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才没有作弊……”
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液体打湿席昭肩头,路骁几乎是从嗓子里把这句话挤出来,带着沙哑哽咽的血迹。
席昭说:“你当然不会。”
所有委屈似乎都因这句不曾犹豫的相信而决了堤,崩溃酸涩到极点,总是叽叽喳喳的人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越发用力地朝唯一的热源靠近。
黄昏, 暮晚, 不确定何时会有人经过的走廊, 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
路骁的呼吸依旧压抑,大半张脸都埋在席昭肩头,脊背剧烈起伏着,良久才喘出一口带着哭音的气。
掌下皮肤烫得厉害,alpha少年并不瘦弱, 但或许是浑身紧绷得太过, 凸起的颈骨竟也显出几分嶙峋, 像一根突兀生出的刺, 刺伤他人, 同时也穿透自己的皮肉。
真少见,眸光微沉,席昭没有再说什么。
曾经被他摁在地上揍得动弹不得,路骁都没这么狼狈痛苦过,明明上午考完这人还兴冲冲地跑过来对他说今天状态比昨天还好,摇着尾巴表示自己一定能拿到“奖励” ,才过了一个下午……
走廊拐角传来脚步声,席昭表情平静,一手揽住路骁,一手推开旁边空闲的教室,不由分说地把人带了进去。
教室漏进一线亮光,很快又陷入昏暗,一同被剥夺的还有人的视线,路骁下意识攥住了身前衣摆,像溺水之人抓紧唯一的浮木。
踉跄的脚步,衣物的摩挲,因紧张而呵出的短促气音,还有骤然变快的心跳节拍,所有细小的声音都随一室浮尘挤在门后,酿出一种隐秘而慌乱的气息。
热汗沁出,他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教室外的动静定在原地。
一墙之隔,几个人的脚步声凌乱重叠在一起,因为虚虚半掩的门缝,还能听见他们或笑或闹的交谈。
暗室之内,薄荷冷香和龙舌兰酒交织冲撞着, alpha同性间的生理排斥让裸露在外皮肤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更让人清楚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拥抱的姿势。
考场上的愤怒、骤然见到熟悉之人的酸涩、害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这副样子的无措……各种情绪全都混在一起,路骁一时竟无法准确形容现在的心情。
好似变成青苔,在遮蔽他的墙角下蔓延疯长,阳光很好,但青苔不需要,偶尔晨雾飘渺中滚下一场热雨,草木和土壤的气息便袅袅蒸起,整个世界都在绿意和暗影中颠倒无明。
路骁也混乱莫名。
感知到僵硬,席昭揽住腰身的手掌又往后背轻轻拍了两下,等外面的人离开了,这才放开路骁去摸这间教室的灯光开关,转身之际,黑暗与他与一起浮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琥珀眼瞳愣愣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指尖怅然又不舍地缩了缩。
光线涌来,所有在暗里滋长的幻觉都瞬间消退,路骁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头小声嘟囔着:“我没哭,就是风大了点……”
席昭抬手拨开他额间湿漉又凌乱的发丝,路骁颤了一下,没躲,黑眸便戏谑地弯了弯:“路同学,我有没有说过,装酷其实不太适合你——”
低沉慵懒的语调犹如春夜丝绒般缓缓撩过心脏,带来细微而又绵密的痒意。
“换个赛道当沙雕吧。”
路骁:……
被立志成为“酷哥”的小路同学用极其“幽怨”的眼神望着,席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随意拍开路骁想要揉眼睛的手:“别揉,把眼睛闭上。”
路骁嘴里嘟囔着,身体却还是顺从他的指令乖乖闭上了眼睛,看着那泛红的鼻头和眼尾,指尖轻轻拭去alpha脸上的泪痕,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这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没理会路骁听到这句逗弄的反应,席昭接着问:“好点了吗?”
路骁脸上又是发烫又是纠结,到底没敢追问什么“怎么着了”,想起自己刚刚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肩头上靠,后知后觉地冒出些尴尬,抓抓头发,眼神飘忽:“其实也没什么事啦……那个,呃,你怎么会来找我?”
席昭平静道:“看手机。”
路骁这才想起手机好像是有消息提醒,但自己考试结束就一直恍惚着,到现在都没有去看一眼。
启动电源,首先跳出来的就是一条教务处的通知,上面写着关于他“考场疑似作弊”一事系属误判,学校会对此作出一定补偿,请他在晚上八点前去往年级办公室。
“教务处和风纪部一直联系不上你,就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虽然是误判,但也需要你过去确认一遍。”席昭说。
“误判啊……”路骁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里听不出什么高兴。
想起乔知对他解释的经过,席昭眼神微冷,这件事何止一个“离谱”,监控显示,那张小抄纸条就是考试半途莫名其妙从桌缝里掉出来的,刚好掉在路骁脚边。
听乔知说“可能是布置考场的工作人员没有打扫干净”,席昭嗤笑一声,淡淡问了句,乔部长,你们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不会把自己逗笑吗?
不再理会那头风纪部长的沉默,席昭挂断通话朝路骁考场附近走去,没有寻找太久,就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看见失魂落魄的棕发少年。
虽然传达了消息,但席昭并没有催促路骁行动,良久之后,眼前的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好似终于有了决断。
路骁笑了笑:“竟然还有补偿……你明天早上是不是要早起赶车去参加竞赛,我一个人去教务处就行了,你——”
“路骁,”席昭静静看过来,“我说过,别对我有任何欺瞒谎骗。”
琥珀眼瞳颤了颤。
或许只是几秒,或许沉默过一个世纪,越发暗沉的天色里,荡开少年低沉压抑的声音。
“我可以……不接受吗……”
黑眸平静如水,却又无比确定。
“为什么不可以?”
很多时候,人们总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在一方已经做出退让的情况下,另一方如果不握手言和来写就“圆满结局”,旁观者便可高高在上地指责一句“真是得理不饶人”。
对此席昭只觉得好笑,“退不退让”是你的决定,“原不原谅”也是我的权利,没有什么可以牺牲我的权利来满足你“息事宁人”的愿景,“道德绑架”的前提是这件事真的具有道德性。
他能想到学校会怎么处理——补偿一点平时分,然后遗憾表示学校的工作失误给同学你造成了困扰,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吧。
毕竟考试正常考完了,指控最后也没有成立,这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对么?
路骁不会想不到这些,甚至棕发少年早就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处理——他计较了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依靠路氏向学校施压,最后还不是一如既往地遭人非议。
可是,真的就甘心么?
看着某人不觉紧握的拳头,席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那个倔强的脑袋:
“路同学,别逼着自己原谅。”
十六七岁的年纪,何必逼着自己如此“懂事”。
……
……
*
年级办公室里,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对峙构图,何主任、 A班班导、监管组老师、风纪部长乔知……一众具有裁决权利的人们端坐一边,另一边则只有两个势单力薄的学生。
但听过席昭娓娓道来的要求后,在场没有一个老师能松开眉头。
“你是说,你们要求彻查考试前所有监控,找到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考场的?”一个老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
监管组的领队老师揉了揉眉心:“同学,老师很理解你们受误解的心情,但这或许就是工作人员的一个小失误,月考已经过去了,这只是你们人生历程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没必要对此耿耿于怀。”
席昭勾了下嘴角:“您是说,某个工作人员失误带了一张写有五年级知识重点的纸条在身上,又失误把纸条遗落在教室,后面所有打扫布置考场的人也失误都没有发现,最后这张纸条还失误在考试的时候掉了出来?”他“恍然大悟”,“真是不可思议的失误。”
被一个未成年高中生这么毫不留情地一怼,监管老师的脸色也不好看:“月考使用的教室本来就是高年级的实验楼,你知道有多少学生在里面进出过吗?”
事实上,翻查监控后监管组第一时间就试图寻找那张纸条的来历,但倍速播放了几天的录像仍旧一无所获,这不难理解,实验教室月考之前就人来人往,空闲时间还有不少学生会来自习,字条又那么小,打扫考场时没被注意也很正常。
监管老师:“万一我们耗费人力查来查去,最后证实就是一个意外呢?”
席昭的表情很是“惊讶”:“那不是很好吗?”无视监管老师怒视的眼神,黑眸笑着,眼底却凝起寒冰,“我想老师们误会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那是有人故意陷害,只希望能够获得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当然——”
他又对着一众老师气得肝疼的目光颇为“无辜”地笑了笑:“也很感谢老师提出新的可能。”
“你——”
伸手拦下已经被席昭带偏的监管老师,何主任深深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复杂:“席昭,路骁,老师知道你们年纪还小,遇事总想去争一争,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也经历过你们这个阶段,这样吧,月考的事,我们会尽力去调查,争取早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番市参加竞赛,别耽误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说着何主任还放柔了语气,“也别老是想着这件事影响自己的心情,等十几年后你们长大再来看啊,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何主任能当上年级主任,绝不仅仅只靠那头令家长朋友们信服的“地中海”发型,说话的艺术明显比监管老师高了好几个档次,老师组的脸色缓和下来,换做其他学生,这会肯定也开始动摇答应。
但很可惜,他面对的是席昭。
黑发少年神情未曾有过半分变化:“那教务处是不是该发布具体的澄清公告以及调查期限?”
没有确切具体的举动和限制要求,一切说白了都是敷衍。
此言一出,教师组们的脸色都很精彩,被老师们用眼神暗示着,乔知表情再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学弟,我们能单独聊几句吗?”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谁知席昭欣然应允,甚至主动和乔知走出办公室门外,独留路骁和剩下的老师对峙。
走廊夜色里,乔知简单解释了一下教务处这边的情况,就像考场的监考老师会担心学生作弊连累自己受处分,监管组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去调查是一方面,这件事闹大了会影响整个五年级教学组的学期考核又是另一方面,所以老师们才想极力把这件事压下去。
席昭只静静看着乔知。
“学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学生会的建立初衷,应该是为了维护学生权益吧?也正因此,学生会干部的权责才与学校老师等同,”在beta愣怔的目光里,他淡淡反问,“学长力邀我加入风纪部,是不是也该向我证明一下,执法者真有维护规则的决心?”
一墙之隔,办公室里的路骁也在经受教师组的轮番劝导。
平日里谁也不服的“刺头校霸”此刻坚决沉默着,浑身上下就一个意思——他只听席昭的。
老师们不知道,早在来办公室的路上席昭就已经对路骁强调过,其他人不管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从现在开始,抛开所有念头,你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有我,”微凉指尖触上少年红肿未褪的眼尾,席昭黑眸凛冽,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轻易就让人生出敬畏,眼角下一点红色小痣偏又带上几分蛊惑意味,“——只有我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对。
不许因他人的劝告而动摇。
不必因他人的误解而愤怒。
目光也好,声音也罢,甚至脑海闪过的一切微小念头,全都只能是我。
路骁安静跟在席昭身后,视线再也没有移开过,周遭世界都慢慢变为虚幻背景,只剩那道修长身影成为唯一的中心。
他献上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专注,他赐予绝对真实的安全与庇护——只有你我。
……
琥珀眼瞳沉着轻敛,就在老师们嗓子都要讲干时,路骁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听他的,我就退学。”
回到室内的席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隐约有点欣慰。
都说路骁靠路氏在学校里作威作福,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利用过路氏做过什么,更多是在遭受责难,很多人也正是清楚这一点,对路骁的忌惮才极为有限,可现在alpha不在意这些了,反倒真正利用起了这些流言——口头花花谁不会啊?他或许就这么随便一说,但你真敢就这么随便一听?
果不其然,“退学”两个字一出,再也没有人能用“不懂事”“好心教导”的眼神来看待眼前两个少年。
何主任欲言又止,恰好紧急铃声响起,他才接通电话听了两句,表情就已从复杂变为难以置信。
就在目光的聚焦之处,席昭微微一笑,似乎在对何主任说,没错,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何主任彻底无法理解了。
习惯以自身经验教导学生的年级主任不能理解,明明就是一件小事,为什么要闹到“退学”甚至都让“南边那位”找人过来传话,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都想问席昭一句,真的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真的值得闹出这种动静吗?
如果他问了,席昭或许会回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说着“长大之后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了”——
黑眸微动,示意路骁过来和他一起坐下。
——可年少时的情绪,对少年而言,难道就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调查的事情可以延后再说,”他眉眼凛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现在,是不是可以请那位监考老师为他在场上不负责任的污蔑,向被他伤害的学生进行道歉?”
“一个面对面的,认真道歉。”
霎那间众生百态,在座者神色各异。
……
……
*
次日,在动身前往番市参加“明诚杯”竞赛的车里,席昭手机屏幕上是教务处严正做出的声明以及相关处罚决定,风纪部也发布了公开文件表示会全程监管此事,最重要的是,双方共同承诺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拿出调查结果,绝不敷衍拖延。
最热闹的讨论区早就为此聊开了,有如此严肃的处理态度,至少明面上没人敢再议论路骁是不是真的作弊了,学生们都在夸这次学校的处理方式很迅速给力。
无人知晓,曾有两个少年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了最决绝的抗争。
确认公告没有问题,席昭关上手机,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一半的资料书,指尖忽然一停。
书里夹了一张插图,画的是一只手捏着一个两头身的丘丘小人,小虎牙,小卷发,表情很是坚定——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带上这个吧!
胸膛震出一声轻笑,席昭戳了戳丘丘人的小虎牙。
行吧。
那这三天,就只能你来陪我了。
黑眸悠悠看向窗外。
今日天晴,诸事皆宜。
……
第62章
番市与里斯克林所在的枫市相隔不远, 车辆正午时分就已抵达,下午工作人员会带领所有参赛学生去熟悉考试场地,在此之前, 每个人还剩不短的自由活动时间。
难得换了一座城市,席昭也没有一味待在酒店里看书, 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出去走走。
“明诚杯”的参赛名单公布后,路骁给他做了一份超详细的“番市游玩攻略” ,并拍着胸脯表示“很多地方我来这边参加漫展时都去实地考察过,童叟无欺,不打广告”。
点开好几十页PDF的超级攻略, 席昭沉默了片刻:“只有每天下午考试结束才有自由活动时间,你觉得, 我能逛完整个番市?”
不过看着蔫下去的某人,他还是把这份攻略收藏了。
“以后有机会, 也许能用得上。”
攻略上的景点虽然去不了,但路骁按他的习惯还标注了不少小众的文化馆和书屋,其中有一些就在落脚酒店的附近,并附上小路同学连夜新增的“美食红黑榜”。
席昭并不重口腹之欲,对他来说,食物的营养价值以及膳食均衡远比口味重要,路骁则完全相反,这人无肉不欢,看见什么新奇玩意都想去尝一口,还非常热衷于和席昭分享。
要小路同学自己来说,每次成功让席昭尝试他推荐的奶茶、零食或者小点心,就算只是眼神嫌弃地浅尝一口,他都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硬要形容的话,很像他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国风漫画——天上无欲无求的仙,来到人间后沾了红尘烟火,还被狡猾的妖精引诱破了戒。
大魔王本质还是魔王,但偶尔,很偶尔的时刻,眼底无意流露出的几分空寂又会让路骁感觉格外遥远。
小动物般的直觉下,路骁从未和席昭说过这些念头,只是在感到“遥远”时皮一下、闹一下,当黑眸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危险,又迅速滑跪认怂。
……
……
酒店附近是一条步行街,入口处张贴有“明诚药业”的巨幅广告,下方就是一家专卖药店。
“明诚药业”这四个字席昭并不陌生,刚醒来那会校医室给他开的抑制剂上面就印有明诚的logo,同时也是历届“明诚杯”的举办方。
很长一段历史里,“易感期”和“发情期”都深深困扰着alpha和omega ,甚至险些出现过“强制匹配”的政策,直到世界上第一支“抑制剂”问世,这才将AO两性从困境里解救出来,现如今,“抑制剂”已是每一个alpha和omega日常必备的药品。
作为国内最大的“抑制剂”生产商,“明诚药业”不仅和国家合作每月会向定期公众发放免费的抑制剂,由他们生产的药剂也是业内公认的“效用最佳,副作用最小”,除此之外,“明诚”还研发了诸如“信息素香水”“口服抑制药片”“信息素阻隔喷雾”等等围绕ABO的日用药品,是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
习惯做好两手准备,在想到“或许无法回到原世界”时,席昭就已经考虑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对军校兴趣不大,本想和上辈子一样继续从事医药行业,不过越是深入了解ABO六性,就越是好奇六种性别的产生与差异,久而久之,“研究生物”和“生物制药”也被纳入考虑范围。
各种因素叠加,席昭对“明诚”这家企业初始印象不差,保不准以后真可能是他工作的东家。
眼下并非节假日时段,药店不算特别热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正在补充药品,听席昭说想自己看看也就没给他安排专人讲解。
铁架上的药剂都按性别功用做了详细分类,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最热销醒目的当然是不同味道的抑制剂。
“明诚”有一门业务就是向客户提供与他们信息素相同的抑制剂,还有一种带着粉红泡泡的说法,说alpha和omega如果想要对某个人表白,就会赠送和自己信息素类似的香水或抑制剂。
虽然在席昭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说白了就是“抑制原液”加上不同种类的“拟味剂”,真正生效的还是原液,太过刺激的“拟味剂”甚至会影响药剂本身的功用。
而且一想到自己血管里会流淌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或者自己的气味流进别人的血管,席昭洁癖都要犯了,莫名庆幸已知信息素的味道成千上万种,他的苦薄荷因为成分冲突并不在各大厂商的生产范围内。
走过眼花缭乱的“苹果”“蜜桃”“玫瑰花”,后面一排架子上的抑制剂包装明显简单了不少,这才是最常见的通用抑制剂,无色无味,也可以叫做“抑制原液”。
习惯性地扫过药剂成分,经过高强度的学习补充,席昭对这上面的药物成分已经不再陌生了,当然,“明诚”最核心的药剂配方肯定是高度保密的。
目光落至边缘时忽然一停,席昭拿起角落的一支抑制剂开始细细打量。
“有发现什么不一样吗?”
耳边忽然响起温和询问,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眼镜beta ,男人皮相白净,长相并不算出众,但眉眼间浓浓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并未因席昭的年龄表现出轻视,男人的态度很诚恳,仿佛在和某个同辈好友闲聊交谈。
席昭注意到这人刚刚是从药店内间走出来的,店员们也没有什么奇怪反应,他看着药剂沉思不语, beta亦同样耐心温和地等待着。
“有几类药物的排序变了,还增加了匹诺安司和土积草,”席昭顿了顿,“我记得土积草在第三代抑制剂生产时就被淘汰掉了。”
“因为那时土积草的种植成本太高,不得不寻找代替品,但现在已经找到大规模培育种植的方法了,从效用方面考虑,自然可以重新加回来。” beta笑着解释到。
席昭问:“所以,这是第六代抑制剂?”
——目前市面上最常见的是“明诚药业”第五代抑制剂。
beta眼底笑意更浓:“是的,这家店是第六代抑制剂的首发店铺之一,这个架子上的第五代还没有全部替换下来。”
席昭了然,“明诚”的公司总部和研发中心就在番市,这里的药品也该是最快更新换代的,不过以“明诚”的企业影响力,不出一个月,第六代抑制剂就该在全国普及开来了。
beta没有离开的意思,镜片下的目光依旧落在席昭身上,带着不显过界的好奇:“一般来买抑制剂的学生最先关注的都是抑制剂的味道,就算要买通用款也是看有没有优惠促销,我真没有想到,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同学会这么了解成分表。”
“没什么特殊的,”席昭将手中的抑制剂放回原位,“毕竟我也很难想到,明诚的明董竟然会亲自来街边一家普通店铺视察。”
beta微微一愣,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趣味:“我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得出来?”
人如其名,“明诚药业”的现任董事长明天奇是个很传奇的beta ,他在家中行三,头上还有两个alpha哥哥,因而明老董事长宣布将“明诚”交给明天奇时业内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倒不是“唯性别论”,只是在此之前明天奇从未做出过什么优秀成绩,“明诚要完”的言论一时喧嚣尘上。
但结果证明,“明诚”只会在明天奇手里越来越好。
席昭在了解“明诚”时看过这位明董的采访,镜头里的明天奇没有戴眼镜,西装革履,眉宇间都是冷酷锋利,和眼前这个好似大学教授的友善beta相差甚远。
他淡淡解释:“您刚才出来时店长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至少有六个专业保镖堵住了最佳逃跑方位,一旦我有任何异动,他们可以轻易施行抓捕,加上土积草的内幕消息,猜出您的身份并不困难。”
更重要的是,客人来买东西,目光是打量的、考量的,眼前beta却是一种看待自己所有物的随意从容——那是属于上位者的视角。
听完分析, beta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席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看他的目光更加温和赞叹了,又从怀里递来一张私人名片,果不其然,上面写着的正是“明天奇”三个大字。
见席昭接过名片,明天奇轻快笑了一声:“我很期待在明诚杯的颁奖仪式上看到你,”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 beta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是周一,像你这种十六七岁的小同学却不在学校,手上还有明诚旗下酒店专用洗手液的残留香味——别担心,那也是有轻微信息素防护功效的,这家店附近的酒店刚好又是专用接待点,所以,你是明诚杯的参赛学生,我猜的对么?”
席昭不置可否,将名片放入口袋他就准备告别离开了,明天奇没有阻拦,他也没有遮掩随手买下一瓶除味洗手液的动作——离开药店时,指间已经没什么专用洗手液的味道了。
看着黑发少年一系列的动作, beta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一个保镖兼助理来到身边恭敬询问:“明董,需不需要我们调查一下这个人?”
明天奇抬手制止:“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不需要调查,我迟早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走吧,我们去下一家店看看。”
……
出了药店,席昭没有把遇见身价百亿的“明诚”董事长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对方最后点出气味破绽这件事令他略微不满自己的疏忽,但也仅限于此了。
“明诚药业”和《焚心逐爱》的原著并无关联,他就算想从事相关行业那也得等好几年后毕业了,至于名片,谁会相信这种名片给的是私人电话,真要不知好歹地打过去,当明诚的秘书团队是摆设吗?
莫名想起前世曾有个很流行的笑话,假设你和世界首富在同一间电梯相遇了,你会说什么做什么?
席昭想,他应该就当个笑话吧。
可以笑笑,但不会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
步行街上的店铺种类很多,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某位同学要在这里估计会兴奋地从街头窜到街尾,席昭说走走,真就只是走走。
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家极具黑暗哥特风格的饰品店,从招牌到大门都呈现深黑的色调,玻璃橱窗里立着白色展示架,一根根全做成了骨头造型,大白天看着都阴气森森的。
心脏项链、骨架酒杯、玫瑰蜡烛、人偶娃娃……黑眸看向深紫绒布的角落,那里放着一条黑色项圈,皮革质地,荆棘花纹,除了几颗镶在周围的银铆钉,最别出心裁的,是项圈正中心的位置还缀着一颗银色小铃铛。
如果给人戴上,应该正好卡在喉结的位置。
稍一晃动,就是一声轻响。
第63章
周二上午, “明诚杯”竞赛开始。
席昭刚在自己的位置的坐下,右后方便传来一道强烈注视,没回头, 但他知道是欧阳宇彦。
说来也是孽缘,A班这位“国王”的酒店房间在他对面, 席昭从步行街散步回来, 刚好被欧阳宇彦撞见, 对视一眼,后者脸上满是对“浪费学习时间”的不赞同,下午参观时又发现两人竟然被分到了同一间考场, 冥冥之中,仿佛终有一战。
不过席昭没怎么放在心上,检查完考试用具,便耐心等待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黑发少年沉静如水, 后方的alpha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A班向来消息灵通,欧阳宇彦又是班长兼年级第一,昨晚A班班导已经给他看了粗略版的月考成绩表——好消息,他仍是第一,不那么好的消息,席昭只在语文一科上因为一个冷门文化习俗扣了三分,理科加起来比他还高了两分。
欧阳宇彦头昏脑胀。
上次周考结束,他就请老师帮忙将席昭所有试卷都复印了一份,一遍又一遍地观摩,最后欧阳宇彦不得不承认,席昭理科知识掌握得远比他全面熟练,解题思路漂亮得可以拿出去当标准范本,唯一的不足,只有那几门需要长期积累的人文学科,而这一点微小的“不足”也正被席昭以恐怖的速度完善超越。
月考只比他低了一分,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成绩?期中考期末考还有后面大大小小的考试这人真的还会有弱点吗?这次“明诚杯”的考察科目又全是理科……
alpha握笔的右手开始小幅度颤抖。
他真的,能赢过席昭吗?
欧阳宇彦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这在考场上是大忌,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疯狂偏执地想,席昭现在做到哪一题了?他会用哪种解法?是不是比我速度更快准确 率更高?他最后会留出多长时间用于检查?
这么想着,通红双眼一次又一次望向前方,就连监考老师警告的目光也彻底淡出关注范围。
黑发少年仿佛在用流畅演算的笔尖演奏一篇处刑乐章,一笔一划凌迟着alpha追逐的希望。
填空题……他完成了?不可能!我都还剩一题……加快速度加快速度!
几何题,对!这是我的优势,我要把进度抢回来……他为什么把尺子放下了?已经画完辅助线了?
翻页……不,不可能这么快的!不可能的! !
直至考试结束,欧阳宇彦抽搐般地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疯狂呕吐起来。
胃部翻腾,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alpha浑身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脑海一片混乱。
他输了。
都不用等分数出来,交卷那一刻欧阳宇彦就知道自己输了。
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天旋地转之际,身侧似乎有人靠近,打开水龙头正慢条斯理地搓揉着手指,模糊视线中,隐隐可见对方一丝不苟的黑西装还有胸口处的白手帕,混着簌簌水流声,那人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你想赢么?”
……
……
*
考试结束铃响起,欧阳宇彦踉跄着冲出考场,席昭注意到alpha过分苍白的脸色,那天闲聊时路骁的评价忽又浮现耳边——“不过吧,感觉他这人活得挺累的”。
“明诚杯”的考试地点是一栋写字大楼,离他们入住的酒店不远,上午考完数学后可以自由活动,下午接着考物理,明天进行最后的生物,“明诚杯”的赛程就全部结束了。
眉心微蹙,席昭收拾好东西也走出考场,正思索着欧阳宇彦离开的方向,一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便打着招呼靠近。
“席同学,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表情不变,席昭停下脚步,语气听不出真实情绪:“齐先生。”
齐朗清眼中笑意更深:“这个称呼也太见外了,我也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学长吧。”
里斯克林毕业的“学长”可真多,心底吐槽了一句,但席昭显然没有改口的意思。
齐朗清也不恼,继续说着:“上次见面太过匆忙,没能和你好好聊聊,这次我代表路氏来和明诚洽谈合作,听说明诚杯在这附近举办,就想着过来看一看,结果真的又遇见席同学了,不如一起去吃个午餐?” alpha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笑容殷切,态度诚恳,让不知内情的人来看,绝对是青年才俊中的典范。
见席昭依旧无动于衷,齐朗清又上前一步,微微压低了嗓音:“正好有些关于阿尧的故事,我想席同学应该会感兴趣。”
——是这个人,也许会死在路骁毕业前夕,其间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别的,各种因素叠加,最终导致原著里的那个“反派”日益走向疯狂。
从路骁对其种种描述里,席昭初步推断出这应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一类人最擅长的就是“蛰伏”和“伪装”,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黑眸微动,席昭拉开和齐朗清的距离。
“半个小时。”
齐朗清优雅地做了个邀请礼:“我的荣幸。”
写字大楼的高层,有人静静看着黑发少年被alpha带走的这一幕,嘴角露出点意味不明的弧度。
助理恭敬请示到:“明董,那是路氏总裁的养子,这次与我们有推广合作,是否需要另换时间再去邀请那位同学?”
“不必了,” beta不经意地扫过周边几个隐蔽藏匿点,就在席昭离开的同时,有不少看似普通的车辆都悄悄跟了上去,“……真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啊。”
忽然一顿,他的眼底多出几分怀念。
简直,就和当年那个人一模一样。
举手抬足,满城风雨。
……
齐朗清订的是一家西餐厅,进入包厢后,舒缓的古典音乐立即随着灯光缓缓流淌出来。
“不清楚席同学你有没有忌口,我就点了些招牌特色,你看看还需要加些什么吗?”
目光掠过菜单,只是请一个普通高中生吃午餐的话,这个价格,确实令人咂舌了。
见席昭不为所动,齐朗清就自己再加了两道菜,点开平板上的酒水页面,殷切问道:“喝的呢?这家的普尔塔斯红酒很不错,或者朗宁香槟——”
“齐先生,”席昭终于开口打断,“我未成年。”
未成年,不饮酒。
alpha动作一停,好似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抱歉,是我疏忽了。”
单看席昭的气势,很容易就会忽略他尚且青涩的外表,忘记再怎么成熟,他现在也只是个十七岁的“未成年”。
红酒最后也只上给了齐朗清,放在黑发少年面前的一杯酒精浓度很低的果酒。
菜品备齐,服务员退出时还贴心替他们关上了包厢大门,然而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动作。
“我和阿尧的关系想必席同学已经知道了,”alpha替自己倒了杯红酒,“我和他自幼相识,一直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看,更感激路叔叔在我家中遭遇变故时伸出援手,因此对于阿尧的朋友,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会多关注一些,不知席同学是否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理解”不好说,席昭只是共情到了路骁提起齐朗清时满脸的“恶心”。
明明关系恶劣到极点,却还要听这人一口一个“弟弟”“哥哥”叫的那么亲密,都已经不算膈应了,他再次感叹路骁从小没在这种环境中心理变态,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耐心有限,席昭懒得再听这些虚伪寒暄:“齐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么好的演技。”
齐朗清笑容不变,只是眼神不禁深了几分:“哦?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在阿尧口中会是什么样子?”
“虚伪、厌恶,”席昭语气平静,“势不两立。”
言下之意,做戏的恶心话就不必再说了,直入正题,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呵呵,势不两立……”齐朗清却是低低笑了出来,仰起头来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重重叩回桌面时表情已经多了几分狰狞,“他有什么资格和我势不两立!”
“他欠我们齐家一条命!”
玻璃酒杯上浮现裂纹,碎片扎进alpha的掌心,鲜血和红酒混在一起顺着手臂缓缓流下,他却恍若未觉。
浓重腥气很快混进了包厢的空气,席昭眉头轻蹙,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住进路家,恨我抢走了他父母对他的关注?呵呵呵……那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被路家收养,如果不是他……”仿佛陷入某种回忆的漩涡,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恨意一点一点撕破alpha的伪装,“如果不是他,我父亲本可以活下来……怎么会最后连骨灰都没给我留下?!”
齐朗清定定看着眼前从容镇定的黑发少年,笑得怨毒恶意:“席同学,假如你们真的那么要好,为什么他不敢告诉你这些?为什么不敢告诉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害怕吗?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他是沾着别人父亲的鲜血才活到今天!”
见席昭依旧沉默,齐朗清的表情多出几分得意,抛开破碎的酒杯,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狰狞伤口,很快整张手帕都被染红。
“席同学,我能给你的,远远要比他多,” alpha又慢慢聚起那个温和外壳,“现在,你有时间继续听我来讲这个故事么?”
凝滞又压抑的氛围里,席昭忽然拿起那瓶鲜艳似血的红酒缓缓倒进自己桌前的空酒杯。
见状齐朗清的姿态也愈发悠闲:“十年前——”
“不必了。”
alpha的表情瞬间僵硬。
就在他的眼前,黑发少年端着酒杯从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慢与疏离。
忽而勾唇,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亦可将其吞噬殆尽。
“我如果想听,为什么不直接回去问他?”席昭歪了歪头,好似真的极为不解,“为什么,要从您一个外人口中来听和我朋友有关的故事呢?”
无视齐朗清黑沉下去的脸色,席昭遥遥敬了他一杯,比起齐朗清刻意训练出的礼仪更能显出骨子里的从容自信。
冷白皮肤和鲜红酒液对撞在一起,有种冲击般的吸引力,少年微微抬起下巴,透明酒杯碰上略显凉薄的唇瓣,喉结滚动,黑眸将阖未阖地睨来一眼,几分厌倦,几分无趣。
“半个小时,多谢款待,虽然——”席昭轻轻放下空了的酒杯,“我听了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说罢也不再去看齐朗清的反应,转身离开包厢。
打开包厢大门,西餐厅的服务员正站在门外,似乎在随时等待传唤。
席昭微微看了这名服务员一眼,含着笑意的尾调莫名多出几分恶劣:“红酒的味道很不错。”
服务员态度自然:“您满意就好。”
话音刚落,某个通讯频道就炸开了锅。
“我@% !!那姓齐的想干什么?!骗小孩子喝酒?!”
“路氏的日子是不是太悠闲了?!给他们找点麻烦!”
“要不要向……汇报……”
这些议论,远处的黑发少年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呵,谁又知道呢?
席昭拦下一辆“刚好”空闲的出租车,报出酒店的地点,上车后便一路闭目养神了。
身后恢复平静的包厢里,齐朗清愣神良久,竟然又慢慢捂着脸笑出声来,从指缝里漏出的目光,比起方才更多了几分毛骨悚然的病态与癫狂。
他哼着某出古典戏剧点开手机,画面播放,竟然是那天里斯克林的操场上席昭与D班的对峙,随手滑动,下一个视频文件则是最近一次年级办公室里黑发少年与一群老师的抗争。
强势,自信,不容置疑。
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支配者。
空荡包厢里,久久回荡起沙哑诡异的歌声,还有被alpha再度按压撕裂的伤口。
“噢,月色多么怪异,你会认为这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伸手去找寻她的裹尸布……”
“……约翰,可你为何不看着我呢?” *
…………
……
……
*
回到酒店,席昭本想简单洗个热水澡,但不知是他高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承受力,还是低估了那杯红酒的浓度,脑中竟然有一丝不太清明的晕眩。
换了套睡衣,喝了杯温水,然后在床头默默坐了片刻。
脑海难得出现短暂的空白。
……明明,以前喝多少都没事来着……
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又默默掀开被子把自己卷了进去。
嗯……离,离下午的考试还有不短的时间,他可以先午睡一会……
其实这次接触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确认齐朗清这个人的性格,至于对方口中说的什么“人命”“仇怨”,他心中自有判断……啧……他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一开始是要去找……
不对……他怎么会忘记什么……
……
他这么厉害。
嗯,没错,他很厉害的。
……
……
恍惚之中不记得睡了多久,床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手臂从被子里探出,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黑眸微微眯起,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一串“ lululululu” ,席昭沉默几瞬,忽然撩开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慢慢勾出一个蛊惑至极的笑容。
“喂?”
砰——! !
路骁瞬间就把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两眼发直,耳垂滚烫。
等等!这个涩气满满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 !
语音通话,盖住了屏幕,声音依旧会从听筒飘出,还是那熟悉的音色,缓慢随意,带着慵懒至极的少年气,但此刻却更加低沉,多出几分将醒未醒的沙哑。
偏偏席昭似乎还是笑着的,上扬尾音犹如一记带着电流的钩子,轻而易举就勾住听者心魄,酥麻电流瞬间自尾椎窜过全身,莫名幻视出觅食结束懒洋洋回到巢xue里的大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将压在身下的猎物满是戏谑地逗来逗去。
“路同学,你想我了吗?”
静。
非常安静。
路骁眼瞳颤抖,内心尖叫——
啊啊啊啊啊要命!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他!在!说!什!么! ! !
“路同学”脸色爆红。
第64章
“路同学, 你想我了吗?”
——低语,浅笑,戏谑。
似妖似鬼,缭绕迷离。
……
警报!警报!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理智系统遭遇重大袭击!
红光警报声中,掌管路骁理智的脑海世界已经一片混乱,许多两头身丘丘人不停跑来跑去,嘴里都是无意义的“啊啊啊啊啊啊”!
打东边一群头顶冒烟蹲在角落拼命装蘑菇,打西边一群红着脸原地狂练俯卧撑。
中间的位置上,一只两眼冒着蚊香圈圈的路小骁已经昏过去了,旁边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版”路小骁正拿着听诊器认真检查他的情况。
几秒后, “医生”路小骁满是无奈地摇摇头。
——没救了,被迷死了。
于是所有丘丘人都开始叹气摇头, 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咳咳咳咳咳! ! !
把脑海里过于魔性的画面统统驱散,路骁撩开刘海,捂着发烫发昏的脑门,差点也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
路骁很清楚席昭去番市参加竞赛的时间行程,这个电话是掐准点打过来的。
“明诚杯”上午的考试十点就结束了,下午的要到三点才开始,席昭中午大概率会午睡小憩一会,按习惯一点半也该起了,正好里斯克林的午休时间还剩半个小时……仿佛在计算一道数学题,小路同学把一切规划得很好,特意挑了对两人都没有太大影响的点,本想着简单问候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什么叫“想我了吗”,席昭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虽,虽然是有点想啦……但这么回答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这个氛围出现的时间很怪很突然啊!维持酷哥人设说“好哥们间才没这么腻歪搞什么想不想”?但会不会影响席昭的心情他万一觉得我一点都不重视我们这段友谊呢? !直接说“想”……啊啊啊啊啊宇宙超人异能战士奇幻勇者斗恶龙玛丽亚怒锤小怪兽!那个场面想想就很炸裂啊!
或许是路骁理智重组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席昭又低哑问了一声:
“路骁?”
捂住心口,路骁再一次受到暴击。
大多情况下,席昭都是叫他“路同学”或者更具调笑意味的“小少爷”,正儿八经地叫全名,要不就是跟他严肃对谈,要不就是那句他不知重播了多少遍的“别故意找揍”。
明明宿舍开了空调,路骁却感觉周遭温度在急剧上升。
那种沙哑的,带着几分促狭的,尾调有些含糊、所以更显暧昧逗弄的……语气……
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愣是问出了一种——虽然路骁觉得不太礼貌,但实在想不出更好形容的……“性感”。
情而不色,诱而不俗。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形容瞬间跃至眼前。
席昭不知是不是也有点热,喘息尾音重了几分,气息略显凌乱,路骁听到他低低“呵”了一声,然后是指尖解开领口衣扣的动静。
没有画面,过于充沛的想象力反而补足了更多细节。
席昭现在应该还倚在床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和颈侧上,黑白交错,晃眼至极,他的睡衣是衬衫样式,微微解开打湿的领口,一层薄汗让嶙峋锁骨都泛起冷釉般的光泽,轻柔被褥下滑堆叠至腰腹,侵略感蔓延,是一种极为凌厉的气势和压迫。
平日冷淡至极的黑眸难得起了层薄雾,眉眼弯弯,眼尾一点红色的小痣是雾里唯一的星火,轻易就燎原摄魄。
危险到极致,亦是致命的蛊惑。
路骁很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耳边低沉嗓音还在漫不经心地调笑。
“路同学,说话。”
“一点都不想我吗?”
“可真是令人伤心啊……”
……
“沉默和撒谎都不是好习惯呀,”明晃晃的笑声敲击着耳膜,“路同学……”
路同学要把自己烧没了。
听筒就贴着耳朵,明明隔着两个城市,他却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扑上颈窝的温热气息,略显凉薄的唇就徘徊在耳畔,冷淡禁欲的薄荷香气一旦浓郁起来,竟也有种迷情的错乱。
手里的电话忽然烫极了,想要丢开,又不舍丢开。
又是一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却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嗓音,路骁咬住嘴唇,小腹一阵又一阵紧绷着,他坐在椅子上不自觉蜷缩起了膝盖,莫名想到一首很经典的老歌。
/他倚着我肩/呼吸响耳边
/高温已产生/色相令人乱
/君子在扑火/吹不走暖烟
/他加上嘴巴/给我做磨练
……
过往一切兴奋、激动、难耐、酥麻……所有模糊不清、意味难辨的感受都被更为明确的词语代替——
性感,诱惑。
揉着有些泛红的眼尾,路骁晕晕乎乎地想,就是……很性感啊。
就是,很诱惑啊,
……
假使席昭这会能听见路骁的心声,我们敏锐至极的席同学一定会察觉出异样。
从理性学术的角度来说,青春期的少年“第二性征发育”,“性意识萌动”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席昭上辈子虽然对这方面极其冷淡,但也的确经历过大早上起来换个衣服都要缓一缓的时期,正常的生理发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再怎么有“冲动”,路骁都不该是从一个“同性朋友”身上意识到这种朦胧暧昧,甚至带着点性幻想的念头。
这已经触及到了“友谊”的边界。
不过很可惜,现在通话两端,一个懵懵懂懂没意识到这种念头的转变代表了什么,一个状态异常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从混沌里拽出一丝清明,喉咙干渴,路骁用手背捂住滚烫潮热的眼眶,磕磕绊绊地开口:“席,席昭,你怎么了?”嗓音竟也哑得厉害。
要命了!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附身大魔王!还,还用这种,这种迷之十八禁的语调在他耳边不停施咒……
听到询问,电话那头席昭停了一瞬,随后低低叹了口气。
“中午没吃饱……”
“有点饿……”
——再度绝杀。
这这这这这这是在对他撒娇吗? ! !
呼吸凝滞,那丝艰难拽出的清明也彻底被烧成灰烬,路骁觉得,他现在能立刻飞过去给席昭做一桌满汉全席!想吃啥就给做啥! !
什么?他不会做饭?
不会做现学也要做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中华小当家! !
……
……
那头被迷得七荤八素路某人燃起了雄心壮志,这头席昭听到那声“怎么了”的询问后,潜意识终于慢慢察觉了不对。
奇怪……
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这种奇怪的话吗?
疑惑生出,理智复苏。
席昭这才感受到自己过于异常的体温和晕眩,整个人轻飘飘的,灵魂仿佛都要从肉/体抽离。
不对劲……他需要……需要找一个基准来确定自己的状态。
黑眸闪过熟悉的凛冽,席昭顿了顿:“路骁,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你很好!超级超级好?!还是很饿吗?想要喝水吗?要不要我给你点份外卖?吃饭喝粥还是面条?啊啊啊啊番市的特产好像也很不错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去尝吧?!”
席昭:……
确定了,他真的不太对劲。
无奈叹气,席昭冷静判断起自己身体的各项数值。
“体温38至41度,心率每分钟110至125次,空气中信息素浓度明显升高……”
他下定结论。
“我易感期快到了。”
是了,这具身体酒品再差,也不至于一杯红酒就醉得昏天黑地,酒精催化出的微醺状态刚好撞上alpha易感期的来临,双重叠加,这才彻底压下了他所有理智与清明。
想到这里,席昭也有点头疼于自己的疏忽。
alpha的易感期都有固定时间,发作前也会有两到三天的缓冲期,可以让alpha做好准备,但这点却不适用于十七八岁即将成年的alpha 。
未成年步入成年的阶段,alpha各项身体机能会加速发育成熟,从而导致易感期紊乱失控。
席昭本来都算好了自己的易感期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十八岁生日也还隔着大半年的时间,没想到这点“紊乱”的影响会如此提前。
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支抑制剂扎进血管,药剂生效得很快,体内诡异的潮热逐渐褪去,席昭长长舒出一口热气。
恢复平静的酒店房间内,被丢在床头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但从席昭说出“易感期”三个字后,对面就再也没了动静。
冷笑一声,依旧泛着潮红的指尖重新握起手机,主人的气势却已完全不同了。
“路骁,”席昭语气危险,“把你保存的录音都给我删了。”
听筒那头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慌张动静。
“没,没——”
“让我回去动手,”撩开汗湿的头发,席同学笑得非常“核善”,“你偷偷下载的几个游戏还有漫画软件就别想留了,彻底注销,好好学习吧。”
路骁:!
嘤嘤嘤!那个熟悉的大魔王回来了QAQ !
“别别别!删了!我都删了!我给你看收藏夹截图!”
席昭不为所动:“还有云端备份。”
路骁:! ! !
他是魔鬼吗? !怎么知道我还留了备份!
席昭:“还有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别让我看见你又画了什么奇怪的插图。”
小路同学终于忍不住反驳:“那个是我的创作自由,你,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
路骁:……
无畏的勇者又一次被“独裁暴君”大魔王狠狠压制住了。
路骁怂怂缩着脖子,怂怂地想,我偷偷画呗~
嘿,气死你。
然而低头抱着膝盖,从后颈到耳垂一块全都泛起靡艳滚烫的红。
什么呀……
……
另一边的酒店中,席昭放下手机准备把身上汗湿的衬衫换下来,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消息,所有因易感期造成的混乱记忆,都不会随着alpha的清醒而消失,甚至一些模糊细节还会变得格外清晰。
什么“一点都不想我吗”……
什么“一个人很无聊啊”……
什么“有点饿”……
平日倒也不是完全没说过类似的话语,但都是清醒状态,且能被他完全掌握分寸。
易感期……
席昭闭了闭眼睛,满是褶皱的衬衫被丢在脚边,少年漂亮的肩胛线条微微绷紧,向下收紧至腰侧打出性感的阴影,他难得停了片刻才继续去翻找干净的衣服。
真是,真是……
头疼。
……
转身之际,耳垂一抹极为浅淡的红意迅速隐没于发间,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第65章
通话没有中断,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还是路骁最先扛不住,颇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易感期快到了,需不需要和带队老师请个假?”
“不必。”席昭说。
路骁便没有再劝了,其实只要不像他曾经那样被故意下药导致极度失控,现在alpha的易感期也没那么恐怖,抑制剂还是很管用的,以席昭的自控力,在缓冲期里把考试考完并非难事。
听筒那头又安静下来,只剩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珍珠鸟的“话唠”属性再次发作,路骁本想问一句“你在换衣服啊” ,结果话到嘴边,脑子一抽:“你,你没穿衣服啊?”
席昭擦拭汗水的动作都停了, 弯腰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 无人可见的房间里,锻炼得当的腹肌线条散发出难以抗拒的荷尔蒙气息。
黑眸微垂, 语气很凉:“你想看?”
路骁:……
确定了, 这是真的清醒了。
路同学干咳两声,低头摸了摸自己也挺结实的腰腹,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没有……”
那边席昭换好衣服,眼前的行李箱因为翻找的动作东西有些凌乱,某样被妥善包装的物品也被挤到角落,修长指尖轻轻勾了勾上面某个配件,空气中便晃出一声清脆响动,声音很小,但alpha敏锐的听力依旧让路骁捕捉到这点动静,他直觉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又被席昭意味不明的轻笑引走了。
“你多吃几包薯片和巧克力,有也很快没有了。”
路骁张了张嘴,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没能让他反驳出口,莫名感觉……那声轻笑,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前面的区域等以后再来探索吧! 】
等级还没那么高的小路勇者默默退了回去。
……
整理好行李箱,席昭看了眼时间,快两点了,他午睡前撑着一丝清明定的闹钟就是这个点,那时还没有意识到易感期的紊乱,路骁提前半个小时打来的电话倒是给他了更多调整时间。
插科打诨结束,席昭给路骁推过去一个人的电子名片:“这是风纪部部长乔知学长的联系方式,帮我个忙,和他一起去查查你们班欧阳宇彦的个人资料。”
清醒过来就立刻去问其他人,呵,冷酷无情的alpha哟。
心里吐槽着,但路骁也清楚席昭不会毫无目的地提出什么要求,敏锐嗅出那一丝凝重,语气忍不住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离开考场时,欧阳宇彦那异样的神情又闪现眼前,席昭原本打算去找欧阳宇彦,结果被齐朗清的事情耽搁了。
他并非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只不过,那种表情……
眸光微动,指尖划过桌面上“明诚杯”的准考证,席昭没有透露太多:“暂时没事。”
——也希望不会出事。
毕竟,那种表情,他很早以前就见过。
通话结束,席昭准备动身前往考场,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好似撞入一段尘封的时光。
……
……
*
“姓名。”
“席昭。”
“年龄。”
“十五。”
“推荐人——”看着手中的资料,负责第一届“ 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的主审老师微妙停顿了一下,“是李教授推荐的孩子啊。”
审核组顿时漫开低声议论。
“这就是李教授五年前从贫民窟里收养的那个孩子?”
“克尔林默杯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这个成绩肯定够了……”
“但将来政审能过得了吗?不是说那孩子差点…了人……”
“未成年加正当防卫……没留案底……”
“可万一被人拿来说事……”
老师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少年早就经过专门的训练,听清这些议论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无论周边围绕着怎样的嘈杂,黑发少年始终安静坐在那里,如同一具漂亮又精致的空洞人偶。
没错,“精致”。
所有人见到少年的第一眼,脑海最先浮现的一定会是这个形容。
他太漂亮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尚且青涩的轮廓总有种雌雄莫辨的朦胧感,但已初初显露少年今后会是怎样的风华。
那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超越年龄的限制,让所有注视的眼都难以移开心神,假若真是由顶级匠人打造、摆在玻璃橱窗里的人偶,也一定会受到无上的追捧。
终于,他动了,当那双幽深无比的黑眸冷冷望来,什么“玻璃橱窗”“名贵展台”瞬间就被打破,从深渊泅渡出的恐怖之物自少年脚下的阴影漫开,头皮发麻的惊悚瞬间就盖过了皮相带来的惊艳,目光都被狠狠刺痛。
“老师,”教室中央的高脚凳上,少年一脚微微弯曲踏住横栏,另一只脚尖貌似不耐地点了点地面,语气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可以通过了吗?”
沉浸在旧闻里的老师们这才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从少年开口的那一刻起就不自觉收了议论,只安静听他说话,心情微妙的同时,也对眼前少年多了几分重视。
这种气势……该说,真不愧是“那位李教授”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么?
“ 017号席昭同学,欢迎你进入第一届G大少年班青训选拔营,接下来的半年里,希望你能和身边的伙伴共同努力、共同进步,也期待在半年后的G大校园里看见你的身影。”
拿着“青训营”发放的通行证和宿舍钥匙,十五岁的席昭走出面试大厅,半年后他就将迎来自己十六岁的生日,也必然会进入万众瞩目的G大“少年班”。
是的,他确信这是“必然”。
作为毫无争议的高校“ TOP1” , G大组建“少年班”的消息一出,立刻引起各方高度关注。
这个区别于G大一切专业学院的独立班级,旨在招收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青少年,倾尽G大最顶尖的资源,誓必要培养出一批世界级的“少年天才”。
席昭曾问过自己的领养者,也是“少年班”这个项目最早的策划者,“少年班”成立的意义是什么?
严厉目光不改,不苟言笑的学者只回答他说:“世界需要天才。”
席昭便不再多问了,经过最初的抗争、叛逆、对峙后,他们达成了等价交换的约定——她对他进行培养和资助,他替她完成“天才”的构想。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等价付出什么”,这是席昭被收养的五年里最先学会的道理。
离开泥潭一样的贫民窟时,彼时还叫“十七”的小小少年其实已经有所预感,但他不曾后悔——为了那个收废品的老头临死前几乎刻进他骨髓的愿景。
“十七,你要离开这里,你不能烂在这里”。
……
推开宿舍大门, G大为少年们准备的双人间有人先他一步入住,见席昭进来,男孩先是一愣,眼底闪过明晃晃的惊艳,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我的舍友啊,我叫越熙,未来的半年就请多多关照啦!”
黑眸仅仅瞥过一眼,席昭就径直从对方身边走过,没有给出半句回应。
“青训营”一共从全国挑选出一百名成绩优异的少年,但最终进入“少年班”的名额只有二十个,五分之四的淘汰率,同一个宿舍的人,最后大概率不会成为同学。
——没有意义的人,不必在对方浪费太多精力。
席昭沉默翻开李教授为他量身编写的竞赛书,一笔一划,成为“青训营”里“次次考核第一”,“冷漠得像一台机器”的“无敌大魔王”。
而与他同舍的越熙,因为性格阳光热情,很快就和“青训营”里老师学生们混熟了,每次被其他人问起和席昭相关的问题,男孩总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似乎半点都没把舍友的冷漠放在心上。
“席昭啊,那可真是个有个性的酷boy。”
席昭听到了,但不置可否,规律地起床、锻炼、学习、做题,他从来就不是机器,分明比机器还要精密。
直至某个深夜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他看着每天都会为他点亮的小夜灯,以及一份温热的夜宵点心,第一次没有立刻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沉稳脚步逐渐靠近另一张看似熟睡的床榻,凸起的被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的男孩“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似乎刚醒:“席昭,你回——”
他的声音骤然消失在喉咙里。
朦胧灯光下,眼前那张脸更添了几分不似人间能有的姝丽,瞬间掠夺一切注视者的呼吸。
人的原始天性中就有一种对“美好”的追求,而当这个抽象的概念突然具像化地出现在眼前,明知危险,也有无数飞蛾甘愿扑火灭亡。
不在意对方的失神,席昭冷冷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反应了好久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脸色骤然苍白起来:“那不是我——”
席昭却已转身离开。
心头一震,男孩忍不住呼喊到:“就,就不能当个朋友吗?”
话音刚落,从来不顾及他人的冷漠身影终于停下脚步,越熙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见席昭侧首瞥来,黑眸幽深冷肃至极:“为什么?”
“啊?”越熙表情茫然。
“为什么想和我成为朋友?”好似一个瑰丽幻觉,黑发少年轻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我长得很好看,成绩很好,或者是你说的,很有个性?”
“不,不是……”
打断那些辩解,席昭继续反问:“换个问题,成为朋友后,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席昭关上那盏夜灯。
“我不需要朋友。”
第66章
“哥, 你还没有放弃啊?”
“青训营”食堂里,听了自家哥哥和那位冷面舍友的相处,越澜有些不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给我们面子呢。”
“他可是李教授的学生,成绩又那么好,你忘了来之前家里怎么说的了?”越熙问。
撇撇嘴, 越澜不说话了。
作为同时进入“青训营”的一对亲兄妹, 越熙越澜一直都很受关注, 入营之前,越家就对他们叮嘱过要多结交一些“青训营”的天才,尤其是最后可能进入“少年班”的, 而一百名学员里,席昭的详细资料绝对是各大企业和家族的桌案上的头一份——李教授的学生、过去几年几乎包揽国内外所有重量级学科竞赛冠军、贫民窟出身的高话题度……
无论在哪, “人才”都是顶尖而稀缺的资源。
那天席昭问越熙为什么想和他成为朋友,越熙没能回答上来,同时也觉着这人未免有些太过较真,诚然最开始他是因为家里的“暗示”才对席昭多有关注,但两个人认识不都要先有个契机么?被怼了一句“你想得到什么” ,越熙黑暗中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凝着轻讽寒意的语气在空气中荡开,越熙发现所有学过的交际方式统统失了效用,他竟说不出一句礼貌应对的话。
明明, 他对这个人真的挺感兴趣的。
“他被李教授收养后好像一直都在训练学习吧,没听说身边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越澜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长得帅,成绩优异,性格孤僻,好像小说男主标配哦,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来登场救赎啦!”
“你啊。”越熙无奈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冰山男神一边渴望爱,一边抗拒爱,外表冷硬强大,内心脆弱敏感,然后被小白兔女主的单纯吸引……”
兄妹两人的笑闹声结束于“青训营”新出的小测成绩表,毫无疑问,排在第一的又是席昭,越熙在第三列找到了自己的名次——“二十五”。
越澜成绩不佳,基本已经无缘“少年班”,但越熙不一样,整个越家都对他抱有极大期望。
依旧热情笑着应对一众同学的祝贺或安慰,只是余光总也忍不住去瞥那两个名字。
“第一”,“第二十五”,纸上短短相隔的距离,忽然无限制地在眼前放大。
人群哗然一声后变得无比寂静,目光重叠处的黑发少年却半个眼神都没向这边分出。
是了,他从不需要去看。
——永远的第一名,永远的“大魔王”。
胜者会去关注败者吗?当然不会了。
久久凝望着那道修长身影,指尖收紧,越熙的笑容忽然有些勉强。
……
……
*
里斯克林的参赛队伍前,带队老师正在叮嘱下午考试的注意事项,欧阳宇彦听着,脸色苍白又勉强。
左手收进口袋,指尖刚一触及某支针剂,他就好似摸到一条毒蛇般浑身颤抖不止,但即便那只毒物已经危险地缠绕上手腕,只差一分就要咬破指尖将剧毒注入血管, alpha依旧没有放开。
饮鸩止渴,岂可为哉?
但如果只差这一点“水源”他就能抵达终点,不必狼狈摔倒于途中呢?
模糊水流声中的低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alpha的潜力向来是巨大的,有时候,或许只差一点小刺激,一点小小的外力帮助,就能发挥出令你自己都感到惊叹的实力……”
“小小的礼物,希望能给你一个小小奇迹……当然,你要是有所顾虑不愿使用,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毕竟,输的人又不是我,我说的对么?”
欧阳宇彦颤抖的幅度越发明显,连领队老师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alpha苍白笑笑表示自己可以正常进行考试,低头端起茶杯,眼眶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血泪。
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他不想输,他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
“你考试的时候一直在看我。”
浸过寒潭的平静声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欧阳宇彦指尖一颤,茶杯瞬间往下坠落,一只劲瘦有力的手伸来稳稳接住,半滴水珠都没有洒落。
顺着手腕的方向一路望去, alpha对上那双几乎要成为自己噩梦的黑眸,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席昭没打算去扶,也不在意欧阳宇彦眼里的敌意有多浓。
“我,我只是,只是……”欧阳宇彦试图辩解,可他能在全英文演讲比赛上发挥优异,此刻却狼狈得像一个败将逃犯,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学生在场,几乎就要崩溃露出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