹的东西一一藏好;比如那夜天明,老头生前拜托过的人都来帮忙,嘴上说着老头死后就不会再管他,明里暗里还是帮他挡下了不少麻烦;比如火舌舔舐过的纸钱被风扬起,然后一路吹到天际消失的地方……

比如某个午后,老头悠悠打着蒲扇,悠悠地说,小十七啊,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去创造奇迹,所以你是世上一切奇迹的总和。

黑眸轻敛,垂落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席昭说:“不过有时候,长大后的小孩也会问自己,那个老头会对我失望吗?失望于教了那么多……”

他顿了顿:“他还是成为了,一个不那么善良的——”

尾调淹没在一阵扑入怀中的暖风,夜晚的凉意都被体温驱散覆住。

席昭没动,在他眼前,窗外月光淌过路骁嶙峋桀骜的颈骨,那份苦涩与颤抖被拥抱尽数传达过来。

贫民窟里的恶劣环境不允许伤春悲伤,所以当时他同往常的平静并无太大区别,就这么脑海空白地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夜晚独自站立在破旧小屋的中央,终于清楚意识到,哦,原来只剩我一个人了。

空白不断持续着。

回到现实,抵住他肩头的棕发少年紧紧咬着牙,一边摇头一边哽塞:“不会失望的,不会失望的……”

他遗失在光阴里的难过,好似倾注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回应,席昭只抬眸望向天际隐约浮现的晚星,雨后月色朦胧,眼尾殷红似血的泪痣竟也划过一种滴落的错觉。

良久沉默中,肋骨都被拥出几分疼痛,他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沉重”:

“小少爷,你是想勒死你的补习老师吗?”

路骁:……

差点忘了,大魔王有严重的“煽情过敏症”,拒绝矫情,且爱打断施法。

手臂力道一松,路骁却没有退开,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还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天气这么冷,“好朋友”之间抱一下怎么了?多么美好的“友谊”啊!

想着他还无意识地往前蹭了蹭。

席昭虽然觉得两个alpha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场景有点诡异——上次月考属于安慰小孩,特殊场合特殊对待——但或许是易感期刚过,浑身有些惫懒,或许是雨水冲刷后的夜色不错,看某人这么坚持也就由他去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窗台,奏出不成曲调的旋律。

情绪平复,路骁的声音还是隐隐发闷:“老爷爷不会失望的。”

“你怎么知道?”黑眸闪过几分戏谑,“破烂之神告诉你的?”

怀里的人明显被噎住了,思索片刻,忽然抬头认真望来:“这个神不太靠谱,你换一个来信吧!”

席昭勾了下唇角,却没顺着再问一句“换什么”,拍拍路骁的后脑勺示意他放开自己。

看着仍然蓄满失落的琥珀眼瞳,浅笑和夜风一起拂过。

“不会失望的。”

那间破旧小屋里,过往的泛黄故事里,西老头永远都不会对十七失望,不管小孩变成什么模样。

微凉指尖碰了碰少年因为感伤而泛出红意的眼尾,慵懒嗓音低低飘进梦乡。

“所以你也不用难过。”

不用为我难过。

……

专注凝望着那轮月亮,这个晚上,路骁开始思考十六年来人生第二大难题——

要怎么好好地、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

第74章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谁?”闫洛洛语气疑惑。

“嘘!”路骁连忙示意她放低声音,扭头左右观察,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见状闫大小姐的表情越发诡异起来,如果不是清楚路骁对她绝对没那种想法,一个alpha问omega“喜不喜欢”的问题,几乎就等同于表白了。

压下“和恋爱脑小姐妹八卦夜聊”的即视感,闫洛洛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路骁干咳:“这不是,有点好奇吗……”

“好奇啊,”闫洛洛摸着下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别人先喜欢本小姐的,什么档次让我亲自追人?”

闫·真豪门白富美·高级omega·追求者无数·洛洛。

路骁:“……”

路骁:“闫姐霸气。”

对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而言,粉红暧昧的话题总带着些“挑战禁忌”的刺激感,闫洛洛也不能免俗,瞧着路骁郁闷难言的模样,心头不禁冒出一个歪出真相八千里的猜测:“你不会暗恋上学校哪个可爱小甜O了吧?”

路骁看了她一眼,三分纠结,两分得意,说不出的复杂里还隐隐夹着些“尔等终究归于俗人”的暗爽。

说出来怕吓到你,小爷喜欢上的是alpha,真猛A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呢。

“没有,别瞎猜了。”

路骁轻声道。

他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捏着水笔在草稿纸上留下凌乱无意义的线条,终究没能直白说出口。

闫洛洛的反应代表了大多数正常人,在世俗眼光中看来, 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信息素的吸引, “易感期”“发情期”的抚慰,铭刻进基因的本能……同性在一起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若无特殊,谁会无端把天生“同性相斥”的alpha想成一对?

路骁不认为奇怪,就像他在思考“喜欢”时从没觉得“席昭,男,性别alpha”是个阻拦选项,更没产生过“如果他是个omega就好了”诸如此类不尊重的念头。

易地而处,如果席昭知道有一个同性alpha喜欢自己……席昭绝不会露出什么异样或厌恶的眼神,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绅士,不可能把他人情感当作笑谈。

但不厌恶,并不等同于“接受”。

笔尖无意识勾出圆弧,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缀着小铃铛的项圈。

眉眼凝出戾气,琥珀眼瞳浅浅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那天他意外在席昭行李箱里发现了这件“礼物”,首先想到的就是cos道具,后来一琢磨,不对啊,大魔王啥时候开始了解二次元了?另一种可能性更大的猜测便跳到了眼前,这或许是送给女孩子的choker。

要说路骁情感细腻吧,他能直到让闫洛洛无语,但要说他就是个钢铁大直A吧,他还懂“ choker”是啥,漫展逛多了甚至都能客串半个“妆娘”,总而言之,“二次元”真是神奇的物种。

咳咳咳,回到正题。

有了猜测后路骁百思不得其解,被席昭从隔离宿舍丢回去休息,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愁啊!

两头身的路小骁们围着小小的小十七想上前去抱抱他,偏偏这时一个巨大的项圈从天而降挡在前方,随后大魔王席小昭更牵起小十七的手,羽翼腾空,用一种邪魅高傲(?),仿佛看垃圾(?)的眼神扫过一圈路小骁,冷冷道,你们太幼稚了,配不上我的王座,我要拿着魔界至宝去迎娶我真正的王妃,徒留路小骁们伸出尔康手甩着挂面眼泪,不——

路骁瞬间就给吓醒了!

凌晨五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所有和席昭有关的人都在脑子里想过一遍,愣是想不出那条choker到底要送给谁。

想不出就越要想,越想脑补出的情节就越“可怕”。

里斯克林的吗?同年级的吗?同班同学的吗?性格可爱还是飒爽?个子偏高还是个子偏矮?

能让大魔王喜欢还主动送她礼物的人……

一定也是很好的人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幻想世界就下起一场柠檬小雨,就连空中的云朵也把自己团巴团巴缩成生闷气的模样。

席昭会和她一起吃饭吗?会给她温柔讲题吗?

会在她遇见麻烦的时候像奇迹一样出现吗?会不介意她的糟糕名声和她在黄昏并肩散步吗?会明明知道她就是故意捣乱,依旧给她讲解那些枯燥的大部头书吗?

会给她买橘子味的汽水,然后说这是太阳的味道吗?

会问她想要什么吗?

会吗?

黑暗中沉寂良久,骤然窜起一个身影跪在床上狂撞枕头!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是我的路小骁站得还不够高吗? !

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小妖精抢了我的魔界至宝? !

那是我的!我的!我的!

路骁眼睛都红了,一个猛子跃下床铺,咬牙切齿地想,他黑化了!那个正义的勇者路小骁已经死了,在下是钮钴禄·路骁!

愚蠢的地球人啊!准备好接受黑化汪汪队的怒火了吗?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醋醋醋啊!

当天放学,结束隔离的席昭收拾好东西,看着门口来接他的路骁又一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你——”他额角抽痛,欲言又止,“不冷吗?”

天将入秋,气温下降,席昭都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而他面前的某位路同学却穿了一身大V领T恤,那深度,恨不得直接劈到肚脐,从锁骨到脖子一块全都晾在寒风中,见他望来,路骁还极为刻意地梗了梗脖子,就跟故意展示自己有多好看似的。

没错!这就是小路同学的“终极黑化战术”——看啊!你身边已经有了如此合适的脖子(?),为什么要苦苦寻找其他脖子(?),看懂我的暗示了吗?不觉得这里缺了点啥吗?

不要犹豫! just do it!

“还好啊,天气预报说晚上温度会升高。”路骁又哼哼着扬起了下巴。

入秋,夜晚,温度升高,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东西吗?

事实证明,每当席昭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了某位同学抽风作妖的极限,这人堪比踩着香蕉皮的脑回路总能再滑向一条更诡异的道路,开发出一片全新的蓝海。

他也真是遇上“对手”了。

寒风掠过,黑眸扫过这人细微颤抖的锁骨,席昭笑了笑:“我认识一个很帅的人。”

路骁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很帅?”

“是啊,是我见过最帅的人,”席昭“认真感慨”到,“为了保持他的帅气,这个人一年四季都只穿皮衣皮裤,还是可以露出腹肌和小腿的贴身款式,每次走在街上都会引来许多尖叫。”

皮衣皮裤,黑色choker ,路骁开始咬牙,目标锁定!呵!我穿也会很帅的!

没理会眼前小狼崽子莫名凶狠的表情,席昭继续讲述,眼底甚至还多出一分让路骁极为扎心的“怀念”:“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三九寒冬,这个人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帅气和风度,从来都不加衣服,某天走在路上,看见一个粉丝激动扑来,”他慢慢靠近路骁,嗓音愈渐低哑,“你猜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路骁浑身一僵。

“醋海狂澜”中回神,他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挨得极近。

苦薄荷的冷冽包裹住龙舌兰酒的醇香,路骁喉咙发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自己早就被引到了墙角,身后没有一丝可退的余地,席昭一手按上他脸侧的墙壁,黑眸戏谑,不断俯身缩减这个狭小空间的距离。

“那样的好人,怎么舍得自己的粉丝伤心呢?当然要和对方双向奔赴了……”席昭低低笑着,另一只手轻缓触上路骁不知冻红还是烧红的耳垂,慢慢往下,颈侧、喉结、锁骨……指尖掠过的皮肤全都泛起颤栗电流,偏偏以为会继续深入时又故意拐弯返回,漫不经心地流连在最为嶙峋骨感的地方。

路骁脑中熬成一锅浆糊,耳边尾音带着懒懒的钩子,愈发勾住神魂心魄。

“于是他也激动迎向自己的爱慕者——”席昭指尖停住,笑得赶尽杀绝,猝不及防弹了弹路骁的锁骨。

“砰地一声就在风里彻底碎成粉末。”

路骁: (O_O) ! ! !

碎,碎掉了啊啊啊啊!

放开惊恐僵硬的某人,席昭冷笑一声,“老中医”之魂爆发上线:“你也想得风湿痛将来某天在风里碎成粉末?”

幻想自己碎成渣渣的路骁: QAQ

刚想解释两句,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就迎头盖来。

“穿好,出门不看天气吗?”

席昭简直一言难尽,他上辈子再注意形象也是以身体健康为主,现在的小孩都什么“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怪毛病?

“要风度”的路同学:不,你听我狡辩。

锁骨处异样的酥麻和疼痛还未褪去,路骁默默穿好外套,整个人都被纤维间残留的体温所包裹,莫名低头揪了揪对他长出小一截的袖子:“你会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别人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哦,差点忘了这个人有轻微洁癖……

“那,那我洗干净后再还给你……”捂着有些发烫的侧脸揉了揉,还顺势嗅嗅衣袖,路骁忽然笑了一声。

嘿嘿!反正那个人肯定还没穿过大魔王的外套吧!

不管最后得到那条choker的人是谁,他在席昭心里总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对吧!

——好吧,今天就暂时不黑化了!

第75章

说着“暂时不黑化了” ,可路骁盖住纸上的项圈简笔画,舌尖舔过犬齿,直到预备铃敲响都没能压下那股烦躁,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到,其实不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这太不对了。

但只要猜想席昭会送别人礼物,温声细语地,甚至有可能亲手替对方戴上……眼底阴暗剧烈翻滚,路骁头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委屈和蛮不讲理到这个程度。

想找席昭打架,又想对着他摇尾巴,而一切都还只是个猜测。

是否要去证实这个猜测,路骁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课间休息结束,老师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扫视过整个A班, 忽而皱眉:“班长今天没来吗?”

和欧阳宇彦交好的学生解释说对方生病请假了。

“除易感期外, 从未缺勤过课堂的国王竟然请了病假”, 席昭比里斯克林的八卦者们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他被乔知死缠烂打地“骗”来了风纪部, 美名其曰“提前熟悉部里温馨的工作氛围”。

说白了就是继续推销部门, 外加白嫖一个免费劳动力。

“风纪部的主要工作分为两部分,一是维持校园纪律,比如你见到过的朝读巡逻,二是和老师们一起进行各项统计考核,这里分类就很多了,日常出勤、违规违纪、考试奖励……”说着乔知找了台新电脑打开一个名为“学生出勤”的系统后台, “审批通过”的板块正亮着小红点,“学生请假会先由班主任和教务处批准,然后汇总到这里由我们记录,出勤率也是期末评定的标准之一。”

在乔知的允许下席昭点开了小红点, 最新一条就是欧阳宇彦的病假申请。

想起那天气势汹汹来风纪部要资料的校霸同学,乔部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精明又欠揍:“席学弟呀,因为给你们欧阳同学的资料,我可是被你的好朋友狠狠威胁过呢。”

不清楚一句“我亲爱的小昭学弟”引发的惨案,席昭淡淡道:“除非你主动招惹他,不然他不会威胁你。”

言下之意,自作自受,作死活该。

遭两人轮流怼过的乔部长摸摸鼻子,愈发觉得小学弟们真是凶残,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所以你要欧阳宇彦的资料做什么?打探敌情,找到他的弱点和宿敌决一死战?”乔知问。

alpha苍白复杂的表情闪过眼前,席昭想,欧阳宇彦在他这里还真担不起“宿敌”两个字。

对方身上 出现了那种特殊药剂的味道,他没有瞒着路骁,毕竟路小少爷身为“反派男二”才是这玩意的最大受害者者,要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这里入手查出药剂来源,对于这种不能被正常检测出的药剂,以及稽查司讳莫如深的态度,席昭总有些说不明的在意。

不过直到“明诚杯”结束欧阳宇彦都没有使用的迹象,他和路骁也就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一来不确定真假,二来这种“怀疑”伤害太大,看看已经销声匿迹的秦文洲就知道涉及违禁药品后果有多严重,欧阳宇彦和秦文洲本质上还是不同的,不然席昭也不会在考试前对其做出提醒。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他更没那么多闲工夫逮着一个人就赶尽杀绝。

——触底线者除外。

所以对于乔部长的好奇,席同学只给出了一个凉凉的眼神,无情冷酷至极。

乔知真想把他这样子拍下来给路骁看看,并告诉对方,你的补习老师酷起来才是杀尽天下友。

两个心眼比蜂窝煤还多的人正玩弄着“语言的艺术”,后台突然又跳出一个熟悉名字。

【事假申请-五年A班-路骁-54019 】

席昭目光一凝,鼠标握在乔知手里,他用键盘控制光标点开了这条记录,上面“申请时间”是周末两天,“申请理由”一栏却只写着“保密”两个字。

“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学生,入学时都和学校签订了保密协议,以防泄露行踪信息,风纪部里只有部长拥有查看权限。”乔知解释到。

席昭分明看见了这人脸上贱嗖嗖的“求我”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假条详情,乔知却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底精光连连:“席学弟,你的好朋友没告诉你他周末要请假吗?”

“乔学长,”席昭将手从键盘上移开,“纪主席知道他弟弟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吗?”

闻声乔知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心头又陡然清醒——这位席学弟可从不吃亏,他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沉默片刻,乔知扶着眼镜笑出声来,忽然想通了另一件事。

会被“惹到”,就说明在意。

相识以来,席昭一直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喜怒,情绪稳定得可怕,但就在刚刚,那一瞬流露的“诧异”太过清楚,才让乔知抓到了破绽。

所以,我们的校霸同学是真没告诉我们的新晋学神自己周末要请假。

作死看戏的心情又在蠢蠢欲动,但为了避免席学弟“呵呵”就走,乔知还是避开了这个微妙的话题:“正好提到路骁,他月考那件事,我这边查到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我觉得,或许由你向他转达,他心里可能会好受一点。”

席昭眸光渐深。

办公室那一出闹得轰轰烈烈,教务处和风纪部不得不重新调查给路骁一个交代,起初仍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或许是席昭那一番话让乔知有所感触,他主动扩大了调查范围,甚至拉着纪司允一起熬夜看监控,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乔知从抽屉翻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后打开里面的视频文件,那并非是考场的摄像头,而是考场之外的一个小拐角监控。

短短十几秒,镜头拍下了一个学生和清洁人员意外相撞的场景,画面很模糊,只能看到清洁人员手里隐隐多出什么,下一个视频文件,这人就出现在路骁月考的考场。

递给席昭一个文件夹,乔知随意捏了支水笔点点电脑屏幕上的人:“富兴业, beta ,四十六岁,里斯克林后勤部清洁六组工作人员,工龄三年,是一个老师介绍过来的,过往经历没什么异常,至少在里斯克林的人事资料库里是这样的,所以我请我哥帮忙用了点纪家的人脉——”

席昭也翻到了这份文件的最后一页,一行被标记重点的文字映入眼帘——“曾于路氏集团短暂工作过一年”。

他明白乔知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了。

自己被诬陷竟然牵扯到了自家头上,换谁估计都不好受。

刚发现这件事不一般时乔知是非常不理解的,真的会有人耗费那么大的心力,做出那么多布置,只是为了……为了诬陷一个未成年高中生?

这跟用大炮轰蚊子有什么区别?

路家“亲养二子”之争外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纪司允把资料给乔知时也暗示过“到此为止”,说白了里斯克林只是间学校,能收集到的证据极为有限,往校外深查肯定还能查到更多,但这就属于人家的“家事”范畴了。

——再怎么也不该由他们这些外人来替对方撕破脸。

乔知不清楚内情,席昭却想到更多,番市和齐朗清的短暂会面,他就发现这个人对路骁的恨意堪称病态,少时就能陷害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了自己,现在更不会介意用成年人的阴私手段对付一个少年。

路骁在学校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境遇,还有那几乎被传到妖魔化的名声,齐朗清在不知暗中推动了多少。

一边是嚣张跋扈,甚至闹出“舞弊”这种丑闻的小少爷,一边是青年才俊,连花边小报都对其大肆夸赞的大少爷,倘若路骁成年后准备接触路氏,面临的也只有质疑和非议。

再度翻阅起手上的资料,席昭忽然问了一句:“那个监控很隐蔽吗?”

乔知想了想:“角度有些偏,但也不是看不见。”

——故意的。

黑眸涌起暗流,席昭沉沉看着屏幕上模糊不清的画面。

没道理考场里最难躲的几个监控都看不出异常,唯独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露出破绽。

是的,“无关紧要”。

这几十秒镜头单拎出来什么也证明不了,就算去找那个学生,对方顶多也就写了一张知识重点纸条,想要找出更多必须去调查校外信息,而结果如何乔知已经验证过了……

齐朗清就是在故意恶心路骁。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又都在装傻。

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共谋。

就连路骁自己……

席昭想起路骁提起这个烂人时的语气,但或许棕发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齐朗清除了恶心厌恶,还有一种自暴自弃的逃避。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难得地,席昭阖上眼眸掩住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你怎么能自己都认为是自己欠了他的?

谁允许你向其他人低头?

“这是我私人调查出的东西,还没和教务处那边交接,”乔知说,“要怎么处理,你们不如先商量一下,也好和我通个气。”

空气沉默过几个呼吸,席昭说:

“好。”

然而说着“商量”,他却只是在补习时如实转达了那些调查情况,没有给出任何意见,路骁的反应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听到和路氏有关时,棕发少年先茫然了一瞬,随后开始大骂齐朗清是个烂人,可琥珀眼瞳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份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嘲讽。

果不其然,路骁不打算把这件事牵扯到校外。

“那个烂人就喜欢用这些手段,就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最擅长的就是在路老头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呵呵,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下作,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心情都变差了……”

又来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席昭少见地在和路骁交谈时走神片刻。

他听出路骁在转移话题,和那些慌乱无措不同,这人要真耍起心眼逃避某件事情反而不会显露太多异样。

可越是自然,越是证明难以触碰。

按照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席昭这时也该顺势避过,给彼此一点保留的余地,等待一个适合提及的时机。

理性地暂时放置,理智地绕开冲突。

那份“事假申请”又浮现眼前,一看日期席昭就知道原因是什么,路骁十七岁的生日就在周末。

路家氛围再僵也不至于忽视家中独子的生日,除非他们想被外人看笑话。

这和路骁本人的名声、交友甚至本人的意愿都没太大关系,纯粹就是一种“礼仪面子”,往往最后都会变成大型名利交际场,上辈子席昭也没少出席这种宴会。

可关于这个“十七岁生日”,从筹备到来临,路骁半点都没有要对他透露的迹象。

半点没有。

……

今晚路同学状态不错,测验卷拿了个满分,身后的尾巴在席昭改完最后一题后就悄悄翘了起来,抬着下巴等待大魔王的夸奖。

然而放下红笔,席昭又重新检查起那几个大题的解题步骤。

诶?路骁愣了愣,平时不都边改边讲一遍过吗?

“可以了,今晚就到此为止。”

席昭平静道。

一丝不苟地整理起资料笔记,他同往常一样将这些递给路骁,并布置好明天的准备任务。

等把桌面收拾干净,果不其然,某人又跟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不被他催就不会主动起来。

抱着试卷,路骁“幽怨”看了他一眼:“我得了满分诶……”

“这是基础简易卷,你不得满分才有问题。”席昭语气很凉,“要我再给你找两张初中卷吗?”

熟悉的“哽死人不偿命”之毒舌大法,路骁默默收拾好心碎,却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

更不对的是他都磨蹭这么久了,席昭咋还不动手把他丢出去咳咳咳……不要误会,他也不是很期待席昭动手……更不是故意找揍……

“那个,”路骁干咳两声,“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

“路同学,”居高临下,黑眸淡淡望来,嗓音却多了一分强势,“很晚了。”

眨眨眼睛,路骁脑子没能立刻转过弯来,见席昭真的没有更多交流意愿,只好慢吞吞地起身:“那…晚安?”

501的大门关上,每晚都会看见的场景,今夜不知为何格外别扭。

路骁在门口站了一会,想和之前一样敲门再皮两句——他知道席昭肯定会给自己开门,但然后呢?

他要说什么?

说那个不知要送给谁的项圈么?

晚风簌簌,夜深昏暗的楼道里,琥珀眼瞳竟浮现一丝诡异的执拗,像极力忍耐着贪婪本性的凶兽,一点一点磨平自己尖利的爪子。

不行……他要更听话一点……要多展露自己好的、优秀的一面……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该把最好的都给对方么?

缓缓吐出一口紧绷到疼痛的气息,他转身离开门前。

路骁,不要嫉妒得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小丑。

那也太难看了。

……

一墙之隔,席昭按照惯例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发生的重要细节,然而写到在风纪部里得到的讯息时,笔尖却久久没能落下。

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不觉写出了前世收养者教习过的一句话。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欲得。

目光静静描摹着这两个字。

他们所有发生的交流中,没有敷衍,没有谎骗,只不过是——

席昭合上笔记。

——依赖得还不够多。

关闭灯光,他让自己被黑暗包裹,视觉一旦被剥夺,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阳台掠过的风,枝叶摩挲的树,呼吸,心跳,脑海最微小的念头。

他审视着自己。

席昭想。

我变得更贪心了么?

眸光深邃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于耳畔严苛响起。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

第76章

【老妖怪的特助:少爷, 周五我会来接您回家准备周末的生日晚宴,夫人已经帮您请好假了。 】

看到这条消息,连日混乱纠结的脑子分出一丝清明,路骁终于想起这周周六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冗长流程,浮夸宴会,他被打扮成一个漂亮的人偶,来接受宾客们虚伪的道贺,那些人明明眼底充满了“鄙夷”和“失望”,却还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笑着说一句“少年英才,未来可期”。

路骁胃里忽然生出一种呕吐般的沉重感。

他六岁以后最讨厌的就是生日这两天,小时候躲不过,稍大一点就开始尝试各种逃跑、捣乱、作妖,但当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闹,晚宴依旧会正常进行后,路骁终于明白,自己才是这个场合里最不重要的人。

路云琛和林钰歌向大众展示他们的恩爱,齐朗清借机结识更多人脉,场内宾客进行着利益交换,他虚长的年岁就一点一点吞被没在暗中,六岁、七岁、八岁……十六岁,每一年都是如此。

更别说还有第二天的……

琥珀眼瞳恹恹半阖,路骁退出和beta特助的聊天界面,点开置顶的联系人。

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透着股人机交互的冷酷,他相册里其实存了好几张画给席昭的头像,各种风格都有,但一直没敢发给对方。

——还有张明显和自己头像同款的, 那就更不敢发了。

唤起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路骁斟酌了好久才打完这条消息。

【lululululu:周末有事,我得回家两天,下午的补习可能去不了了。 】

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

【大魔王Z:可以。 】

然后就是周末两天的作业要求,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叮嘱。

沉默地盯着”可以“两个字,手机落在脸侧,躺在床塌上的人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唯有咬紧的牙关泄露出一分心绪不宁。

*

周六中午,宾客们正陆续进入路氏庄园。

当初路云琛和林钰歌的结合堪称轰动一时,这么多年过去,两位当家主人已然成为业内恩爱夫妻的典范,而作为他们的独子,路小少爷的生日宴会排面自然不小。

饶是提前看过效果图,齐朗清踏入大厅时也差点被这里的金碧辉煌晃了眼睛。

路氏庄园房屋众多,如今脚下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别墅一共三层,环形结构,最顶上是巴洛克风格的华丽穹顶,专门用作举办重要宴会。

柔软的手工地毯铺满室内,稍一踩上就能感受到那份造价不菲的舒适,路氏新贵,林家却是真正的老牌世家,由林钰歌亲自设计布置的会场,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世族的底蕴华贵。

曾经路云琛也准备在这里替齐朗清庆祝生日,齐朗清以不合适为由主动推辞了,路氏夫妇也因此更加心疼他的懂事。

懂事。寄人篱下的养子当然要更懂事才行, alpha耐心和侍者们确认宴会的各项流程,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多么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啊。

“小少爷,按照惯例,今晚的流程……”

特助的声音自楼梯方向传来,齐朗清扭头望去。

少年身姿挺拔,微卷棕发被打理出更为成熟凌厉的造型,刘海也全都梳了上去,白衬衫加西装裤,腰带勒紧了腰身弧度,一双长腿显得尤为笔直。

这一身禁欲正装压住了路骁平日里不好惹的不良气质,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桀骜难驯的戾气,此刻一脸烦躁郁闷地拎着外套,听beta特助在耳边不停念叨。

就算只看这个样子,怕是不少人都会赞叹说“真不愧是路总的儿子”吧?

从侍者托盘里拿了两杯起泡白葡萄酒,齐朗清笑着递给路骁一杯:“十七岁,我们阿尧也要成为大人了。”

因为路骁还未成年,会场里有不少这种低度香槟,板着面瘫脸的特助先生便没有阻止。

冷冷“嗤”了一声,路骁接过酒水:“都快开始了你才在这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给谁看。”

“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的,比如最后确认一次宾客名单,”齐朗清上前碰了碰他的杯子,故意压低声音,“我真是惊讶你竟然没有邀请那位席同学,早知道我就亲自去里斯克林接他了,毕竟上回在番市我们聊得还算不——”

哗啦——!

“小少爷!”

侍者的错愕和特助的呼喊中,路骁狠狠揪住了齐朗清的衣领,顶级alpha攻击气势暴涨到极致,几乎让人幻视出一只嗜血咆哮的凶兽。

狠戾目光对上眼前这个烂人凝成面具的笑容,路骁一字一句,信息素嚣张撕裂着空气:“我说过,别打他的主意。”

随意丢开齐朗清,他仰头将手中香槟一饮而尽,重重放回桌面时杯身已满是裂纹。

“别以为这是玩笑。”

收回溢散的信息素,路骁朝大厅门外走去,徒留一地议论和手忙脚乱扑上来帮齐朗清整理着装的造型师。

逆光而行,表情尽数没入阴影

未到开宴时分,客人们都在别墅外的露天草坪上交谈寒暄,棕发少年从门里走出时这方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不少人想去祝贺几句,但一看路骁脸上明晃晃的不悦又都显出犹豫。

“路骁,这里这里!”

远处挥起一只手臂,听着像闫洛洛的声音。

闫大小姐今天穿了身粉色短款礼服,及腰长发末尾烫了个卷,脸上是在爱里长大的omega才能拥有的自信骄矜。

路骁神色和缓几分,走近才发现闫洛洛身边还跟着两个omega ,其中一个是方时桉,另一个女孩他就不认识了。

收到邀请函的宾客可以额外带上两三好友,因此到场人数会远远超出邀请名单。

看清方时桉也在场时路骁就迟疑要不要过去,但这么多人瞧着,他如果转身就走难免会让闫洛洛被看笑话,想想还是来到三个omega面前点头打了招呼。

然而简单寒暄后,最先和他攀谈的竟然是那名陌生的omega。

“路同学,我是E班的尹暄妍,祝你生日快乐,”女孩举止大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也恭喜你上次月考进步神速,讨论区还有不少惊讶的人呢。”

路骁被齐朗清膈应到的心情终于变好一些。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补习?创造力top ,执行力top ,魅惑力(?) top的里斯克林新晋学神!综合实力断层碾压一众凡人的超级无敌大魔王是也!

“还行吧,”他翘着尾巴,“补习老师教得好。”

不过可惜了,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在席昭手下死去活来咳咳咳,不对,是学海遨游的快乐!

尹暄妍显然也是席大学神的崇拜者,两人飞速展开了一场线下同担交流大会。

尹暄妍说“席同学真的很厉害呢,而且换发型之后完全就是校园男神”,路骁不爽反驳“他之前就很好看了,是你们自己没有发现”。

尹暄妍问“席同学一般都是怎么给你补习的呢”,路骁删减掉容易被打上马赛克的“激情”画面,又给两眼装上十倍柔光滤镜开始无脑狂吹,愣是把冷酷无情的魔王吹成了普度众生的天使,吹得尹暄妍眼绽星光,吹得一旁对席昭有点了解的闫洛洛和方时桉开始怀疑人生。

你形容的这个,善良温柔、慷慨大方、菩萨心肠、圣父中的代表、亚撒西的化身……说的是…席昭?

小说前七十多章我们是看了个寂寞的吗?

……

“席同学真是个好人。”尹暄妍信了。

路骁正吹得上头,忽然听见面前的omega问了句“那今天的宴会席同学会来吗”,嘴角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再仔细一瞧,终于从omega脸上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女孩耳尖泛出些红意,目光也开始闪躲:“我很想认识席同学,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路同学你们是好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好朋友。

犬齿抵上舌尖,刺痛在口腔中蔓延,路骁从没觉得这三个字的称呼如此刺耳。

缠绕在红苹果上的毒蛇吐出剧毒蛇信,却挡不住外界对这颗甜美果实的觊觎,可这条毒蛇更不敢吞下苹果,太害怕自己的獠牙会破坏它的完美无缺。

愤怒酿到极致,竟然多出几分酸涩委屈。

“有一次我在食堂排队和席同学离得很近,我感觉我和他的匹配度应该不——”

“他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