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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嫉妒、痛苦、迷惘……种种情绪融为一炉,真是半点都不陌生的表情。

“曾经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席昭嗓音淡淡,“问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头看他一眼,是不是因为我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

“我问,我为什么要看他?”

欧阳宇彦瞳孔颤抖,极度的痛苦侵袭着心脏,好似体会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绝望,是啊,败者有什么资格去恳求胜者的注视,在对方心中,你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浮尘一样被轻轻扫落……

“而你为什么又要看我?”

幽深黑眸映出宇宙的倒影,九天银河倾泻降落,不及他一眼亘古悠久。

一场比赛没有结束之前,风云未定,命数未分,谁没有获胜的机会?为什么要苦苦追逐他人背影,早早就将自己代入“败者”的角色?即便输了这一场,下一场一切又全都归零重来。

最该看着的,难道不是自己脚下的路?

“欧阳同学,”席昭缓缓放下手中的水杯,“下午的考试,多看看自己吧。”

——不必看我。

领队老师招呼众人向考场出发了,席昭转身离开,徒留欧阳宇彦在原地失神良久。

黑眸微敛,旧日光影又铺陈于眼前。

上辈子席昭身边从来就不乏追捧者,皮相、才华、师承……人们总像飞蛾一样极力追逐着光亮之物。

但在他正式出师后,越熙的确是第一个明确表示想跟他成为朋友的人。

“青训营”的宿舍里,那晚被他冷漠拒绝后,越熙并没有立刻放弃,一如既往地从各种细节入手,希望拉近和席昭的距离。

席昭不需要朋友,但也不会恶意践踏他人的好意,一些真正对他有用的东西他就留下了,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笔记还有独家习题复印了一份给越熙,那一瞬间,越熙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并没有太多开心。

“我一个二十名开外的,能看第一名的笔记……真是荣幸……”男孩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静静看着越熙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席昭没有半分迟疑地否认了:“不是,等价交换而已。”

言下之意,别再做多余的事情。

随后,他入营以来第一次向自己的收养者求助,经由李教授安排从双人宿舍里搬了出去。

半年的训练时光转眼就走到尾声,大大小小的考试里,席昭始终维持着第一的神话,也始终孤身一人,偶尔和越熙对上目光,那人神色愈发复杂。

“少年班”的名额会综合平时成绩与最终考核一起选出,席昭不必怀疑,二十张录取通知书里必定有他的名字,而“青训营”里被称为“小太阳”的越熙名次却一直徘徊在二十名左右,能否入选还是个未知。

认真统计了所有学生的过往成绩后,越熙宿舍里灯光一夜未熄,最终考核前的假期,他请了几个和自己成绩相近、但家境贫寒的学生一起去越家旗下的酒店吃了个饭。

几个小时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越熙从未如此开心过,他想着,就算只是挨着末尾进入了“少年班”,也与那个人更近了一步,独一无二的“少年班”,独一无二的同伴,也许那时他就能得到多一点——

一道修长剪影静静站立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素白月色沐浴晚风,勾勒出年少的青涩与单薄。

越熙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不是欣喜,而是难以言说的恐慌与紧张。

又一次,席昭重复了那句话——

“别做多余的事情。”

越熙眼眶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泪,但仍旧挤出几乎要和自己融为一体的“笑容面具”,笑着问:“进了少年班,是不是就有资格成为你的朋友了?”

席昭说:“不是。”

……

最终考核结束,越熙考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名次,所有人都向他送出祝贺。次日,组委会宣布取消越熙及多名考生考核成绩,原因是“集体舞弊”。

“青训营”基地解散的那天,从来阳光开朗的男孩冲过来对着席昭疯魔般地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了我?!!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来阻拦我!!我就那么不配赢一次吗?!!一次都不行吗?!!”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错吗?!!”

保安冲过来拦住越熙,和他面容几分相似的越澜也跑过来,一边哭泣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

离开之际,越澜了回头,她看着喧嚣之外、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不会有半分动容的黑发少年,忽然露出怨恨至极的目光:

“你这种冷漠的机器……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对你!!!”

女孩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出最狠毒的诅咒,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这片天空之下,好似真如她所说的机器一样,席昭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分毫。

片刻之后,眼角已经泛出细纹的学者从身后的树荫里走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监考组早就发现了舞弊?”

席昭只平静道:“不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对话,不具备任何意义。”

“真是可惜,”学者沉默片刻,“难得你主动向我求助两次。”

很多细节,已被嫉妒和偏执冲昏头脑的越熙其实都没有注意,比如从来不与他人交际的席昭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在越氏酒店门外,比如那句“别做多余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句“一切都会正常”。

“少年班”的意义何其重要?从进入“青训营”的第一天起,考核就已经开始了,除却成绩,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交际能力、抗压极限等等都被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监考组”观察着。

临近最终考核前,席昭第二次向自己的收养者开口,他说,我要知道你们确定的名单。

所有了解内情的老师全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李教授。

学者:“你知道了?”

“对,”黑发少年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从一开始,他就猜出这场考核是怎么回事。

一老一少,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对视良久,最终学者递给席昭一份《第一届“少年班”花名册(初定版)》,越熙的名字赫然在列。

即便是出于利益目的又如何?强大的“交际能力”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越熙以此补足了他成绩上的微小弱势——前提是,他没有做出“舞弊”这种严重违反原则的行为。

签下保密协议,所以那天席昭只告诉越熙,“别做多余的事情,一切都会正常”。

很可惜,越熙并不信任他。

……

难得地,学者多出些犹豫:“你会难过吗?”

“青训营”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她案头,学者自然知晓,那个男孩说过想和席昭成为朋友,但显然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一声轻笑从空中荡开,席昭反而问她:“我为什么要难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由于我的成绩和身份才来接触我,后来——”眸光幽深几分,“大概是想救赎我吧。”

学者愣怔在原地。

越熙是怎么想的,席昭并非不清楚——一个孤独的天才内心肯定渴望着温暖吧,如果我能靠近他,给他友谊和关怀,是不是就能成为他的“救赎”?

一种年少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狩猎者”的傲慢。

可偏偏他又嫉妒席昭那遥不可及的才华,一边想着要“靠近救赎”,一边又“疯狂嫉妒”,最后这两者甚至都能形成一个圆满的闭环——天才的成就高不可攀,内心却是荒芜脆弱的,只要我能靠近他,只要我能“救赎”他,是不是,

我就赢过了他?

初次察觉这些念头时,席昭就立即搬离了宿舍,他无意解释,可惜“远离”并没有让越熙从这些想法里挣脱,反而日复一日地沉溺进去。

席昭需要“救赎”吗?

他只觉得好笑。

睡在花园里的“公主”才需要被人吻醒,去找那份救赎。

黑眸微敛,淡淡讽意中自有一股睥睨。

——驰骋征战的君主,只接受臣服。

他要的是专注、信任与服从,“所有心神全都倾注于我”。

但席昭也清楚,这不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正常”,所以本能之外的理性又替他量身定做了一套规则标准,不仅将内心这些幽暗诡谲的东西全都约束在理智高墙,亦将所有他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全都隔离出身边。

“真心”?他要人的“真心”做什么?

“人心其实很好懂,”又敛住一切表情和那一瞬惊心动魄的压迫气势,席昭说,“老师,这不就是您教会我的么?”

至于那两次“主动求助”,不过是晚间归来时的一盏灯火,让他想起曾经破旧不堪的废品站里,有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担心自己捡来的小孩晚间看书会伤了眼睛,所以努力攒钱替那个小孩买了盏小夜灯,笑着问,十七啊,你看亮不亮?

这点模糊遥远的怀念让他没有在发觉越熙故意接触时采取过激手段,也愿意好心提醒对方一次。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看着少年眼中仿佛在进行某种实验观察的平静淡漠,第一次,学者心头生出了怀疑——我对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正确的么?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天才”么?

先一步转身离开,世界都难以观测他沉入眼底的神色。

难过?

哪里难过?

席昭想,至多只是有些无趣罢了。

…………

……

……

*

里斯克林,风纪部资料室。

“你们为什么要查欧阳宇彦的资料?”乔知问。

“我们有用。”浑身酷拽地坐在沙发上,路骁显然不愿多言。

推了推眼镜,乔知看着这位多次拒绝他风纪部邀请的“校霸同学”,想起这人一放学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说“席昭和我找你有事”,眼底笑意莫名。

“是我亲爱的小昭学弟要用,你反而不太清楚吧?”

话音刚落,琥珀眼瞳便定定望了过来,顶级alpha的攻击气势犹如一把钢针狠狠扎在神经末梢,乔知一个普通beta几乎本能想逃,然后他就看着路骁笑了。

尖利犬齿泛着嗜血寒芒,是领地遭遇侵犯的凶兽。

“学长,”路骁笑得“阳光开朗”,“咱叫人就好好叫,不然听着多让人误会啊。”

什么“小昭学弟”“昭昭学弟”,还“亲爱的”……我都没这么叫过他呢……

路骁牙根发痒。

眨眨眼睛,乔知艰难维持着笑容:“我说的是……席学弟……”

被凶兽盯上的危险感逐渐消失了。

路骁酷酷点头:“麻烦学长了。”

……

拿着装好资料的U盘离开风纪部,某位不正经的风纪部长最后又贱贱地撩了一句闲:“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么相信他啊?”

路骁满脸奇怪地看过去:“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就算他现在不太清楚席昭要做什么,但大魔王这么厉害,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会有错呢?

乔知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夏天过去了一大半,黄昏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夕光在地面拉出又长又斜的影子。

路骁抬头望着远处烧红的天际,忽然想起也是某个黄昏他和席昭一起准备去图书馆补习,走着走着,他莫名来了一句“你说太阳尝起来,会是橘子汽水的味道吗”?

无厘头的问题,无厘头地冒出。

黑发少年用一种“习惯抽风”的眼神淡淡瞥了他一眼。

“也许吧。”

晚间补习到头昏脑胀,趴在桌面痛苦呻吟的时候,脸颊忽然贴上什么冰凉物体。

蔫蔫抬起脑袋,那双幽深黑眸正低头无语地看着他。

“尝吧,太阳的味道。”

——是一瓶橘子汽水。

路骁停下脚步。

他突然很想席昭。

……

席昭不在,太阳尝起来都没有味道了。

第67章

人们常说, 最快拉近两人关系的方法就是“分离”。

从“密不可分”转为“触不可及”,从恣意的笑语变成突然的安静,顷刻间仿佛陷入一场痛苦的戒断反应,没有得到满足的多巴胺不停叫嚣着烦躁,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全都变得分外明晰——

原来那个时候他眼底是有笑意的吗?换了新的洗衣液香气要更加淡雅,混着苦薄荷的冷冽,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甜食的吧?吃抹茶小蛋糕的时候嘴角弧度上扬了些许,像被取悦到的大猫,在阳光下慵懒又矜贵地舒展开身躯……

最后是离开的那个早晨,出门见他多加了一件单薄外套,才清楚感知到盛夏即将过境,早秋正趴在肩头朝眼底送来一丝凉意。

第一秒陷落,第二秒沉溺,第三秒入瘾。

“思念”如同一株荆棘从体内扎出, 鲜血于脚下汇成一条滚烫的河流, 热气蒸腾, 迷梦重重。

……

……

*

路骁觉着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时钟刚过九点, 他和一群人站在一家医院的大厅,窗外一片黑黝, 偶有树影晃动, 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在暗中窥伺潜伏。

最为奇怪或者说异常突兀的,是眼前悬浮于空中的虚拟屏幕。

【欢迎进入噩梦逃生游戏

副本:“S级·逃离疯人院”

您的身份:疯人院病人

您的任务:1.存活至最后

2.找到关底BOSS“恶魔医生”手中的“通关钥匙”】

什么“副本”?什么“ boss” ? “噩梦逃生游戏?

路骁揉揉眼睛,屏幕没有消失,心头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郁。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还没等他想个分明,聚集在大厅里的玩家便开始进行分工讨论,领头老玩家见路骁一脸愣神的新手模样,眼珠一转,笑着把“院长办公室”搜寻任务分配给了他。

几分钟后,小路同学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漆黑走廊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当成探路的菜鸡炮灰了。

呵呵,你大爷的!小爷哪里看起来像炮灰了?高低也得是个酷哥主角啊!

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不爽,棕发少年敛住呼吸,戒备姿态中,琥珀眼瞳摄出兴奋又危险的凶光。

不管怎样,找到钥匙就能通关了对吧?

“院长办公室”在一楼走廊尽头,路骁放轻脚步谨慎推开了大门,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屋子里很亮,各种陈设规律而整洁地摆放着,是会让强迫症极度舒适的那种。

下意识地,路骁理了理衣服,莫名不想让自己太凌乱地走进去,尤其看见门口的鞋架上还摆放了一双球鞋,那种拘束忐忑的心情就更强烈了。

好诡异啊……怎么感觉这双鞋子下一秒就会开口说翻译腔还要来踢他的屁股了……

深深吸气,路骁进入室内开始寻找钥匙,试卷、漫画书、习题册、笔记本……明显不属于医院的东西摆放在这里,但不知为何他半点都没察觉不对,甚至翻过之后还会把东西认真放回原位,仿佛随手乱丢的话身后就会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一边捏着他的后颈一边凉凉问他“你是要拆家吗”?

咳咳!他是拥有良好的自我管理的酷哥,绝对干不出“拆家”这种没礼貌的事情!

全神贯注之际,门口忽然传来插销转动的声音,路骁立即撑住眼前手术台边缘想要躲进下方!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上一秒还徘徊在门前的脚步下一秒瞬间就出现在身后,带着寒意的指尖掐上脖颈,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手术台上,肩胛骨撞上金属台面,路骁疼得眼泪溢出,双手下意识握住那只胳膊极力挣扎起来。

“咳咳咳……放,放开……”

疏离冷笑和粗重咳嗽对撞在一起,路骁眼前模糊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一丝清冽而苦涩香气掠过鼻翼,混着身后炸开的疼痛,他诡异地热了起来。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不知看到了什么,压缩喉咙的手掌微一停顿,稍稍放出一些供他呼吸的空间,空气重新进入喉管,濒死又重生的灼烫让头皮一阵又一阵发麻。

“还以为是没有礼貌的小偷,”那清冷禁欲的香气越发靠近,慵懒嗓音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一簇电流瞬间从尾椎窜上脊骨,路骁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过…过分……他才不是,不是……

“咳咳,不是……”

微弱气音没有半点气势,身前的人听到了,又低低笑了一声,还没等路骁反应出这是什么意思,脖颈上的手掌忽然捏起下颚,另一只手如同检查商品般解开了病号服的领口,冰凉指尖触上滚烫锁骨,冷热极致交错,路骁顿时狠狠弹起,又被抵住胸膛的手掌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

喉结急剧滚动,他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别的什么脑袋都开始发晕发蒙。

“不是什么?”

那人语气不改从容,和手中强硬冷酷的动作形成一种极其性感的反差,拇指暧昧地在唇上逗弄两下,路骁摇着头“呜呜呃呃”地反抗,手脚并用地挣扎,涨红粗喘的脸上布满凶恶戾气,像一只闹脾气的恶犬,可惜反抗无效还是被揉开了牙关,殷红舌尖也叫人恶劣压住,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濡进了颈窝。

“偶唔呜呜似呜呜呜!”

眼前雾气弥漫,但他就是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是被这含糊委屈的“啊呜”声取悦到了,冷香愈浓,气息愈近,“检查”胸口的指尖灵活游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一路往下,每一处经过的地方都燃起烧穿皮肉的星火,他仿佛变成了一张琴,每一根琴弦都在技艺精巧的拨揉之下震出他自己都陌生的颤音。

“不是小狗,”指尖继续演奏,忽然轻轻挑了挑某根不听话的弦,嗓音也随之漫出戏谑,“为什么要对我翘尾巴?”

路骁扬起脖颈喘出一声哭音,前所未有的欢感顺着脊骨往下涌,又热又麻,胀得血液沸腾眼眶发红,偏偏这时眼前一直笼罩的雾气终于散去,一点朱砂落在墨白宣纸上,绘出一双深邃蛊惑的黑眸。

居高临下的眼神,淡漠轻慢的表情,还有那些轻斥、戏谑、揶揄……一切的一切都汇成独一无二的名字,所有心神都为其所控。

唇缝微启,路骁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两个字眼,一个小巧精致的钥匙吊坠便被放在失神吐出的舌尖上,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又被恶劣按住。

……通关……钥匙……?

黑眸弯出些好看的弧度,疏冷语调却令人止不住地颤栗,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还是期待。

“只要不掉下来,它就是你的了。”

说着修长指尖握住一把极为眼熟的黑色戒尺,路骁眼神发直,思绪却从未如此地专注。

只要不掉下来……就是我的了……

就是我的了……

琥珀眼瞳骤然涌现几近诡异的兴奋与狂热,更深的地方,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恋与依赖,心魔低笑,罗刹嘶吼,一直都在涌动的情绪终于随热浪穿透胸膛。

——是我的!

啪!

破风声掠过小狗高高翘起的尾巴,涨红又亢奋地哭出眼泪,路骁已经听不清自己到底发出了怎样破碎的声音,心神震荡,灵魂尖啸,世界仿佛都被这一道电流击穿碾压了,然而颓圮废墟之上又会长出新的骨骼和血肉。

空气稀薄,心跳声鼓噪耳膜。

浪潮起落,享人间极乐声色。

海浪的腥气融进了炽热呼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在口腔炸开咸涩,可即便这张脸已经狼狈至极,那个小巧的钥匙形吊坠依旧稳稳留在原地,被濡湿出一层淫/靡光泽。

勉力凝起涣散的视线,明明什么 都看不清了,还要执拗又专注地望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问“现在是我的了吗”?

不久前通话里传来的低哑笑音再度缠绕耳畔,迷情缭乱,说出来的句子却有些不同。

他说:

“路同学,你真的很想我啊。”

……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存活】

周遭世界都在隐没,唯有那个念头挣脱一切成功存活。

他想。

是啊,我真的很想你啊。

……

……

*

闹铃震动揭开新一天的序幕,502宿舍的床塌上伸出一只手臂关掉手机铃声,有气无力地收回来后,躺在床上的人却久久没有动作。

好累……

幽幽晨光里,小路同学顶着个鸟窝头,两眼发直,好似受了极大震撼。

夏日未过,他的睡衣和空调被都还很单薄,浑身上下一片粘腻,空气里除了清晨刚醒时的湿暖气息还多了另一股暧昧难言的味道,膝盖微微蜷缩着,半点掀开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良久,路骁慢慢蜷起身体,慢慢伸出双手捂住脸上能把鸡蛋煮熟的温度,总是活泼闹腾的两头身丘丘人们全都吓傻了似地定在床边,一个比一个懵圈。

“呜……”

肩头颤抖,似羞似恼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尾音哑得厉害。

小路同学满心悲愤。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梦……

“……才不是小狗……”

……

……

*

千里之外的番市,“明诚杯”赛事只剩上午的一门生物,考完之后来自各大高校的学霸们就能圆满返校。

习惯早起,席昭结束了日常训练的一部分,吃过早餐便回酒店冲了个凉,出来时手机屏幕上刚好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 lululululu :! ! ! ! ! ! @啊%&@ ! &伱*鈥挖欸喀! #嘻? hu7777an嗷嗷嗷汪吗呃啊啊啊:-D啊! ? ? ? ? ! ! 】

【小狗抓狂.JPG】【小狗转圈.JPG】【小狗咬尾巴.JPG】【小狗……】

席昭:?

大清早的,这人又在抽什么风?

第68章

里斯克林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席昭最后也没能得到路骁的解释,才追问几句这位同学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 lululululu :真没什么快上课了我先走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哈哈哈哈! 】

【小狗挥爪再见.JPG】

他几乎能想象出对面路骁两眼发直的模样,又看了一会那串组合诡异的文字,席同学发现,自己除了不擅长绘画外竟然又多了一项火星文。

中二少年的世界果然很难理解。

算了, 席昭按熄手机, 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现在隔着屏幕想逃就逃,呵,确实不太方便。

但愿不是告诉他布置的作业都没写完。

席同学心平气和,半点不知自己刚刚在某人梦里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

竞赛最后一科是“生物” ,进入考场前,席昭观察了一下欧阳宇彦的状态,还是那副苍白至极的脸色,不过眼里的纠结犹豫却少了一些。

他会提醒欧阳宇彦, 一是看出这人本性不算无可救药, 心中有不甘和嫉妒, 但不会像秦文洲那样把自己的失败都归结到别人头上, 只会不停给自己施加心理压力。

第二么……

进入考场坐下,欧阳宇彦魂不守舍地从他身边经过,一丝夹在空气中的浅淡气味,席昭并不陌生——那和曾经导致路骁易感期失控的“特殊药剂”极为相似。

水笔在指尖灵动绕了一圈,黑眸微垂掩去眼底思索。

不过, 欧阳宇彦貌似还未真正使用, 还有显然已经盯上他的齐朗清以及学校里的那位“主角受”。

群狼环伺啊。

一丝莫测难辨的笑意自唇角隐没。

……

竞赛全部结束后有一个拍照环节,“明诚杯”的主办方会给所有参赛学生拍一张宣传照,既是资料存档,后续结果出来也能直接用在获奖证书上。

临时摄影棚就搭在写字楼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基本都在讨论比赛的题目。

“生物最后一题论述考得好泛啊。”

“是啊,简论信息素对ABO六性的影响,感觉应该出给政史综合吧,分点写到beta那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毕竟明诚的明董就是beta啊……”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席昭抬眸望去,那天在商店里意外见到的“明诚”董事长明天奇正带着几个助理朝学生们走来,各大高校的领队老师立刻迎接上去,电视里叱咤风云的明董很平易近人,和老师们寒暄过后又找了几个学生聊天,当他准确喊出那几个学生的名字,一群未成年小崽子们激动得脸都红了。

席昭反应并不热衷,随意走至摄影棚外的阳台,不一会儿,身后就响起温和的声音:“席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室内“明诚”的工作人员正在对参赛学生们进行采访,这会倒是没人注意明董和一个普通学生的攀谈。

“我看了你的生物试卷,”明天奇笑了一下,“毕竟席同学前两科的试卷都很让我们阅卷组的老师惊叹,生物最后一道题,席同学的观点很有趣。”

席昭的答题风格很稳,比标准答案还标准,但在论述题的最后,他浅写了一段“信息素更接近于一种工具,第一优先级应当是服务于主体”,内容不长,明天奇却读出了这里面的傲然意味。

“胡言乱语罢了。”席昭嗓音淡淡。

胡言乱语?明天奇想起阅卷组他特意请来的几个生物学者一边对着试卷皱眉念叨“真是年轻”“真是狂妄”,一边忍不住争抢阅读的画面,心头有些好笑,如果这也算是“胡言乱语”,这世上怕是没多少人能被称为“好好说话”了。

檐下阳光浅淡,少年侧脸的轮廓被阴影模糊,明天奇看着,眼底落进一抹怀念:“以席同学的成绩,除却军校,两年后就算想获取那几所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也不算什么难事,与其将时间花费在那些简单题目上,不如先人一步,让自己还未进入大学前就有一个漂亮的履历?”

席昭这下倒是来了点兴趣,“明诚药业”的董事长亲口说出这种类似邀请的话,已经不在玩笑范畴内了。

他问:“明董有什么建议?”

“明诚有专门提供给高中生假期社会实践的岗位,明诚杯结果出来后,我们的人力部门会向前几名发送邀请,”说着明天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写下一行数字递给席昭,“如果还有疑问,我的私人电话永远为你畅通。”

沉默不语,席昭并没有接下的动作,明天奇也就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没有收回,气度坦然,笑容温和。

“明诚药业”需要boss直聘?而且还是招一个高中生?

眸光微动,席昭想,这就很有意思了。

…………

……

……

*

放学时分,里斯克林的公告栏前围住了一群人,等学生会干部将排名表张贴完毕,五年级的学生们立刻一拥而上。

“虽然已经在教务系统上看过了,贴出来还是好震撼……”

“我的天呐,这也太明显了吧,还以为这回学校会统一颜色呢……”

“来来来,合影合影,见证历史!”

公告栏上贴的,是这次五年级月考的成绩排名。

月考较为正式,因此结束后里斯克林会制作一张总排名表张贴在公告栏上,保证全校师生以及外来访客第一眼就能注意。

A班是独一无二的红色字样,每次都会在表格前方铺满一大片,看着又整齐又有气势,但这一回前排的红字里却突兀多出了一个黑色字样,硬生生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席昭G班】

年级第二。

如果上次周考的“年级第十”还能说是因为“小考不够正式”“ A班掉以轻心了”,可已经发生过一次“ G班冲击”,席昭依旧碾压一众A班学霸甚至直接飙到了第二的位置,这就是真的实力。

不容置疑的实力。

里斯克林谁不清楚A班的教学资源比G班高出好几个档次,这种情况下还能赢,每一个看到排名的学生都会下意识去想,如果席昭一开始就待在A班,他又会达到怎样的水平?总分栏里他可就比欧阳宇彦低一分啊……这次之后,不算课堂小测,后面还有几次月考……以及期末的“分班大考”……

有人酸溜溜地“切”了一声,低声嘟囔:“说到底还不是没考过欧阳宇彦吗?我看也就这样……”

话音刚落,一道凶狠的视线瞬间自密集人群中锁定住他的身影,“吐酸水”的男生陡然一惊,下意识后退抬头对上前方一双含着戾气的琥珀眼瞳,这一动作也让周围学生发现了某个顶级alpha的身影,人群“哗”地一声清出一片真空地带。

搁以前遇上这种情况,路骁习惯归习惯,心里多少也会有些烦闷,但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必为这些误解浪费自己的情绪。

他只需要关注他在意的人就好。

目光扫过男生胸前的学生铭牌,棕发少年狠戾一笑:“C班的啊?不会说话嘴可以捐了,承认别人就是厉害,就是比你厉害这很难吗?”

依旧是大众印象里那副不好惹的刺头模样,路骁酷酷靠着草坪上的公告栏,无畏对上周围一圈青青白白的脸色,也不管自己说的话会引起多大争议:“席昭呢,现在是我的补习老师,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不计较太多,但我们里斯克林高素质的同学们也不该蹬鼻子上脸对吧?”

看席昭揍秦文洲险些被吓疯的C班学生们:……

被席昭体育课用篮球狠狠震慑的D班学生们:……

向席昭请教问题差点被冷酷怼哭的其他学生们:……

脾、脾气好?

这位大神哪里脾气好了?您说这话的时候但凡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呢?

然而这话他们不敢对席昭说,更不敢对凶名在外的路骁说,只能继续听气势逼人的“校霸”同学闭着眼睛一顿猛夸,语气姿态还有些迷之自豪和炫耀。

“总而言之,他或许懒得计较,我可不一样,”路骁按按拳头,迸出一阵骨骼爆鸣声,“再让我听见什么酸话瞎话,我不介意放学后约你出来谈谈。”

明晃晃的威胁配上一颗尖利犬齿,顶级alpha的攻击性太强,不多时整个场子都被清空了。

做鸟兽散的学生们心里怎么想的路骁不得而知,但他清楚,撂下这番类似于“他是我罩着的”校霸宣言后,明面上不会再有不识趣的敢胡言乱语污染席昭的耳朵了。

想着自己就这么直接在外人面前把席昭的名字和自己放到一起,路·霸气酷哥·骁莫名品出几分心虚,虚着虚着偏又燃起一种醉酒似的颤栗。

仿佛癖好特殊的怪人,一边厌恶目光,一边又忍不住将阴暗秘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很怪异,不正常,但刺激。

至少我也不算给大魔王丢脸对吧?

琥珀眼瞳看向排名表后方一堆黑字里唯一的红名——路骁, A班, 162名。

比上次的246进步了八十多名,超额完成了席昭给他定下的目标。

在教务系统查到成绩的那一刻,路骁最先想到的不是席昭答应的奖励,也不是考场上抹着眼泪也要把试卷写完,而是四年级刚升入高中部那会的光景。

那时他还未如此抗拒学习厌恶A班,也是在那时考出过不错的成绩,几乎都要闯进年级前一百了,后来随着与家庭、同学、老师……等等一切能呼吸的活物的矛盾加深,如他们所说像疯狗一样朝周围狰狞撕咬,成绩也一落千丈,就跟祭奠他一落千丈的生活似的。

“酷炫”到了极点。

可正如补习刚开始时席昭冷冷质问的那句话——“所以,路同学,你是做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做?”

并非“做不到”,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怎么不甘心也找不到一点努力的意义,到后来甚至都害怕“去努力”。

畸零之地迷茫奔走的野犬应当就是如此,没有目的,没有答案,沿着渠沟边缘徘徊低吠,纵然摔了满身伤痕,心也空洞虚无。

直到一个强势耀眼的灵魂狠狠撞痛了骨骼,疏离压制,禁欲严厉,路骁开始不爽、兴奋、挑衅……疼痛到了极致,亦是极致的真实。

所以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想和他并肩,想能一直坦然接下那句,“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再度抬头望着那个高处的名字,一黑一红,都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一百六十名的差距在纸上具象出来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到好似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然而路骁看着看着却是笑了出来。

带着很愉悦的调子。

他想,席昭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会更好。

……

天色渐晚,公告栏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路骁却一直没有离开,他静静坐在草坪上借着黄昏夕光翻看自己的素描本。

这是他第十二个素描本了,因为最开始是对着漫画书上的小人自学画画,所以即便已经熟练掌握了板绘技巧,也还是更喜欢手绘的感觉。

翻开封面,一个个Q版小人在纸上做出各种生动可爱的表情,并搭配着独特有趣的造型,有的戴着小王冠手里捧着一朵小玫瑰花,有的站在八音盒上后背装着一个金属发条,还有的长着小动物的耳朵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正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睡觉……无一例外,这些全都是他的Q版形象,全都是他的“路小骁”。

除开各种动漫漫画,现实中唯一能被他画下的真实人物从来只有他自己。

只有“我”,才配出现在我的笔下。

后来偶然发生的一天,“路小骁”的幻想王国被另一只黑发丘丘人孤身攻入,兵荒马乱,侵城略地。

——“大魔王”降临了。

于是所有冒险故事都正式开始。

再往后翻,路骁指尖一顿,干咳一声,耳垂烧出点红意。

他对席昭说过“正比很难,但Q版很好画”,不过,他其实是会画正比的……

那次野外军事训练,他偷摸着上了G班的大巴车,路上席昭靠着车窗睡着了,鬼使神差地,路骁拿出本子把这一幕画了下来。

素白纸上,少年一手支着额头,眉眼沉静,神情慵懒,侧脸轮廓同山峦起伏,宛如一尊由寒玉雕成的人像,他微微倾侧着身体,双腿优雅交叠,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膝头,散发出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张力。

艺术家遇见自己的缪斯会是怎样的感受?

路骁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好似看见窗外掠过的微风吹落一树花蕾,怪日光落在那人身上的时间太短,又怪斑驳光点太过贪恋这份依偎,于是起身悄悄拉上窗帘,只用自己的眼睛和画笔独占描绘景色。

被席昭收走“魔王”和“勇者”的“劲爆插图”后,虽然得到了“奖励”承诺,心里却还是有点不舍,回到宿舍后无意翻开这张插画,他心头一动,又往上面加了几笔——

一只路小骁趴在少年肩头露出“恶作剧”的表情,似乎要去揪他的头发;一只路小骁站在少年鞋尖上指着前方,好像在兴奋大喊“出发”;一只从车座后方悄咪咪地探出头来,还有一只拿着小扫把正在认真打扫少年倚靠的窗沿……

原本寂静安详的画面忽然热闹起来了,就连画面中央神像般端庄凌然的少年也多出一分温柔味道。

不管构图还是创意,这都是可以排进路骁“作品满意度”前三的一张画,但完工以后,他看着看着莫名不好意思起来,连画“劲爆插图”都没这么不好意思过。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诡异的羞恼翻滚在心头,他用力合上本子再也没敢翻开这一页插画,好似多看一眼,某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就会被彻底戳破。

此刻重观,昨夜混乱颠倒的梦境又在脑子里跑来跑去,路骁脑门越来越热,眼前也晕晕乎乎的。

“我做这种梦……”他小声嘟囔着,尾调还染着些委屈,“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至少得负一半责任吧……”

要不是听了一耳朵某人的“十八禁”魔咒,他至于,至于晚上梦得那么……一言难尽……颠倒无明……高潮叠起……

起,起,起……大早上险些起不来……起来了还要像销毁罪证一样红着脸疯狂搓床单……啊……他的床单和裤子也不知道现在干没干……

但,但人家“易感期”诶,有点奇怪……也不算特别奇怪吧……

“呃,一半责任有点多,三分之一吧……”好像还是有点多……

“五分之一……”

“八分之一……”

“咳咳!十分之一的责任总该有吧!”

自言自语还给自己说急眼的路骁:……

小路同学再度悲愤捂脸,内心泪流千行。

好吧,是他自己不正经才会做“这么坏这么坏”的梦。

他是个不正经的alpha了QAQ!

晚风暖煦,吹得脸颊越发滚烫,晚间校园广播响起,开场的是一首近来很火的小情歌,歌手嗓音清澈,配着里斯克林高档的音响设备,每一句歌词都清晰无比。 -

不经意脸红

心跳声汹涌

逃过了对视又慌乱追逐着脚步

一点点靠近还想拥有更多

规则猜不透

白日也梦游

谁的本能在不断警告着失控

……

路骁又不自觉抬起头看着排名表上的名字,一种破土而出的情绪撞得胸口生疼。

远处似乎传来某些惊呼议论,但已全部从他的世界隔离清除。

席昭……

席昭。

不记得多少次在心里默念起这个名字,气愤的、羞恼的、紧张的、坚定的……每一种情绪都对应着一幕难忘的场景。

真奇怪啊,明明也才在这个夏天开始变得熟悉,怎么感觉已经经历了好多好多,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

甚至有一种伸出手去触摸的冲动,即便眼前只是一个印在纸上的名字。

恍惚之中,身侧好似传来熟悉的气息,像幼时吃到的一颗糖果,像第一次落笔画出一朵玫瑰的快乐。

他茫茫然地抬头,一首歌刚好唱到尾奏。

……

从前提起勇气

我爱说一个幻想的梦

城堡、骑士、还有会魔法的龙

如今奇迹降临眼眸

太奇怪,太怦怦

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不想从沉沦中挣脱

……

熟悉好看的黑眸泅渡了一个宇宙,清浅笑意落入眼底,映出谁失神愣怔的表情。

那人嗓音淡淡,眉梢微挑: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一秒,两秒。

思绪尚没有回拢,身体却已下意识站起要朝那道修长身影奔去——

年少太无措

青春总懵懂

我的本能比理智先说了心动

第69章

仿佛一整颗星球的引力倾注,被留下的小狗甩着尾巴迎接许久未归的主人,路骁向那道熟悉身影奔去,情绪撞在胸口,想要说的话已经冲到喉咙,他想说,想告诉席昭,想——

没注意脚下草坪有个坑, 人一激动绊进坑里,表情一僵,膝盖一软, 双手一撑,变成了一个生动形象的“orz”。

啪!

——给您拜年了!

席昭:……

路骁:……

被迫接受这份“大礼”的席同学默了默,看着眼前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的棕发脑袋,心说“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欢迎别人的方式, ”他心平气和, “还挺特别。”

路骁肩头开始颤抖,先是极其微小的幅度,然后逐渐扩散至全身,就这么维持着四肢着地的诡异姿势慢慢低下脑袋,直到用胳膊捂住了自己通红“绝望”的脸。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我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是的, 快十七岁这年,我们小路同学意识到自己怦然心动的这天, 他给自己的初恋对象……

拜了个早年。

晚风吹过这无言哽咽的氛围, 还有某人高高翘起的屁股。

很凉,很凉。

“呜……”悲愤呜咽荡在风里,“这章可以重新开始吗……”

席昭语气“忧伤”:“不行啊,已经发布出来了。”

路骁: QAQ

……

被这么一打岔,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都没了,路骁心中只剩下“极度社死”的灰败,好不容易被席昭从自闭状态中拎出来,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形象,忽然抬头愣怔在原地:“你,你换发型了?”

“拍摄需要。”席昭说。

席昭醒来便一直维持着那个阴郁至极的造型,一开始是为了保持“人设”,后面觉得能省去不少麻烦也就没有打算改变,拍宣传照时“明诚”请来的专业造型师表示可以帮他设计一下,席昭本想拒绝的,但不知考虑到什么沉思后同意了设计师的想法。

于是,整个临时摄影棚里,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专业造型师们都不禁吸气愣神。

席昭有多好看,路骁再清楚不过了,也终于明白不远处刚刚一阵又一阵的惊呼是为了什么。

顺着身侧望去,沉闷厚重的刘海被打薄,露出轮廓分明的五官,黑发少年身姿颀长,皮肤很白,透着强烈的冷感,眼眸自上而下扫来,极黑瞳仁看着矜贵又疏离,光是站在那里就已压迫感十足。

一路走来,不少omega和beta,甚至还有alpha都快疯了,不停向身边人询问这是哪个班的帅哥?等看清少年胸口的学生铭牌——啥?席昭? ! !

那个阴森恐怖得就跟个地狱勾魂使一样的新晋学神? ?莫不是在逗我吧?

不少人立刻翻出了席昭曾经的照片,看着看着浑身一惊,不得了了,如果忽略那份阴郁气质,人家好像……真的是个……顶级大帅哥……

讨论区又一次轰动。

说实话,路骁从没在路上被这么多学生偷偷围观过,那些激动脸红的表情,兴奋不已的眼神,想要上前攀谈又不敢冒犯的动作……

路骁:……

莫名地,就有一种“仅他可见”的宝藏被人窥伺惦记上了的憋屈感。

烦死了,之前怎么没看到你们对他这么激动!一群肤浅的人类!

幽幽盯着身边席昭冷淡的表情,路骁忽然觉得当勇者还不如当恶龙呢,勇者是为了寻找宝藏的,但恶龙却可以张开翅膀牢牢守护住自己的宝藏。

察觉到注视,席昭脚步一顿,语气平静:“对了,吃过晚餐后,我可能要去隔离宿舍申请一个易感隔离。”

路骁:?

反应几秒后,小路同学原地惊悚。

不要把这种要命的事情说得像吃饭一样简单啊! ! !

……

alpha的易感期有强有弱,强度小的时候一针抑制剂就能在缓冲期解决,强度太大就必须申请隔离,否则失控的alph息素会引起极大骚乱。

席昭昨天中午已经打过一针抑制了,缓冲期却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生物考试前又打了一针,使用极限就是三针,稳妥起见,最好申请一个隔离。

一听席昭易感期还没解决,路骁吓得恨不得立刻把他扛进隔离宿舍,但席同学的语气依旧从容,脚步稳稳地和路骁朝食堂走去。

“不急,先吃饭。”

路骁也纳闷了, alpha易感期是什么模样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敏感、易怒、暴躁、混乱……总而言之,那是他们最接近于原始兽类的时刻,没有理智,一切行为都出于本能。

可席昭表现得却再正常不过了,他甚至还能询问路骁这几天的学习进度,顺口讲解了几个疑难知识点,既没有那天电话里的外放,也没有alpha常见的失控,信息素更无一丝溢散的迹象。

几分钟后,路骁才明白,这种“正常”对席昭来说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那是路骁又一次忍不住提议“要不先去隔离宿舍,吃饭啥的咱可以点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席昭终于撩起眼眸认真看了他一眼。

“不行,答应了先吃饭就必须先吃饭。”

路骁又快给他跪了,哥!饭啥时候都可以吃,可“易感期”万一爆发我怕你会先弄死我然后再弄死自己啊!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琥珀眼瞳微微发怔。

明明这种夸张话语配上席昭过于冷肃的表情,整体看着还有点喜感,可当与那双黑眸专注对上目光,路骁却觉得,席昭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见过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个被活活饿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席昭……又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心口像是堵进了一团湿漉的棉花,沉闷又湿重,路骁想要更靠近一点说些什么——

然后又被席昭语重心长的调子定在了原地。

“肉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胆固醇,但长期吃肉不摄入蔬菜会加重肠胃负担,从而导致肥胖、营养不足还有便——”

“咳咳咳咳!我吃我吃!你让我吃苦瓜我都吃!”只求你别再用这张二次元男神的脸说着三次元老中医的台词QAQ !

席·男神·前优秀医学生·昭点头露出了“欣慰又慈祥”的目光。

陪着席昭在食堂1号窗口吃完一顿寡淡至极的“草”,走入隔离宿舍的那一瞬,路骁竟然有一种“终于把猫主子送进宠物店清洗”的虚脱感。

宿管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席昭。

席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宿管大爷。

——哟,小伙子又来啦。

沉默片刻,席昭转身就走。

正打算喝口水歇歇的路骁差点把自己呛死,翻下沙发一阵猪突猛进,就差抱住席昭的大腿痛哭劝谏“陛下!别走了!乖乖去隔离吧”——充分学到了杨雨和徐子夜给自己顺毛时的精髓。

好看的眉头轻微蹙起,席昭看看可怜兮兮拦住自己的路骁,又看看笑容不改的宿管大爷,那一瞬间,小路同学发誓自己见到了一只危险压迫的大猫,锋利爪子伸出肉垫又慢慢收了回去,似乎在考虑能否一击毙命。

冷汗从后背冒出,并不是害怕,而是路骁需要极力压制住自己面对危险时的“反击本能”,易感期alpha如果察觉到同性的“攻击信号”,整栋隔离宿舍说不准都会被他们拆了。

——不能反抗,要全心顺从,要告诉他,我没有威胁。

脑海不觉冒出这个想法,说不清产生的契机,只是临了关头就瞬间涌现。

正如席昭精准做出的评价,路骁同学,其实很聪明。

把那些顽劣桀骜都收敛干净,路骁避也不避地对上席昭的眼睛,专注,坚定——和那天主动等在501宿舍门口说“再试一次”时一模一样。

我自愿交付我的身心与权利,换来你等同的信任与责任。

——“路骁,你其实很清楚,我不会恶意伤害你。”

是的。

路骁想,他怎么会不信呢?

所以这一次不需要提醒,他选择主动交付。

黑金流光,眼神对视失焦,有什么开始交织燃烧。

良久之后,席昭的压迫感依旧存在,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窒息恐怖了,他像是确认了这片领地的安全性,确认了没有自己应对不了的威胁,戒备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进入无菌室给自己打第三针抑制剂。

无菌室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信任,心头却依旧梗得厉害,那团湿漉漉的棉花又堵了上来,路骁说不清在为什么而难过。

又或者,在为谁难过。

易感期的alpha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奇怪,其实本不该想太多的。

可是……

“人吃不饱饭,会被饿死的。”

……为什么要用那么冰冷的眼神……说出那么令人难过的句子……

“理性与克制是人类与兽类最大的区别,但同时也是人类最大的伪装,它早已与我们自身融为一体,成为向世人展示时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既虚伪,又真实……”

宿管大爷端着杂志,不缓不慢地念着:“…… alpha在陷入易感期时仿佛关闭了名为理性的开关,失去克制之后,本性中的破坏欲便被放大到极致,但也有学者反驳,那是极致的本我状态……”大爷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ABO全球生物论》上的一篇文章,还挺有意思的。”

话音刚落,修长身影便从无菌室中走出,席昭接过宿管大爷给他安排的房间钥匙,径直走向电梯时好似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路骁面露不解,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停了下来。

抑制剂生效,理智很快回笼,席昭显然比刚刚坚定着要“先吃饭”的模样冷静了许多,微一思索:“你先回去吧,这里晚上会有值班老师。”

说罢也不等路骁反驳,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有什 么事等我易感期结束再说。 ”

空荡的一层大厅中,看着毫不留恋走入电梯的背影,棕发少年嘴唇颤动两下,眼角泛出些猩红,有那么一瞬间,宿管大爷以为他会在眨眼之后哭出来,可实际上——

路骁表情狰狞,立刻嗷嗷叫嚣着冲了上去!

“不行!真男人做事要有始有终!这是勇士的原则和信仰!”凶狠呲牙。

“……”无语复杂,“哦,真男人。”

沉默几秒,路小少爷炸了。

“我十六了!再过不久就十七!四舍五入小爷我今年二十!男人中的男人! alpha中的alpha !无敌大猛A知道吗?!之前还有个史上最A高中生的评选我还被提名了……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我自己发起的评选!!!”

……

宿管大爷笑着合上手里的杂志。

“年轻真好啊……”

第70章

席昭最后还是让路骁跟了上来。

都已经挤进电梯了,他总不好再拎着后颈给人丢出去。

隔离房间分为两个部分,后面是卧室,前面是全透明的观察室,三针抑制剂使用结束,如果易感期还没解除,之后就只能靠alpha自己硬熬了。

隔着一堵透明玻璃墙,席昭刚闭上眼睛,炽热目光便飘忽不定地黏了过来,像偷偷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主人一回头就躲进草丛,却忘了把甩成螺旋桨的尾巴也一起藏好。

其实应该一返校就来隔离宿舍的,不过在车上时乔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席昭点开一看,某位同学狂出天际的“校霸宣言”便回荡在耳机里,风纪部长还贱嗖嗖地来了一句“……把其他人都吓跑后就一直待在公告栏草坪上不走,看着还挺可怜的”。

没点暂停,十几秒的视频放完又从头开始,再一次听见“人真学神脸帅心善脾气好”的评价,“心善脾气好”的席同学确认多给路小少爷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Z:。 】

按熄手机, 席昭没有继续回复, 下车先回宿舍放了行李,出门时第二针抑制剂的作用就开始消退了, 理智判断要去隔离宿舍, 结果脚步一转还是来到公告栏前。

感受着易感期潮热的复发,还有玻璃墙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脚步,席昭想,所以说,人还是得遵从理性行事,他莫名其妙过去游走一遭,除了多惹来一份担忧焦虑,实际作用约等于零。

索性屏退这些纷乱思绪,他开始梳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复盘自己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脑中凌乱的脑线团才起了个头,隔壁就闹出一阵死亡摇滚的动静。

观察室并不隔音,因为值班老师要隔着玻璃墙来询问alpha的状态,蹙眉望向快把天花板震塌的隔壁,席昭眼底流露出一抹不适——“易感期”会让alpha的负面情绪放大百倍,他很好克制住了,坐在外面的路骁却“嗖”地一下站起,琥珀眼瞳红得像要吃人。

看着那气势汹汹离开的身影,席昭并未阻拦,眉心却也不见舒展,几分钟后,隔壁安静了,路骁冷着脸回来,对上沉静如水的黑眸,浑身一僵,顿时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动手的,只是告诉他们人要有公德心……”

——外加一拳锤爆隔壁那几个放摇滚乐庆祝同学“隔离结束”的大傻子带来的饮料瓶。

眉眼压低,狠戾尽显:

“我朋友不太舒服,你们可以安静一点吗?”

傻子们顿时安静如鸡。

不知想到什么,路骁语气越发心虚了:“我知道在隔离宿舍打架会被警告扣分的……不会打架的……”

那看来以前是没少打。

挑衅易感期的路骁,想想都知道下场会是多么“姹紫嫣红”,瞥过眼前这人紧张摩挲裤缝的手指,席昭笑了一声:

“孩子长大了啊。”

路骁:……

槽多无口。

“什么孩子,你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吧……”路骁小声嘟囔着,眼见席昭额头沁出热汗,忍不住抬手触上玻璃墙。

人和人之间相处好似也隔着这样的墙,看得见,摸不着,自以为勾勒出轮廓,其实只抓到一手空气。

玻璃的凉渗进指尖的热,看着隐隐失焦的黑眸,路骁心脏好似被钝器重重击中,从体内漫开闷闷的疼。

席昭无论何时都是从容镇定的,即便此刻易感期的热浪正在摧毁理智,他依旧没有太多痛苦神色,冷静道:“我看见你的成绩了,考得很不错。”

按照他们的约定,会有一份奖励。

“原本我想好要送你的东西了,不过……”黑眸凝起些清浅笑意,席昭捕捉到墙外那双满是担忧的瞳。

“你想要什么?”

很多年后,路骁依旧会记得这一幕。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隔离室内的灯光如同水波一样在那人身后漫开,像装进了汪洋大海,又像倾倒了九天银河,透过重重迷雾,那双黑眸里终于清晰印出他的一分身影,席昭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问他,你想要什么?

或许在很多人听来,这话就跟“随便”两个字一样敷衍,但眼前这个人是席昭。

这句话也并非“询问”,而是“承诺”。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在此刻说出口,不管想要什么,我都会点头。

仅此一句,仅此一刻。

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俯身给予的,“吝啬的温柔”。

路骁不知是“易感期”的混乱还是别的什么才让席昭做出这样的承诺,他只感觉自己被引诱到了,仿佛听见海妖的歌声或者看见彼岸的罂粟花朵,心魄动摇之际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席昭看出了这点“惶恐”,所以并未催促,反而在路骁准备开口时轻轻摇了摇头:“别那么快做出决定,不如先好好想一想,”说着给自己换了个更悠哉的姿势,眼尾一点朱砂因易感期的热浪越发熠熠生光,“出去吧,第三针抑制剂就快失效了。”

接下来就得靠席昭自己硬熬了,意志再怎么强大,在自然生理面前,也难免显露几分不体面。

嘴唇嗫嚅着,路骁似乎还想争取一下,不远处黑眸弧度便越发蛊惑。

——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奖励”。

没有声音,慵懒低哑的嗓音却好似真切在耳边响起,呼吸一滞,路骁浑身僵硬地离开了隔离室。

大门关上,他整个人脱力般靠上墙面,单手捂脸长长舒出一口灼烫的气息,明明不是自己到易感期,身体却热得可怕。

对视的一瞬间,现实与梦境重叠交织,无论是易感期来临,神情染上几分侵略欲望的黑发少年,还是梦里一身白衣禁欲至极的恶魔院长,都在笑着对他说: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不觉蹲下身体,整个脑袋埋进双臂之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对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绪不宁。

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还不够清楚么?

……

……

*

混乱、偾张、碰撞、摧毁。

此前易感期都被抑制剂解决了,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席昭第一次直观面对alpha的极致失控。

体温升高,呼吸加速,一种“想把什么按到身下狠狠撕咬贯穿”的冲动充斥在神经末梢,体面优雅的外壳被剥开,只留下人性最原始最本能的野蛮欲色。

一方面,席昭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觉着有些新奇。

灵魂好似与肉/体抽离,饶有趣味站在高空之中俯瞰被欲望网住的自己。

不,应该不能说“被网住”,因为他依旧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估量着自己身体各处的变化,像在进行一场实验观测。

直到濒临那个爆发的高峰,潮湿迷蒙的眼眸恍惚一瞬,复又回到极致的清明。

他确认了。

“欲望”最下流的时候也最快乐,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经历过最巅峰的混乱,后面一切都很好解决,调整呼吸,节省体力,“克制”是浸入骨髓的能力,理智一点一点回笼,他静静躺在隔离室柔软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不体面的声音。

黑眸闭目沉思,在脑内书写各种公式和数学难题,很快那张大黑板就被写满,工整漂亮,规律严谨,不过收尾的时候指尖一顿,白粉笔划出一抹凌乱的痕迹——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狗扑上来把粉笔叼走了,还在黑板角落留下一个嚣张的爪印。

席同学定定看着这处“唯一的不和谐”,想擦掉重写,裤腿又被“呜呜”咬住。

“罪魁祸首”甩着尾巴“嗷呜”“嗷呜”地摇头,仿佛在说“不许擦”“不要擦”,黑眸思索着,终于想起这好像是他无意在路边看见的一只小狗,反正有空就停下来逗了几下,对方不乖还想挠他,被教训之后才肯低头乖巧让摸……

所以,是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竟然一回头就能看见。

思绪游荡散开,感知到一份熟悉的气息。

显然某位同学没有听话回宿舍,而是执拗地待在门外。

果然……

不听话的小狗,就应该得到教训才对……

混乱竟又一次涌来。

迷离之间,忽然回到了那年即将进入少年班前的体检,他的收养者带他去了市一院,就在等候期间,办公室里冲出一个痛哭嘶吼的男人,几乎要给医生跪下了。

“医生,求你让我给他签字吧!我是他的爱人,让我给他签字做手术吧!!”

被拉扯的医生看着也是个没太多经验的小年轻,脸上布满为难。

议论纷纷中,十六岁的席昭终于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的伴侣生了急病亟需家属签字做手术,可相关直系亲属都在外地一时难以赶来,最关键的是,两个人都为男性。

在他前世社会里,两个男性之间的“关系”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因此男人没有为自己伴侣签署手术同意书的资格。

男人不停哭求,拿出各种东西证明他和伴侣的关系,合影照片、视频录像……甚至还有一枚婚戒,他极力诉说着他们的深情,却得不到一个“家属”的认可。

很奇异,席昭并没有为“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而惊讶,黑眸只静静打量着那人脸上种种崩溃的表情。

他能够感受到男人内心足以把人溺死的绝望,像漫天黑雪,像世界末日。

周围一片唏嘘哗然,旁观者们大多都将自己代入到男人身上,席昭却在想男人躺在病床上的伴侣。

若有朝一日他也面临这般病痛,也会无助地躺在那里,让另一个人为他绝望、崩溃、歇斯底里,也让对方决定自己生死的命运?

十六岁的少年漠然掏出手机,冷漠至极地想。

——不,他一个人就很好了,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做决定。

所以当医生吧,有什么问题,自己给自己解决。

不需要麻烦别人。

……

……

拿回了体检报告,学者看见少年正站在走廊拐角处盯着手机,神情颇为专注。

他什么时候喜欢玩手机了?

这么想着,学者却没有问出口,只出声提醒了一句“走吧”。

好似确认了什么,席昭说,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朝某个方向奔去,学者心有疑惑,一起跟了上去,很快她就看见席昭对跌坐在办公室门口失魂落魄的男人亮出了手机屏幕。

“病人家属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医院可以启动紧急方案给关系人签署授权书,明确手术风险和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且双方都同意知情后,你可以作为代理人替他签字,”对着男人愣怔的表情,少年的语气是一种超出年龄的镇定,“如果你的伴侣还有意识,让他给你签授权。”

男人疯了一样朝病房冲去。

一旁的医生目瞪口呆,他当然知道这个“紧急方案”,但…限制条件还有签署流程、适用情况……

席昭随即扭头定定看向跟过来的学者。

面无表情的两张脸沉默对视着,学者终于明白席昭刚刚为什么要站在走廊拐角让她看见。

片刻之后,学者看向医生:“一分钟后,你们院长会给你电话,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去做准备吧。”

……

离开医院,谁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仿佛只是漠然路过,学者知道,如果她问“为什么”,席昭一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又逻辑严密的理由。

但究其根本,就如同“青训营”里发生的种种,若他不愿,又何必去做。

一切只随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