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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阿姐 荚泽 32232 字 4天前

第41章 第41章阿弟,玩够了吗?

沈遥醒来时头疼欲裂,环顾四周,她正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

回到葫芦镇了。

正是黄昏之时,窗外的夕阳将大簇树影落至白纸窗上,寒风吹过,哗哗摇晃起来,将整个本就安静的时府衬得更加孤寂。

“嘘,别吵你娘。”

声音从床侧传来,被高大宽敞的拔步床挡住身影,沈遥偏头过去,定睛一看,是宋衍。

男人蹲在地上,小橘顽劣地拉扯着他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发出咕噜声响。

他温柔又无奈地将猫儿一把捞起,钳制到自己怀中,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转身时忽然对上沈遥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宋衍沉默片刻后,起身上前,坐到沈遥身侧,见她想坐起,立刻有眼色地扶她一把。

“喝水吗?”

沈遥食指摁着太阳穴,点点头,目光淡淡落在他被黄光渲染得极为柔和的脸上,闻着他身上那股带着青草的冷香。

宋衍起身为她倒上一杯水,又回到床上,将杯盏送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将其饮下。

“可还有何不适?我去叫郎中。”

听着他一如既往,如沐春风的语气,沈遥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表示自己身子无碍。

宋衍将杯盏放至一旁,垂眸躲避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道:“没事就好。你不知,那宁梓谦可恶至极,说是帮我来救你,没想到竟诓骗我,将你掳了去。这样的采花大盗果然不可信,嘴里可是没一句真话。”

沈遥:“……”

宋衍:“还有那秦木,曾经也是犯事被逐出书院,定会说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来污蔑为夫,诺诺单纯,千万不要被骗了。”

沈遥静静听着他牵强的解释,倏然笑出了声。

宋衍沉默。

沈遥停下笑意,平静地看着他说:“阿弟,玩够了吗?”

一声猫叫忽然从身侧传来,不知受了何惊吓,几步蹦跶上柜子,带翻了一只白瓷花瓶后逃出窗外。

那花瓶“砰”一声在地上碎裂,宋衍心脏也随之停止了跳动。

过往偷来的时光结束了。

他手尖止不住颤抖,呼吸骤停,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她:“是宁梓谦,还是秦木,与你说了什么?”

沈遥见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着实无语。

“不是他们,是我想起来了。”

宋衍低下头:“……”

沈遥不可置信道:“阿弟,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能耐不小,竟然搞出这么一个葫芦镇来诓骗我。”

“当初迎亲时遇到的山匪,怕也是你的安排吧。”

宋衍:“……”

沈遥气笑了,“你当初就没想过,轿子滚下山崖,我可能会死吗?”

宋衍猛地抬头,朝她解释:“滚下山崖是意外,失忆也是意外,我从没想要伤害你。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嫁给那厮而已。”

“若是你有任何差池,我绝不独活。”

沈遥:“……你觉得我稀罕你陪我去死?”

她看着他逐渐变得阴郁的眼神,也没了再与他周旋的耐心,直接掀开被褥。

宋衍见状着急起来,“你要去哪儿?”

沈遥自觉与疯子说不通,直接告诉他,“我去哪儿关你何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这儿?”

说着,沈遥将腿垂下床,准备换鞋离开,却没想到宋衍直接夺过她那双鞋履,猛然往房间角落扔去,掉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你干嘛!”沈遥大怒。

宋衍蹲下,手摁在她膝盖上,挡在她身前,“诺诺,我是你丈夫。”

“你还敢叫我诺诺!你恶不恶心!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就是我丈夫了?你知道的,我与别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眯眼道:“你不是我丈夫,你只是我阿弟。”

宋衍沉默下来,呼吸粗重而急促,本就漆黑的瞳孔无限加深,没了一点光芒。

她直接戳破了他卑劣的行径,将他那副温柔的面具暴力撕开,随意弃之泥潭。而他面具下那张丑陋的,连自己都不愿去看的面孔,被她看了个精光。

他微微垂直脑袋,手指在打颤,手心发出的汗浸湿她膝盖上的裙。

他似乎有些不敢接受她口中说出来的事实,抬眸,猩红的双眼在她脸颊上来回巡视,口气带着病态,“阿姐,别气了。”

沈遥觉得他简直是个笑话,连带着她也成了笑话。

这种事情,简单用生气来概括,更是笑话。

她厌恶极了被蒙在鼓里的感受,面前的人是她带大的阿弟,她以为心地纯良的阿弟。

可他却不顾她死活,假扮山匪劫了亲,还害她落崖受伤。

从她醒来后,他便不断用言语诓骗控制她,试图让她以为自己得了疯病。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用被褥捂住了口鼻,叫她难以呼吸,直到浑身发颤,两眼翻白,失去意识之时,才放开送入一些空气,紧接而来的却是另一波窒息。

沈遥受够了,直接伸手试图将他推开,可他却死活不动弹。

“够了宋衍!你起开!”

宋衍不解地与她平视,“阿姐,你真要走?”

沈遥讽笑,一言不发。

她试图起身时,宋衍双手摁住她肩膀,直接往床上一压,分开她双腿,膝盖抵了上来,由上至下俯视,鼻尖又贴近她脸,热浪般的气息翻涌而出。

可他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轻柔低沉,“阿姐,郎中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你先养伤,之后的事,之后说。”

沈遥初醒,力气尚未恢复。

她心跳得格外慌乱,使劲儿抵着他压下来的肩膀和身躯,第一次感受到了八尺男儿的力量。

她死死盯着他诡异的面庞和病态的神情,咬牙道:“宋衍,宁梓谦是我丈夫。而你,从今日起,我要与你断绝所有关系。”

宋衍淡淡摇头,“就算我们未成婚过,你们也尚未完婚。”

沈遥:“宋衍,你已经疯了。”

宋衍无

所谓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抚过她发际,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很小便知道自己不正常,只是在阿姐面前掩饰到了如今而已。

他看出她身子无力,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在沈遥挣扎许久,最后无力之时,落下一个吻在她唇畔。

“阿姐,先好好养身子,就现在这样,你走不了多远。顺便也冷静冷静。”

说完,他起身将她放开,看着依旧躺在床上的沈遥,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裹好,而后起身离去,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同时挡住了屋外黄昏的光。

沈遥面色苍白,躺在原地喘了许久,才堪堪恢复些许体力。

宋衍唯一说对的一句话,是她需要修养,否则怕是连这家门都出不了几步。

她将手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咬着唇,像是跟什么叫劲儿一般,憋着不愿流下一滴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已经彻底暗淡下来,没了丝毫光线。

房门被打开,屋内的烛火被火折子纷纷点亮。

是锦书。

她手上端着药来到床边,将药放在小几之上,看着沈遥小心翼翼道:“夫人,该喝药了,这药凉了可不好。”

空气沉默而凝滞,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的刻漏声。

“夫人……”

“你还敢叫我夫人。”沈遥出声打断,将手臂慢慢放下,平静一会儿后撑着身子坐起,扭头淡淡看向锦书。

锦书心底一紧,忙不迭跪在地上,“殿、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你只是帮着宋衍诓骗我而已。”沈遥替她回答。

锦书猛地摇头又叩首,“殿下,奴婢身份卑微,怎能反抗皇权。”

沈遥“嗯”了一声,不想看她,心里烦得慌。

锦书咬着舌尖,心惊胆战地替宋衍说好话,“陛下只是太在乎殿下,才会这样做。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如何待殿下的,奴婢都看在眼中。”

“够了。”沈遥不想听这些话,转而问她,“你出处为何?”

锦书自然不是她的陪嫁,曾经从未见过这丫头。

锦书恭敬回道:“奴婢乃太原府出身,陛下登基那年入宫,一直侍奉先太后。后来被胡生公公看中,调来太极殿,再甄选过数个宫女后,陛下看中奴婢机灵,便送来殿下身边伺候。”

“你倒确实机灵。”沈遥觉得有些好笑,“谎话可以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天衣无缝。确实前途无量。”

锦书咬唇,看着上座的沈遥说不出话。

“把药拿来。”沈遥决定暂时放过她,先将身子养好,养好后,才能直接离开这个可笑的戏园子。

沈遥这一次的伤不算严重,主要都是头部外伤,其余只要正常吃喝,很快便能恢复精力。

倒是宋衍从这日后似乎又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她面前。

沈遥原本想等他回来说道,却没想到他一如既往地做出了逃遁之举。

也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再等下去。

待感受到身体完全恢复后,沈遥便开始收拾起包袱行李。锦书端着膳食入内后撞见,吓的手中瓷碗直接掉落在地,彻底碎裂。

“殿下!你、你这是、这是要去哪儿?”

沈遥将收好的行李往背上一背,又从旁拾平日练功用的木剑,直接往门口走去,锦书眼疾手快上前挡住,双手撑在门框上,吓得耳尖发红。

“殿下!陛下说过,叫你好好留在此地养伤。”

沈遥:“我已经好了。”

锦书:“可是殿下……”

“锦书。”沈遥打断她的话语,神情淡淡,没有起伏,“在我醒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锦书:“殿下……”

沈遥:“我从没将你作下人对待,在这里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困在葫芦镇,没有与外人的交集,没有朋友。曾经我甚至以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皇命大于天,你无可抗拒,我不怪你。只是,你现在非要拦我吗?”

“殿下……”锦书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她低着头无法反驳一句,最后悻悻将手从门框放下,没再阻拦。

沈遥不再多看她,直接迈步往门外走去。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整个时府竟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时府大门也上了锁,侍卫守在门前。

沈遥简直气死了。

好家伙,宋衍这疯子竟然囚禁了她!

第42章 第42章囚禁

两个侍卫大咧咧站在门口,提刀挡在门前,“陛下下令,任何人无许可,皆不可随意出入,包括殿下。”

沈遥闭了下眼,手握着木剑转身放弃,准备回内院。

侍卫见状松了口气,正将手中长刀放下时,沈遥提起木剑,旋身直接朝着他们劈头盖脸,一套剑法击打上去。

她偷袭得正巧,两看门侍卫被木剑打倒在地,疼得捂着手臂左右翻腾,呲牙咧嘴,脸面朝地上啃了一嘴烂泥。

沈遥毫不犹豫上前,直接从其中一人腰间抽走钥匙,直往大门而去,将门上铁锁打开。

侍卫半眯着眼大惊失色,大声吼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沈遥才不理他,只是没想到,侍卫话音一落,隐藏在四处的暗卫竟蓦地现身,一窝蜂朝着她涌了上来。

“莫要挡我,否则休怪我伤人!”

沈遥蹙眉转头,双眼凌厉,不得已只能捡起侍卫掉在地上的长刀,开始与暗卫们搏斗起来。

“殿下恕罪!”

“噌——”

暗卫用刀背朝她砍来,她举刀一挡,虽无伤害,却也是被巨大的力量所震了胳膊。

她调整呼吸,一吐一吸,平静下心跳后,手腕一旋,再次提刀冲上去。

她平日多练剑法,刀法尚未接触过,用起来有些吃力,可暗卫们虽阻止她,却并不敢真将人伤了,即便人多,双方好一会儿也是不相上下。

“殿下!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特别是殿下!”

“滚!给我让开!”

“砰——”

沈遥咬牙,一刀砍飞了其中一暗卫手上的刀,那把刀在空中旋转好一会儿,最终掉落插在墙角的泥地中。

而这千钧一发之际,暗卫间的列阵也被撕破一条口子。

她以为自己要突破了,迅速往前冲去,用刀背左右砍翻两个不知如何进攻的暗卫。

门外一束阳光自上而下洒过,有马车经过,发出碾压青石板的声响,有树叶飞落,还有稚子与小狗的欢声笑语。

快了!

快了!

就要出去了!!!

在沈遥接近门槛之时,没想到因一时不察,后脖颈一疼,竟得了他人偷袭,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闭眼前,她看到原本已经打开了的门,又再度合上,缝隙变小,最后再也看不到外面景象。

……

沈遥再度在拔步床上醒来时,已是黑夜,屋内灯火葳蕤。

她感到头昏脑涨,仔细回想,是暗卫将她给劈晕了。

软绵绵的爪子在被褥上踩过,她意识到是小橘,闭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阵它的软毛。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拔步床白花花的帏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又回来了。

沈遥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正缓神之时,身旁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醒了?”

她身子一震,侧脸看去,果然又是宋衍这卑鄙小人。

沈遥眯眼,看着他面带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差点儿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还以为你准备逃一辈子,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

宋衍轻轻摇头,“不会。”

况且,这些夜晚,他还是一如既往陪着她,凝视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我只是想你冷静下来。”

沈遥无语到极点,明明该冷静的人是他才对。

“宋衍,你将我困在此处到底想

做什么?你觉得很好玩?”

宋衍从床上抓过正舔毛的猫儿,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反问:“阿姐,那我问你,若放你离开,你会去哪儿?”

沈遥心底担忧着宁梓谦,便也大大方方直接与他说了,“自然是去宁家,找宁梓谦。”

“你看。”宋衍扯嘴笑笑,眸光带刺,充了血,“所以我才无法放你离开,找完宁梓谦呢?是不是去甘州,找梁国公,而后不再回长安了?”

沈遥抿唇,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便察觉她真实意图。

说实话,如今到了这等地步,她也着实不好再嫁给宁梓谦,可她也不愿再留在长安。此处天子脚下,与葫芦镇并无多大区别。

“阿姐,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连小橘都不要了?”

沈遥视线落在宋衍手中的猫儿身上。

一无所知的猫儿,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还依旧一寸不少地舔毛,对完美的态度,倒是与抱着它的男人别无二致。

“自然要带它走的。”

宋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眸色一深,将小橘身上舔好的毛一把撸乱。猫儿不满地叫了一声,跑到沈遥身边坐下,转了转碧绿的眼珠子,重新舔毛。

沈遥对他的举动不解。

他压下嫉妒,沉声说:“没良心的,你只要它,却抛下我。”

沈遥懒得与他掰扯,这些天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与疯子是无道理可讲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

“宋衍,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将我困在此地有何意义,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这就是家啊。”

“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新房。”

她发觉,在这个认知上,宋衍极其固执,蛮不讲理,着实令她无力。

可她也极为坚定,“反正我要离开,我说了这里不是我家。”

宋衍低着头久久沉默不语,久到沈遥以为他中了咒。

她见他没反应,便试探性地掀开被褥,想要下床离开,却没想到,原本像是死了一般的男人骤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床上扔。

“啊!”

沈遥短促地轻喊一声,被他吓得心脏骤停,好在床软,她脊背磕在上面并没什么感觉,她很快爬起身,坐在床上,而宋衍一条腿蹬上,双手拢来,好像将她控制在了怀中一般。

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抑,滚烫的呼吸喷薄到脸上,“离开?沈遥!你就非得找那废物?”

他实在不明白,宁梓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脑子不灵光,除了东躲西藏抓不到尾巴,功夫实际也没多好,不会做生意,只会啃老,妥妥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值得沈遥嫁过去!

沈遥吞咽一番口水,盯着他漆黑的眸子。

她就是不愿服输,“是啊,我和他差点儿就成亲了。我不找他,难不成真留在你这个骗子身边?”

宋衍“呵”得讽笑了一声,怒道:“那厮何曾真正在乎过你半分?他根本配不上你!”

沈遥整理着混乱的呼吸,恨恨道:“我喜欢他。”

宋衍的眼神结了冰。

“宋衍,我喜欢他。”

沈遥气急,大恨,继续刻意刺激着他,说:“几年前,很早时,我便应该成亲的。我都是为了谁的帝业,硬生生拖到二十的年岁?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如今我好不容易觅得良人,你却夺我婚事。他配不上我,难道你配?”

宋衍沉默许久后,半眯起眼睛,道:“宁梓谦在我手里,阿姐。”

沈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或许吧。除了宁梓谦,宁家还有上百口人。”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连带着指甲划破了他脸颊,流出一丝鲜红的血,可他头没有歪头丝毫,眼睛仍然黏死在她面颊上。

“你威胁我!宋衍!你怎么能?怎么敢?”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片刻后,他一转狠戾,变得卑微起来,“阿姐,我也不想如此的。只要你再可怜可怜我,为了我,乖乖留在我身边,不要嫁给别人,不要离开我,我就放了宁梓谦。”

“……”

沈遥的话被他瞬间堵在嗓子眼处,“宋衍,你是皇帝,何需我来可怜。你此般戏弄于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你身边?”

“可是阿姐,我只是太爱……”

“我不爱你。”沈遥凝视着他,淡淡地将他最不想听的真相告知,“阿弟,我从来只将你当成二弟弟,仅此而已。”

“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反驳,想说他懂,可却找不到合理的话。

他指尖颤抖着,通红带血的左侧脸颊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听着屋外黄昏的风,配上这光影后,像寂寥的筚篥。

沈遥见他又不说话,搞不清他脑子想的究竟是什么,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又摁住手腕猛地压回到床上,居高临下。

小橘再一次被两人间的氛围吓得飞速弹开。

“阿姐……”他还想说些什么。

可沈遥憎恶地扭开头,已经不想听了。

没有多想,便说出了对他伤害最大的那句话:“真是够了宋衍,宋禾说你天生恶种,怪胎,果然说的没错。小小年纪就学会放火,伪装,欺骗。这么多年,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寒风与黑暗犹如刀枪剑戟,不断刺痛着宋衍的心。

她厌恨的语气像带着倒刺的匕首,捅穿他前胸,将心脏搅碎,一块一块,不成样子地往外钩出。

那种疼痛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持续的,长久的,每钩一次,就又加重一分。

果然,她不要他了,她怨恨他的欺骗,看透了他的肮脏,对他恶心到想吐。

从记事起,他就在假扮一个乖小孩,不断压抑着他心底的叛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演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论是父亲,嫡母,还是兄长,都将他弃之敝履,如今连阿姐都要离开他。

幼时那些稀有的美好,何尝不是他隐藏了自己那颗黑心所骗来的?

他还记得那年,将夏日最后一朵梨花戴到她的头上,第一次对她说出那句,“给……阿姐。”

那是他经历过无数黑暗后,第一次真心的,鼓起最大的勇气,去追寻奢侈的一丝爱与善意。

而过去那几个月短暂的梦,都是他构建出来的虚妄,十多年,他真是装够了。

明明如今他有权有势,世上无人敢再如以前那般戏弄他,凌辱他。

他获得了守护光的能力,又何怕留不下她?

是啊。

既然一切都没希望了,那就一起沉沦吧,哪怕她恨死他,哪怕所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他宁愿被千刀万剐,哪怕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

宋衍瞬间平静下来,眼眶通红,麻木地垂眸,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遥心底发怵,他才淡淡轻笑一声,“阿姐说的也没错,我这个人啊,真就是个恶种,是个白眼狼,挺垃圾的。”

沈遥心狠狠跳了一下,觉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更不正常。

宋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道:“但没关系,未来还是会很美好,阿姐,会一直在朕身边。”

沈遥咬牙,打开他的手。

宋衍不在意地笑笑,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他盯着沈遥许久,久到她汗毛直立,倏然,他一把抓住她的下颌,带着暴力吻了上来。

不同于以往,他直接勾起拇指,强行撬开她牙关,紧接着塞入自己的舌。

猛烈如雷暴前将周遭空气吸入天际的那团乌云,卷着她的一切,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吸食她的唾液,想要她将整个人吞入腹中,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沈遥奋力挣扎,一口狠狠咬上他的舌,直到满口血腥与铁锈味,他才稍微退开些许,舔了下唇边留下的血迹。

“宋衍!你疯了!你放开我!”沈遥惊诧于宋衍臂力。

虽然宋衍也有习武,可她亲自教授的功夫,自然最知他深浅,没想到在他面前,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对,不是他真正的力量。

倏然间,她再次注意到蔓延在空气中的一股异香,很淡,却很熟悉。

难道……

她震惊的睁大了眼,“沉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有否认。

沈遥匪夷所思大骂:“宋衍!你居然对我用沉酥!”

宋衍如今的声音反倒平静下来,“没办法,侍卫们不敢伤阿姐,朕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姐。可阿姐一心离开,那只能用沉酥了。”

“狗娘养的东西!卑鄙无耻!”沈遥瞪着,低声啐他。

宋衍一怔,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她骂脏话,看起来反倒与小奶猫一般,奶凶奶凶的着实可爱。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阿姐,别这么骂自己。”

沈遥:“……”

见她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重重喘息着。

他起身,顺手将她捞到自己怀中,轻轻蹭着她柔嫩的脖颈,深深嗅闻她的气息。

沈遥:“离我远点儿。”

宋衍低头看她沉默,替她捋好凌乱的发丝,眼中带着猩红与病态,他低声哄她:“阿姐,不想他们死就别闹了,乖。”

沈遥气到想要打人,刚才的挣扎却耗光了气力,连手都抬不动,“从没有人敢这样强迫我,威胁我。”

宋衍却不愿放开,只说:“除了不让你离开,朕也不会强迫你。”

沈遥无语到发笑,原来在他认知里,刚才的强吻不算强迫。

不想再与他说任何话。

不与疯子论长短,宋衍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见她确实累得不行,小心翼翼将人放平,又扯了扯被褥给她裹好,生怕她着了凉。

“这沉酥只是让人力量变小,并不伤身。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了,这几日朕会留在时府,好好陪陪你。”

“滚!”

沈遥放弃挣扎,闭上眼,侧过身,连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宋衍正想说什么时,寝室房门被敲响,是南风的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听起来是有要事寻他。

宋衍头也没转,只直直凝视着沈遥,烛光在摇曳,忽明忽暗,霎时隐去他的双眼。

最后靠近些,让她看得清楚,微微勾唇道:“天色不早,不打扰阿姐,早些安寝。”

沈遥面无表情看着宋衍说完后起身,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将躲在不远处的猫儿抓回,放到沈遥身边。

和曾经一样,一举一动优雅又赏心悦目,他踱步离开房间,为她关好门。

沈遥没多久便养好精神,却还是倍感无力,她开始在屋内寻找燃了沉酥的香料。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衍这厮并未直接燃香,而是将整间房间所有的帐幔,被褥,衣物,全部熏上了沉酥。

这股味道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就连跑出房间都避无可避,她没有服用过解药,想要不受影响,除非光着身子去到院中。

卑鄙小人!

宋衍如此,好似将她当作犯人一般,看守,监视,囚禁。

……

沈遥试图从锦书下手,想拿到解药。

锦书却吓得将手中的牛角梳一扔,立刻跪伏地上,“殿下,奴婢这里并没有多余的药,若是叫陛下知晓,奴婢就死定了。”

沈遥坐在妆奁前,将视线从铜镜处淡淡移动到卑躬屈膝的锦书身上,“你就这么怕他?”

锦书浑身一抖,不知想到什么,嘴唇都被咬破了皮,“殿下莫要问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好像就很怕他。”

沈遥颔首不再逼迫,并让人起来。

仔细想想,这小骗子看起来温柔和善,实则偏执得很。她不怕他,是笃定他不会真正伤害她,可她着实厌恶极了这般身不由己的感觉。

锦书颤颤巍巍上前,继续给沈遥梳头,同时努力开导:“殿下,虽然陛下骗了殿下,可到底还是因为太在乎。奴婢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伺候的人,自然晓得陛下对殿下那是偏心偏到天边儿去了。”

沈遥有些乏力地扫她一眼,不想跟她废话。

锦书还在絮叨着:“这葫芦镇什么都有,生活也是平淡,殿下之前不是还说过,喜欢这儿的生活么?”

沈遥:“葫芦镇?你说这个戏园?”

锦书一哽,道:“这镇子里其实也有真正生活,不知真相的。当初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搬来,都是寻着好好过日子去的……”

“嗯,受了权势胁迫,也顺便赚点儿钱。”沈遥打断她。

锦书沉吟不语,许久后又与她说:“殿下不知,镇子中的医馆,教书先生,铺子商贩,都有真正做事儿的。家家户户虽在陛下掌控下行动,却也都是过寻常生活。”

沈遥没什么耐心了,“锦书,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也知晓,这镇子中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下过日子。”

“我问你,之前消失的叶家姐妹究竟去了何处?还活着吗?”

锦书抿唇,低着头只轻轻说了一声自己也不知晓。

沈遥又是讽刺一笑,“行了,你下去,这里无需你伺候了。”

在她看来,即便镇子真如桃花源这般安逸,也只是一个虚假的,用权势强行制造出来的笼子。

可笑至极,无聊至极。

……

与此同时,沈遥发觉自己无论到哪儿,身后都多了几个跟屁虫。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其中一人脸上一道疤,从额顶擦过眼皮,一路延伸至下巴。另一人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长得老实憨厚。二人身高体长,手臂肌肉结实而雄厚。

看得出,是顶尖高手。

还有一人,最初没认出来,后来总觉得面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扮成山匪那厮。

好家伙,当初她第一次跑出葫芦镇,宋衍为了哄骗她回来,竟真是叫自己的人冒充山匪来袭击她。

也是,他劫亲,建造葫芦镇,假扮她丈夫,这么离谱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沈遥更加厌烦起来。

她抱着小橘去到梨花院中,找了处抄手游廊随意一坐,心底思考着如何逃跑。

想到这儿,她怎么看这三人怎么心烦,面上自是摆不出友善的表情。

“阿姐今日蛮有闲情逸致。”宋衍不知什么时候,鬼魅般从沈遥身后冒了出来。

沈遥收回思绪,不想理他。

宋衍这些时日都待在时府,不过看得出来,他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每日绝大时间都待在书房中,使唤着南风进进出出。

宋衍落座到她身旁,仔细观察着她表情,“心情不好?”

沈遥瞥他一眼,“你觉得我心情会好?”

“朕以为过了几日,阿姐静下来后便不会生气了。”

他看她的眼神如沐春风,“很快便是阿姐的生辰,朕已备好,届时阿姐定会欢喜。”

她的生辰宴,他早已期待很久了,为了能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出。

第43章 第43章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

沈遥如今对生辰宴没兴趣。

她耐心彻底耗尽,讽刺地看着宋衍,“这三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很烦。”

站在后面的三护卫身子一抖,面面相觑。

宋衍眉心一凛,往后一瞧,让几人站到前面来,冷然道:“你们做什么了?惹了长公主不悦。”

护卫们立刻摇头,心底和面上都在叫委屈。

东风立刻回:“陛下,属下们只是谨遵陛下命令,跟随保护长公主殿下,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也未与殿下说过话。”

沈遥看着宋衍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宋衍无所谓勾唇,朝着沈遥解释:“他们是朕的千牛卫,武功最是高强,若你不想见

到他们,我让他们隐了便是。”

沈遥被宋衍气到心疼,不想再与他说话,将头转开。

宋衍扫了一眼三人,继续平静道:“定是你们没与长公主介绍过自己,惹了人恼。”

沈遥:“……”

三人弓着腰,眼珠子一转,飞速轮着介绍起来。

沈遥这才知,上次扮作山匪的,高高瘦瘦,丹凤眼的,叫东风。另外两个,一个西风,一个北风。

他们三人同南风皆是宋衍身边最得力的四大侍卫,南风与东风做事精明能干,西风与北风则是顶尖高手。

沈遥知晓后,心沉了下去。

别说这其中三人合力,哪怕就一人,她不吸那沉酥,也照样打不过。

她心头郁闷,一直面无表情低着头,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名字谁取的?”

恰巧从宫内回来的南风,见几人情形,想着没有要紧之事,便与另外三人站在一处。

东风率先开口道:“是陛下钦赐。”

沈遥扯了下嘴角,想到小橘的名字,也能理解他起名之随意。

“哦,有何寓意么?”她声音淡淡的,其实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将视线放到远处墙边窥探。顺便趁着闲聊,打探几人虚实。

南风与沈遥相熟,想到当初起名原由的误会,便笑了一声。

当初他以为,东南西北**寓意着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结果被皇帝陛下亲自泼了一盆凉水,道他只是懒得想名字。

南风今日提前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没了往日正行,插嘴道:“属下们的名字简单好记就行,怎配陛下花心思去想。”

“不是。”

宋衍忽然神色淡漠地开口:“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东风:“……”

西风:“……”

北风:“……”

南风:“???”

……

整个时府忙碌了一波,为了给沈遥过生辰。

自沈遥恢复记忆后,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这些人个个低着头,弓着腰,大气不敢出,眼睛不乱瞟,每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做着相同的活计。

原本就安静的时府,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沈遥被锦书一脸喜悦地拖着坐到主位之上,提前处理完政务的宋衍很快跟来,落座她身侧,侧着脸,一直温柔盯着着她,眼睛没离开过。

他从外面叫来了一群舞姬,在宴席之中跳舞,丝竹声鸣响,被邀请而来的甚至还有些住在葫芦镇的镇民。

沈遥面无表情地扫视过众人脸上的假笑,又被身旁的男人盯得发毛,很想把桌上的吃食直接糊到他脸上。

宴会后半程,被邀而来的众人纷纷上前献生辰礼,祝福声不断,可她只能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恭维与恐惧。

宋衍见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只一直在浅酌小酒,问她:“阿姐生辰怎的不开心?这宴会办得不如意?”

沈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宋衍蹙眉,掀起眼皮,“这群阳奉阴违的下人,让阿姐不满意了,朕定会狠狠罚他们。”

此话一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场上的人也都能听到,奏乐的声音倏然中断,众人慌忙跪了下去,“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沈遥眉头皱成了川字,在一串串求饶的混乱声中,终于扭头将视线落在宋衍的侧脸上。

不同于看她的眼神,此刻他满是戾气,神情淡漠冰冷,指尖在摩挲,好似盯着一群死人一般。

她曾经只听闻过他屠灭著姓氏族,令众人闻之色变的传言。可那是为了安稳大周的最快手段,也正是因此,他并不需要如曾经的皇帝那样,用联姻的手段来牵制朝臣,因为所有非他势力的人,早在当初攻入长安时被尽数屠灭。

她没看到过当初血流成河的惨状,而现下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外人面前所表露出的真实模样。

沈遥真是奇了怪了,他这样脑子有问题的疯子,竟也能治理好大周。

下面的人异口同声地哭诉,沈遥心生反感与不忍,终于道:“不是因为宴会,你知道的。”

宋衍这才转过来又看向她,刚才的阴鸷瞬间烟消云散,又变回往日温柔。

他好像一直知晓沈遥提不起心绪的原因,却始终寻来其他因素欺骗自己,逃避现实。

他见她眉眼几分倦色,便叫人全部退下。

待宴中空荡下来后,没有再问她不开心的原由,只道:“今日宾客都给阿姐送了礼,朕也有一份礼物要赠与阿姐。”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郑重地推到沈遥跟前,“阿姐看看?”

沈遥随意垂眸一瞥,又将视线挪开,并不感兴趣。

“吸了沉酥,没力气。”

宋衍轻笑一声,摇头道:“看给你顽皮的,朕亲手调过沉酥的用量,没这么大作用。”

不过他也不过多纠缠在这一问题上,他准备了这礼物很久,如今是迫不及待想要给她。

他自顾自将锦盒打开,又喊了她一声,固执地要她看。

沈遥冷笑着低头,见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簪,上面是两朵简单的梨花,簪尾处连接了一段米白色,不知什么材质的物体。

不过看得出来,这是宋衍亲手所刻。

“喜欢吗?”

“丑死了。”

宋衍顿了一会儿,将簪子从锦盒中取出,想往她头上戴。

沈遥彻底失去今日的所有耐心,用力一把拍开他的手,簪子没握稳,从空中飞过,掉落在地,发出一清脆的声响,不过好在没有碎裂。

只是与此同时,宋衍的脸也被其划出一条血痕,和上次没好全的指甲痕迹叠在一起,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像一只厉鬼。

沈遥目光落在他脸颊上,抿了下唇,又冷淡地说:“我说了,丑死了,我不喜欢,你没听懂吗?”

宋衍动作还停在刚才给她戴簪子的状态,手滞在空中,许久后才放下,平静地将簪子捡起,轻轻抹去上面灰尘。

他把玩着这支簪子,两个指头捏着,从簪子顶部往下轻轻抹着,一直到米白色的尾部。

他淡然地再次抬手,将其插回沈遥发髻上,见她又要扔掉,忽然低语:“阿姐。”

沈遥动作停住。

刚才这声低语平静,却让人胆寒,带着她从未体会过的威压,以及强烈的控制。让她不由自主听话,停下手中摘簪子的动作。

宋衍半眯着眼睛,忽然又温文尔雅一笑,“阿姐,你是不是忘了,宁梓谦,还有整个宁家,都在朕的手中。”

沈遥捏着簪子的手倏然间冷汗直冒,牙齿打颤,“宋衍,你卑鄙。”

宋衍捏过她的手,用上一两成力便将其拉下,牢牢握着。

她的手纤细,冰冷,又滑嫩。他双手捂着为她取暖,又顺带沿着指骨处轻轻抚弄。

她的手太白了,以至于青色的血管如此明显,他似乎能看穿到里面流淌的血液。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遥大恨:“宋衍,你无耻!”

宋衍欣赏着她发髻上的玉簪,感觉自己似乎与她融为了一体,心底暖烘烘的。

“阿姐,你以后都要戴着它,答应朕,朕就不动宁家。”

沈遥声音微颤:“宋衍,当初在甘州与凉州,是宁家耗尽家财,助你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你如此行径,岂非忘恩负义?”

“那又如何?”宋衍抽出一只手,揉着她发顶,“阿姐,你太单纯了,在这个世道中,唯有恶,唯有自私,方可求生。忘记当初我们那一路的逃亡了么?”

沈遥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像从没真正认

识过他一般。

头顶的大手即便再温柔,如今带给她的却是满满掌控。

怎么会这样?

她抿唇转过头,抬起面前的酒壶,在宋衍还来不及阻止时便一饮而尽。待他将酒壶抢过后,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了。

速度够快的。

身旁沈遥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眼睛朦胧又迷糊,轻轻打了个小的酒嗝。

宋衍看着她着实无奈:“醉了?”

沈遥眨眼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有。”

宋衍沉默。

沈遥闭眼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到一处柜子旁。宋衍没有阻止,只是定定看着她从其中翻出药瓶,又走回他身旁落座。

她将药瓶“啪”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恶狠狠道:“脸,别留疤了,丑死了。”

宋衍看着那白瓷小药瓶,心底动容,将头往她面前靠了靠,“看不到。”

麻烦。

沈遥咬牙切齿,混沌着将药瓶打开,用帕子沾了药轻轻抹在他脸上。

他定睛看着她的举动,还是咬唇笑了一下。

阿姐嘴上再恨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真傻。

沈遥涂完药,眼睛空洞地看着白瓷药瓶,一动不动,喃喃自语起来,“你还我。”

宋衍不解:“什么?还什么?”

“还我小衍。”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这些时日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恨。

恨眼前的男人,恨这个骗子,却也更恨自己,竟将臭弟弟养成了这副德行。

从幼时起,她身为长姐,就在照顾,谦让。

她被告知,要坚强,要长大,比他们都长得都快。

母亲眼里只有小妹,她并非不喜小妹,只是希望母亲多看她几眼,多关注她。

明明小妹天生的弱症不是她造成的,明明她也会累,也会无助,也会想要躲在他人羽翼下呼吸。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她,成长,快成长起来,你是长姐,你必须成熟。

她自以为很强大,带着臭弟弟一路逃亡,乞求姨母收留,说服姨丈扶持宋衍,为了成就他的帝位,她拒绝过无数亲事,从来不当自己是个正常的闺阁姑娘。

可她总是高估自己。

总是高估,每一次都这样。

看着曾经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说着要保护自己的男孩儿,如今是这副偏执又厌世的模样。她更是无力。

她弄丢了小妹与小白,甚至还把小衍也弄丢了。她并不是个平静的人,她其实很脆弱。

沈遥,你真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宋衍沉默了,身体僵硬。

“你把小衍还给我,他不是你这样的。”

秋夜忽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寒凉从外面侵袭而入。

沈遥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跪坐在案前的身子缩成一团,抖成了筛子。

宋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错愕,他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将整个人揽到怀中,唇贴着她的耳廓呢喃:“别哭了,阿姐。”

“朕就是小衍啊,一直都是,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岁,还是十八岁,都是小衍,从未变过。”

沈遥哭得说不出话,一直咳嗽,也无力挣扎,只得软塌塌靠在他好似温软,却实则冰冷的怀中。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告诉她:“阿姐,朕从记事起,便学会了一件事,深刻在心里。那就是,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又捏了捏耳垂。

“想要什么东西,乞求不来的,只能不择手段,靠自己去争取。而在朕的一生中,唯一想要的,只有阿姐,仅此而已。当初朕夺取皇位,也只是为了给阿姐,给沈家复仇。人性险恶,那些口口声声皆是善意的人,转头便出卖了沈家。而所有伤害过阿姐的人,一个都不配苟活于世。”

他说:“现在,朕是天子,即便江山万里,想要的依然没变过,就只阿姐一人。”

沈遥哭得迷迷糊糊,却听进去了他的每一个字。

她没有回任何话,说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或许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对错之分。

她扭过头,双手抓着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带着泄愤。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任凭她咬着,手轻拍着她的背。

沈遥倏然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她把他喉结咬破了,伤口不深,却还是隐隐出了些血。

“你怎么不躲?”

不疼么?不怕死?

他低下头,轻轻抬起下巴,粗糙的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迹,手心又宠溺地捧住她的脸,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势,“阿姐,诺诺,就算你杀了朕,朕也不会躲。”

沈遥:“我蠢吗?我若杀了你,你外面那群侍卫定不会放过我。”

宋衍摇头道:“和他们交代过了,若你杀了朕,以后他们便听命于你,护你安危。”

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这种病态的感情,好像是从沈遥决定嫁给宁梓谦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一生中唯一给过他光的人,终有一日会离开。

到那时,他又只能独自躲在发臭的阴暗角落。若她终有一日离开,那还不如让她亲手杀了他,以此永远记住他,也好叫他不再受那来自黑夜的锥心之痛。

他低下头,循循善诱:“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离开了。”

“你这个疯子。”沈遥攥紧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前,酒意愈发涌了上来,身体与头脑似乎不受支配。

她对杀死他的拒绝好像一股春风,细细密密地钻进他心窝子。

即便是大自己两岁的阿姐,在他眼里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她眼睛红红的,哭花了妆容,却还是很漂亮。

她一直沉默。

宋衍心底动容,将她下巴抬起,低头吻上了她的眼,动作温柔似水,他吻尽她的泪水,味道很咸,留下滚烫的痕迹。慢慢地,又向下移动到她的唇上,轻轻啃噬柔软双瓣,最后探舌撬开牙关,是久违的芬芳,让他忍不住轻叹。

随着吻愈发深入,他力量愈大起来,带着将她烈火灌喉的势头,吻了许久,耳边传来外面滴答雨声,欲//火旺盛到一发不可收拾。

“诺诺,可以吗?”他试探着向下伸手,见她并未拒绝,便更是嚣张起来。

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反复地深呼吸着,“宋衍,你根本不懂爱。”

他闭了下眼,滚动着喉结,衣襟有些凌乱,敞开了些,露出精壮的胸膛,又缓声说:“这就是朕的爱,或许与别人不一样,可朕的爱是占有。”

“哪怕毁灭一切。”

“这不对。”沈遥插话,疼得蹙眉,胸口起伏,头被撞到了矮榻的实木靠背处。

他整个人疯了一般,如狂风骤雨,却还是温柔地抬起手,挡在她的头顶,手背与木头摩擦在一处。

她紧紧抓着他青筋爆出的手臂,指节发白,指甲留下一条条红痕,努力调整呼吸,看着他喉结上的咬伤,心底涩然。

“或许吧。”与动作不同,他声音更加温柔起来,轻吻着她的耳垂,又伸舌舔过耳廓,“可朕知道,离开了你,朕痛不欲生。”

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冷风带着雨气涌入,即便颤抖,内里却依然火热到被潮水所吞没。

他撩眼看去,她明明情动,却又憋着股闷气。

着实要命。

他一口咬上锁骨,刻下属于他的齿痕,又到她耳边断断续续低语:“阿姐,你好会啊,弄得我好快活。”

有病!

“闭嘴。”她抽噎着一巴掌“啪”一声扇到他脸上,他却不甚在意的又笑笑。

这样的疼痛,让他更加疯狂起来。

雨声之下,逐渐又响起了断断续续,叫人面红耳赤的的哭泣与呻吟。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终于停下,宋衍紧紧拥着她,一声声低喃着“诺诺”,却始终感受不到面前人的存在。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属于他?

面前的姑娘许是因沉酥的原因,加上喝了酒,耗费体力地又哭又做一场,累得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宋衍为她穿好衣裳,坐在坐榻上,温柔抱着她,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轻抚着被蹂躏过的唇瓣,心化成了一滩水。

“阿姐,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桃花源,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的,依旧做那个单纯的女孩儿。

你的世界,不该被外人所污染。而所有的阴暗恶臭,肮脏的事儿,都交给朕去做。”

屋外的红了的秋叶,似乎化成了一团团火,不断燃烧着,好似回到了沈家出事的那夜。

沈遥眯着眼睛,指尖在发颤。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睡一觉,等醒来后……

“阿姐,你会有朕爱你,有朕护你。在这里,你无需强大,你的小衍一直都在。”

第44章 第44章“陪你吃,乖。”……

沈遥翌日酒醒后,才意识到,不知脑子哪儿跟筋抽了,昨夜半推半就间,竟直接与宋衍做了。

关键还在他面前哭成那副鬼样子,定然丑死了。

一气之下,她又病了一场,宋衍心急如焚叫来郎中,最后说是吹风着了凉,好在没有发热,就总是咳嗽个不停。

她将寝室门由内锁了起来,除了锦书伺候,其余不让任何人入内,包括宋衍。

他曾应允过除了离开,其余皆不会强迫她,便只能暂且由着她去。

反正待她睡着后,区区锁起的门也挡不住他。

可沈遥单方面的冷战还是令他脸色一天天沉下去,整个人散发着浓厚的阴郁。

再加之,宋禾自那日后彻底消失,不知躲去了何处,连他的白鹤也没什么动静,好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些时日,手中的毛笔写断了十多根,手心还残留着被断笔划破的伤痕。

太医面对时不时新添的伤口心惊胆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自虐。

太极殿中,当胡生不知第几次来禀,宋衍才后知后觉想起沈芯如今还在禁足之中。

既然沈遥都已知晓真相,那也没了禁足沈芯的必要。

得了自由的沈芯,迫不及待地带着很早便画好的丹青等在月台上,下早朝后,来到殿中觐见。

入殿时,龙椅上的人一直沉默着,看似盯着手中的奏章,实则视线已放空很久。

“陛下。”沈芯小心翼翼地轻喊他一声。

宋衍听闻后才终于回神,“嗯”了一声,抬头示意沈芯上前来。

沈芯提裙走上玉阶,将手中画卷递给胡生。

待画卷徐徐展开后,画上女子明媚的笑容跃入眼帘,是在花树下练剑的沈遥。她一身淡红色圆领缺胯袍,头发高束,利剑刺出,梨花飞舞。此般场景,宋衍在梦中见过不少。

他看着栩栩如生的丹青愣怔许久,也不知有多少日,他已没能看到沈遥如画上的笑容。

他的阿姐,就这般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厌恶他,好似厌恶蟑螂臭虫一般。

“画得很好。”宋衍随意评了一句。

沈芯莞尔一笑,如今终于见到面前的男人,却不知如何找寻话题。

被禁足数月,她愣是不敢再提沈遥,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了他怒意。

细细窥视着他眉眼间的乌青,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似乎很久没能好好歇息,沈芯柔柔问:“陛下心绪不佳?可有绵绵能为陛下分忧的地方?”

宋衍瞥她一眼,忽然想到,既然沈芯是沈遥亲妹,或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这次他也不再隐瞒,直接道:“她想起来了。”

沈芯着实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一时愣神,瞪大了眼睛,凝思着道:“以阿姐的性子,这知晓了真相后,怕是……怕是不太容易接受。”

何止不太容易接受。

宋衍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夜沈遥崩溃大哭的情景,他的阿姐,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是怎么了?

她就这么受不了?

宋衍道:“梁国夫人递了好几次牌子,想见你,朕已应允。”

韩秀华如今留在长安,明日入宫,听闻是一直担忧着没踪迹的沈遥,茶饭不思。

沈芯点了点头,悄悄撇了下嘴。

说实话,她与梁国夫人韩秀华感情并不深厚,不如沈遥与宋衍两人。可碍于身份,也不得不去捧人臭脚。

宋衍想到什么,又与她嘱咐:“别提起沈遥和葫芦镇之事。”

“是。”沈芯自是应下,“陛下,不知如今阿姐可还好,她既知晓真相……”

她话只说一半,便将头低下去。

宋衍淡淡说着:“生了场病,又把自己关在房里。”

沈芯低头,眸底闪过一丝暗光。

她咬唇又凑近一步,提议道:“陛下,不如让绵绵试试,去劝慰阿姐?”

宋衍看向她,没说话。

“阿姐毕竟是绵绵亲姐,陛下也知,阿姐一向容易心软,不如让绵绵前去劝劝,或许能说服阿姐呢?”沈芯面上尽显柔和纯善。

宋衍思量许久后,终于点头应下。

……

当见到沈遥时,沈芯一时愣怔。

记得上一次时府门口见面,沈遥虽然带着些愁容,却不至于病弱。如今的沈遥,身披厚实披风,面上不施任何脂粉,只带着病后的苍白,头发披散着,随意簪着一梨花玉簪,由身旁婢女搀扶落座,手中抱着暖炉,时不时握拳至嘴边咳几声。

“阿姐病得不轻。”

沈遥摇摇头,“郎中看过,只是风寒引起的咳疾罢了,每日按时服药便好,小病毕竟还是去得慢了些。”

她扯了扯身上披风,转头令锦书备茶,待拾到好一切后,又打发了锦书去煎药。

锦书恭敬应下。

“既不是大病,那我就放心了。”沈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处起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沈遥倒是若无其事地抬起热茶轻抿,率先问她:“上次在葫芦镇见着你了,只是没认出来。”

“啊,是。”沈芯握了下袖下的拳头,对当初那事存着后怕,并不愿多提。

“当时还没来得及寒暄,宋衍便将你带走了,你……可还好?”

沈遥还记得那日宋衍脸色难看,实在令她有些担忧。

“我没事的。”沈芯回她很快,片刻后,身体微向前倾,低语道:“毕竟,陛下一直将我当作自己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生气。”

她笑笑,隐去了自己被禁足数月之事,又道:“至少阿姐的病还能痊愈,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好在每日有太医看着,如今还算稳定。”

沈遥漫不经心点头,一边喝茶,一边在案几上轻敲手指,“今日,是他让你来的?为了说服我?”

沈芯摇头道:“是我自己想来,与陛下提起后,他便同意了。只是今日一见,着实没想到阿姐竟病成这样。”

她扭头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能窃听到姐妹谈话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只月白香囊,放在桌上,眸间带着隐隐担忧,“阿姐,陛下这些时日因着你,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我实在心疼得紧。其实,陛下一直睡眠不佳,常常半夜惊醒,我时常会备安神香给他助眠。”

“看到阿姐与陛下关系闹僵成这样,我心底也是担忧得不行,阿姐替我将这香囊给陛下吧。”

沈遥狐疑:“你不自己给他?”

沈芯眉眼弯弯,脸颊微红,眸光潋滟,长叹一声:“我这不是想帮帮阿姐么?若阿姐能与陛下关系缓和下来,我也就放心了。说实话,陛下如此年轻英俊,若未来咱们姐妹一同侍奉,就如那娥皇女英的千古绝唱,也是美事一桩。”

“如此,陛下也能心无旁骛处理国事。可如今这样,总令他因后院之事烦扰,着实不应啊。”

沈遥本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了片刻,没继续饮下,而是重重将其放回原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烫的茶水洒出一些在她的手背,她也没能

察觉。

沈遥讽刺一笑,“行了,你不用劝我,我没想着伺候他。他当初演这么一出大戏,又毁去我与宁梓谦姻缘,还拿着宁家来威胁,我难不成还要媚笑迎合,这岂非可笑?”

“如此一来,他置我长公主的身份于何处?至曾助他登上帝位的我与宁家又于何处?绵绵,我自有我身为长公主的尊严,你不必说了。”

“阿姐……”沈芯被怼得话卡在嗓子眼,她瘪嘴,又一声长叹,“长公主啊……阿姐真当厉害,我倒是羡慕得紧。”

“老天着实不公,想我生来就有这弱症,爹教阿姐功夫,从小我便只能干看着。当初走丢后又被无知村妇养大,吃尽苦头,身体更是赢弱。可阿姐什么都有,如今陛下因阿姐变成这样,阿姐倒是没有丝毫在意。”

“说到底,真正心疼陛下的人,也只我……”

“若你真只是来做说客的,那便走吧。若你想要与我炫耀些什么,那也令你失望了,我对你所说的那些并不在意。绵绵,从小到大,我们姐妹间,其实能聊的话题并不多,不是么?”沈遥带着一腔明显的火气,说话也强硬起来。

沈芯眉眼微动,见沈遥面若凝霜,也不好多留,她也没将那只香囊带走,便直接离开时府。

沈遥坐在椅子上,重新抬起手中茶盏轻抿,静静凝思着沈芯的话。

她这个小妹,从小便喜欢抢她东西,好像只有抢夺,才能填补因弱症而产生的不平。

她们儿时关系算不上好,她对沈芯的照顾皆是出于长姐的职责与不可分割的血缘。

那年父亲生辰,她花了整整一周,亲手制了一副马鞭准备做生辰礼。

她将马鞭放在自己房间的小柜中,当出去一趟回来后,却发觉那东西不见了。

她心慌意乱地在府中找了一整日,最后是在母亲的房中,发现小妹手持马鞭,骑在小木马上玩耍挥舞。

沈芯前后扭动着身体,大喊着:

“驾——”

“驾——”

“驾——”

“跑得这么慢,打死你!打死你!”

沈遥当时不确定那是不是她做的那副马鞭,上前抓住沈芯的手确认,混乱中被马鞭抽了一下大腿,可她一时也没顾上疼痛。

不知沈芯做了什么,那副马鞭仅仅一日便磨损得厉害。

“我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正在做女红的母亲韩娆轻飘飘瞥她一眼,淡淡道:“哦,忘记与你说了,绵绵拿了你房中的马鞭玩儿。”

当时沈遥气到手指发颤,咬着唇说了一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此话一出,韩娆直接炸了,提高了嗓音道:“怎么说话的呢!平日教你的礼教都学去哪儿了?让你小妹玩玩怎么了,她不像你,她可是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说过多少次,绵绵身子不好,你身为长姐更是要懂得谦让照顾妹妹。”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贼不贼的,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沈遥咬唇,努力将即将涌出的泪水憋回去,维持着她一直以来的高傲。

她稳着嗓音道:“就算如此,未经我允许,怎能入我房间,随意拿我的东西?”

韩娆更是生气:“说了,这是你妹妹,一家人,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你这长姐怎么当的,这么小气。”

沈遥憋了很久,年纪小,想不出合理的话语来反驳长辈,终于忍不住大吼出来:“是!是我不懂事儿,我就是小气!可这是我做了很久,要送给爹的!”

韩娆似乎被她的反抗吓了一跳,“这就是你对长辈态度?绵绵玩儿怎么了,送你爹的礼物重新准备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竟这么大吼大叫。”

木马上的沈芯自然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将手中已经玩坏儿的马鞭重重扔到她身上,尖叫道:“还给你!”

她叫完后,便直接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咳得不行。

这一番动静吓坏了韩娆,她立刻冲上前将沈芯抱起,柔声细语地安抚,一边还在骂道:“你看看你,明知道你妹妹年纪小,又生着病,还把人气哭,她都把马鞭还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年幼的沈遥看着韩娆抱着沈芯,两人是一对母女,反倒自己好似怎样都无法融入,着实好笑。

她用力将地上的马鞭踢飞到角落,高傲地昂着头颅跑出房间。

待跑了很久,附近没有人后,眼中的泪才终于憋不住,一涌而出。

即便后来沈芯长大了,在失踪很多年后找回,整个人也开始沉稳下来。

她还记得,沈芯回到长安那日,身上的粗麻布衣脏兮兮的,头发随意编辫成两股辫子,皮肤发黑,太医能调理回来并不容易。

可即便如此,沈遥依然看得出来,沈芯还是当初那个小妹妹,内里没什么太大变化,依然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也依然觉得她沈遥就是天生欠了沈芯的。

沈遥饮尽剩下所有的茶水,将空杯随意一放,手收回大袖下。

至于沈芯喜欢宋衍,在意料之中,可听她的意思,似乎已经被收了后宫,或是快要被收入后宫,才会说出这番引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骗子,臭男人,登徒子。

沈遥走出厅堂,身后很快跟上西风与北风两人。

今日东风被宋衍叫了去,只这俩武功最为高强的护卫看着她。

她抱着手炉,转头淡淡问起:“我小妹沈芯,与宋衍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西风和北风面面相觑,其实实际情况他们也不知晓。

可是想到宋衍平日对沈芯的态度,又想到这俩亲姐妹的关系,便大胆猜测:“关系是挺亲密了,沈姑娘如今日日宿在宫中,陛下亲自拨了一寝殿给她,还叫太医每日为其问诊。”

西风颔首补充:“想当初端午之时,多少贵女给陛下送香囊,陛下都未收下,却只独独收了沈姑娘的香囊,这么看来……”

北风又道:“陛下是有意收沈姑娘入后宫的,毕竟如今后宫仍是空无一人,总不可能一直这么空下去吧。”

西风与北风两人聊上了头,不停诉说着宋衍与沈芯之间私密的关系,扭头却发现沈遥早已离开,消失原地。

两人吓了一跳,立刻去寻,最后才知她只是回了自己房间。

待东风回来后,两人无意与他提起今日之话。

东风圆睁双眼,嘲笑:“陛下给你们两人取名西风北风,真不愧人如其名。你俩准备好去喝西北风吧!”

西风:“为何?”

北风:“不懂。”

……

深夜,宋衍从宫中归来后,一如既往去到内院,却遇到满脸愁容的锦书。

他免去锦书的礼节,直接问:“她今日如何?”

锦书垂下眼,“殿下见过沈芯姑娘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让奴婢伺候,今儿只用过一些早膳,后来便一直没吃东西,连药也没用。”

宋衍拧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后还是没有强行将门打开。

或许明日便好了。

然而过了两日,沈遥都在房中毫无动静,若非还会回答锦书的话,宋衍都以为她出了事儿。

可这么久不吃东西,又不服药,她莫不是在折磨自己。

他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终是叫人强行撞开寝室房门。

灌入的寒风将屋内帷帐吹得微微荡起,沈遥侧卧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听到动静,她毫无惊讶地掀了下眼皮。

宋衍站在门口盯了她很久,她头发披着,梨花玉簪随手放在一旁,唇无血色,下巴尖尖。他发觉她短短几日便消瘦不少,时不时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上两声。

与曾经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见状,他立刻将门合上,生怕寒风再加重了她病情。

他上前坐至她身侧,将挡了脸的一些碎发捋到耳后,“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朕?”

沈遥瞥他一眼,双膝合拢,“你在说甚?”

宋衍气不打一处来,“你两日未用膳,也未服药,再这样下去,身子撑不住。”

沈遥终于坐直,将手中的杂记合上后扔到一旁,浑身无力又懒散,“我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阿姐,朕封你‘永乐’的初衷,就是不想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他声音很低,又带着狼狈。

他真的不明白,明明周遭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时府依然是时府,葫芦镇也依然是葫芦镇,为何阿姐回忆起过往

后,就变了呢?

沈遥深刻地知道和这疯子讲不清道理,她说的很简单,“我厌恶欺骗与控制,仅此而已。”

宋衍嘿然一笑,“就是因此,朕才不敢放你离开啊。朕知道自己错了,可从不后悔。”

若当初他不如此做,沈遥早已是宁梓谦的人了,还要随着那厮去到那么远的凉州。而如今,若她离开葫芦镇,定然就不要他了。

“阿姐,若放了你,你还会留在长公主府吗?”

沈遥讽笑,“宋衍,你究竟在怕什么?你不是皇帝吗?整个大周不都在你掌控下吗?你如今怎会这等胆小如鼠?”

“你知道的,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是你也知道,我最恨受人掌控。”

宋衍似乎在刻意回避这样的对话,他沉默下来,扭开头,过了一会儿,锦书已经备好流食与药入内,在放下后,又忙不迭退出房间。

他说:“你必须吃点东西。”

沈遥嫌恶地看了一眼案上的肉羹,依然没什么胃口。

宋衍又说:“阿姐,朕不想再威胁你。别忘了宁梓谦在哪儿。”

“狗东西!”沈遥朝着他啐了一口,“卑鄙无耻!”

“这会倒是不骂自己了。”他朝她笑了一下,“朕六亲不认的,只认阿姐一人。”

“陪你吃。”宋衍心底涩涩的,抬起小碗,先舀起一勺服下,又再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

“乖。”

好在她不再抗拒,就这样一人一勺,将那碗肉羹吃完,又吃了些小菜。

为了哄沈遥喝药,宋衍又是端起药碗先自顾自喝下一半,才给沈遥递去。

她看着他的举动一时愣怔,想说“是药三分毒”,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妥协地将治风寒的药尽数喝下。

空碗落在案上,屋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屋内格外静谧。

“又下雨了。”沈遥扭头望向窗外,支摘窗开着,有些冷,扯了下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紧。

现已是天黑,房间内早已点起好几盏灯,摇摇晃晃,身边传来淡淡的青草味冷香。

宋衍见她忽然闲聊,心底分外欣喜,“今年雨水格外多。”

沈遥没有回话,只是倾身,从一旁锦盒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到宋衍身上。

他拾起后也没太理解,“这是?”

“给你的。”

宋衍眼下闪过一丝暖光,还没来得及兴奋,沈遥又说:“沈芯让我给你的,安神的香囊。”

他长叹一声,失落地将其随意放到一旁。

沈遥想了想,还是问她:“你对沈芯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说话,她又撩了下头发,抿唇说:“算了,当我没问。”

宋衍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凝思片刻后才知晓她所询问的是什么,他立刻说道:“阿姐,她是你亲妹。朕也只是将她当作小妹罢了,仅此而已。”

“问这做甚?”

沈遥飞快瞅他一眼,后仰了下身子,“没什么,就看到话本上说,许多男人偏爱姊妹同床这一套玩儿法,所以好奇罢了。”

宋衍一时无语,打趣了一下,“阿姐,朕没这癖好。”

当他说完后,沈遥只是“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又不再说话。

他着实无措,“别想太多,以后朕都会陪你用膳,服药,直到你身子好起来。”

说完后,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只自顾自将一旁的小橘抱到怀中,轻轻抚摸着,玩儿着它头顶那搓白毛。

她对待小橘的态度与耐心,是对待他的数百倍。

漆黑的眸子颤了颤,舌尖残留的药忽然变得更苦了,即便吃了一块蜜饯,也没能消减那丝涩意。

宋衍掩下心底嫉妒,躬下腰,伸手对着一旁的烛光抓了抓,松开手后,那光线又从指尖流失,手心结痂的伤口在刚才紧握双拳后又再次裂开,疼痛逐渐蔓延。

他还想说什么时,烛光忽然被冷风吹灭,室内瞬间一片漆黑。

第45章 第45章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宋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耳边雨声好似变得越来越响,直到撕破耳膜,额头飞快冒出冷汗,呼吸愈发困难,像溺毙在雨水中。

他转身想去抓沈遥,伸手过去时却找不到她。

“阿姐?”

宋衍嗓音有些嘶哑,低沉地一字一句吐出:“阿姐不爱我,恨我,厌我,都没关系。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爱我。”

“可是,阿姐,能分给我一点怜悯吗?”

室内一片沉默,只剩下屋外噼里啪啦的声响。

半晌后,沈遥默不作声拿起一旁火折子将灯重新点亮,这才看到宋衍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像受了惊的猫儿,团成一团。

她其实一直知道他怕黑,时府四处都彻夜亮灯,而她房中也是,不知何时起,就算他不在,她也会在床头留下一盏小灯。

可实际除了他把自己关在柴房那次,她从没见过他这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她举着灯靠近他几分,原本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的人陡然抬眸望向她,一把抓住她举灯的手,灯盏里滚烫的灯油洒出一些,泼在他手上,却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两人久久不语。

沈遥觉得自己不应管他的,可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又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轻拍了几下他肩膀。

宋衍回过神,手上用了几成力将她拉下,让人跪伏到自己身上,“阿姐,你还是在意我的啊。”

沈遥愣了一会儿,终于从他漆黑的眸子中抽离,“我只是不想大周皇帝忽然暴毙在我房间罢了。”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带着点儿病态的神情,道:“阿姐别怕,就算你亲手杀了我,我也会让你过得很好。”

“你说的是,我会过得更好。”沈遥拧开他手,他并未刻意钳制。

沈遥一瞥地上,这才发现地上竟留了些血迹,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是她身上的。

“你受伤了?”

他凝视了她许久,她的神情随着摇曳的烛光晃动。

宋衍啊,你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无论她多讨厌你,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还是心软了半分。这样的阿姐,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阿姐其实很会装啊。

宋衍趁机又靠近了她一些,贴着她搭在腿上的裙摆,将手心伤口翻给她看。

几条落错的割伤深深浅浅叠在一起,看起来很疼。

沈遥皱眉问他:“你怎么弄的?”

“把笔给写断了。”他声音很小。

沈遥看回他视线,低骂了一声“蠢死了”,又道:“你别想着我会给你处理,我不给你下毒已是仁慈。”

“哦。”宋衍收起掌心,轻轻捏了捏,一股冰凉的刺痛这时才从指尖传递到心口。

他长叹一声,叫她早些歇息,明日再来陪她吃饭服药,嘱咐完后便起身要走。

“等等。”

宋衍听到她声音后又转过身,定定看着她等她吩咐。

“拿着。”一个白瓷小药瓶从沈遥那边飞来,宋衍伸手接住,“碍眼。”

他脸上带着兴奋:“阿姐!”

“是毒药。”沈遥背对着他往拔步床走去,上了床直接放下帷帐,将人隔绝在帐子外。

宋衍握紧了那小瓶药,血液在激荡,在倒流。

“好,回去就用上。”

……

亥时末,葫芦镇大部分人家都处在深睡时刻,偶尔传来几声小黄狗的犬吠。

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宁梓谦换了身黑衣,轻手轻脚摸进镇子,脚上的布鞋被泥水浸湿,弄得里面的袜子黏腻又沉重。

宋衍这狗贼着实可恶,那日载着沈遥的马车侧翻后,他见一切已成定局,便决定先行离开,寻另外的机会再接近沈遥。

可连日来,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他的海捕文书,他躲了好些时日,才终于又绕道来了此地。

也不知那马车侧翻后,诺诺可还好。

正待宁梓谦来到时府后墙,准备翻越时,一群暗卫忽然不知从哪儿涌了出来,几个招式后,他便

被制伏,脸贴在泥地上啃了一嘴赃物。

宁梓谦大叫起来:“宋衍狗贼!夺我妻子!”

叫唤一会儿后,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踏着积水,出现在他面前,抬眼看去,果然是狗贼。

下人举着两个灯笼,低头如死人般站在一旁。

宋衍居高临下,一只手拿着帕子,随意擦拭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淡淡,“你的妻子?你们拜堂了?还是洞房了?朕有意放过你们宁家,是你自己一头撞上来的。”

“宋衍!你若是动了宁家,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宁梓谦鼻孔张大,喘着粗气,呲牙咧嘴。

宋衍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你觉得朕在乎?”

“那诺诺呢?”

宋衍眼皮微跳了一下。

“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那就恨好了。”宋衍扭头拍去肩膀上的几滴雨,“她只需要待在这里就够了。”

宁梓谦一瞬语塞,又提高了声音道:“宋衍!你有本事就让诺诺自己选择!”

见他久久沉默,宁梓谦咧嘴笑了,“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也知道,诺诺不喜欢你,不会留在你身边,如今知晓你这卑劣行径,更是不会!”

宋衍懒得再与宁梓谦争执,直接叫人拿了将其押走,看着侍卫用麻布堵住宁梓谦的嘴,边拖边拽地带离葫芦镇。

“加严葫芦镇守卫,下次再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朕唯你们是问。”

众人身子一抖,脑海中闪过被罚去北疆做苦力的西北风。

宋衍转身又回到书房时,才将怀中的小瓷瓶拿出来,拔开塞子,也不检查一番,直接往手心伤口上倒。

面前铺满了还未处理完的奏章,可他却没有一点儿想要翻看的欲望,周身还残留着黑暗中雨水刺耳的声响,又隐隐萦绕着一股来自沈遥身上的清香。

面前点了五盏明亮的灯,他拿起灯罩,盯着刺眼的烛光,将其一盏盏熄灭,最后留下一盏,室内也比刚才暗淡下来。

想着今夜沈遥房里的状况,他伸手抬起那盏灯,将其微微倾斜,灯油缓缓滴在另一只胳膊上,只瞬间刺痛,很快便消散无踪。

没什么意思。

刚才寝室中,是沈遥抬着那盏灯。

想到此,他将灯又放回原处。

好想再来一次,让阿姐亲手将灯油滴到他身上,狠狠虐他身,那定然很爽。

……

沈遥睡得并不安稳,翌日醒来后,坐到窗前,看着从房檐上成串落下的雨珠子,伸手接了几滴,冰冰凉凉打在手上。

“殿下还病着,莫要再着了凉。”

“出了一夜汗,如今已是好些了。”沈遥视线从铜镜中看向锦书,小丫头拿着牛角梳上前为她挽发,她淡淡提了一嘴:“昨夜听到外面有动静,是怎么了?”

锦书梳头的手一顿,“什、什么动静?”

沈遥挑眉,“好像是有人在吼叫。”

距离太远,她听得不算清晰。

锦书视线飘忽不定,此前并未得到是否能给沈遥透露宁梓谦消息的命令,“奴婢也不知,许是……犬吠。”

沈遥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盯到锦书为她挽好发髻,簪上那只梨花玉簪,都没再说一句话。

锦书回避着视线,将牛角梳放回妆奁后,忽想到什么,立刻说与沈遥,想要她高兴,“陛下昨夜下令,说是待殿下身子好后,可以出门去镇上逛逛,只要不离开葫芦镇便可。”

“所以殿下定得好好养身体。”

沈遥没表示什么,就只问:“宋衍呢?”

锦书早已习惯沈遥直呼皇帝大名,淡定道:“陛下很早便起来了,还在书房处理着政务,倒是说过过一会儿来寝室陪殿下用膳服药。”

沈遥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去把吃的和药拿来。”

想着那人所谓陪,就是他一口,再给她来一口,腻歪得很。可她没那个心思,那便在他忙完前先把药给吃了,不给他机会。

沈遥胃口还是不大,喝了小半碗粥便已是吃不下。至于风寒的药,也是憋着气一口闷下。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原本阴沉沉的天竟透入几丝光线。

“我要出去逛逛。”

说罢,她便自顾自起身,随手抄起一件披风。

锦书一怔,连忙道:“可是殿下身子还未好。”

沈遥走到门口才转头看她,“不是宋衍说的,我可以出宅子去逛么?他这是说话不算数?”

锦书怎敢这般诋毁皇帝,旋即低下头嘟囔一声:“自是算的。”

她见无可阻止,沈遥非要出去,便上前主动为其将披风系好,又从旁拿过手炉放至沈遥手中,备好油纸伞,万一路上再下起雨。

南风回禀沈遥出街时,宋衍手中的笔只是一顿,一扫屋外天气,没有说话,默认允了。

出去走走也好。

葫芦镇逛过很多次,哪怕到了如今,沈遥已经知晓这就是个戏园子,却也从中看到了人间烟火气。

稚子们手持着糖葫芦,追逐嬉戏,口中高念的《桃花源记》倒是颇为应景,也不知这些稚子可知自己身处何地。

沈遥一边走着,一边留意着镇子各处,许多地方都藏了暗卫,有的是混迹人群之中,眼神透露着凌厉,有的躲在暗处,只偶然见到一块隐去的衣角。若非仔细留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看来靠她自己一人,必是逃不出去的。

炊饼铺子传来几声猫叫,她扭头看去,见像是小橘父亲的那只猫儿还在,被如今的铺子老板养着,看起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吃得胖乎乎的。

她停下步伐,随意捡了一根枝条,与那胖猫玩儿了好一会儿。

过了晌午,沈遥多扫了几眼成衣店后,又去伶人馆,在锦书一脸惊慌中,点了好些个伶人给自己唱曲儿。

伶人们自也是慌张,唯独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主动与沈遥多了多攀谈了两句。

沈遥病未痊愈,便只喝几口热茶,“这么说,你搬来镇子前,也是做伶人的?”

少年道:“是,小的蒲州人士,来这里除了往日伶人馆的工钱,上面还会定期发放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不过这镇子也非谁都可来,都是上头调查过身家,还有人下来当面审过,不许有任何犯罪史,哪怕是小偷小摸都不可。”

沈遥还想再多问几句,锦书急忙上前打断,“殿下,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服药。若陛下知晓您在伶人馆待那么久,怕是会生气。”

沈遥因沉酥的原因,本就易乏,今日也差不多了解整个镇子的真实情况。

至于宋衍那小畜生,自昨夜见他那副模样后,她竟起了恻隐之心,开始犹豫起来……

回到府邸,锦书忙着给沈遥安置,吩咐了下面的人去煎药。

煎药等得时间久,沈遥趁着锦书准备梅子的间隙,又出了房门四处走动。

她转了一圈,远远看着已经早谢完的梨花树,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梨花院。

在回寝室的途中,沈遥拐角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回想,那不是曾经受过罚的蔓儿么。

蔓儿弓腰,手中揣着一包东西往后门走。

很不巧,蔓儿的身影同样引起着端着梅子的锦书。

她见状上前将人堵住:“你在做甚?”

“锦书姐姐。”蔓儿停住脚步一怔,柔柔弱弱不解道:“奴婢准备去将殿下药渣处理干净。”

锦书同样想起这小丫鬟曾经受杖刑之事,道:“这次的药渣无需处理,不是之前那不能让殿下知晓的药,往日药渣扔哪儿,你正常扔就好。”

“这般鬼祟行事,要是被陛下见到,反倒是要罚你了。”

蔓儿这厢懂了,直起腰不再闪躲府中之人。

然而站在角落的沈遥却捏紧了双拳,指甲陷入手心。

曾经她怀疑的药渣,果然是有问题的。

可究竟是何药,能让宋衍这般警惕重视?

锦书端着梅子回到寝室时,沈遥正坐榻上,屏气沉思。

见人进来,先叫她将门关好。

锦书不明所以

照做,而后上前将梅子放在一旁小几之上,笑道:“殿下尝尝这梅子,是陛下特意叫人从长安运来的,今儿正是新鲜着的时候。”

沈遥捻起一颗梅子,放在指尖把玩,片刻后,冷淡的视线落在锦书身上。

她直接开口问:“之前宋衍给我吃的药,是什么?”

锦书登时瞪大了眼,整个人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那声音好不响亮,想想都膝盖疼。

“殿下恕罪!奴婢不知,真的不知啊!”

沈遥仔细回想着当初没记忆那段时日,忽然想起,自药方开始被调整后,她总是时不时头疼,甚至有一次直接在宋衍面前昏了过去。

当时醒来后,见宋衍满是歉意,拿着柴刀要砍手被她阻止。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沈遥才不管锦书在隐瞒着什么,直接与她说:“之前有一次,我头疼发作昏迷,是因为这药。”

锦书急得快哭出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不断念叨:“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沈遥冷笑:“好家伙,宋衍是拿这药来害我啊。”

锦书:“并非如此啊!殿下!”

沈遥:“若非要害我,又何必遮掩。”

锦书慌忙直起身子,为皇帝解释:“陛下心里满是殿下,怎会故意用药物诓害?”

沈遥:“你是他的人,自是为他说话。”

锦书此时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四张嘴,她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口吐连珠:“殿下莫要误会陛下,那药只是为了让殿下想不起来过去而已,陛下已经叫郎中极力去除毒性了,从来没想着让殿下有任何安危……”

沈遥手中的梅子直接被捏爆了,汁水漫了一手,红红的像血。

“这个小畜生,果然如此。”

锦书瞬间闭了嘴,此时才终于意识到,沈遥刚才在诈她。

“殿下,陛下知道奴婢说了此事,奴婢会死的。”

沈遥看着锦书眼睛红的不行,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淡淡道:“你起来,我不会与宋衍说此事,你不告诉他,便自是无需担忧。”

锦书满脑子疑惑,身子僵硬地起身,手揉着膝盖。

沈遥:“你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药……快煎好了。”

“煎好后给我端来就是。”

锦书无法,只得颤颤巍巍离开,为沈遥闭门。

晌午那丝阳光又被乌云收了回去,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昏暗。

沈遥将那颗捏爆的梅子放入嘴中,一点点咽下。

好酸,如今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着实没想到,宋衍当初为了不让她回忆起过往,竟不顾药物毒性,让她连着服了好些日子。

难怪那段时日她记性一日比一日差,还时常头疼。

她一直以为,宋衍再不是人,最起码不会想着伤害她。

没想到,此人的偏执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根本配不上任何爱。

原本她虽然想跑,却还是存了些恻隐与犹豫,而此刻她将这所有的情绪收回,咽下腹中。

沈遥下定了万分决心,她绝不会留在葫芦镇,留在这个疯子身边。

哪怕是死。

……

宋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遥对她的态度好似又冷了几分。

可她这些时日本就很冷,如此细微的变化,着实难讲。

他照例带着药与吃食来到寝室陪她。

这几日的精心照顾下,她脸色红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只是还是很瘦。

视线往下扫视过去,她锁骨比之曾经更加明显,漂亮又可怜的,像两道新月横在脖颈下方。

小橘见人来,几步蹦跶到宋衍脚下转悠着,喵喵叫了几声。

宋衍暗自叹了口气。

他亲手端着托盘,先将猫食放至角落,叫了小橘去吃。

而后落座到沈遥身侧,一手搅拌着黑乎乎的药,问她:“在看什么?”

沈遥先是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才回答:“游记。”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若要去甘州,长安出发最快的是走水路先到秦州,可最稳妥的还是陆路,那就得直接北上绕道。

宋衍整个人斜过来,漆黑的眸子像蜂蜜似的黏在她脸上,“先喝药,凉了就不好了。”

“嗯。”沈遥懒洋洋地放下手中的书,看他抬起药碗往她这边递,她没什么耐心,也不再管是药三分毒,“你不陪着喝了?”

宋衍自是知晓她什么意思,之前都是他先喝一半,再给她喝。

“锦书说你这几日自己喝得不错,朕以为……”

“不想喝,苦。”沈遥干巴巴打断,扭头盯着不远处一雕花的桌角。

“行。”宋衍宠溺一笑,撸了下垂着的袖子,毫不犹豫饮下半碗后,才将剩下的递给她。

沈遥抿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就着那只碗将剩下的药吃完,紧着几颗蜜饯去掉苦涩。

接下来她也不再矜持,虽胃口不大,却也是吃了不少菜。

下箸后,宋衍才又再度开口:“昨日出街后,心情可好些了?”

“一个假的桃花源,你觉得我真的会喜欢?”沈遥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咬牙控制着不去扇他几个巴掌。

宋衍不甚在意笑笑,“儿时与宋禾读书,一同学到《桃花源记》时,朕和宋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到了一处。那便是在这个充满了沽名钓誉,虚伪,战乱的世道中,建造一个宏伟的城。”

“这个城中,便如那文中所述,所有的人,皆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而自从与阿姐逃出沈家后,这个宏冤似乎终于有了形态。”

沈遥盯着吃完猫食,开始扑腾,玩儿着地上小球的猫儿,与他道:“可你也知晓,文中说过,没有人再找到过那处桃花源。”

“以往的游历,或许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准。在梦中,我们什么都相信,可醒来后,才发觉不过是一场虚妄。”

“宋衍,你对这场虚妄,已经走火入魔了。”

宋衍转过头,手轻轻碰着她的脸颊,她的眼里映照着橙光,只是最近好似变得黯淡了些。

“阿姐,这不是虚妄。”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呼吸让他胸膛一起一伏,又按着她手捏了捏他胸肌,“你摸摸朕,摸摸这一砖一瓦,没什么是假的。”

他就着打开五指,顺着滑入后,十指相扣,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她没有抗拒。

本就是暮色四合,随着时间流逝,天色逐渐开始暗淡,屋里没点灯,宋衍心跳加剧,节奏不同寻常。

他愈发靠近她,压着嗓子说:“阿姐,你亲亲我,没什么是假的,亲我就知道了。”

屋外一阵风吹过,几片秋叶从打开的窗棂飘了进来。

她既没拒绝,他便更是不顾一切吻了上去,轻咬着她的唇,舌尖抵着牙关,激烈又缠绵,却始终没得到回应。

片刻后,宋衍拉开些距离,抿着唇一言难尽,“阿姐,你怎么吃蒜了?吃了好多。”

沈遥:“我故意的,尝够了么?”